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張超在給老婆曉靜洗工服的時候,習慣性掏了下口袋,繳獲戰利品,一團紙球。本打算把紙球扔掉,但他忍不住好奇開啟了紙球。是他們站上值班記錄本裡的內頁,紙上一團麻辣火熱,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喜歡,好像高處的一塊肉骨頭,他夠不著,因此痛苦。
一封情書,落款一個良字。
他們站上一共十幾個人,站著尿尿的和蹲著尿尿的,各佔一半。有兩個人的名字裡帶有良,一個是食堂的廚子李存良,比他大幾歲,是張超的好哥們,不可能撩騷自己老婆。還有一個宋愛良,大家都叫他小良,是個本科生,站上學歷最高的,剛調來沒半年。
有人寫情書對自己老婆表白,等於向自己城池宣戰,張超危機四伏。
他和曉靜是初中同學,兩人除了學習啥都熱愛。初中畢業後,恰逢油田招工,兩人一起參加了崗前培訓,成為採油工,在荒郊野外的小站上,很自然地戀愛結婚生子,一晃十幾年過去。去年年底,兩人還雙雙被當作典型上了報紙,被稱為荒原上最美伉儷。
小站上的女工,一上班都是清一色的橙色工服,像蠶蛹。脫去工服,環肥燕瘦,曉靜就是膚白貌美大長腿的豔麗少婦。而張超相貌平平,脫去工服是個地瓜蛋,穿上工服是個大地瓜蛋。
張超忍住內心的波瀾,等著下班後回家,拿出情書,試探曉靜。曉靜也不隱瞞,說情書是小良寫的,但她愛家愛孩子,不會做出格的事。要是和小良有什麼,情書肯定會毀屍滅跡,不會存留人間。
自己園子裡的果子,成熟欲滴,每天賞心悅目,如今有人覬覦,張超化身看園子的。未見小良時,他背後藏了根棍子,只等情敵露頭,一棍子嗨死。但是每次見到小良,張超不知為什麼就蔫下來,小良帥得像地裡一根耀眼的蘿蔔,學歷又高,而自己是個初中地瓜蛋。
他深藏自卑。
02
張超盡職盡責地看著園子後,沒發現自己的果子被動的跡象,曉靜和小良看起來一切正常。曉靜是小站的資料員,小良經常外出巡井,兩人工作貌似沒什麼交集。
張超對曉靜加倍好。事無鉅細,甚至連內衣內褲都替她洗。
有一次張超當洗衣夫,一勤快,把曉靜新買的一套文胸給下了水。
老婆雖然胸前是旺仔小饅頭,但喜歡逛內衣店。曉靜的新內衣是三八婦女節跟同事逛街買的,新內衣買來要清洗再穿是慣例。沒想到曉靜因此不高興,對張超發火:你洗了我怎麼去換。
張超問為嘛換。
曉靜隨便應付了句:突然不喜歡了。
這件事似乎輕描淡寫過去了,張超心裡卻犯了嘀咕。他默默從垃圾桶裡翻出剪掉的標牌,發現這件文胸的尺碼是75B,而老婆胸前清湯寡水,從少女到少婦是永遠的75A。那件大了一號的內衣牌子,是小城最高檔內衣店裡的。以張超對老婆的瞭解,她覺得自己胸前無物,從來不買太貴的內衣。
張超果真去本城最貴內衣店當探子。三八剛過去,商家的打折海報還貼在門玻璃上,醒目的標題是:別饒了那小子。老闆娘很有創意,婦女們過節,鼓動她們掏空婦男的口袋。
張超進店來,一眼看見曉靜的那款內衣穿在胸模身上,是店裡的形象款。年輕店員適時過來推銷內衣,說這款內衣賣爆了,節前就有好多男士爭相購買,節後還有三天時間享受打折優惠。
文胸真美,叫情迷愛情海。胸前朵朵小白玫瑰,開在洋紅色蕾絲上,還有紅色緞帶,等著男人的手,繞過雪白細長的脖頸。然後,擁入懷中。
這樣的畫面裡,那個給曉靜繫帶子的人,不是身高三等殘廢的他,是高大帥氣的小良。
張超問有沒有75A。
店員說:先生很抱歉,75A本來有一套,但一位先生打電話讓預留一下,他給女朋友買成75B的,要來調換。
張超糾纏店員,非要買這個唯一的75A文胸。店員是個小姑娘,一個勁勸他看別的款。張超說他就喜歡這個。小姑娘急了,為了證明有人預留了這個尺碼,把會員記錄拿出來,往張超眼前一晃,一臉無奈說:真是的,人家都有記錄,女朋友隨時過來積分領禮物。
會員記錄本晃過的一瞬間,張超眼睛好使,一下子捕捉到手機號一欄的最後幾位數字。他心裡過了電。
小良的手機號被稱為全站老大,後三位,是三個1。
03
張超又去跟曉靜攤牌內衣的事,曉靜對老公的暗訪很不高興,但她說:我不能阻止有人對我放電。不過我倆沒什麼,要是有什麼,肯定知道胸大小啊。
曉靜以為老公會發火,張超說:今晚演泰坦尼克,我請你看電影。
放映之前,影院裡一片情侶窸窸窣窣,張超起身去買爆米花的時候,曉靜接到了小良的簡訊。
小良問她在做什麼。
曉靜說看電影。
和誰呢?
