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貨郎

這天，保和殿大學士索額圖正在府中擺弄著古玩，下人進來報：“有個貨郎求見，說是想與老爺做筆買賣。”

　　索額圖吩咐下人打發他走，誰知話音未落，那貨郎竟自己闖了進來：“這買賣做不做，可由不得您啊，索大人。”只見貨郎揹著個碩大的揹簍，上插一面“收購珍奇古玩”的大旗。

　　索額圖勃然大怒道：“來人!”立刻有幾個精壯的侍衛進來，撲向貨郎。只見貨郎拿起一個花瓶，在手裡掂了掂，忽然扯起嗓門一聲吆喝：“宋徽宗御用紫砂細頸花瓶一個，山西巡撫獻禮，價七千兩!”

　　眾侍衛愣住了，索額圖也愣住了，一眼就認出宋徽宗的御用花瓶並不奇怪，這“山西巡撫獻禮”才是真正的弦外之音。索額圖忙喝退侍衛，滿臉堆笑：“先生好眼力，但本官確實無意出售古玩，您還是請回吧!”

　　貨郎卻沒有走的意思，反倒順手摘下牆上的一幅畫：“明朝唐寅墨寶一幅，監察御史李清鑾賀壽，價一萬八千兩!這幅唐寅的《百子千孫圖》實在精妙，索大人，您可不能害得李御史斷子絕孫喲。”

　　索額圖的心又是“咯噔”一下——李御史的獨子犯了欺君之罪，讓皇上判了個秋後處決。李御史為救兒子一命，不惜給索額圖獻上至寶。索額圖靠著自己的關係在刑部上下打點，最後找了個重犯當替死鬼。可這貨郎如何得知此事?

　　索額圖擦著冷汗道：“看來先生對本官的古玩是志在必得，可出價未免太不公道了……”的確，貨郎出的價連古玩市場的兩成都不到，擺明了就是來“敲竹槓”的。

　　貨郎微微一笑，從茶几上一個寶盒裡取出一顆夜明珠，又要吆喝。

　　索額圖臉色大變，慌忙收下銀票：“我賣，我賣!”然後眼巴巴地看著貨郎大搖大擺地離開，這才想起之前在朝中聽說有不少官員也被一個貨郎強買走了不少珍奇古玩。

　　再說這邊，貨郎回到家後不久，一個叫蘇騰飛的年輕人找上門說，他在索額圖家打短工，目睹了貨郎“購寶”的過程，甚是欽佩，乞求貨郎收他為徒。貨郎不理會他，沒想到蘇騰飛在門口一站就是幾天。貨郎被他的傻勁感動了，便留下他當個幫手。

　　貨郎每餐飯必用銀針試毒，用他的話說，自己做的是“仁義買賣”，得罪朝廷命官無數，隨時都可能有兇險。更讓蘇騰飛沒想到的是，貨郎日進斗金，卻天天粗茶淡飯，活脫脫一個怕死又吝嗇的小商販。

　　數月後的一天晚上，貨郎多喝了兩杯，蘇騰飛伺候他睡下，然後開始打掃房間。蘇騰飛發現師傅平時不離身的大揹簍就擺在床邊，於是好奇地開啟一看，心頓時猛地狂跳起來：裡面全是價值連城的東西!蘇騰飛頓時沒了睡意，在一旁死死守著師傅的揹簍。

　　忽然，門口衝進數十個手持利刃的黑衣人，蘇騰飛驚慌失措，死死地抱著揹簍躲到牆角。正在這時，又是一陣疾風閃過，一個虯髯漢子衝了進來，迅速打倒黑衣人，抱拳道：“主人受驚了。”

　　蘇騰飛驚魂未定，一回頭，只見師傅不知何時已醒，正滿臉笑意地看著他：“這是我的貼身保鏢。今天的事是對你的一個考驗，若你見財起意，恐怕如今早已成刀下亡魂了!”

