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嘀嗒……
秒鐘每走動一下,我的激動就增加一分。
因為,又快到:的時刻了。
這次不用我們催促,那個湖南的同學就開始講述了。
嘀嗒,嘀嗒,嘀嗒……
山爹的事情過去了,但是爺爺的心情壞起來。他總是責怪自己沒有及時阻止事態的變化,即使回到了畫眉村還是對這件事念念不忘。不久我也放暑假了,又到爺爺家小住。
一天早晨,一聲刺破耳膜的尖叫驚醒了幾十戶人家懶睡的男男女女。發出尖叫的是矮婆婆。矮婆婆家和爺爺家相隔不過數家,尖叫聲把我和爺爺吵醒。我們馬上起床,跑出去看發生了什麼恐怖的事情。
等我們跑到,矮婆婆的家門前已經圍得水洩不通。有人悄悄相互告訴:“文文上吊啦!剛結婚就自尋短見,真是喜事沒完哀事又來啊!”矮婆婆坐在地上,從她的一說一哭中,我們知道了事情是這樣的……
今天早晨,矮婆婆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麵,巍巍顛顛的走向門正中貼有大紅“囍”字的房前。敲了敲門,裡面沒有應答。矮婆婆將溝溝壑壑的滿面喜氣的臉貼在木板門上,聽不見有人起床的聲音。她心想,是新娘子昨天哭得太累,現在正在又深又沉的夢鄉里吧。她轉身想走,可雙手感覺雞蛋麵的熱度慢慢下降。於是她又敲了敲門,喊道:“文文,文文!”屋內仍然沒有回答,甚至連個人在床上蠕動引起的響動都沒有,死一般沉靜。矮婆婆心裡犯疑惑:莫非這小妮子逃跑了?
她端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麵,又巍巍顛顛地走到貼有紅色鴛鴦剪紙的窗戶旁邊。窗簾是閉著的,矮婆婆踮起腳伸直了脖子從窗簾的邊逢往內窺看。突然,矮婆婆一動不動了,彷彿一瞬間被早晨的冷空氣凍僵。良久,矮婆婆的手一抽搐,碗掉落下來碎成幾片,雞蛋麵灑落出來,同時,發出那聲刺耳的尖叫。桃樹邊一群正在啄食的雞驚得四處逃散。雞蛋麵在地上攤開,麵條如蓬亂的頭髮,中黃邊白的雞蛋就如藏在亂髮間的鼓鼓的眼睛。矮婆婆從窗簾邊逢裡看見一堆亂髮,亂髮間藏有一雙鼓鼓的眼睛,舌頭從兩唇間吐露出來。文文的身體懸掛在捆綁嫁妝用的紅繩上!聽見尖叫的鄰居連忙趕來。幾個男子一看情形不對,立刻踹開房門。等我和爺爺趕到,他們已經將文文從繩上搬了下來。我從人群的間隙裡看見文文身穿新嫁衣,顏色深紅,如一串曬乾的紅辣椒。一個男子將手指伸向文文的鼻子,然後搖搖頭說:“沒氣了。”這句話似乎碰觸了矮婆婆身上的某處開關,她開始發出淒厲的哭聲。一直在門外徘徊不敢進來的馬兵聽到母親的哭聲,立即“撲通”跪下,臉色煞白。隔壁房間裡也接著傳來大男人的哭聲,那是馬兵的哥哥馬軍,他雙腿殘廢。
門上的對聯鮮紅如血!馬軍昨天才和文文結婚,今天就陰陽兩隔!