老公。
然後,小良那邊就不說話了。
她攥著手機,一直期待他說點什麼。
她對小良早就動了心。那次她辦公室電腦壞了,小良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他站在她身邊,氣息溫暖,她莫名心跳。
後來,小良給她寫情書,送她內衣,她嘴上拒絕著,心裡糾纏著水草。這心動,是她和張超從未有過的感覺。
她33,他25,他憑什麼喜歡一個大他八歲的女人?
在小良還沒到來前,她的生活平靜幸福。現在,一塊石子擲來,水面波紋一圈圈盪開。
兩人好像在戀愛的前夜,心照不宣有著疼痛的小歡喜。
影院裡,情侶們好似一對對小老鼠,她多麼希望跟她一起看電影的,是小良。
You jump! I jump!
這句電影臺詞,曉靜眼裡湧出淚水來。
精神已經百分百出軌,只差肉體還在原地遲疑。
清晨,張超要了她。從她身上下來,他撫摸她的臉,說:老婆,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愛你。
她躲閃著,聽他繼續說:給我一個機會,我要和他競爭,重新贏得你的心。
04
張園主小心翼翼看著他園裡的果子。不幸的是,他有打盹的時候。
曉靜當了媽媽後,一直上大班,也就是白天班,但小站需要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幾年過去,當年的小姑娘一個個嫁人生子,誰也沒法照顧,女工也要上夜班了。
像曉靜張超這樣的夫妻崗,戀愛時一起值夜班,現在有了孩子,肯定要錯峰而行。
張超心裡如臨大敵,去站長那裡要求夫妻崗。領導笑道:既要保衛國家,又要看護小家。
領導同意了。
兩口子每逢值夜班,把孩子放到老人那裡,彷彿回到戀愛時代,兩人又開始了夜班生活。
戀愛時,兩人夜班巡井,張超揹著曉靜,走在荒草萋萋的小路。曉靜覺得張超個子小但那麼有安全感。張超雖然覺得背上的曉靜是一百斤的面袋子,但累死也心甘情願。
現在夜班,漫天星斗很近又很遠。
這些年,站裡為了安全,夫妻崗除了夫妻,通常還搭配一位同事。有一晚排班,居然把小良給搭配進來了。
油井都在荒原外,羊腸小路,值班車進不來,三人走路去井上取樣。
為了宣誓主權,張超把曉靜緊緊摟著,像挾持犯人。這晚月光的清輝灑下來,小良回頭看了一眼這對連體嬰兒夫妻,又沉默著往前走。
檢視了兩口井都正常,他們轉而去略遠處的第三口井。
越走近越清晰地發現兩個黑影子在忙活。旁邊貌似還有一輛電動三輪。
有人在偷油。
那些年國際原油價位坐了火箭,小城邊緣的城鄉結合部,養了很多油耗子,他們白天睡覺,夜晚出洞,一晚上去井場偷幾袋子油,賣給土煉油廠,收入比寫字樓裡的白領都豐厚。
往常也會遇見油耗子,通常他們手電一晃,那些人就聞風而逃。值班的就當沒看見,算是潛規則。
這次,小良老遠晃著手電筒,幾個油耗子該怎麼忙活還怎麼忙活。
三人到了油井旁,小良說:哥們,東西留下,走吧。
一個油耗子說:兄弟,你得給我們一條活路,再弄幾袋子我們就走,今晚還沒完成任務。
以往的值班史上,也遇到過天不怕地不怕的,每次他們也都睜隻眼閉隻眼過去,偏偏小良較真,不但嚴厲制止他們,還徑直去搬三輪車上的原油。
導火索引燃,一個人上來就和小良糾纏,小良不甘示弱,兩人扭打在一起。
另一人也磨刀霍霍,拿著木棍,對著張超和曉靜兩口子威脅道:趕緊滾。
知道是遇上不要命的了,張超拉起曉靜的手就跑。
曉靜被拽著,被動地跑了一會兒,回頭看見兩個油耗子和小良扭打在一起。
