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鞋墊

　　太陽在西山頂上一點一點地往下落。在它即將落下的一瞬間，一抹晚霞噴薄而出，映紅了大半個天空，壯觀得讓人心痛，那是隻有在大山裡才有的景色啊。大山一座接一座，向著起伏的雲層綿延而去，消失在天地相接處。

　　在蒼茫的群山之間，一條羊腸小道婉蜒著伸向西山腳下的村落。月兒老師手裡拿著一雙剛剛做好的鞋墊，急匆匆走在這條山間小道上。

　　此刻，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趕到西山腳下的村落，趕到杏花的家，親手將這雙做了三天三夜的鞋墊墊在杏花的腳下。

　　月兒老師在旮旯鄉村小已經整整工作20年了。二十年彈指一揮間，但月兒老師怎麼也忘不了二十年前，自己剛從師範畢業，抱著對未來的夢想，和他一起來到這裡的情形，那時他們兩個是多麼幸福的一對，他們決心為山區的教育事業奉獻自己的一生。

　　可是不久，那個來自大城市的他動搖了，在工作了兩個月之後，他放下那雙她親手給他做的鴛鴦戲水的鞋墊，走了。可她卻留下了。而且在這遠離城市和繁華的山溝旮旯一待就是二十年。

　　多少鄉里鄉親，為了擺脫貧窮，為了一家人能吃飽、穿暖，為了娃娃們不再重奏祖祖輩輩的老路，紛紛打起鋪蓋卷，成群結對地離開了自己的家，離開了大山，走向那渺茫和未知的城市和鄉鎮，開始漫漫淘金路。年輕的走了，村裡剩下的除了老弱病殘者，只有那些整天赤腳滿街跑和杏花一樣等待上學的孩子。

　　月兒一個一個將那些孩子接到只有她一個教師的學校。從此，學校就是月兒的家，杏花、桃花們就是她的孩子。

　　二十年裡，她幾乎已經忘記了他，忘記了比城裡低得多的報酬和待遇，忘記了自己年齡幾何，甚至於忘記了她是誰，她只記得自己是一名小學老師，是班上包括月兒在內的那十幾個孩子的“媽媽”。

　　山裡的路鉻腳，月兒每次捧著孩子們那一雙雙磨出血泡的小腳，心痛的滴血。於是，她開始為每一個孩子義務做起了鞋墊。

　　在一針一線中，月兒老師送走了白天送走了黑夜，送走了春夏秋冬，送走了青春和夢幻，換來了杏花們燦若山花的笑臉和山泉般的歌聲。

　　二十多年裡，月兒不記得自己為那些孩子們納了多少雙鞋墊子，不知道為了這些花花綠綠的鞋墊自己耗費了多少個星期天多少個不眠之夜。

　　月兒老師一邊走，一邊想著班上那些可愛的那些孩子。想到杏花，月兒老師的心裡突然湧上一陣酸楚。

　　杏花是她教的那11個孩子中最貧困的一個，杏花的母親在生杏花時因沒錢救治難產死了，當石匠的父親在杏花剛滿月的時候山採石頭時滾下山坡摔斷了雙腿。年紀小小的杏花從小就學會了洗衣做飯，學會了種菜打柴，甚至學會了春種秋收。她成了殘廢父親的唯一靠山。

　　生活的重擔沒有壓垮這個苦命的孩子。校園裡笑得最甜的是杏花。每天第一個到校學習的是杏花，最後一個離開學校的是杏花，每次考旮旯鄉第一名的還是杏花。在月兒老師的眼裡，杏花是一個堅強懂事又有些靦腆的女孩。

　　月兒老師第一次發現杏花抹眼淚是在三天前的那個課間。下課了，孩子們在一起玩耍，不知誰帶的頭，孩子們都從鞋裡抽出鞋墊子，互相比較著看哪雙鞋電子更漂亮，老師更喜歡誰。那些五顏六色的鞋墊湊在一起簡直是一個絕世無雙的大花園，那是月兒老師用一針一線編制的大花園。

