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外國青年的眼睛

[ 哲理故事 ]

“你知道我的中國名字嗎?老師!”

問話者是位歐洲少女。棕黃卷發飄灑在雙肩,線條優美的小嘴抹了厚厚的口紅,碧藍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她穿了件黑紅相間的花格襯衣---如果可以叫襯衣的話。因為,它沒有袖子,領口開得極低,長短剛過肚臍。白白的胳膊和金晃晃的項鍊全露在外邊。

“你叫如意。是法國女郎。”我說。

“嗯哼?”她高興了,兩個耳墜子明光光的,打鞦韆似的晃動著,“馬老師知道‘如意’在漢語中的含意嗎?”

“那是說,你在中國將百事稱心,萬事順利喲!”我以調侃的口氣說。大約我已不象中國的大學教師,倒象吉普賽算命巫婆了吧。

法國女郎笑了,把穿著牛仔褲的腿往沙發扶手上一邁,吐出一個菸圈。

這是在我給留學生上的第一堂課上。如意是最後一個進門的學生,遲到五分鐘。據說她總遲到,動輒還要兩指夾一支香菸丟給正在講課的教師。有一次,上課鈴響了許久,教師問各國學生:“咱們還等如意嗎?”日本學生伊藤不以為然地說:“不要等那‘壞分子’。”教師忙告誡:“不要用‘壞分子’稱呼一個姑娘!”伊藤反而樂了,說:“我們的中國話,和老師教的常常含意不同。比如說,歐洲同學叫我‘三好學生’,您猜是哪‘三好’?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

留學生中另一姑娘,是荷蘭的俞荷白。她的個子不高,黑油油的黃面板,漆黑的頭髮剪得象大串聯時的紅衛兵。她穿一身板板整整的男孩子服裝,連脖子上的紐扣也系得嚴嚴實實。不施脂粉,不苟言笑,進門問聲“老師好”,就正襟危坐,大而圓的黑眼睛全神貫注地望著黑板。

兩個英國學生到得最早。中等個兒的韓克圖長了一雙淺綠色眼睛,熠熠閃光,眼神既溫柔又善良,蓬鬆的捲髮帶著火焰般的光芒。他住在中國學生宿舍,我前一天晚上找他了解學習進度和要求。他說,我們最不樂意聽冗長的作家生平介紹,最想聽聽藝術分析。我說:“把你的筆記拿給我看看。”他馬上臉紅了,吶吶地說:“我記得不好。”怎麼也不肯拿出來。進課堂時,他一手提暖壺,一手拎兩個茶杯。

“你怎麼帶兩個杯子?”和韓克圖一起進門的高個子英國青年賀安雷問。

韓克圖謙恭地笑笑:“有老師的一隻。”

英國人之後,進來了敦敦實實的伊藤直哉。進門便深鞠躬:“這位老師是---”聽了韓克圖如此這般的介紹,他又來一個九十度鞠躬:“我有燕(眼)不識泰山!”

他會靈活地運用漢語詞彙,儘管讀音不準。據說留學生特別注意四聲,上課時人手一冊英漢詞典,動不動就去翻檢,而且還常打斷老師講課:“老師的四聲錯了。”

留學生聽課和本科生迥然不同。他們不怎麼記筆記,但聽課很專心。藍如海水或綠似深潭的眼睛---歐洲人的眼睛,與黑如點漆的日本人的眼睛,瞪得一般圓,緊緊盯著老師。這可糟了。給本科生講課,學生低頭“唰唰唰”記筆記,教師便可以低頭看講稿。留學生眼巴巴地瞅著你,怎麼看?只好不看。兩位歐洲姑娘和伊藤尚有時翻開筆記本記上點什麼,那細高個賀安雷的眼睛簡直眨也不眨,盯得人如芒刺在背。他時而腦袋一歪,“嗯哼?”聽不懂了,請進一步解釋。時而手忙腳亂地查字典,又去琢磨四聲,似乎教師有無學問,全在於四聲是否說得準。

常有這樣的情況:你認真推敲,重點講授的地方,諸如思想性啊,藝術性啊,對他們如東風吹馬耳。你無意中冒出句什麼話,他們卻齊夥兒興趣盎然。這時,你便要把一句最無關緊要的詞語,常常中成語,什麼“獨立物表”啦,“顧影自憐”啦,寫到黑板上。“嗯哼”者們便如獲至寶,人人動手,一筆一劃抄寫在本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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