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和我在一起很多年了,在工廠裡應該是老師傅了,可是我的徒弟乃至於我徒弟的徒弟從沒人把他當老師傅,總是冷不丁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後用手在他的肩膀使勁一拍,大叫一聲:“老程!”只見老程整個人身子一歪,嚇一大跳,然後什麼事沒有。為此,我經常批評我的徒子徒孫們:“你們要尊重老師傅,程師傅好歹也是我的師兄弟,見到程師傅就像見到我一樣。”那幫兔崽子們吐吐舌頭,做個鬼臉,然後乖乖的去幹活兒。
說起來老程也是高中畢業生,應該是有些文化基礎的,那時我們在一起學習安裝技術,有些初中畢業生甚至小學畢業生都能多少學些技術,當然看圖、識圖這種要求文化層次較高技術除外。可是老程那時還是小程卻成天遊手好閒,學習結業那會兒要考試及格才能髮結業證書,才著急拿著我的試卷胡亂抄了幾題,勉強混了個及格,被用人單位錄用。其後幾十年我們一直在一個班裡幹活,比較難的、技術性強的活兒自然就輪不到他,他的實際價值就相當於我們班裡的勤雜工,我雖然有心照顧他,但他幹不了活兒,所以後來的那些小兔崽子就不免拿他開涮。
一次,我把剪裁好的樣板交給他,讓他拿石筆在鋼板上照著樣板劃線下料,下“人”字孔板,過了半小時我過去一檢查,氣焊工割壞了一大推原材料,如今原材料是進入成本的,這樣我們的生產成本無形中增加了。如果是我的徒弟我會給他兩巴掌,打得他滿地找牙,可是老程是我的師兄弟,我只能強嚥下這口惡氣。下了班我們在一起喝酒,我對他說:“老程,你怎麼連這麼一點小事兒都幹不好呢?在工廠幹了幾十年怎麼連我的徒弟都不如,這幾十年不是都白過了?”
他說:“師哥,說句心裡話行麼?”
我端起杯喝了一口酒說:“說吧。”
“我一直跟著你幹活,你總是照顧我,本來我原來也沒好好學過,心想反正難事兒有你,會不會都沒關係,這慢慢的就不會幹活兒了。”他強詞奪理地說。
“這麼說,還是師哥我照顧你錯了?”我反問道。他無言以對。
不久,我們安裝高壓注水泵,我讓他帶幾個民工去上法蘭盤,去之前我對他說:“法蘭面要擦拭乾淨,墊圈要放平放正,螺栓要對面互上,扳手把不能加長。”我認為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了,才對他擺擺手。過了半小時我去檢查,結果大事不好,他用鋼管加長了扳手把,幾個民工在那兒使勁,他蹲在一旁抽菸,我大聲叫停,走過去一看傻了眼,高壓注水泵是鑄鋼體,在不均衡外力下泵脖子與泵體之間極易裂損,果然他把泵體上裂了。我一下子就癱倒在地上,幾十萬塊錢豈是我們幾個小工人能賠償得起的?
很快處分決定就下來了,我被降級處分,他被開除了工作籍。那天為他送行,我端著酒杯說:“師弟,不要說是師哥害了你,你平時太不用心,也太懶了,根本不想幹活兒,古人說:‘桐油燈盞,撥一下亮一下。’你撥都撥不亮啊!只有付出艱辛的勞動,才能享受豐收的喜悅,只有經受痛苦的磨礪,才能體會生活的甜美。你過了一輩子沒有滋味的生活,以後自謀生路你會有新的體驗的,來,乾杯!”
那天,我看見老程第一次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