說到文文為什麼和雙腿殘廢的馬軍結婚,卻有一個愛情騙局的故事。
矮婆婆的丈夫死得早,留下馬軍和馬兵兩個兒子給她照料。小兒子馬兵長得相貌堂堂,能說會道;大兒子馬軍卻是先天的殘廢。矮婆婆的丈夫在臨死前老說擔心大兒子將來的婚事,不肯嚥下最後一口氣。在農村,一個男子如果喪失了勞動力在婚姻上就失去了競爭的能力,沒有人願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不能幹農活的人。矮婆婆安慰丈夫道:“你就安心去吧,大兒子的事情我一定辦好。如果我沒有辦好,日後我也到了黃泉路上,你找我算賬。”
矮婆婆是畫眉村辦事精明的出了名的人,很多她丈夫都辦不了的事情,她一出手就迎刃而解。有了矮婆婆的這句保證,她丈夫就緊緊捏了捏她的手,嘆息一聲閉眼歸去。
丈夫死後,眼看著兩個兒子漸漸大,小兒子都已經成家了,大兒子連個提親的人都不見。矮婆婆曾經託了無數個媒婆找合適的物件,只要年齡差距不是太大,長相不是特別醜,她都給大兒子答應。可是人家一聽對方是個不能下農田幹活的殘廢,都把頭搖的撥浪鼓似的。
矮婆婆想起丈夫的交代就心愁,怕到了陰間丈夫還要責怪,就開始想歪主意。
馬軍和馬兵兩兄弟雖然不是雙胞胎,但是眉毛鼻子嘴巴還有幾分相像,她就想,能不能介紹的時候馬兵出面,騙得姑娘的喜歡,結婚的時候來個掉包計,把馬軍送進洞房。等第二天新姑娘知道自己的丈夫是馬軍,生米煮成熟飯,後悔也來不及了。
說做就做,矮婆婆勸得馬兵的同意,便開始實施自己的陰謀。她不敢把真相告訴馬兵的媳婦,便瞞著馬兵媳婦說馬兵要到城裡去辦點事,好幾天才能回來。馬兵媳婦沒有懷疑婆婆的話。
矮婆婆另一方面安排媒婆給兒子找未婚的姑娘。這一找便找上了鄰縣的文文。矮婆婆特意交代了媒婆,找得越遠的越好。她事先考慮到了,新姑娘如果是附近的人,肯定知道她家的馬兵已經結婚,騙局敷衍不過去,找個遠地方的不知道她家裡底細的。
要說這文文也是命苦,幼年時父親早早去世,年輕的母親守不了活寡,跟著一個商人跑了。文文由不是直屬親戚的嫂子養大。她那嫂子其實不情願養她,沒奈何怕周圍的人指責,把她養到十八歲就不養了,說她盡了力,文文成年了要自己養活自己。文文原來的住的屋由於經久未修,早不能住人了,她自己也沒有田可以種,只好在這個親戚家那個親戚家湊了這一頓飯愁下一頓飯。
這次馬兵代替他哥哥來相親,文文的親戚們都高興的不得了,心想她嫁出去了就不會再來要飯吃,都盡力撮合他們。文文自己也受夠了寄人籬下的生活,再說,馬兵的長相和行為舉止都挺滿意。經過媒婆勸說,馬兵也盡力表現,文文於是認了下來.文文一答應事情就好辦了。馬兵給文文的親戚打發了一些喜錢,便要求帶文文回家結婚。十幾年前的農村不像現在這樣交通發達,從鄰縣到畫眉村要走三四天的路。於是文文那些本來就不熱心的親戚假裝表達了希望參加婚禮的願望,又說擔心家裡的糧食園地裡的蔬菜,推說行程的不方便,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陪文文走。
文文倒也爽快,一個人跟著馬兵來到了畫眉村。馬兵在鄰縣的幾天裡,矮婆婆開始給馬兵媳婦做思想工作,把真實的情況給她攤了牌。馬兵媳婦一聽,暴跳如雷。
矮婆婆說:“又不要你男人真跟她怎麼的!來了進洞房就馬上換你哥。”
馬兵媳婦不聽,執意不肯,威脅說等那女人一來就戳穿他們的陰謀。
矮婆婆又說:“你想想,要是你哥馬軍一輩子結不了婚,沒有子嗣,他老了還不是要兄弟養?你可願意照顧馬軍?他下不了田種不了地,家裡的事情還不是要你跟你男人來做?”
馬兵媳婦不說話。
矮婆婆見話生效了,便請求她回孃家呆幾天,等事情完了再回來。
文文一到畫眉村,矮婆婆便立刻張羅結婚的事。文文雖然有些疑心,但是她一個人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覺得快點結了婚也好有個依靠,便按照矮婆婆的吩咐配合行事。
婚禮舉行的很簡單,來的人也只有幾個直屬親戚,紅對聯一貼,紅燈籠一掛,紅嫁衣一穿,便匆匆拜堂。
拜堂的時候就有人說出了心中的憂慮,說文文的紅嫁衣顏色太豔太濃,像豬血似的。其他人開始還不覺得,經人這麼一說,仔細看那紅嫁衣,個個都認為確實顏色太豔了,比對聯和燈籠都紅多了,恐怕不吉利。當時我和爺爺都不在場,我們還在荷花塘那裡捉鬼。但是我在文文上吊後看到那紅嫁衣,並不覺得有多麼鮮豔。參加了結婚禮的人也說:“咦?不是我眼花了吧?昨晚衣服紅的像血,今天看來卻淡了許多呢?”