　　當杏花興高彩烈地拿出月兒老師給做的鞋墊時，細心的她突然發現自己的鞋墊比別人的少了一朵花，敏感的她立時哭了，她覺得老師不愛她。

　　嗚嗚的哭聲引來了月兒老師。月兒老師沒有批評孩子們。她蹲下身，輕輕地撫摸著杏花的頭，告訴她三天後，一定要讓她穿上全班最美麗的鞋墊回家。

　　當天晚上，月兒老師就開始為杏兒納鞋墊。

　　三天後，當月兒老師高興地拿著鞋墊給杏兒時，杏花已經放學回家了。月兒決定將鞋墊子送上家門，親自給杏花穿上。

　　山路坑坑窪窪，崎嶇難行，道旁就是幾十米深的深溝，天黑走路面臨著什麼，月兒一清二楚。為了早一點讓杏花穿上那雙新做的鞋墊，月兒老師的腳下走得飛快。

　　也許走得太匆忙了，月兒老師一腳踏空，骨碌碌，滾下山去……

　　月兒老師被人發現已是第二天早晨。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那裡，身上的血跡已經板結，手裡緊握著那雙繡著山菊花的鞋墊，幾隻蝴蝶圍著鞋墊上那朵朵盛開的山菊花來回盤旋。

　　醫生接連下達了三次病危通知。月兒老師的生命危在旦夕。

　　杏花來了，杏花的父親拄著柺棍來了，外出務工的家長們也趕來了。人們簇擁在月兒老師的病房裡，人們不相信躺在這裡的就是那個為他們奉獻了一輩子的老師。每個人的眼裡都噙滿了淚水。大家都在默默地祝福著，在心底裡深情地呼喚著。

　　月兒老師的生命已經到了最後時刻。按照習俗，臨終前必須穿上新做的鞋墊。人們含淚找遍了月兒老師屋裡的每一個角落，試圖找到一雙月兒老師的鞋墊，好讓她一路走好。

　　可月兒老師還是讓大家失望了，因為除了杏花在月兒老師的枕頭下找到一雙月兒老師的鞋墊紙樣子之外，沒有一雙納好的鞋墊。

　　杏花什麼話也沒說，拿出月兒老師用了幾十年的那個針線笸籮，找出那些花花綠綠的絲線，她要為自己的尊敬的老師，為自己的“老師媽媽”親手做一雙鞋墊，為月兒老師穿上，讓她到她家家訪的時候不再鉻腳，腳上別再磨起血泡。

　　杏兒跪在月兒老師的身旁，小手笨拙地來回拉動，她要將月兒老師最喜歡的山菊花繡在鞋墊上。一針、兩針、三針……每一針都紮在杏花的心裡。

　　在場的鄉親們都默默地注視著，病房裡靜靜的，只有杏花穿針引線的細碎聲響在房間裡響著。

　　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過去了……杏花的鞋墊終於做成了。針腳歪歪扭扭，但每一個人都覺得這是世上最美的鞋墊。

　　杏花舉著鞋墊，再一次輕輕地呼喚著“老師，老師”。人們都跟著輕輕地呼喚著“老師，老師”，每個人都把聲音壓得很低，生怕驚醒了月兒老師的酣夢。

　　就在這時，奇蹟出現了，月兒老師慢慢睜開了眼。她緩緩地望著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目光落在了杏花的手上，落在了那雙剛剛做成的鞋墊上，然後努力地抬了抬手。

　　杏花含著眼淚，將鞋墊放到月兒老師的手裡。月兒老師笑了，那是杏花和她的同學、家長從來沒見過的微笑，那是發自內心的甜蜜的微笑。

　　人們都驚喜地笑了。

　　驀地，月兒老師的頭一歪，那笑容便如同一朵鮮花，永遠綻放在了月兒的臉上。

　　這時，突然有一隻彩色的蝴蝶從視窗飛進來，落在月兒老師手裡的鞋墊上，不停地翻飛著，盤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