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書店

[ 哲理故事 ]

時時想起來彷彿是自以為苦的事,就讓它在時間的風裡慢慢飄向遠處吧。

————題記

七月炎熱的夏日,對於高三的學生,或者說是即將脫胎換骨的他們,自然,身子也不會因此止步,因為他們心裡滿懷著希望。

我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對未來的嚮往,倘若現在看來,也不抱著太大的可以實現的憧憬。那時候教室裡,六點多學生們就散了,有的留在教室裡溫習功課,待別人捎來飯菜,有的則回家去吃,或在外面的路上解決。

我那時候則用了最後的辦法,先前一個長得瘦且高,面板很黑,留著長髮的同學,時常做出驚訝的眼神的同學走了過來,看起來顛來顛去,左右晃著肩膀。他名叫韓俊,喜歡穿著拖鞋來上學,老師幾次嚴令制止,卻對他收效甚微。他見我坐著,就問道:

“放學一起吃飯?”

“到哪吃?”

“就是路口大排檔,吃炒麵,怎麼樣?”

“那多少錢一碗?”

“六塊,不貴,你到底可去?”

“聽說那裡的油炒出來,都是黑色的?你敢吃?”

“怕什麼,又吃不死人,再說了,很多人呆在那吃過,都說好吃呢,你也去吧!”

“好吧,現在還有一節課,下課陪你一起去。”

下課以後,韓俊又邀了兩個人一顛一顛走過來了,我站在路口走近一看,一個頭發直指向上豎起,像個小山峰,他的眉毛很粗,高挑的鼻樑,小眼睛,尖下巴。用手指指點點的過來了,他叫餘傑,喜歡踢足球,雖然平時總是喜歡罵罵咧咧“去***的,去***的”這樣罵著,但是有一次離家出走,最後急壞了班主任和他的家人,然而兩天一夜後,他帶著一身髒衣服回來了,說是在樹洞和橋墩下過夜太難受了,回來以後班主任把握這次教育的機會,就要他當中寫檢討,並且在全班同學的面念出來,唸到最後他也就認了,說道:“我錯了,在這道歉,請原諒我······”

這時他因為被韓軍拍了屁股,生氣的追趕著他向這邊走,叫道:“快給我滾回來!”

在旁邊笑著的女生長著“目”字臉,眼睛經常溫和的看人,梳著長髮,沒有劉海,遠看瘦瘦的,個頭很高。她叫楊芊芊,在班裡坐在我後面,常常用筆桿子戳我的背,說道:“板凳往前去一些,我這沒位子了。”她也很喜歡和幾個成績好的女生圍在一起說笑,談天,有時候我有不會的問題就扭過臉問她,她總是指著公式皺著眉頭說:“X+X=Y的解法老師課堂上講過,我再給你講一遍,你要記住。”我會十分高興的聽她清脆的聲音,但是有時候她也不會理我,那時候看她對我怒目而視,我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好,自己撞槍口上了。

我們四個一起到了一個大牌檔裡坐下,圍著一張破舊的方桌子,老闆娘胖胖的,圍著滿是油垢的紅色圍裙拿出四個一次性杯,眯著眼睛笑著給我們倒茶,說道:

“帥哥美女,你們要四碗炒是麼?”

韓俊不耐煩的說道“是啊,要多久?”

“很快很快,你們先喝口茶,馬上就炒你們的面,對了,都要辣麼?”

“我的那份不要!”楊芊芊喝著茶說道。

這時餘傑突然趴在桌子上,對我笑道:“今天你被語文老師表揚了,應該慶賀一下,請我們三個的客,怎麼樣?”

“啊——,你怎麼這樣啊,要請客也不提前說,我也沒帶太多錢······”

我被突如其來的話噎住了。

韓俊和楊芊芊在旁邊直笑,韓俊也附和著說可以先借給我錢。

餘傑見我一臉窘迫,哈哈大笑,說

“開玩笑啦,我們各付各的,AA制,瞧你嚇的,對了,下次韓俊你請客。”

“為什麼?”韓俊堅持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餘傑用手指著韓俊,笑著說:“嘻嘻,你都有錢借別人,還沒錢請我們吃一頓炒麵?”