文文活著的時候也覺得顏色太紅了,問矮婆婆換件顏色淡點的嫁衣。矮婆婆不悅道:“哪裡有人出嫁還準備兩身嫁衣的?這不意味著要嫁兩次嗎?不行不行。就是有也不能隨便換的。這不吉利。”眾人聽矮婆婆這樣說,便都附和著說算了算了。
拜堂行禮以及進洞房都是馬兵穿著新郎禮服陪伴著,文文沒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文文從鄰縣一路走來就非常勞累了,加上婚禮這麼一折騰,更是疲憊不堪,腦袋一挨著枕頭就進入了夢鄉。
趁著文文睡熟的機會,馬兵將哥哥馬軍換了進來,跟文文躺在一起了……
馬軍和馬兵雖然有幾分相像,但是近距離看很容易看出差別。半夜文文醒了過來,點上燈要上廁所,文文在燈下一看旁邊的人竟然不是馬兵!那個黑暗中趁著她睡熟對她動手動腳的男人居然是另外一個她不認識的人!文文一聲驚叫把馬軍驚醒,矮婆婆聽到聲音也馬上趕來。文文大哭大鬧,尋死覓活。她手拿到什麼便用什麼砸馬軍,嚇得馬軍連滾帶爬出了洞房。矮婆婆二話不說,立即用鎖將文文鎖在屋裡,怕她逃跑。矮婆婆以為過兩天文文想通了也就順理成章了。可是她想錯了,她沒有想到文文是如此剛烈的女人,更不會猜到她會尋死。
今天早上,矮婆婆端著雞蛋麵去給文文吃,才發現這個剛進門的媳婦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舌頭從口裡伸出來,脖子上一道血淤的痕跡。
剛辦完喜事又馬上辦哀事。矮婆婆一家三口雙目失神呆在屋內,什麼也不吃,什麼也不說。文文的後事全由行上親戚金伯指揮打理。左鄰右舍前幾天領到的紅包還沒有拆開,又紛紛來幫忙料理出葬的事情。顯然矮婆婆一家對此事始料不及,喪事辦得匆忙而又混亂。棺材沒有,壽衣沒有,鞭炮是慶祝新婚時沒有用完的。紅對聯沒有撕下來,但白對聯把它們都覆蓋了。這讓我心裡一陣不舒服,覺得每幅白對聯的背後都正在緩緩淌血。甚至撒落在地上的雞蛋和麵還沒來得及清掃,但已經被匆匆來往的人踩得稀爛。我在屋外站了不到半分鐘,覺得有點頭暈目眩,於是失去好奇心回了家。爺爺也唉聲嘆氣回來。
爺爺走到家門口掐了掐手指,陷入了沉思。我對著他走過去的時候,爺爺突然“哦”了一聲。
我問爺爺:“怎麼了?”
爺爺說:“今天日子不好。文文死的日子不對啊!”
我不解道:“怎麼就日子不對了呢。難道文文還得挑個黃道吉日去上吊啊?”
爺爺搖頭說:“不對。今天的日子不吉利。她遲一天早一天上吊都沒有關係,但是今天上吊的話恐怕會成為吊頸鬼。”爺爺一說,我心裡立刻一寒。“吊頸鬼”是我們這塊地方對“吊死鬼”的稱呼。
爺爺又掐了掐手指,似乎怕自己算錯了。他沉吟了一會,雙目炯炯的說:“今天是閻王總算的日子,文文很可能就回來找馬兵他們討命。”
我後脊背涼了,問道:“什麼是閻王總算的日子啊?”
爺爺說:“在今天,閻王暫時放下其他的事情,專門給鬼門關的各種小鬼計算懲罰獎賞。像十八層地獄,有的要從下層提到上層,可以早日投生。有的則要從上層罰到下層,難以超生。所以人家詛咒的時候就說要把你打入到十八層地獄。越是在下層的鬼越要受難,越難得到超生的機會。”
我還是頭一回聽到這個新鮮的事情,但是我仍不解的問:“這和文文的死又有什麼關係呢?”
爺爺來回踱兩步說:“這樣的話,文文可能被閻王爺忘記,文文就可以在陽間多呆很多時辰。文文如果是正常死的就好,閻王簿上有流年記載,閻王忙完今天就會將陽間的遊魂收回去。可是文文是不正常的死亡,閻王簿上可能寫著她陽壽未盡,閻王不知道她已經成為了冤鬼。這樣她就會成為來報怨的吊頸鬼。”
我急忙說:“那我們快去告訴矮婆婆他們呀,叫他們儘快做好準備啊。”
爺爺苦笑說:“有的人相信鬼,有的人不相信。矮婆婆一生好強,怎麼會相信我們的話呢。”
我焦急說:“那……那怎麼辦?”
