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空間

[ 現代故事 ]

一、

病房的燈是固定在天花板上的,不像老家那種吊著的燈泡,一碰就晃,一晃影子也晃,最後連同房子一起晃。那隻愚笨的飛蛾卻不知情,還鍥而不捨地拿身體去撞,它柔軟的身體和薄薄的翅膀竟也能把燈泡撞得砰砰響,這倒讓人驚訝了。

一整個早上,我都在看飛蛾撞燈泡。這隻飛蛾像極了小時候在老家看到的那隻。

護士推著小推車進來。“39床阿紅,該抽血了。”

二、

南方的溼冷讓人刻骨銘心,猶如他那晚離去的背影。一個離了婚的小姐妹安慰我說:“要什麼男人,還不如熱水袋靠譜!”於是我給自己買了熱水袋,一有機會坐下就捂在肚皮上。

可惜我可以坐下的時間並不多。剛坐下,那催命一樣的按鈴聲又響起來了。

果然又是38床。那個精力充沛的老太太整天樂哈哈的,大概是做過兩次搭橋手術把心都撐大了吧。

我推上小推車朝病房走去。推車是不鏽鋼的,冰冷的玻璃器皿在上面叮叮咚咚,哐當哐當。真冷啊,我寬鬆的護士服下面躲著的軀體也一定是不鏽鋼的。

“哪位是阿紅?你的咖啡到了。”一個穿制服戴帽子的女人在護士臺前張望。

一股暖暖的咖啡香像絲綢一樣沿著走廊飄過來,繞住我的腳步。

“隨便放那吧。”我遠遠朝她喊。

三、

我真不應該裝這個破導航。更不該把這破手機插在電單車頭。這仨合夥綁架了我。它們說去哪兒,我就必須去哪兒。它們每天為我規劃了無數條路,去商場的去居民小區的去醫院的甚至去殯儀館的,就是沒有回家的路。

我想回家。尤其是今天。

他可能已經做了幾樣好菜,有熱湯,桌上還有一個蛋糕,奶油的,上面寫著“阿紅生日快樂”。他會訓斥正在做作業的兒子,“別老回頭看蛋糕,做你的作業!”兒子頭頂上的燈是吊著的,飛蛾一撞就晃,這對眼睛不好。這個月業績不錯,拿了錢就去給他買個護眼檯燈。瞧我,自己過生日,倒想著給兒子買東西。我回到家的時候,他們會把蠟燭點上,燭光碟機散我從屋外帶進來的寒氣,屋裡很暖,我們一起喝熱湯。

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他還在加班,兒子也還在姥姥家。不會有人記得我的生日。大人的生日有什麼好記得的。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 我都想趕緊回家。

四、

按鈴其實也沒什麼事,我就想讓護士幫我把床搖起來,躺著不好玩手機。病房裡太安靜了,隔壁床那個小閨女也不說話,盯著天花板足足看了一個早上。二十歲不到就得這個病,也怪可憐的。

我叫她跟我一起玩自拍,她沒搭理我。怪了,年輕人不都愛自拍嗎?

我想拍個好看點的照片,到時候好放大了讓兒子捧在胸前,或者掛在靈堂上。我自己美顏過的,總比他們隨便選的合我心意。

“紅奶奶,別顧著拍照呀,記得蓋好被子彆著涼了。”護士一邊幫我搖床一邊說。

“放心吧閨女,”我見她的護士服也挺薄的,“你也得穿厚點的毛衣呀。”

“沒事,我喝個熱咖啡就暖和了。”她笑笑。

五、

手術室就是我的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大半是在手術室裡待著。主刀醫生跟我開玩笑:“照這麼算,我跟你更像是夫妻。”

主刀醫生和麻醉師,確實天生一對。

我習慣了拿著手術刀聚精會神奮戰的時候,脖子後邊有他熟悉的呼吸聲;我習慣了大汗淋漓的時候,他會用自己的手帕給我擦汗;我喜歡他手帕上的溫度,跟擁抱一樣溫暖;我習慣了他親暱地叫我“紅紅”;我還習慣了手術沒能成功時找個沒人的地方躲到他懷裡哭……習慣會害死人。

除了是一個醫生,我也是一個女人。

他除了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爸爸。前些天給39床那個女孩做手術的時候,我感覺到脖子後面的氣息有些異樣。他說那個乖巧的女孩兒讓他想起在外地上大學的女兒了。

我也想念我的兒子啊。這臭小子有多久沒給我打電話了?

六、

“39床,你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你家人呢?我需要跟他們談一下。”

“你跟我談就行了。”

“這樣啊,我們給你制定了下一階段的化療方案,但估計效果不會很大,你也可以選擇再做一次手術,只是手術的成功率也不會很樂觀。”

“有幾成的成功率?”

“只能說——還有機會。”

“那就手術吧。”

“你還是仔細考慮考慮把,手術失敗的後果你知道的,你還這麼年輕,什麼都還沒經歷過……”女醫生說著說著竟梗嚥了。

我心裡一暖。“沒事,我什麼都經歷過了。”

見她詫異,我又補充了一句,“在平行空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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