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愛他的時光都被我錯過了

[ 親情故事 ]

  從來沒對父親說過一句溫情之語。

  一直覺得父親並不愛我,父親像是姐姐自己的父親。當年,曾經不止一次聽父親與母親私語,說我與姐姐性格的巨大差異。

  的確,姐姐性格內向,做事認真妥當,是大家眼裡的乖乖女,而我,生來就是野性的孩子,不肯有片刻閒暇,說話做事不經大腦,任性妄為,經常如男孩子一般惹下禍事。

  父親對我的態度與母親明顯不同。即便我犯了錯,母親的話也是絮叨而溫暖,而父親的臉色,就如經年潮溼而長滿厚厚青苔的背陰地,不見一點陽光。

  父親與姐姐在屋裡有說有笑,而我一旦出現在門口,父親的臉便馬上陰沉到如戰爭拉響的前一秒,嚴肅緊張,蓄勢待發。

  父親從不驕縱我的過錯。他微言大義,也咆哮怒吼,氣極時,用他厚重硬實的巴掌教訓我,至今仍記得那次,因為偷拿同學的鋼筆,他用他的皮靴狠命踢向我的屁股,嘴裡高聲叫罵:“兔崽子,做出這樣的事,你不是我的女兒,誰家有這樣的女兒……”

  這樣的氣氛,在我與父親之間架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我對父親,有敬有愛有畏,可是,骨子裡深藏的畏法,壓倒所有的愛與敬,讓我在他面前不敢笑不敢鬧,臉上做出冷若冰霜、形同陌路的樣子,卻在心裡羨慕姐姐,可以無所顧忌地撒嬌,無所顧忌地表達對他的愛意。

  直到中學住了校,每逢假期便早早在校門口等著馱我回家的父親,才讓我初初感受到父親的愛與暖。母親說,父親會提前幾天算好我要回家的日子,囑咐母親準備我喜歡的飯菜與零食。可基於父親仍然不輕易露出笑意的臉,我依然固執地認為,父親所做,是因為母親的絮叨而不得已。而母親卻堅持著,說父親唸叨我已經大了,已經不似兒時那樣淘氣,現在懂事上進,還對我的學習狀況大加讚賞,並且說我有畫畫的天分,動手能力強,與姐姐一樣優秀等等。

  我撇一撇嘴,寧願相信這些話,都是母親在我面前替父親討好的杜撰。卻在每次放假看到在校門口角落處默默等我的父親,還是生出對他示愛的瞬間衝動,可因為習慣於冷漠,無法吐出一些溫熱的話而作罷。

  終於,因為我的剪紙作品屢屢得獎,破例被市剪紙學會吸收為會員那一天,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歡喜與驕傲,看到父親,迫不及待地去摟住他的胳膊,像所有受父親寵愛的女兒一樣,撒著歡兒地蹦跳著,用嬌嗔的語氣告訴他:“爸,我成為剪紙學會的會員啦,我是咱們市剪紙學會年齡最小的會員!”

  滿以為,我的歡喜能感染父親,會讓他像對姐姐那樣笑逐顏開,可是,並沒有。他嘴巴咧了咧,繼而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聲,然後再也無話。

  我的心涼到腳底。

  直到吃晚飯的時候,父親才迸出一句:“囡,《紅樓夢》一百二十個章節,如果一個章節設計一幅剪紙,就要一百二十幅。這絕對是個大工程。”之後,再無他言。

  這是父親對我的肯定?還是他給我定的高度?我委屈地想哭出來,積累了多少次示好的衝動,又被拋入深淵。我想,難道父親真的只疼姐姐?難道他不懂得一直被他冷淡的小女兒說出一句撒嬌的話,需要多大的勇氣?難道他真的不愛我,不想與我親近?

  可是再也沒有答案。沒過幾年,父親便因病去世了。

  陪同母親整理舊物,竟在箱底翻出足足有百十多片零零碎碎的《紅樓夢》線描插畫。因為年代久遠,都已經泛了黃,留下時光的印跡。它們有的是從各種本子或刊物報紙上剪下的紙片,有的是精心拍下的黑白照片,還有淡淡的描摹,竟是父親拿慣螺絲刀鉗子的手,笨拙著拓畫的不流暢的鉛筆印跡。

  母親愣了半晌,告訴我,當年,父親整理這些的時候,曾說,小囡兒最喜歡《紅樓夢》,一定會以這個題材搞剪紙創作,給小囡兒積攢點參考資料。所以,無論父親在哪兒看到有關《紅樓夢》題材的畫,一定要千方百計地收入囊內歸為己有。

  一股澎湃的熱潮瞬間模糊了我的雙眼。

  這才意識到,有那麼多可以說愛他的時光,都被我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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