爺爺說:“再說了,有冤鬼就有冤結,這個冤結如果沒有人解開,這個冤鬼也不會消失。我們雖然可以捉鬼,但是也不能太違背鬼的意願,只有好好解開冤結才行。不然舊的冤結沒有解開又來了新的冤結,事情只會變得更加棘手麻煩。就是閻王收鬼,也得按照條理收納各種各樣的鬼魂,讓鬼魂們心服口服呀。我們捉鬼的人,除了厲鬼之外,其他的鬼我們只能儘量去化解鬼的冤結,不能粗暴的橫插一手。”
我點點頭,原來捉鬼還有一套原則啊。當天晚上下起了細細如絲的雨,偶爾在天邊扯出一串閃電,但雷聲不大。金伯一邊咒罵天氣,一邊指揮著幫忙的人將外面的桌椅往屋簷下面搬。天邊又扯出一串閃電,金伯還沒有聽見雷聲,卻聽見屋內的三聲尖叫一齊發出!金伯和幾個人連忙衝進矮婆婆家的臥室,只見矮婆婆和他的兩個兒子雙目圓瞪,臉露驚恐,他們都望著窗戶方向!
怎麼了?金伯用嘶啞的嗓子吆喝。
“文文,文文來了!”最驚慌的竟然不是馬軍,而是他的弟弟馬兵。“她剛剛躲在窗戶旁邊,她要來害我呢!她躲在那裡,她躲在那裡!她以為我沒有看見她,但剛才閃電的時候我看見了她!我……我看見了她!就在……就在閃電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的……臉!” 金伯張口剛要說話,馬兵立即揮手製止,語無倫次。“我……我看見了,確實,看見了。閃電……閃電照亮了她的臉!痕跡,對!痕跡!她的脖子上有,有紅色,紅色的痕跡,是繩子勒出來的!”
馬兵的身體軟了,像水一樣從椅子上流下來,跪在地上,不停地向窗戶磕頭:“你饒了我吧,文文,你饒了我吧,我不知道你會變成吊死鬼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金伯和幾個幫忙的人也被面前的情形嚇住了。金伯小心翼翼地走近矮婆婆,“您也看見了?”矮婆婆點點頭,又立即搖搖頭,她眼中掠過一絲驚恐,又不住地點頭。金伯把詢問的眼睛探向躺在床上的馬軍,馬軍含著淚水緩緩地點點頭。金伯背後有人悄聲說道,“三個人都看見了,難道都是因為眼花嗎?”金伯身體一震,大喝一聲:“走!”他帶了兩個人出門繞到屋後去察看窗戶。金伯沒有看見任何可疑的身影。又是一個閃電,金伯和那兩個人目瞪口呆!窗臺上放著一堆紅布,那是文文上吊時身上的紅色新嫁衣!
“棺材!棺材!”金伯邊喊邊朝靈堂跑,後面跟著一群幫忙辦喪事的人。
靈堂裡燭火依舊。一口漆黑髮亮的棺材擱在兩條刷了桐油的長凳上,棺材下方放著一盞長明燈,燈芯像蛇一樣浸在煤油裡,燒紅的燈芯頭吐出長長的黑煙。棺材放在長凳上是為了防潮。棺材蓋沒有合上,與棺材盒之間用一根半指厚的長方形木頭隔開。從這半指大小的空隙中可以窺見臉白如紙的文文躺在棺材裡面,僵硬的她似乎表示嫌棺材略過窄小,表情看上去極不舒服。棺材蓋只有在出葬前幾分鐘才可以釘上長釘。
金伯對著半指寬的空隙看了半天,說:“裡面太暗了,看不清。把棺材蓋挪開!”
幫忙的人七手八腳合力抬開棺材蓋。
金伯臉色煞白,像是中暑了。棺材裡面的文文居然一身白衣服!入殮前穿的紅嫁衣不翼而飛!
“她的紅嫁衣呢?紅嫁衣呢?”金伯大聲喝道。唾沫星子從他嘴邊跳出,在淡色的燈光下分外顯眼。
有人小聲說:“不是在窗臺上麼?”
金伯罵道:“奶奶的。誰不知道在窗臺上!我是說她穿在身上的紅嫁衣怎麼到窗臺上去了?是誰弄的?”
