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老闆的員工

　楊大雄今年三十出頭，開了一家油漆經銷公司。這天，他在電話簿上看到了一家名叫“佳美”的傢俱廠的聯絡電話和地址，當下，他便決定與這家傢俱廠取得聯絡，爭取把它發展成客戶。

　　一連撥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聽，楊大雄決定親自跑一趟。

　　佳美傢俱廠就在本市，半小時後，楊大雄駕著車趕到了那裡。只見廠大門緊閉，大門旁的一扇小門開著，而廠裡則是一片安靜，連一點兒機器運轉的聲音都聽不見。這廠子該不是正好今天放假了吧！楊大雄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走進了那扇小門。這時，從小門旁的一間值班室裡走出一個人來。

　　那是位中年男人，年齡看上去在四十歲左右，身材又高又強壯。楊大雄向他做了一番自我介紹，那漢子也自我介紹說自己是佳美傢俱廠的一名木工，名叫高大根。說話間，高大根搬出兩張椅子，邀請楊大雄坐下說話。

　　楊大雄從包裡取出了一大疊自己所經銷的那種油漆的宣傳材料塞到高大根的手裡，然後一邊指指點點著，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起它的好處來。

　　十多分鐘後，楊大雄終於歇了口。高大根點點頭，然後提出了幾個疑問。楊大雄一聽，便立即感覺到高大根的不簡單，因為他提出的問題既內行又尖銳。

　　楊大雄認認真真地解答了高大根的疑問。高大根道:“小楊，從指標和效能上看，你們的油漆確實非常好，如果我們廠用上這種油漆，肯定能夠提高傢俱的質量。”見高大根如此表態，楊大雄不失時機地提出了要求:“老高，你能不能這就領著我去見你的老闆，正式地談談合作事宜？”

　　楊大雄的話音剛一落地，高大根的目光便黯淡了下來。楊大雄忙問他咋了？高大根吞吞吐吐道:“我……我非常樂意將你引見給我的老闆，可……可是，你暫時見不到他，因為，我已經有三個多月時間沒見著他了……”

　　楊大雄大吃了一驚，他剛想問個究竟，一高一矮兩位西裝革履的男人從小門外走了進來。高大根迎了上去，和那兩位男人交談起來。

　　雖然隔著兩米多遠的距離，但楊大雄還是聽出來了:那是兩位木材商，他倆今天到佳美傢俱廠是來催要貨款的，而高大根則一個勁地向他倆解釋，他的老闆因有事外出，已經三個多月沒有回到廠裡了，並一再央求他倆，將貨款再寬限一段時日。

　　那高個子男人用一種不耐煩的語氣衝著高大根道:“你老闆的事我們也聽說了，只怕你們這個廠就此便要關門大吉了吧？”楊大雄聽了這話，頓時目瞪口呆:原來，佳美傢俱廠不是在放假，而是因為廠裡出了問題，老闆外出不歸，廠子已形同倒閉……

　　這時，就見高大根一改剛才的那種低聲下氣的模樣，挺直了腰桿，衝著高個子男人大聲道:“誰說我們佳美傢俱廠要關門大吉了？只要我們老闆把那個問題給解決好了，立即就能恢復生產，到那時，還上欠你們的那點兒貨款還不是小菜一碟的事？”

　　見高大根動了怒，高個子男人頗感意外，他怔了怔，然後數落起高大根來:“你只是一個打工的，你老闆的事，你老闆的廠子倒不倒閉，關你啥事？你緊張個啥？”高大根臉紅脖子粗:“我確實只是個打工的，但我不希望老闆解決不了那個問題，我不希望這個廠子倒閉……”

　　矮個子男人見高個子男人和高大根較上了勁，連忙出言勸解，然後拉著高個子男人走出了那扇小門。只見高大根衝著那兩位男人的背影大聲道:“可千萬要給我老闆寬限些時日啊！可千萬不能去法院告我老闆啊！否則我們廠可就真的要倒閉了……我求求你們了……”