“我也是窮鬼,剛剛說著玩的,我沒錢。”韓俊攤開雙手裝可憐道。

楊芊芊把他們拉在凳子上:“說道,真是懶得理你們,快坐下,我都快餓死了。”

我們吃過炒麵,四個人一同回去,因為楊芊芊只在跟餘傑和韓俊說話,我心裡有些不高興。這時,在門口遇見了一個臉長得圓圓的,胳膊和大腿都很靈活的同學馬曉陽,他的頭髮在額頭上很短,看起來參差不齊,眼睛時常眨著,給人感覺很認真的樣子。他喜歡畫畫,也喜歡看雜誌。他經常被同學們叫做“馬小樣”,因為他總是侃侃而談,天文地理都在他嘴裡拿出來調侃,高興時會做出十分誇張的表情。

他見我們有說有笑的慢慢走過來,就叫道:“四位大俠,馬上要上課了,知道麼?還在這慢慢踱步?”

我當時心情不好,就大聲反問他:“你不也在這待著麼?”

“我和你們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楊芊芊突然笑著問道。

“我剛剛在買試卷呢!”

“什麼試卷?”我插話道。

“老師要我們買的數學試卷啊,你們都沒買吧?小心老師到時候講你們,嘿嘿。”

“馬小樣,你這張臭嘴,不能說點好聽的麼?”餘傑忍不住叫道,朝他揮了揮拳頭。

馬曉陽嚇得退了幾步,連忙說:“別傷了和氣嘛,我這試卷也是從書店買來的,你們明天去不就得了,反正時間也沒到呢,呵呵,不急不急。”

“唔?那你在哪個書店買的?”韓俊邊走邊問道。

“科大門口的一家書店,離我們很近。”

“叫什麼名字?”我問道。

我們五個一起邊走邊聊,朝教學樓走去。

馬曉陽做出一休用手指在腦袋上轉圈圈的模樣說道:

“好像叫什麼‘青松書店’。”

我們都笑破了肚皮,我就問道:

“學校旁邊的書店沒有麼?跑那去買幹啥?”

馬曉陽裝出認真的模樣說道:“剛剛我去問了,咱學校旁邊的書店都賣完了,只剩那家書店還剩幾本了,再說了,想買這試卷的又不止我們幾個。“

楊芊芊一聽驚訝道:“我還沒買,怎麼辦?“

我立刻拍拍胸脯說道:“這事交給我,我也還沒買,明天我就去,你要買幾本我都幫你帶回來。”

“傻瓜,我要一本就行了。”楊芊芊捂著嘴笑道。

我一看她笑,心裡十分高興,搔搔腦袋說:“就是那個意思唄。”

這時餘傑和韓俊一見這情景,摟住我的脖子,親熱的說到:“兄弟,順便幫忙帶一本吧?”

“你們就是不想跑腿吧?”我斜視道。

韓俊笑道:“回教室,我們把錢先給你。”說完朝馬曉陽使了使眼色,馬曉陽立刻會意也來拍我的肩膀說:“這種光榮而艱鉅的任務非你莫屬,記住,能者多勞!”

我欣然同意了。

到了走廊,才看見一個長得瘦瘦的,臉很白淨,鼻樑細長,紅潤的嘴唇,眼睛是單眼皮的女教師正站在教室門口不滿地看著我們,這是我們生物老師,雖然很年輕而且剛結婚,但是對我們非常嚴格,經常晚自習時候留我們背書。

她滿臉怒色注視著我們,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嚇得我們一個個趕緊鑽進了教室。

第二天下午放學,我獨自帶上錢去找青松書店買卷子。

走過了雞腸一樣的小巷子,轉到了大馬路,沿著人行道走了一會,就見到了一家小門面,裡面被書架分隔成兩間,一間擺滿擁擠的書籍,另一間插滿了水仙花。遠遠地就能聞見和看見這家雅緻的小門面,這就是“青松書店”。

我走了進去,只見一個白色的頭髮很卷兒,臉有些黑,寬鼻樑,發白的嘴唇,眼睛很有神的老頭正直直的坐在收銀的桌上。

我問他有沒有自己要的卷子,他笑道:“呵呵,你也買這卷子?昨天有個和你一樣的學生也買呢,你們真是愛學習啊,要幾本?”

那老頭說話時很特別,總把最後一句話的拉得很長,我想趕緊離開,就回答道:“給我拿四本哦······我很急······”

這老頭氣定神閒的笑著說:“別急,就在後面,我幫你取來。”

他轉身進去了,我看著店裡的許多花開的正嬌豔,一屋都是雪白的花瓣和淡淡的芬芳,另一邊坐著幾個專心讀書的孩子。

這時一個個頭特別高,面板很白,眼睛很大,眉毛很濃的瘦瘦的男人,揹著黑色的單肩包,懷裡抱著一摞新書,彎腰在門前的桌面上擺好,見了我嘆息道:“真不知道這老爺子圖個啥,淨賣一些沒用的書,怎麼,你是來買試卷的吧?”

