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黃昏,曉雨跑上樓來對我說:“劇組又死了一個男演員。”
昨天死了一個男劇務,今天死了一個男演員。據說渾身沒有傷,只是屍體像風乾了一般。警車停在我們拍戲的老別墅門前整整一晚上,然後拉走了覆著白布的屍體。剛剛開拍的一部倫理劇被迫全面停下。
我和曉雨、李可、寧靜分別被警察叫去做了筆錄。第二天,四個人就被劇組安排到二樓的一個大房間住下,並被限制了出入自由。
“這不是警察的意思,”製片主任王剛沉聲說道,“事實上,危險就在你們四人中間。”
“無憑無據,劇組有什麼權力軟禁我們?”曉雨叉著腰大聲說,“既然戲不能拍了,大家散了就是,至於查案,那是警察的事呀。”
“不是你說的那樣簡單,”導演劉子庚從王剛身後走出來,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們並不知道自己走出這幢別墅將會面臨生命危險。總之從現在起,你們必須呆在這幢別墅裡,並且斷絕和外界的一切聯絡。當事情查清之後,劇組會給你們中間無辜的人十萬元精神補償。”
“我們出去會有什麼危險?”李可站起來瞪著導演,“太危言聳聽了吧。倒是留在這兒說不定真的要面臨什麼危險呢,不然為什麼會給我們補償?”
話雖這樣講,然而對於我們這些演配角的三線演員,十萬元畢竟不是小數目。大家安靜下來,乖乖地把手機交給了劉子庚。軟禁就軟禁吧。這年頭,錢比自尊或者自由都實在一些。
可怪異的是,我看到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進來往牆壁上貼一些類似鎮鬼符的東西,並且在我們床頭各放了一個奇怪的黃裱紙包。“聽著,誰也不要動這個紙包,”那個男子的眼睛掃過我們四個人的臉,“否則,出了什麼事別怪我沒有提醒。”
“亂七八糟!”寧靜不耐煩地皺著眉,“都什麼年代了還來這一套。”
王剛和劉子庚看著中年男子做完了一切才離去。而那個男子在出門的時候回過頭,說道:“如果你們不想成為乾屍,就聽我的話,不要動我佈置在房間裡的一切。從現在起,到第七個夜晚,就會見分曉了。”
我追出門去叫住導演劉子庚——他是我的男朋友。“究竟怎麼回事?”我有些生氣地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你還不瞭解我嗎?我怎麼可能是殺人犯?”
劉子庚似乎畏懼我,向後退了兩步,眼神複雜地看著我。良久,他低聲說道:“上週拍外景戲的時候,你們四個人坐的車出了車禍,還記得嗎?”我點點頭,當然記得,幸好我們只是擦傷了一點皮。劉子庚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艱難地張了張口,然後結結巴巴地說:“其實,你們當時都昏迷了。是,昏迷了。”他說著,卻轉過身慌張地走掉。
昏迷?我怎麼不知道自己昏迷的事呢?
二
那個晚上,整晚大家都沒有睡著。天亮的時候,我的意識卻模糊起來,昏昏沉沉的,一直到將近傍晚的時候才清醒過來。曉雨她們依然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睜著眼,不說話。
這種沉悶的空氣實在讓人受不了。我開啟冰箱,裡面只有礦泉水和酒。我走出房門,也不知道自己出來要做什麼,只是覺得很餓,餓得心慌氣躁。樓道里靜得可怕。我輕手輕腳在別墅裡轉了個遍,所有的房門都緊閉著,樓門也被鎖上,一片死寂。
劉子庚!劉子庚!我站在一樓導演辦公室門口喊了半天,無人應聲。
一個人突然從樓梯的轉角處朝我走過來,是那個神秘的中年男子。“你最好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劉子庚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會特別關照你的。”我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你們究竟玩什麼花樣,其他人都到哪去了?如果真的關照我,你就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男子緩緩地走到我面前,輕聲說:“我的俗名叫鄒彬,是個道士。如果你膽子夠大,我當然可以告訴你發生了什麼。”
我打量著眼前這個自稱是道士的人:“你說吧,我不怕。”鄒彬有意壓低了聲音:“車禍之後,醫院對你們四個人下了死亡通知。離奇的是,醫生查不出致命傷。更怪異的是,你們被送進太平間的第二天,卻活生生出現在劇組裡。接下來,劇組就連續死了兩個人。”
我強迫自己消化著鄒彬這突如其來的話,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液,說道:“我不是在做夢吧?你在編故事嚇我嗎?”