曉靜甩不開張超的手,狠狠對著他胳膊咬了一口:小良會被打死的,你快去幫忙。
張超疼得鬆開手,曉靜大喊:上啊,你還是個爺們嗎。
只見曉靜如月光下的兔子,向著小良奔去。
眼看老婆去送死,張超只好折回來,跑著去追曉靜。
曉靜邊跑邊喊:別打了,警察來了,巡邏車來了。
這一喊,大馬路上果然有車燈閃爍著,不知是不是油區巡邏車來了。油耗子做賊心虛,無心戀戰,騎上電動三輪,跑了。
油井勇鬥盜賊,小良的事蹟上了報紙,他成了身披紅緞帶的模範。單位的女工對他有著英雄主義的崇拜,她們跟小良開玩笑:穿個黑馬褂,掛個大紅花,當個小駙馬。
單位裡有人私下罵他彪子。
敢罵當紅炸子雞的是食堂的廚子李存良。
有一天,李存良對張超悄悄說了件事,是關於那個彪子和曉靜之間的。
張超大驚,感覺他園裡的果子被人動了。
05
廚子李存良油著一張喜感的窩瓜臉,他在食堂餐廳裡發現了個小秘密。
食堂早餐只有值夜班的少數幾人用餐,廚子閒得眼珠子疼。有一天早上,值夜班的小良從打飯口打了饅頭稀飯雞蛋老三樣,準備坐下來用餐。坐著班車來上班的曉靜溜進食堂,在小良眼前放了一堆好吃的。小良那小子高興得眼都笑沒了,把食堂老三樣放一邊,吃起曉靜帶來的肉夾饃。曉靜沒有立刻走掉,坐在小良對面,把吸管插在豆漿裡,自己先吸了一口,然後給小良。小良也不嫌棄,吃了肉夾饃又用吸管喝豆漿。
男女共用一根吸管,兄弟啊,這很不衛生啊。李存良語重心長地說。
張超問李存良哪天的事,他天天護衛老婆上班,好像沒這樣的機會。
李存良想了想,報了個日子。
張超心裡一嘀咕,那天他兒子的學校開運動會,他作為家長代表去陪孩子了,曉靜就利用這個機會鑽了空子。
在家裡,要是張超不小心用了曉靜的杯子喝水,她都大發雷霆,怎麼到了小良這裡,畫風突變,和他共用一根吸管了。
他順著李存良提供的蛛絲馬跡,觀察老婆的變化。他發現她愛打扮了,原來早上化妝十分鐘搞定,現在要半小時描眉畫眼。以前她說自己是吃貨,減肥也要吃飽才有力氣,現在她吃飯像小鳥挑食,一百出頭的人老說自己胖得懷疑人生。她每晚上洗澡後用一種滿是洋文的精油揉搓腹部,張超問起來,曉靜說是去掉妊娠紋的。生孩子這麼多年她都不介意自己肚皮上的花紋,怎麼現在忽然恨不能斬草除根。
張超像個偵探,從生活的細枝末節裡看出老婆的變化,那是一個戀愛中的女人,每個毛孔都新鮮張開,等候男人檢閱。
可惜不是他。
他心裡難過得像快要被宰殺的老黃牛,不願意證實遠處有尖刀利刃的事實。他唯有對她好,從飲食起居,甚至到床上男歡女愛。
他要得更勤了。起初曉靜應付著,後來開始拒絕他。先是以累的理由,後來,她說自己婦科可能有問題,每次那事完了都肚子疼一陣。張超讓她到醫院查查,她含糊答應著,要他當和尚。
兩人心遠了,張超覺得身體的親密最踏實。曉靜活生生剪斷了性這個紐帶。他黯然退場。
有一晚,曉靜出門倒垃圾,她將垃圾倒了個天長地久。張超等了好久,不見她回來。他待不住了,出門找她。
夜晚的垃圾房邊,除了一個豬倌在淘寶,哪裡有他豔麗的老婆。
張超神使鬼差,走進了垃圾房東邊的那片楊樹林。在蓋上樓房前,開發商用速生楊佔了那片地。
已是深秋,楊樹葉子鋪滿地,張超走在樹林裡,像個鬼魂。林子那頭,好像有個龐然大物,走近發現是一輛車子。
那時候,私家車剛剛在工薪階層興起,那個跟油耗子扭打幾下的小良,憑著臉上的掛彩,獲得各種榮譽,據說得了一筆豐厚的獎金,買了一輛兩廂小轎車。同事們議論說,小良家裡有錢,私家車有爸媽贊助的一部分。張超心裡暗自籌劃,他也要和曉靜買一輛私家車,要買,就買好的,比小良車子檔次高點的。
