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認為詩人的性格敏感而脆弱,不堪一擊;事實上,這說法不說它錯誤,也是極為偏頗的。因為我們只要把曾被大詩人白居易稱為詩豪的劉禹錫請來自述,這信口開河式的話頭自然便不攻自破了。
中山人劉禹錫,也有說他是彭城即今徐州人的。他一人曾順利地考取了進士和博學宏詞兩科,可見在青年時他就掌握了多方面的才能。
後來王叔文執掌政權,他跟大文豪柳宗元一起參加政治改革方案的磋商和草擬,並深受重用。然而沒過多久,他們掀起的那場史稱“永貞革新”的政治改革便夭折了;劉禹錫也被貶謫到郎州任司馬一職。
這次政治打擊無疑使詩人受到了很大傷害,幸好生性倔強的他很快便從落寞中出脫,從古代偉大詩人屈原的楚辭中得到了詩學營養,創作了十多篇跟當地民間事件相關的《竹枝辭》。這在我國文學史上有著特殊分量的詩篇,記錄了那個時代的一些風俗特徵和人文資訊,在文史學和民俗學諸多方面都有著不可低估的價值。過了許久,他才被召還朝廷任事,但這已是憲宗元和十年(815年)之事了。
在一般人看來,這應是最好不過的事情;加以此前生活的一再磨折,詩人應該會有所收斂而不敢再輕蔑權貴了吧?然而不,詩人覺得他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但卻被放逐到那頗為荒涼的地帶,心中實在鬱悶得很。一次他去玄都觀觀賞桃花時,也禁不住傲岸地對著那些看客譏諷道: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該詩表面上說的是看客,其實都是指那些打擊詩人的政敵。因此詩人控訴說,你們這麼得意,還不是在扼殺了我們這些為國家謀利益者的政治命運而得到的嗎?而這,又哪裡值得我劉禹錫稀罕呢?!可見,這詩表面上不無含蓄,但它骨子裡卻是頗具拼殺力度的。
然而,事情卻就這樣壞了。一些馬屁精趕忙向當政者報告說,你看,劉禹錫至今一點兒都沒有老實認錯不算,他還寫詩諷刺咱們哪!執政者一聽,當即便大發雷霆了,說,那就讓他遠離政治中心吧。一句話下來,他遂被貶謫到了人煙荒蕪、氣候反覆無常、瘴氣隨時都可整死人的地方:播州。
就在這緊要關頭,幸而有詩文好友也是政治盟友的柳宗元出面,說劉禹錫母親都已80多了,去那種只有死路一條的地方,很不人道,願意把他自己的貶所柳州跟他調換。①後來又得到大臣裴度從中斡旋,劉才得以被調往連州擔任刺史,生活才終於略有改觀。
然而,接著劉又被改遷到夔州以及和州等地,生活仍然處於那種奔波不定的狀態。而禹錫的意志卻越發堅強不屈,所寫的詩作也愈益見出陵轢一世的氣概,被白居易稱為“詩豪”,那當然不是無故的。
14年後,終於從貶謫地回到了京城長安的劉禹錫,當年春天他又去遊賞玄都觀裡那正在盛開著的桃花。有感於心的他,說當年見到那些燦爛如雲霞的桃花時,也很為激動,但如今他再次到來時,卻連一株樹也不復存在了!——事實恐怕並非如此,但其言外之意卻甚為明顯——詩人在他這堅強個性以及絕不服輸作派的指引下,便又題寫了一首既豪情萬丈又蘊涵著深深諷刺意味的詩作,道是:
百畝中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回想起古人所說“小人道消,君子道長”這道理時,詩人盡情調侃乃至嘲笑那些一時得志的小人,並不無昂奮地宣稱:你們都已到哪兒去了呢?而我劉禹錫如今又回到京城來了!
但是,劉禹錫這種處世方式依然得不到當權者的欣賞甚至就是厭惡,於是他又從京城被外放了。直到後來賢相裴度秉政時,他才被召回來擔任翰林學士;但此時,他也垂垂老矣。接著他分司東都洛陽,又被升任為太子賓客。
武宗會昌年間(841年~846年),在被封贈為檢校禮部尚書不久,詩人劉禹錫終於走完了他那坎坷而始終豪蕩不屈的一生。
按:① 其事詳見本書《愛友親民柳柳州》及拙著《歷代名流詩文公案直判》,茲不復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