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老凱只是去到菜場買菜的工夫,回來時就發現天地翻了個個兒:他的家被拆為一片白地了!
讓老凱想不通的是,有關部門給他的補償微乎其微。一晃幾年過去了,老凱什麼事也不做,月月上訪、年年上訪,才四十出頭的人,已是發稀齒疏瘦弱蒼老,像個進入衰年的老頭兒,可老凱就是鐵了心要一直上訪到死。
這天,老凱又來到有關部門大門口瞎轉悠,肚子餓得咕咕直叫,這麼些年上訪下來,老凱兜中一個大子也不剩了,沒辦法,只得厚著臉皮到一家小麵館裡準備討一碗麵湯墊墊,實際上他一直沒少叨嘮人家。麵館老闆是個胖胖的一臉和善的老頭兒,一見老凱來,便把他往裡面拖,一邊吩咐操作間:“快煮上一碗羊肉面來,肉多擱些、料足些。”一邊壓低聲說,“老凱,我可等到你了,告訴你,為你這事我一直留著心,這回終於打聽到一個奇人。據說這人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只要他肯答應幫你,你這事就一定能順利解決。”
老凱唬得雙手直搖,說:“你別耍我,我可付不起羊肉面的錢——你說的這人真有這麼大本事嗎?”
胖老闆動情地說:“老凱,我會耍你嗎?我忍心耍你嗎?這幾年你過的日子我全看在眼裡,我看著你一天勝似一年地老下去,你歲數沒有我大,可你看上去像是我爹啊!老凱,聽我的,這人一定能幫你這個忙,只是你接近他並不容易,他身邊是有貼身護衛的。”
老凱怔了怔,突然“撲通”一聲坐倒在地,雙手捂面大哭:“好幾年了,從沒有人對我講過知冷知熱的話,我苦啊!”
當天黃昏時分,老凱按麵館胖老闆的指點,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只待了一會兒,果見一個半百的瘦削老頭兒緩步走了過來。這老頭兒衣著樸素,頭髮略有些花白,舉手投足間有股說不出的氣勢,可是,老凱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老頭兒奇在哪裡。
老凱顧不得那麼多了,當即大步上前,誰知還沒靠近他,就被幾個人橫身攔住了,喝道:“你想幹什麼?”
老凱見這些攔路之人一臉機警的樣子,便知道他們正是胖老闆所說的護衛了,當即哀聲答道:“我是來求奇人指點迷津的,行行好,給個方便吧!”
那些人並不放行,說:“你先把你的冤屈說來聽聽,看值不值得奇人出手。”
老凱便把自個兒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末了頓足嘶叫道:“光天化日之下我的房子被拆,事先沒通知,事後沒說法,好幾年了,我天天上訪,卻連個當事人的面也見不著,你們說,我的冤比不比海深?”
那幾個人一聽,臉上露出又是同情又是悲憤的樣子來,卻還是遲疑著不肯放行,就在這時,有人發話了:“各位,請讓那人過來,一個四十出頭的人看上去像六十歲了,這樣的人還不夠冤屈嗎?”發話的人正是那奇人。
在仔細聽完老凱的哭訴後,奇人皺起眉頭淡淡地說:“又是這樣的事!十五日後的此時,你再來這兒。”說完轉身就走。
這十五日裡,老凱是又驚又喜、又疑又懼,不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好容易熬到說定的時辰,奇人果然沒有爽約,來了。老凱顧不上寒暄,急急問道:“我的事妥了嗎?”
奇人一笑,說:“好幾年的陳年舊賬,哪能這麼快就妥了?這樣吧,今天是星期六,你在晚8點準時趕到聚花苑小區,當見到一輛普普通通的計程車要進小區大門時,你不顧三七二十一,撞死也不要怕,重重跪在車子前面,口中不發一言,只要雙手舉起一塊耀眼的大白布,上書四個血紅大字‘冤比海深’,然後立即撤退,不能讓其他人注意到,否則車中人會惱怒的,那樣反而壞事。就是這樣,立即照辦!”
晚8點,聚花苑小區的大門口,一肚子官司的老凱果然見到一輛街面上隨處可見的計程車直開過來,老凱當即火燎屁股似的跳起身,在計程車刺耳的剎車聲裡“撲通”一聲跪落塵埃,雙手高高舉起血書的白布。正如奇人所料,駕駛室門開了,駕駛員罵罵咧咧地跳下來,可坐在後座的人紋絲不動。在其他人圍攏過來之前老凱跳起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當再次見到奇人時,老凱還沒開口,奇人先說了:“我知道你有一肚子話要問,先悶在肚裡,日後會跟你細說的。唉,又是一個星期過去了。豪門權貴總是歡娛嫌夜短,身遭冤屈之人卻是度日如年啊。老凱,你從今天開始天天晚上到天園大酒店後門口,只要看到一輛牌號末三位是888的私家寶馬車停下來,你就依舊把上次的動作再重複一遍。切記,一定要把血書舉得老高,讓車內人能一眼看到,再迅速離開!”