“是啊。”我站在那回答道。

“這些試卷還是我堅持要進的,不然那裡面的書根本賣不掉,現在什麼暢銷賣什麼,幹這行的都知道,開的雖然是書店,歸根結底還是為了生意,為了賺錢的麼,你說是麼?”

“這······”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個男人似乎覺得幹這活兒很無聊,又對我說道:“你知道麼?這書店遲早要倒閉!我也要預先找份新工作了。”

“為什麼?”我問道。

“我告訴你吧,有一次,我夜裡守夜,抓到一個到店裡偷錢的小偷,剛滿二十,我當時很氣憤,立刻打電話給老爺子,然後把小偷關進後院,想等到老爺子來了在這看著店,然後我把這小偷送進派出所,可是老爺子風風火火的趕過來,一見小偷是個剛滿二十孩子年輕人,正哭哭啼啼的道著歉,說是‘第一次,以後再也不敢了’之類的話。老爺子竟然決定放了他,我當時氣壞了問他為什麼,他說這小偷還是個孩子,大好的前程不能毀在這上面,而且他已經知道錯了,就要放了他。我當時執意要把他送進派出所,老爺子認真的對我說,讓我想一想倘若是自己的孩子犯了這樣的錯誤,身為父母最想得到的是什麼,我一時語塞,他說道:‘當然是別人的一次寬恕!’因為這家店畢竟是老爺子開的,它是店主,我又能說什麼呢?於是把那個孩子放了。”

我聽了這些話,頓時對這老頭心裡肅然起敬。那個男人整理完書,就進去了。

這時,那個老頭笑呵呵的捧出幾本嶄新的試卷,遞給了我。

我一掏口袋,發現爛了一個大洞,錢竟然沒有了,頓時冒出一身冷汗,心裡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頭卻彷彿看透了這一切,笑道:“試卷先拿去吧,你們的學習不能耽擱。”

我一聽頓時羞紅了臉,說道:“可是我還沒付錢呢·······”

“沒事,我相信你,等有錢了再交給我,趕緊上課去吧。”

他依然笑著。

我低著頭輕輕說了聲“謝謝”,然後飛奔回去了,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那一句“我相信你”的話反覆在我腦海裡迴響,胸中頓時充滿了一種久違的溫暖。

回去以後,或許因為沒有給他們帶回來試卷,或許因為丟了他們的錢吧,總之雖然後來把錢給他們補上了,但是他們也不叫我買了,對我也沒了往日的熱情。然而,不僅如此,他們每每跟人聊天,總把這事情搬出來,指指點點的說我的不是,知道這事的人也越來越多,許多同學總用一種異樣的不信任的眼光看著我,而且見面時總提起這事兒,看我的反應,然後笑著離去。

我覺得他們離我越來越遠,對我彷彿失去了信任,更不會寬恕自己。每次放學,我再也不跟笑吟吟的他們一桌吃飯了,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學習,目空周圍的一切,同學們也自覺無趣,覺得我是怪人,也慢慢疏遠了我而去。

在那段孤獨的時光裡,我一放學就嚼著千張卷油條,一個人跑到青松書店,跟老頭打過招呼,獨自靠在書架旁看書,《君主論》《塵埃落定》和《莎士比亞全集》就是在那段時光裡看完的,總之那間充滿花香的小書店陪我度過了——我人生中最寂寞孤苦的日子。

時光像失控的列車,不會因為任何犧牲而剎住,轉眼間過去了兩年,高考過後的我也因為忙碌自己的事情,已經兩年沒去那間小書店了。

有一次,一個朋友邀我吃飯,他個頭不高,長得胖胖的,時常擠著眼睛笑,手背上有個小疤痕,是小時候玩鐮刀時留下的。他此時正笑著看著我。

我問道:“怎麼突然請我吃飯?不像你的風格啊?”

“哥一向很大方,只是你沒發現。”

“哈哈哈,你小子肯定發大財了,對不?”

他看著我,然後輕聲說道:“最近打牌贏了點錢,嘿嘿。”

“你小子還是這樣,呵呵,還是少去打了,娶個老婆最重要哦!”我笑道。

他得意地說道“有錢了,還要什麼老婆?現在我衣服都不用自己洗了,而且是個女的幫我洗,牛不?”

“呵呵,有傷風化的事咱別幹,好吧?”

“你想哪去啦!我說的是洗衣店的老闆娘,每次都用機器幫我洗,這下清楚了吧?”

我大笑的問道:“你還知道哪有洗衣店哪,不錯不錯!”

“你什麼意思!我知道自己方向感不好,但是這家洗衣店是上個月新開的,我肯定能找的,你知道這家洗衣店之前被拆的稀巴爛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我滿臉不屑的問道。

“是青松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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