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客車的後排座上,陰鬱的母親正呵斥著她那稚嫩的女兒。
“這麼簡單的英語為什麼還是背不下來,再給我背一遍!”聲音低沉而陰鬱,好在她還知道這是公共場合。即便如此,那車廂後半部分的乘客已經在這不和諧的氣氛中變得侷促不安起來。
她四歲左右的女兒噤若寒蟬,最終還是低著聲音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what’s……this……
“記住啊!我死你死!就這麼念!”
乘客無不愕然,下意識地迴避,使得擁擠的車廂後部竟然騰出了小小的空間。
“記住了沒有?說!”母親在低吼,隨即,抬起右手,拇指就在女兒的額心點劃,氣氛變得愈發緊張和恐怖。
那女孩兒隨著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一下,但馬上恢復了原有的坐姿,眼睛並不敢看她的母親,也不敢看那揚起來的手指,倒是目光低垂,可能是對這種懲罰性的動作早就習以為常了吧!
“說,大聲說!說給我聽,我死你死!!!”母親低聲咆哮。
女孩兒沒法,嘟著嘴唇,小聲說:“我死,你,你死……”最後的聲音輕得如同落地的針尖。
年齡幼小的她也知道這不是一句好話,在說到“你死”的時候,似乎有些不敢,不忍心,不應該。畢竟,說的物件是她的母親,讓母親去死的話,是多麼的難以啟齒,雖然她的母親對於“女兒的死”又是那麼的不以為然。
車上的人躁動不安,本想側面迴避,又忍不住關心想多看幾眼,目光回來仔細打量著那對母女:四歲左右的天真爛漫的女孩子,純潔的目光中充滿了無助,恐懼。她面板白皙,還好,沒有看到什麼新的舊的傷痕,應該沒有“家暴”的可能;身體也並不瘦弱,還好,看來家裡人也似乎不會餓著她;身上衣服整潔,顯然也是經過精心的照料,更不像是調皮淘氣的樣子。看來,只是一句英語沒學好而已,即便是上課不好好學,哎,這4-5歲的年齡,又上的是什麼課呢?再看那母親吧,反正現在的我是記不得長的什麼樣子了,印象中臉上必然青筋暴露,窄額頭,高顴骨,尖下巴,刻薄的臉上已經扭曲得變了形吧?這是肯定的了!此時還用餘光掃著周圍的人,難道還不願意放棄當眾教訓女兒的機會嗎?
“以後記住,我死你死!聽到沒有?我和你一起去死!說著,憤怒的手指頭戳得書本啪啪直響。
女孩兒顫巍巍地點著頭,如同那飄零的書頁……
在每個人的心靈深處,都有著對死亡深深的恐懼,作為中國,在這一點上更是忌諱莫深,說什麼都好,千萬不要提到一個“死”字,甚至連同音字“四”都受到牽連,想《聊齋志異》中姓李的無名書生,在堂前懸著一個匾額“待死堂”,即被蒲松齡稱讚為“亦達士也!”
另一個便是魯迅,他在北京抄古碑的那段日子裡,事業失敗,理想破滅。於是便請張樾丞給自己刻了一方印,曰“似堂石墨”,又給自己起了個別號,曰“俟堂”。意思都是一樣,還是“待死堂”。這其中彷徨無助的悲觀,悽苦萬端的絕望之情,恐怕不足為外人道也。
簡單一句英文,何必如此?!
在這個民風淳厚的城市裡,我相信在路見不平的時候,還是有人會挺身而出,但今天的場景震撼了每個人,人們驚愕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可能有人在嘆息,也有人輕咳了一下,可事情複雜,一時間捋不出個頭緒。
“哪有這樣當母親的,真是!”一位老人家率先表示了不滿。
“孩子是人家的,我們沒法管。”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又嘆了口氣。
“是啊,問題就在這裡,我們沒法管啊!”有人隨聲附和,似乎也在安慰著其他人。
晚上,移民加拿大的朋友不失時機地來了電話,一番寒暄之後,話題扯到孩子的教育上來,她告訴我她和女兒在街上走的時候,經常被攔住問:How old is she?(她今年多大?)朋友每次都機智地回答:fourteen year’s old!(十四歲!)而其實她的女兒才十二歲不到。究其原因,是因為在加拿大小於12歲的孩子必須受到監護,如果有人發現孩子受一點委屈,就會打電話報警。
朋友不以為然,甚至覺得國外的法律真是小題大做。
我把今天的見聞講給她聽,有一時的沉默。
這也許也觸動了她的一些思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