一切正如奇人所說,當天晚上,老凱果然看到了那輛油光鋥亮的小車,然後他中規中矩地把那套動作表演了一番。奇人算無遺策,老凱對此是心服口服,只是搞不懂他葫蘆內裝的什麼藥。
再一次見到奇人,是奇人要老凱一大早火速趕來的,這回一向平靜的奇人看上去很是虛弱,狀況很糟糕,頭上還扎著滲血的繃帶,而上次攔阻老凱的幾個護衛對老凱則是怒目而視,說:“都是因為你,奇人遭到小人的暗算了……”護衛們欲攔老凱,被奇人喝止了,奇人說:“你們忘記自己以前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了?將心比心吧,我是不怕的。老凱,你這就趕到某機關大院門口,當看到一輛牌號為××××的小車時,你還是依葫蘆畫瓢表演一番──如沒有意外,此番過後大事成矣。”
一晃又過了十多天,老凱正茫然不知所措,忽然喜從天降:有關部門主動找到他商談有關賠償的事,態度很誠懇,辦事很迅速,賠償很到位。
多年的沉痾一朝消除,老凱一時間喜極狂泣,他當即備了厚禮來謝奇人,當然,那些疑問也憋得他快要瘋了。
奇人娓娓道來:要想辦妥事必須對症下藥找對人,所以奇人首先打聽到了解決老凱事件的關鍵人物。那人常到聚花苑,聚花苑是什麼地方?是全市最高檔的別墅小區,那關鍵人物之所以去,並不是在那兒擁有別墅,而是有一個相好的就住在那。每個星期六的晚8點,關鍵人物必去那與相好的約會。幹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目標越小越好,所以關鍵人物一不開公車,二不開私車,總是打的去,這是關鍵人物的老謀深算之處。那兒的人沒有一個沒有私家車的,所以他讓老凱攔計程車,一攔一個準。
第二次在天園大酒店攔的車內坐的依舊是這位關鍵人物。市裡即將動工建造工程浩大的立交橋,而這位關鍵人物正是此項工程的最後拍板者,奇人打聽到實際上早就內定下了承包商,就是那位開寶馬車的老闆,兩人合作多次,是鐵打的聯盟。他們一定會擇時擇地進行談判的,而這樣的交易一定要避人耳目,所以那關鍵人物一定不會坐自家的公車私車,而是改坐那老闆的私家車從後門進天園大酒店,再面對面地討價還價。至於為什麼選定天園大酒店,是因為這酒店正是那承包商的副業,在那裡交易安全、可靠,這也是他們一直以來的慣例。
至於第三次在某機關大院攔的車,正是關鍵人物的專車,其時正是上級組織部門考察干部的時候,在這關鍵時候,沒有人願意節外生枝的。
老凱呆呆地聽著,像聽天書一樣,末了問道:“那我為什麼一定要舉起那塊血書呢?”
奇人拈鬚而笑:“那是給關鍵人物留下一個強烈的印象。他三次看到相同的血書白布,就知道喊冤的是同一人,又都是在那樣的場合出現,他便以為喊冤者對他的行蹤瞭如指掌,甚至掌握了他的軟肋,所以,他不得不有所顧忌啊。”
奇人最後說:“對非常之人須用非常之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想起來真是個巨大的悲哀!”
老凱聽得似懂非懂,可心中還有最後一個疑問:“奇人,你到底是什麼人?”
奇人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來,擺擺手說:“我都忘了我是什麼人了……”說著轉身慢慢離去,那彎腰佝背的神態,剎那間好像老了十歲。
老凱的好奇心被從未有過地吊了起來,想來想去只有去問那個小麵館胖老闆。胖老闆回說:“此人來歷很神秘,有好多種說法,有說他以前是個大官,後來因為經濟問題落了馬,從此心性大變。對腐敗醜惡現象深惡痛絕,並不遺餘力地幫助弱者。又因為他曾是個貪官,對官場及貪官的一套內幕瞭如指掌,所以一旦出手總能一針見血屢見奇效。還有說他一直以來就是個清官,結果為官場所不容,這才憤然退出,並一心與之鬥爭。他的那些護衛並不是他聘請的專職護衛,而全是得過他幫助的人,因奇人時常受到報復,所以那些人便自發地保護他……”
老凱聽到此血脈賁張憤然而起,拍案大叫道:“從此,我也將是那些護衛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