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深處,母親的印象是模糊的。很小的時候,母親就被病魔奪去了生命,永遠的離開了我們。從此,母親的音容笑貌與我們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成了我久遠的記憶。
母親姓尹,孃家是本村的新八家人,據說雖然不是太富裕,但也是本地有頭有面的大戶人家,兄弟姐妹十多個,家庭叔伯的上百號人口,可以說在村子裡是一呼百應的人家,外姓人家刮目相看的。
母親在家排行最小,按女的排叫“小六子”。我二十歲生日那天,為我做生日的五姨奶告訴我,我母親從小乖巧伶俐,性格溫和,講道理懂禮貌,很討人喜歡,全家人都喜歡她,是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
只可惜往事如煙,到我記事的時候,母親孃家往日的輝煌已成過眼煙雲,父母兄妹大多不在人世,在世的兩個姐姐和三個哥哥也已年逾古稀,風蝕殘年。
母親是個勤勞能幹的農村婦女,嫁給父親後,一連生了我們兄妹七個,在那個年代能把我們養活帶大,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了。我們家一共九個人口,每次做飯時廚房就象個食堂,一張大鐵鍋要燒個把小時,因此斷糧和斷草是常有的事。
但母親為了我們不餓肚子,常常是披星戴月,辛苦勞作,雖然家裡常常斷草斷糧,卻從沒斷過炊,印象中的我就從沒餓過肚子。
而母親為了我們卻常要勒緊褲帶的,有一年我家又斷了糧食,一連幾天吃的都有是山芋茶,母親看我們一個個面黃肌瘦,心疼得直掉淚,想方設法借來糧食做飯給我們吃,而她卻揹著我們依然喝著山芋茶。儘管這樣,母親仍擔心我們吃不飽,總是變著花樣做一些小食給我們吃,防止我們餓著。
一次,我在外玩耍回來,母親怕我餓了,到田裡摘了幾個玉米棒回來燒烤,不料手掌卻被火釵戮破了,鮮血直流,一連幾天母親的手都纏著繃帶。看著母親受傷的手,我雖然很餓,捧著的那個香味四溢的玉米棒卻難以下嚥。
母親的性格很溫和,從不打罵我們,家裡什麼事情都順著我們,但幹起活來卻是不要命的,而且樣樣事情趕先進,有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忍性,因此每次大隊評選先進生產者時,我們隊裡總有母親。
一次大隊召開表彰會,大會在學校的操場上舉行,那天,母親帶著我一起走上了領獎9+87 臺,當大隊幹部把獎狀遞到母親的手中時,臺下響起一片掌聲。
一陣陣清脆的掌聲,使本能的滿足感油然而生,以至後來我一直把榮譽看得人生中那樣的至高無尚,後來,在我人生中的每一次鮮花和掌聲,我都彷彿回到遙遠的兒提時代,看到母親上臺領獎時的那張笑臉。
母親獲得過好多獎狀,粘在我家堂屋的後牆上,不知粘了多少張,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可惜有一年茅屋在風雨中倒塌了,母親的獎狀一張也沒能儲存不來,為此我常後悔不已。
母親心地善良,總是面帶微笑,與村裡的人們睦鄰友好,從沒和村民們紅過臉,大家都非常信任和尊重她。我家的茅屋並不大,但一有空閒時間,左鄰右舍的人們都喜歡到我家,圍著母親閒聊,這時,在人群中總是聽到母親爽朗的笑聲。
長大後,聽人們講母親,講得最多的就是母親愛笑。一次我在縣城辦事,一個當年下派到我們隊裡的下放知青聊起當年的母親,滿臉的真誠。你母親是個好人啊,雖然家裡十分困難,但她十分開朗,走到哪都能聽到她的笑聲,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母親總是面帶笑容,可惜好人沒好福,那麼年輕就走了。
就是母親爽朗的笑聲,使我們艱難至極的大家庭充滿了歡樂,無論遇到什麼情況,我們家都洋溢著春天的氣息。母親的笑啊,那是表露在母親的臉上,其實在母親的內心深處,流淌的是酸楚和艱辛。母親用爽朗的笑聲拂去了全家人的憂愁和困惑,帶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
家裡的日子儘管過得非常艱難,有時連全家人都難以餬口,但看到哪戶村民也在餓著肚子,母親總是想方設法去幫助。有一年夏天,是個夏插的季節,人們都在田裡勞作,一排排的彎著腰。在我家門前的那塊田裡,有個村民還沒到放工時間,就暈倒在田裡,一身的泥水漿,大家手忙腳亂的把他抬上來,母親拔開人群,仔細“診斷”後說,沒關係的,是餓壞了。
於是有人送來了茶水,慢慢的喂進嘴裡,好長一會,那人才甦醒過來。後來母親瞭解到,那戶村民家裡已斷了兩天糧食了,幾個孩子整天餓得直哭。
為了這個農民的孩子不餓肚子,母親就把家裡僅有的10多斤高梁拿出來,花了半天時間,磨出了高梁面,做了好多的高梁餅送了過去,幫助這戶農民度過了難關。
好多年後,那個農民有了孩子,孩子上了大學,找了好的工作,日子過得挺富裕的,全家人一談到往事,總是對母親產生由衷的懷念和感激。
我上小學那年,母親病倒了,患的是胃病,常常痛得額頭上直冒汗,但為了不牽累大家,也為了不讓我們擔心受怕,母親總是忍著,裝著沒事的樣子,其實母親的胃病嚴重了,在那個年代,母親的病是無法治療的,得了那樣的病,只有在家聽天由命,而我卻全然不知,以為母親傷風感冒了,直到有一天,我才感覺到天轟的蹋坍下來了。
那年正月,我剛過了9週歲的生日,第二天,我和往常一樣放學回家,老遠就看到我家和往常不一樣,窄小的茅草房裡屋裡屋外擠滿了左鄰右舍的人們。“小五子,你媽不行了,快回家”,記不清是誰對我大喊,我心裡格登一下,直往家裡跑。從人縫中擠進家裡,只見堂屋東牆腳下襬著由一塊門板搭起的床,病弱的母親靜靜地趟在床上。
哥哥姐姐們淚眼漣漣,跪倒在母親的床前。大約十二點多鐘,我的一個堂嫂用手在母親臉上掠了一下,立即抽泣起來,“四嬸走了!四嬸走了!”母親走了,全家人慟哭起來。那年母親47歲。
許多年後,我們兄弟姐妹都成家了,都有了自己的一份事業,都過上了小康般的生活,撫今追惜,我突然覺得母親的英年早逝,並不是病魔奪走的,而是餓出病來的,印象中的母親沒吃過一頓象樣的白米飯,更不用說魚肉之類了。
記得家裡只要有一點米,母親是從捨不得吃一粒,一頓一小把,用小布袋裝著,一個鍋裡做出兩樣來,米飯總是留給我們。每每想到這些,我的心靈受到巨大的震憾,母愛是世間最無私的、最純潔的、最偉大的,母親歷盡了人間酸楚,留給我們卻是豐富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