“我們誰也沒有動她呀!”守靈的幾個人分辨道。棺材的右邊有個瓷臉盆,幾個守靈的人往瓷盆裡點冥紙,不讓瓷臉盆裡的火熄滅。
“那她怎麼跑到矮婆婆那間房外面了?”金伯責怪道。
守靈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哈哈大笑:“金伯,忙壞了吧。再忙也只能忙壞了胳膊和腿,怎麼腦袋也忙壞了呢?死人怎麼可能跑出去?就算文文還是活著的,她能推開百來斤的棺材蓋嗎?”
金伯一想,他們說的也對呀。他對剛才跟著他的幾個幫忙的揮揮手,意思是不要他們把剛才的怪事說出來。他知道如果這個怪事讓其他人知道了,那守靈的人都會跑掉。矮婆婆一家現在就三個人,折騰不了這個喪事。馬兵的媳婦還在孃家沒有回來。他只好保守這個秘密。幸虧當天晚上沒有再出現其他的事。
出現那件紅嫁衣的怪事後,金伯擔心再出什麼意外,第二天上午請了個道士隨意吹吹打打了一番,下午就送葬。
送葬時用的轎子是前幾天結婚時抬來的,當時按照迎娶的風俗習慣假裝將文文從這間房裡請出來坐上轎子,抬出來圍著村子走了一圈,又回到原來的房子裡。迎娶的過程就這樣走了個形式,這就算把文文從孃家接到了婆家。我能想象文文坐著一晃一晃的紅色轎子圍著畫眉村走一圈的景象。那時候的文文肯定會偷偷掀起簾子,看看外面陌生的山和水,剛好看見一群大人小孩趕來看新娘。文文給他們一個善意而幸福的笑。現在把結婚用的轎子上的紅紙撕下,將白紙糊上,就成了出葬用的轎子了。矮婆婆坐上去,乾咳了幾聲,就開始哭泣。誰也不知道她是為了敷衍送葬的習俗,還是真心為了剛過門的兒媳婦。
爺爺聽說第二天就要埋葬文文,急得馬上去追送葬的隊伍。爺爺在老河旁邊攔住了送葬的隊伍,說;“還沒有過七呢,怎麼可以埋葬?”畫眉村這一塊有這個風俗——人死後要在家裡放七天才可以埋葬。說是魂靈出竅後會對生世產生留戀,不願意急急回到陰間。因此,要在家裡放上七天七夜,讓它看看家裡的各個角落,然後毫無牽掛的離去。如果提前埋了,魂靈還會尋機回來。
金伯放下裝紙錢的籃子,走過去將爺爺推開,說:“我的祖宗呀,再等幾天,不知道又要出現什麼怪事呢!”
忽然一陣大風颳過來,籃子裡的紙錢飛了出來,像白色的蝴蝶一樣在送葬的人群中翩翩起舞。
爺爺驚道:“你的意思是先前就出現了什麼怪事?”
金伯將手放在爺爺的耳朵上,爺爺連忙彎下腰聽金伯悄聲細語。爺爺聽完,兩眼圓睜:“這麼說來,她已經……”
爺爺朝送葬隊伍追跑的時候,我也跟在後面。那時候的爺爺健步如飛,我追得非常吃力,好不容易爺爺停下來了,我感覺自己的呼吸差點就斷了,肺部沉得吸不進氣。爺爺說出“她已經……”,我就知道後果有多麼嚴重了。像箢箕鬼,至少還有個親爹,怨結不是很深。像水鬼,山爹媳婦給兒子解開了怨結,山爹給他媳婦解開了怨結,而最後老水牛又給山爹解開了怨結。頭兩次雖然留下了一些漏洞,給後面造成了一些麻煩(後面會給大家說的,暫時給大家說一下,箢箕鬼的遺漏在釘竹釘,水鬼的遺漏在埋葬地。),但是至少暫時緩解了危機。但是現在死的是在這裡沒有任何親人的文文,誰能給她解開怨結呢?爺爺呆立在傍晚的微風裡,看著送葬隊伍重新緩緩啟動,白色的冥紙重新飛舞起來,斷斷續續的鞭炮重新響起來。
恐怖的事情並沒有隨著文文的埋葬而銷聲匿跡。埋葬後的第五天,也就是文文死後的第七天,月亮剛剛升起,人們剛剛睡下的時候,矮婆婆家裡又響起一聲刺破耳膜的尖叫!