他走近那輛小汽車,好像走近一個墳墓。他聽到有聲音從車裡溢位來。世界太荒謬,該逃離啊,張超卻開啟手電,向車裡照射。
張超跟曉靜訴說買車計劃時,曾曖昧地說,等有了私家車,一定要開到城外樹林裡,和她嘗試下車震的滋味。
而今,老婆在和那個被人稱為英雄的男人,熱火朝天玩這個遊戲。藉著手電的亮光,他看見老婆那張意亂情迷又驚慌失措的臉。
想象中,他該把車玻璃打碎,揪出這對狗男女。但他默默關了手電,像走向屠宰場的老黃牛,回家去了。
曉靜不久後回家。兩人像默片裡的男女豬腳,一言不發。等孩子睡了,張超說:晚上在車裡,他看不清你肚皮上為我生孩子的花紋吧。
曉靜說:我們離婚吧。
06
第二天,曉靜請病假沒去上班。
到了吃中午飯,張超最後一個走進食堂打飯。進門一打眼,就看見了小良。他本能地想逃。但是打飯口探出一張有喜感的窩瓜臉,李存良對著張超大喊:兄弟,吃飯不積極,幹什麼還積極啊。
張超一步踏進去,走到打飯口,李存良把餐盤裡舀了飯菜,笑得有點詭異。
張超端著餐盤,不知為什麼,就來到小良對面坐下。
小良很不自在,又不知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得默默吃飯。
忽然一個腦袋伸到他的領地來,張超用盡洪荒之力,對著小良的餐盤吐了幾口。
小良臉色變了,把筷子一放,準備走掉。
~
張超忽的站起來,他體內復仇的火焰熊熊燃燒。他悔恨自己昨晚沒把他打成肉餅子,現在,他要像個男人,和他打一架。否則,連食堂的廚子都看不起他。
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吃飯的同事紛紛來看熱鬧,嘴上說著別打了,但沒人拉架。關於曉靜和小良的事,大家早就有所耳聞,兩個雄性動物這一打架,基本落實了小良偷人老婆的事,大家看熱鬧,很希望這個學歷最高最帥最立功的當紅炸子雞,被張超好好教訓一頓。
可惜,小良真的出手,張超不是他的對手,幾個回合,張超被打倒在地。小良獲勝了,勝利者走前還踩了一腳張超:看你這草包樣吧,怪不得……
後面的話他留有餘地,大家都心照不宣接上話茬:怪不得你老婆看不上你了。
小良揚長而去,食堂裡才有人拉張超起來。廚子李存良也不收拾後廚了,出來勸:兄弟,這王八蛋還很囂張。
張超心尖上本來插把刀,王八蛋三個字,等於刀又往他心裡捅了一下。張超站起來,突然像個失控的獅子,先是把餐盤胡亂扔出去,又推倒飯廳裡的桌椅,然後,他抄起一把椅子,對著食堂的門玻璃窗玻璃,一頓亂砸。
誰也不敢上去拉架,怕一個瘋子一怒之下把自己打成肉醬,直接送食堂包做人肉包子。
07
張超因為打砸食堂,被單位記過,停薪留職,靜候處分。
他回到家來,每天沉默不語,就是拼命幹活。一天把家裡的地板擦八遍,跟狗舔一樣乾淨。老婆孩子的衣服,他拒絕放洗衣機,一件件洗一件件搓。
他沉默著,體貼著。但曉靜卻覺得他像個炸彈,看著安靜無恙,不知何時引爆。
她不敢提離婚,她心裡下定決心要跟小良斷了。
很快輪到夜班。
站著尿尿的和蹲著尿尿的那些個人,像轉盤,終於把小良和曉靜組合在一晚。
第二天上午曉靜值夜班回來,一直沉默的張超終於說話了:你看起來臉色紅潤,不像以往值夜班像個黃香蕉,是愛情的滋潤吧。
曉靜沒說話。
張超說:別以為我在家就不知道外面事,昨晚你和他夜班了吧。
曉靜辯解說:我們已經斷了。
張超說:斷了?食堂裡你倆吃早餐還面對面。