鄒彬認真地搖了搖頭,那雙冰冷的眼和我對視了半天,直看得我脊背發涼。“據我觀察,你們四個人中真正死掉的其實只有一個,在她死掉的瞬間,她卻意外地控制了其餘三個人的魂魄,並借用別人的魂魄支撐著自己的肉體。”鄒彬頓了一下,接著說,“所以,沒有死掉的三個人會時而出現短暫死亡或昏睡的體徵。”
簡直是聊齋志異。我在心臟狂跳了一陣之後,忍不住苦笑出聲。而就在我笑的時候,鄒彬把我的死亡通知書伸到我眼前。“你放心,”他說,“我在你們住的那個房間裡設了法,雖然死掉的人就在你們中間,可所有的人依然會很安全,甚至死掉的那個人都不會覺得自己已經死掉。直到第七個夜晚,人鬼自然會成殊途,該活的會活過來,該死的一定要死去。”
聽著他的話,我不由得牙齒開始打顫。“那麼,死掉的究竟是誰?”我急切地問鄒彬。他擺了擺腦袋,不再理睬我,竟自離去。
我拖著沉重的腳走進那個大房間的時候,曉莉、李可、寧靜她們半躺在床上,眼光齊刷刷射向我的臉。
“容容姐,今晚你做飯吧。”曉雨打破了沉寂,“剛才那個叫鄒彬的人給我們送來了好多蔬菜和肉蛋類食物,以後幾天大家就得輪著做飯了。”
四個人圍坐在餐桌前,可誰也不願第一個動筷子,遲遲看著那桌菜。李可突然笑了笑:“怎麼了,容容姐難道會在飯菜裡下毒嗎?大家吃呀。”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我偷偷觀察著她們的舉動,都在床上輾轉反側,房間的燈一直亮著,誰也沒有要滅掉的意思。而與此同時,我能感覺到,她們三個人也在偷偷觀察著我。
三
白天,太陽光從窗上射進來,房間裡緊張壓抑的空氣似乎暫時被蒸發掉了,我可以安下神來迷糊一陣。我其實一直在懷疑鄒彬講的話,那三個人和正常人並沒有差別,說說笑笑,各行其是。
夜晚來臨,窗外起了風,風擦過窗玻璃,發出嚇人的嗚嗚聲。李可從衛生間走出來,裹著浴巾,長長的頭髮隨意散落在臉上。她無聲地經過我床邊,突然,我看到她被頭髮掩著的眼在斜視我。我警覺地欠了欠身,點燃煙,猛抽一口,然後用手支起頭,盯著李可。
李可從冰箱裡拿出一瓶水,仰起臉喝了幾口。突然,停電了,房間裡瞬間漆黑一片,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黑暗中,一個灰白色影子向著我的床無聲移過來,我的心一下子懸起。手摸到了打火機,“叮”的一聲,我臉前映出一片橘黃色的光,光暈裡,李可蠟白的臉正對著我的視線。那一刻,我像被人抽筋似的尖叫起來——她的嘴唇上沾滿了暗紅色的血,嘴角正緩緩淌下一滴血,而她手中握著的礦泉水瓶子,裡面卻是大半瓶暗紅色的血!可當我回過神的時候,燈卻亮著,李可平靜地站在我床頭,拿著半瓶礦泉水,正用另一隻手抹著嘴角。剛才的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
“半夜三更一驚一乍的,見鬼了嗎?”寧靜白了我一眼。我再次把目光轉向李可。李可正不動聲色盯著我看。
夜太長了。我在床上掉了個頭,把臉朝向李可的床,可我又不敢看她。我腦子裡亂七八糟,甚至聯想到死掉的劇務和男演員是被一張可怕的嘴吸光了血,變成了乾屍。
我竟然睡著了。我自己都不能相信,在那樣恐怖的心境之下我還能睡著。早晨睜開眼,我想到的是鄒彬的話——沒有死掉的三個人會時而出現短暫死亡或昏睡的體徵。我的頭皮一陣發麻,我的魂魄真的會被別人控制嗎?而控制我魂魄的人,自然就是那個已經死去的人。
我躺在床上,四肢痠痛無力,一動都不願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