　　聽到這裡，楊大雄已將佳美傢俱廠的現狀聽了個一清二楚，並將它的前景給聽了個大概，他知道，自己和它已經沒有合作的可能了。

　　楊大雄正準備離開佳美傢俱廠，忽見從小門外又走進了幾位漢子。高大根又搬出幾張椅子，請那幾位漢子一一坐下，然後和他們說起話來，語氣很是親熱。

　　楊大雄注意到，那幾位漢子有的穿著皺巴巴的西服，有的穿著夾克衫，舉止神態與高大根相仿，顯然，他們幾位也是打工者。

　　不一會兒，楊大雄便聽出來了，那幾位漢子以前都是佳美傢俱廠的工人，廠子停產後，他們都到別的傢俱廠打工去了。今天，他們專門抽出時間回到佳美傢俱廠看望高大根。

　　拉了一會兒家常之後，幾位漢子一起勸起高大根來，勸說高大根離開佳美傢俱廠，重新找個工作，並且一再提醒高大根:憑他的手藝，離開佳美傢俱廠後，肯定能找到活兒幹，說啥也比死守在佳美傢俱廠強，況且就這麼守著，何日才是個頭啊……

　　卻見高大根搖搖頭，表示自己絕對不會離開佳美傢俱廠，然後，他把話題一轉，勸說起那幾位昔日的同事來:“等老闆解決了問題，回到廠裡，廠子重新開工後，你們可一定要回來，重新為佳美出力啊……”

　　一位漢子嘆了口氣道:“時間都過去三個多月了，看來老闆這次是栽定了，他要東山再起，談何容易啊！我勸你還是……”其他的幾位漢子也隨聲附和起來。

　　高大根仍是一臉的堅定:“我相信……”

　　那幾位漢子見勸說不了高大根，只好岔開了話頭……半個多小時後，他們離開了佳美傢俱廠。

　　此情此景，不禁令楊大雄心生嘆息:佳美傢俱廠的老闆真的好福氣，竟有如此不計個人得失的員工追隨……而反過來說，高大根也太一根筋了，在工廠停產、老闆三個多月不見蹤影的情況下，還留在廠裡，堅持著無望的守侯，何苦啊！這沒有老闆的員工，不好當啊……

　　走出那扇小門之時，楊大雄給了高大根一張自己的名片，並告訴高大根:“在傢俱行業裡，我有不少的朋友，若是有一天你不想在佳美傢俱廠裡守下去了，我能為你介紹一份不錯的工作……”楊大雄覺得，雖然自己不能理解高大根的守候，但自己非常願意幫他一把！

　　那天過後，楊大雄仍然每天忙於自己的生意，再也沒有去過佳美傢俱廠。但他常常想起那天見到高大根時的情景……

　　三個多月後的一天，楊大雄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忙著，一陣腳步聲忽然傳了進來，他抬頭一看，進來的人竟是高大根。他頓時眉頭一展:高大根到底還是想通了，不再做那無望的守侯，而讓我替他尋找工作來了！

　　高大根開了口，楊大雄聽了一會兒便聽出來了:高大根登門的目的，並不是讓自己替他尋找工作，而是替他的老闆聯絡業務……

　　只聽高大根繼續道:“半年多前，我的老闆因為一單大業務，被一個騙子騙走了一大批傢俱，導致廠裡的資金鍊斷裂，被迫停產，我的老闆用最後剩下的一點資金，發完了員工們的工資，然後，他讓大家各自去尋找工作，自己隻身一人去尋找那個騙子。而我卻自願並說服了老闆，在廠裡留了下來。不久前，我的老闆找到了那個騙子的蹤跡，並報了案，追回了部分損失，回到廠裡重新開了工，但現在資金很緊張，材料常常供應不上……今天，我瞞著老闆偷偷來到你這裡，是想請求你賒賣一些油漆給我的老闆，幫他渡過難關。我的老闆是個很守信用、很能幹的人，肯定很快就能付上欠你的貨款！”

　　楊大雄想了想，忍不住問道:“為何你願意如此幫助你的老闆？不但為他在廠裡留守半年之久，而且今天又悄悄來到我的公司為他賒買油漆？”

　　高大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是因為半年多之前，員工們離廠那天，我的一位五十多歲、沒有手藝、一向在廠裡幹雜活的同事，因擔心今後找不到工作而愁得差點掉了眼淚，我的老闆二話沒說，硬是花了一天時間，親自為他找到了一份工作，然後才踏上了尋找騙子的路途。這事被我看在眼裡記在了心裡，於是，我留在了廠裡。我認準了，像他這樣能在自己的工廠面臨倒閉的情況下，仍能放下自己的事情為員工尋找工作的老闆，一定會東山再起，也非常值得員工去幫助……”

　　聽完高大根的一番話，楊大雄沉思良久，然後拍了拍高大根的肩膀說:“走，請你這就領著我去跟你的老闆談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