第五天的夜裡爺爺特別警惕,盤坐在床上沒有睡覺,他早就料到了這聲尖叫。爺爺一躍而起,兩隻腳往拖鞋裡一塞,踢踢踏踏的跑向矮婆婆的家。我聽見爺爺房裡的聲音,立即跟著起床出來。說實話,我看見穿著紅嫁衣的文文已經有些害怕了,但是好奇心特重的我戰勝了害怕,何況爺爺也在呢。
那夜沒有月亮,繁星佈滿天空,像天幕被人紮了無數個漏洞。光就從那些漏洞裡透過來,平白增添了幾分恐怖的氣氛。
我和爺爺跑到矮婆婆的家門前,看見矮婆婆躺倒在窗戶下,正是矮婆婆發現上吊的文文的位置。她可能是驚嚇過度暈了過去。我和爺爺連忙扶起矮婆婆上身,讓她坐起來。爺爺掐住她的人中,指甲都掐到肉裡去了,才將矮婆婆掐醒。矮婆婆口裡咕嘟咕嘟幾下,說不出話來。爺爺說:“她被痰卡住了喉嚨,你在她背上用力拍。”我馬上用力的拍矮婆婆的後背。爺爺說:“力氣不夠。”
我更加使勁的拍矮婆婆的後背,拍得咚咚響。我真害怕她這把老骨頭經不起我這樣狠拍。沒想到矮婆婆咳嗽了一聲,吐出一口痰來。
“鬼!鬼!鬼!”她說,然後又咳嗽。
“在哪?”爺爺問,抬頭掃視四周。矮婆婆抬起手指著門的正前方,那裡是一棵桃樹。那是一棵桃子長到乒乓球大小便不再長的桃樹,果子又苦又澀,根本下不了口。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這一帶的桃子都這樣。
我向桃樹看去,沒有看見任何東西。
爺爺說:“她果然在那裡。”眼睛盯著桃樹。我擦擦眼睛,再仔細看去,桃樹下果真站著一個人!
桃樹擋住了月光,她站在桃樹的陰影裡,一動不動,難怪我不仔細看發現不了她!我仍然看不到那個人的臉,她的臉被一片樹蔭擋住。那個人身上穿著的正是紅色的新嫁衣!
那個站在桃樹下的人靜靜的立在那裡,不知道她那雙眼睛看著我們三人中的誰。我不禁毛骨悚然!
正在此時,金伯也聽到聲音趕了過來。金伯也看見了桃樹下的紅嫁衣。金伯說:“昨天不是在窗臺上麼?她難道從墳墓裡爬出來又穿上了麼?”一邊說一邊腳朝後縮,躲到爺爺的後面。
她不向我們靠近,也不離去,直直的站在那裡跟我們僵持。我們也不敢輕舉妄動。爺爺警告說:“不要到桃樹的陰影裡面去,我們等她出來。”我以前聽爺爺說過,在晚上不要隨便經過桃樹,不能踩到桃樹的陰影。這樣很容易丟了魂魄。晚上的桃樹陰影是人界與鬼界之間的通道,陰氣重得很。所以她不出來,我們是不能隨便走過去的。
又僵持了一會,爺爺撿了塊硬土扔過去。泥土落在紅嫁衣上,發出“噗”的悶響,那人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默默站著。金伯見那人不動,膽子大了,取下屋簷下的晾衣竿,輕輕地捅了兩下那個人。那個人竟然倒下了!
爺爺和金伯躡手躡腳走過去,看清了那人的臉,竟是馬兵!馬兵目光直愣愣的,盯著走過來的金伯,奄奄一息地說:“不要勒死我,饒了我吧!”
我們忙將馬兵抬進屋內。馬兵的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不停的說:“不要勒死我,不要勒死我,不要勒死我。”爺爺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的手扳開。只見馬兵脖子上留下一條血紅色的痕跡,極像文文脖子上那條!
我們倒吸一口冷氣!