　　經過此事，蘇騰飛深得貨郎的信任，貨郎便開始教他鑑別古董，那虯髯漢則一直在暗中保護著他們。虯髯漢隔三岔五地給貨郎送來密函，貨郎看過之後，第二天便會帶著蘇騰飛去各大官員府上“收購”。看來那些密函就是這仁義買賣的“關鍵”，但貨郎卻對密函之事守口如瓶。

　　半年後，貨郎將蘇騰飛叫到跟前：“跟著我這麼久，你也已經算個古董行家了。明日起還你自由，自己討生活去吧。”說著，將整整一千兩銀票塞到蘇騰飛手中。

　　蘇騰飛嘆了口氣：“看來師傅始終不願教我懲治貪官的秘訣。”

　　貨郎緊緊盯著他說：“我半生從商，直覺告訴我，你的來歷不簡單，不管你投奔我是為查探何事，我還是那句話，天機不可洩露。”

　　看著貨郎老謀深算的眼神，蘇騰飛有點膽寒，低著頭說：“也罷，今天咱們師徒共飲一杯，就此別過。”說著，拿出兩杯酒。

　　貨郎點點頭，仍沒忘記取出銀針在酒中試了試，然後仰脖喝下。忽然，他發現眼前一片模糊……

　　“騰飛，你……”貨郎話沒說完，人已癱倒在地，血從口中噴湧而出。

　　原來，銀針事先已被蘇騰飛塗上了層蠟油，所以試不出毒性。

　　“我雖是受人所託取你性命，但從不濫殺好人，你只不過是個據官贓為己有的奸商，到了黃泉可別怪我。”蘇騰飛冷笑著，將手探入貨郎懷中，取出一沓密函。密函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官員的罪證。

　　“快說，密函是哪兒來的?那個虯髯漢究竟是何方神聖?”蘇騰飛揪住貨郎的衣裳吼道。

　　貨郎艱難地從貼身口袋裡抽出了一塊黃澄澄的絹布，蘇騰飛拿起一看，頓時呆若木雞——

　　朕查得朝中權臣多有貪贓舞弊。初登皇位，羽翼未豐，若逐一剷除恐引起動亂，實屬無奈，故特派密使回收其搜刮之民脂民膏，變賣後捐贈苦難百姓。所謂取之於民，散之於民。特賜此手諭。

　　蘇騰飛“撲通”一聲跪倒在貨郎面前，淚流滿面。原來，這個貪財吝嗇的奸商，是奉旨“劫富濟貧”的朝廷密使!虯髯大漢聞聲趕來，舉刀刺向蘇騰飛：“我乃御前帶刀侍衛，凡殺害欽差者，就地正法!”

　　“想我闖蕩江湖多年，如今竟錯害忠良，我死不足惜。”蘇騰飛萬念俱灰，閉眼受死。

　　“將軍且慢!”奄奄一息的貨郎制止了虯髯漢，然後望向蘇騰飛，“我一生做的都是仁義買賣，眼光從來不會錯，你骨子裡也是仁義之人，所以我才收留你在身邊。既已鑄成大錯，你何不戴罪立功……”說著，他最後交代了幾句，便氣絕身亡。蘇騰飛對著貨郎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含淚跟著虯髯漢消失在夜色中……

　　幾日後，索額圖和幾個官員正在酒樓談笑風生：“那貨郎行事小心謹慎，本官不得不請聞名江湖的‘千面郎’混入其身邊半年，總算為大家除去了心頭之患。可不知怎的，‘千面郎’一直到現在都未來複命。”

　　眾人正拍手叫好，忽然迎面走來一個年輕的小貨郎，一樣的穿著打扮，一樣插著“收購珍奇古玩”的大旗。索額圖仔細一看，頓時大驚失色：“你……你不是‘千面郎’嗎?”

　　小貨郎微微一笑：“我想跟諸位大人做筆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