原來,張超給李存良打電話,刺探了老婆的情報。廚子李存良說:沒發現什麼,就是面對面喝稀飯。
曉靜說:同事坐在一起吃個飯還能有什麼問題。
張超:老婆,你平時和我說一句話,眨眼一次,現在你眨眼五次。根據這個推算,你撒謊了。
曉靜垂下眼皮,不看張超。她昨晚和他巡井,拼命維持的理智,就在夜晚的荒原上破功。她就是喜歡鑽進他懷裡的感覺,聞著他的氣息都心跳,她在荒地裡當了勇敢的九兒,兩人一遍遍做ai,好像戰亂重逢,發誓生死相依永不分離。
熱戀是一場病,張超看出來了。
他的炸彈炸了,不再沉默不語,變得喋喋不休。
夜裡他把孩子送回老人那裡,向她求歡,她不從,他不再尊重她的感受,像個暴徒,要了她。要完了他又喋喋不休:他厲害還是我厲害?你跟我做像個死屍,跟他肯定很浪。他看見你肚皮上的花紋有沒有噁心,我告訴你,那是印記,我在你身上的青春愛情撒種的證明。你是我的。
曉靜的眼角,湧出淚來。
他又心疼地吻幹,抱著她說:我有多愛你,沒有人像我這樣愛你。你說我怎麼做才能把你的心贏回來。
可惜人心隔肚皮,張超聽不到。曉靜在心裡說:我已經不愛你了,做什麼都徒勞。
第二天晚上,他又把孩子送走。曉靜躲進孩子的小房間,張超像頭野獸,把門都踢爛了。直到鄰居們來敲門,威脅說報警,才算消停。
第三天,孩子回來跟著爸媽睡,張超不鬧了。等孩子睡下,像只受傷的貓安靜地臥在那裡,他還是喋喋不休,說著他們的愛情故事。
從此,他將他們的愛情故事演繹成一本厚厚的書。不管曉靜喜不喜歡聽,他一遍遍深情講述。從校服到婚紗,從婚紗到孩子。有時候他半夜把她弄醒,繼續喋喋不休,他的深情感動得自己淚流滿面,曉靜卻被折磨得心裡崩潰,快要瘋了。
她一直在提離婚,張超一直在用他們的愛情故事感化她。
三個月後,站上換了新領導,因為人員缺乏,張超被召回小站上崗了。
曉靜以為,張超見了小良,一定會變成戰爭販子,天天和小良打。但是很奇怪,張超在小良面前表現很乖,見了面都是低下頭,一臉的順服。
這時候,坊間傳說,小良因為那次勇鬥油耗子,又加上學歷高,在基層鍛鍊過,很可能要提拔一下。
小良前途無量,周身發著光,吸引著曉靜,不由自主滑向他的懷抱。
在單位做五好青年的張超,回到家,還是對曉靜講述愛的故事。彷彿她是個植物人,要靠這些故事喚醒愛的記憶。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動物,曉靜加速了逃離。先是調離了小站,到單位後勤來上班。
You jump! I jump! 她像飛蛾撲火。而離婚卻像一場連綿陰雨,曉靜靠著法庭起訴和淨身出戶的兩個離婚秘籍,換來晴天。
由校服到婚紗,由婚紗到雞飛狗跳,他們終於離婚了。
08
曉靜和張超離婚前,小良被提拔到公司機關去上班。學歷和英雄事蹟讓他猴子爬杆,先是入黨,後又提幹,他蒸蒸日上,等著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恢復單身的曉靜如同鳥兒飛出籠子,她和他雙宿雙棲,她期望有一天他們的愛情能夠開花結果,成為姐弟戀的典範。
她以少婦的成熟風情,在床上取悅他。以母性的溫柔,對他好。但他遲遲不提結婚的事。
直到有一天,小良說要借調去局裡培訓一段時間。她說要過去看他,他拒絕了,說要學習緊張,不能分心。
臨走,她抱著他的腰不鬆開,像一場生離死別。她迷戀他身上的氣息,多想一輩子淪陷在他高大溫暖的懷抱裡啊。
一個月裡,她不遵守狗屁不打擾的誓言,偷著去看他,想給他一個驚喜。卻見他在街頭,牽著一個蘋果臉青春洋溢的女孩子的手,那才是愛情應有的味道,空氣裡都跳躍著甜的因子。