金伯指著馬兵的勒痕,結結巴巴的問爺爺:“這,這,這不是文文脖子上的勒痕嗎?簡直一模一樣!人的手怎麼可能勒能這樣呢?”那條勒痕細而長,在喉結上方向兩頰延伸。
爺爺按著馬兵的手說:“吊頸鬼上了身就是這樣子。她已經找回來了。”
爺爺一提到吊頸鬼,我就想起電視電影裡面舌頭吐出三尺長兩眼上翻的吊死鬼模樣。雖然我沒有真正見過吊頸鬼,但是這樣一想便渾身冰冷,像坐在冰窖裡一般。後來我才知道吊頸鬼的舌頭根本沒有那麼長,不過是吐出的鮮紅舌頭蓋住了下唇而已,乍一看不知道下面的是舌頭,還以為是下唇被打腫了。
躺在床上的馬兵仍抵抗爺爺的控制,兩隻手要舉起來掐自己的脖子。金伯急得團團轉。矮婆婆此時已經虛脫一般軟弱無力,坐在一旁垂著頭,眼皮粘在一起似的睜不開。我想起四姥姥的話,怕鬼的話鬼更加侵害你。矮婆婆也是好強的人,照道理應該不比四姥姥弱,但是“做賊心虛”,她沒有面對吊頸鬼的底氣,自然會害怕。
馬兵畢竟是壯年的人,力氣比爺爺大多了,他終於掙脫爺爺的控制,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把自己掐的兩眼突出,似乎眼球要從眼眶裡迸射出來。舌頭漸漸吐到嘴唇外面來。金伯連忙換上爺爺接著按住馬兵的手。金伯喘氣道:“我也按不了多久啊,他的力氣比牛還大。你得想個辦法啊!”他把求救的眼光投向爺爺。爺爺轉頭對我說:“亮仔,你去弄兩升米來。”
金伯一邊按住馬兵一邊對我說:“矮婆婆家裡就有,你去左邊的房裡,門後面有一個米缸。你在那裡面勺一些就可以了。”
我馬上按吩咐勺了兩升米,裝在塑膠袋裡,然後拿給爺爺。
在我看來,米跟魂靈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道士作法,死人出葬,春天挖土,都要用到米。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米對那些事情到底有什麼作用。爺爺曾經說過:“米是生米。生米對死物有相互作用。”當時讀初中的我從物理老師那裡學得:“力有相互作用”。“力的相互作用”我倒是明白了,但這個“相互作用”在大米方面的解釋我一直不是很清楚,估計解釋也應該差不了太遠。爺爺接過白米,並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立即動手。爺爺蹲下來,很認真的看著我,語重心長的說:“亮仔,你也看爺爺捉了幾次鬼了,以後不知道還會不會碰到更加厲害的鬼。”
我不知道爺爺要說什麼,只是不住的點頭認真聽。
爺爺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一陣疼痛鑽入我的肌膚:“像水鬼那次,不是山爹讓著我的話,恐怕我一個人是對付不了的。鬼有很多種,怨氣越重的越厲害。這次文文的怨氣太重了,你嗅嗅這裡的空氣,有股豆豉的味道。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怨氣。”
我狠狠的吸了兩下鼻子,並沒有聞到豆豉的味道。我想可能是我的道行沒有爺爺深的原因吧。
爺爺接著說:“我以後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你的幫助,你就這樣沒有一點捉鬼的知識和道行是不行的。從現在開始,你要跟我好好學一些這方面的東西。最好最後能夠超越我的能力。”
我雖然喜歡跟著爺爺捉鬼,卻沒有想過要超越爺爺的能力,幻想有一天自己單手能夠捉鬼。因為媽媽經常教育我要好好學習,其他旁門左道的東西能不接觸就不接觸,省得分了學習的心,將來還得靠書上學來的東西吃飯。
說到書,我又記起爺爺的那本沒有封面的古書。我不禁暗暗責怪爺爺,說得好聽要我學會捉鬼的知識,可是那本神奇的古書都給我開開眼界。
爺爺停頓了一會,慎重的對我說:“現在我就需要你的幫助了。”
我驚訝道:“我現在還沒有一點能幫你的能力呀,就是要我幫你,也得以後慢慢學了才會,你剛剛說要我學,立即就要我幫你。這怎麼可能呢?”
爺爺說:“我要借你的身體用用。”
我迷惑道:“借我的身體用用?我倒是願意答應,可是怎麼借給你啊?”就在我說話的同時,我看見爺爺的眼睛朝我笑笑,笑的很詭異。我竟然清清楚楚看見爺爺的瞳孔漸漸變大,黑漆漆的瞳孔居然跳出了眼眶,繼續變大,變得如燒豬食用的大鍋!
我想眨眼,可是眼睛動不了,它已經脫離我的指揮。爺爺的瞳孔還在變大,最後我的眼前被爺爺的瞳孔覆蓋,我什麼也看不見了,漆黑一片,眼前的景物全部消融在一片可怕的黑暗之中。
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以為自己中了邪,慌忙大喊:“爺爺,爺爺!我看不見了。”
一陣幽幽的聲音彷彿從極遠的地方飄來:“不用慌,孩子。我借你的身體用用,你暫時看不見是正常的。”我意識還很清晰,能辨別出這是爺爺的聲音。爺爺就在我旁邊,可是聲音很虛幻。
我的身體不再聽我的使喚,手自動伸出,接到一個東西。我的觸覺還很敏感,能猜出那是爺爺遞過來的一袋白米。手自動伸進塑膠袋裡抓了一把米,撒向正前方。腳步也動起來,來來回回的走動。“啪!”一個響亮的巴掌。我估計是爺爺摑了馬兵一巴掌。因為馬兵的聲音“哼哼”了一下。金伯忙驚訝的問爺爺:“你打他幹什麼?”
