生死之交

[ 現代故事 ]

晚上七點整,父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準時收看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播》節目。看著電視畫面,他眉頭緊蹙,越來越不安。

播音員正用字正腔圓的聲音,播報著突如其來的雪災所造成的影響。《新聞聯播》結束後,他把電視關了,兩隻手背在背後,在客廳裡踱步,神情嚴肅,像在思索著什麼。

“莉莉,今天下午我接到你同爺的電話,說九十歲的同年婆婆去世了,我得趕回湖南。”父親走進臥室,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外孫女。

“莉莉剖腹產剛生下寶寶才一週,這時候女兒正是需要我們的時候。”母親扶我起身,背靠在床頭,用枕頭墊著。

“我知道,我也很想守在莉莉身邊,照顧她,她是家中滿女仔(方言:最小的女兒),從小到大都是我們照顧她。可是同爺哥,我早已把他當作是我的親兄弟,同年婆婆就是我的母親。母親過世,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去的。”父親已經是下了決心。

“爸,我已把同年婆婆當作親婆婆,我們不是不想你回,而是正在鬧雪災,你自己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一個人回去,我們擔心路上險惡。”我看了父親一眼,心疼他。

“別擔心,我這身子骨還挺硬朗的,我這就去收拾,我明天一早坐大巴就走,這幾天就讓你母親照顧你。你要好好休息。事情辦完了,我再回家看你和寶寶。”父親滿臉慈愛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去了另一個房間收拾東西。

看著父親的背影,我的心隱隱作痛。在我剖腹產住院的那些日子,父親一直在醫院陪著我,深更半夜起來給寶寶喂葡萄糖水,白天還要去市場給我買土雞煲湯。這些日子,父親明顯憔悴、消瘦了不少。我看在眼裡,疼在心上。

第二天,父親拿著行李,踏上了回湖南的大巴。

後來電話裡聽他說,到達湖南境內時,雪結了冰,大巴車靠厚重的鐵鎖鏈一步步往前走。那時候,高速公路還沒有修好通車,走的是“南風坳”。“南風坳”被湖南省評為最危險的公路,素有“死亡公路”之稱。他先回了藍山縣的家,然後與其他親戚租了一個麵包車直奔雙牌縣。

雙牌縣的路更崎嶇不平和狹窄,兩旁是險峻的峭壁,加上下大雪和冰雹,路更滑,更難前行。“哐啷”一聲響,麵包車滑倒,側翻在水溝裡面。幸好車上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他們用鐵鎖鏈、木墩子、千斤頂、木條,耗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麵包車抬上了路面。大家全身都溼透了,那麼冷的天,卻冒著大汗。經過一個多小時,父親終於到了雙牌縣城同爺的家。

見到同爺的時候,父親顧不上身上的泥巴,緊緊擁抱了同爺。同爺老淚縱橫地說道:“應華你還是來了,我真過意不去,這冰天雪地的。你同娘去得不是時候啊,這是在考驗咱兄弟倆呀。”

同爺接連守夜好幾天,原本瘦骨嶙峋的他終於支撐不住了,累倒在床上起不來。

第二天是出殯的日子,在暴風雪交加的山路上,六十多歲的老父親,披麻戴孝,手腳冰涼,打著哆嗦,但雙手仍緊緊捧著用黑色紗布包裹著的同年婆婆的遺像,跟在抬棺木的隊伍後面,一步三叩首,一深一淺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前行。他心裡想,一定要堅持,不能倒下。在農村的風俗,遺像要是掉地上是不吉利的。

父親對著遺像默默唸著:“同娘啊,我是應華啊,是我不孝,在您彌留之際未能守在您身邊,見上最後一面,今日兒陪您走完最後一程啊。在您的關愛下,我和同年哥攜手同行,風風雨雨五十多個春秋。我幾十年的工作生涯中,從沒有犯過政治錯誤,是您一直教導我,作為一名共產黨員,心中要裝著老百姓……”

風聲和雨聲夾雜著一陣陣感天動地的、悲愴的哭聲,在山間裡迴盪,迴盪……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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