爺爺回答說:“我打的是文文。”我心裡一冷,難道文文就在旁邊麼?
金伯問:“文文在哪裡?我怎麼沒有看見她?”
爺爺說:“她在馬兵的體內。我要把她趕出去。”我仍腳不停的走動,手不斷的撒米。我提高聽覺來感知周圍正在發生的事。
“啪!”又是一個響亮的巴掌。
爺爺怒道:“你還不快滾出去?你縱使有再大的怨氣,自己去找閻羅王算賬,怎麼能呆在人間糾纏?閻羅王雖然因為總算的日子忘記了你的魂靈,可是總有記起來的時候!不會讓你在人間胡作非為!”
說完又是一個響亮的巴掌。
爺爺似乎正在跟一個站在他跟前的人吵架,氣勢洶洶的大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你!你不走我就一巴掌一巴掌摑死你!我知道你是吊頸鬼,脖子不怕疼,但是你的臉也不怕疼麼?你的臉能經得起我的摑麼?你再掐,你再掐我摑死你!”
又是幾個響亮的巴掌。
金伯哀求道:“馬師傅,他的嘴都出血了,再打恐怕馬兵的身體受不了啊!你下手輕一點。”
爺爺說:“金伯你不知道,對付這樣的鬼就要下狠手,不然她不怕你!”
金伯說:“你嚇唬嚇唬就可以了,真打的話他的臉都要腫成豬肝的。”
爺爺說:“臉打腫了還可以消,要是被掐死了就沒有第二條命了!”說完接著一巴掌!
這時,我的嘴巴自動說出話來:“天道畢,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氣佈道,氣通神。氣行奸邪鬼賊皆消亡。視我者盲,聽我者聾。敢有圖謀我者反受其殃!”
我的咒語剛唸完,就聽見金伯驚喜的喊道:“別打了別打了,他沒有掐自己了。”我聽見爺爺重重的吁了一口氣,接著我恢復了知覺。我的手腳麻酥酥的又癢又疼,好像坐了太久突然站起來似的。
我看見馬兵的手仍然放在脖子上,不過手指懶洋洋的放開來,不再掐住。他的臉上無數個指印,是剛才被打的。嘴角出了一點血。奇怪的是喉結上方的像麻繩勒出一樣的血瘀消失了,像沒有存在過。那應該是代表著吊頸鬼已經離開。
再看爺爺,大汗淋漓,兩眼通紅,極度疲憊的樣子。十幾年前的爺爺比我讀大學時的爺爺皺紋要少多了,但是那時剛剛驅趕走吊頸鬼的爺爺皺紋陡然深了許多,比上大學後我看到的皺紋還要嚴重。可見這個吊頸鬼的怨氣確實太重,剛剛爺爺即要繼續自己的動作,又要控制我的動作,相當於同時做兩個人的事,體力消耗相當普通人的兩倍。
在之前的記憶裡,我以為爺爺是個地地道道十十足足純純正正的農民,後來發現爺爺會掐會算,覺得很新奇。在後來居然幫人家捉鬼,我更加欽佩爺爺。現在居然連活人也能控制,我非常驚訝。真不知道爺爺以後會不會出現讓我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呢?我非常期待,同時也藏有私心--想學會爺爺的一些本領。
“那你後來跟著你爺爺學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嗎?”一個同學迫不及待的問道。
“對不起,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裡了。”湖南的同學眨了眨眼,示意時間已到。
那個同學罵道:“哎,文文也真是太可憐了,不過騙婚的人也是罪有應得,結局大快人心啊!現在的騙子太多了,發簡訊,用QQ騙人騙財的到處都是,都該受到懲罰!”
“時間不早了,大家好好睡覺吧。明天早上還要參加晨讀活動呢。”湖南的同學說道。
大家怏怏離去。
我的心裡,好像缺了一點什麼東西。[完] 喜歡這篇文章的話+QQ群小夜在此告訴大家,群共享裡可以下鬼故事集,喜歡看鬼故事的話快加群,下載鬼故事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