而他們,差了八歲,一場離婚讓她元氣大傷。她做不成王菲,沒有空靈的嗓音沒有脫俗的姿態讓人惦念,重要的是,沒有那麼多錢為自由買單。
小良給她的解釋是,他前女友又來找他了。他想跟曉靜結婚,可是過不了父母那一關。
曉靜心裡冷笑:她掙脫舊的婚姻,千瘡百孔。他是原裝的猴子,在攀爬路上,那一場被人詬病的感情經歷不會給他上升加分,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動物,他逃了。
09
曉靜黯然退場。在感情上只經歷一個男人的女人,對窗外飄來的菜香,總是有很多美好的幻想。真正嚐到了,才發現不是當初那個味。
泰坦尼克的臺詞說:一生那麼短,遺忘又那麼漫長。她心裡暗自療傷。
有時候,她會從要好的舊同事那裡,聽一些關於前夫的訊息。
張超在消沉了一些時候後,彷彿活了過來,很快戀愛了。
他和一個超市收銀員好上了。那收銀員是從農村來的,長得很像樣板戲裡的李鐵梅。小城的臨時工和油田職工聯姻,算是實現了階層跨越,很多農村女孩子都渴望著這個跳板。
據說,張超很快戀愛,靠的是食堂廚子李存良兩口子的幫助。
李存良的老婆就是農村妹子出身,婚後在超市上班,順便把年輕同事介紹給了張超。
曉靜心裡倒是鬆了口氣。張超是個好人,他理應有人愛有人疼。
兩個人因為孩子偶爾能碰個面,張超果然意氣風發的樣子。看來感情這個害人精,既能蜜糖又能砒霜啊。
又過了一段時間,傳到曉靜這裡來的訊息,李存良兩口子離婚了。她大驚。以她的瞭解,李存良嘴碎,他老婆賢妻良母型,兩個黃金搭檔,怎會也散了?
那個傳訊息的同事最後交代了讓曉靜大跌眼鏡的始末:張超勾引了李存良老婆,把嫂子當餃子吃了。恰好被李存良發現,哥們送了大草原一片,他心裡窩囊,任憑老婆下跪祈求,堅決離婚了之。
曉靜心下黯然。
轉過年來的春天,柳絮飄雪。有好事者來找曉靜,說你也單著,張超也單著,不如你倆為了孩子再合起來過吧。
曉靜問媒人:這是誰的意思。
媒人說:你兒子的爹。
她心裡一動,對媒人說:你讓他過來,我跟他當面鑼對面鼓談談,我們之間不需要媒人。
他們在一個麵館見了面。曉靜的眼前,一下子端來兩碗麵,一個刀削麵一個炒麵。曉靜說:我只有一個胃。
張超說:你以前都是愛吃這兩種口味,你說,湯湯水水也愛,幹不拉幾也愛。咱倆鬧的那些日子,好久沒帶你出來吃了。
曉靜吸吸鼻子。她還是有些感動,他的確對她好,記得她的細枝末葉。
她吃一口湯水的面,又吃一口乾炒的面,當個雙槍老太婆。
然後,他們小心地提到了感情的問題。
張超要和她重新開始。
曉靜就把心裡的疑惑說出來。問他為什麼和嫂子好上了,而不是去好好愛一個身家清白的大姑娘。
張超對曉靜總是實心眼和盤托出,他說:我也嘗試下,偷人是種什麼感覺。
曉靜臉一熱,喝了口湯。
張超說:我發現女人很好上鉤,秘訣就是以愛的名義。女人都喜歡愛情,很缺愛,用愛這個方子,包治女人百病。
他戳到了痛處。她不說話,自顧吃麵。
張超說:你和那些俗物不同。我們青梅竹馬,彼此瞭解,我們是最適合的人,即使短暫走散,我也要尋你回來。過去的我既往不咎,我都原諒了你。曉靜,我們重新開始吧!
曉靜抬起眼來,看見張超的眼睛,目光熱切,他還愛她。這個男人,在一場狗血的離婚裡,受了傷害,他靠著傷害別人建立了自信,他要和她重修舊好,彷彿君王賜她一個葫蘆,裡面不知道毒酒還是蜂蜜,她只需要接受就好。
曉靜搖搖頭,算是拒絕,在熱氣騰騰的麵館裡看窗外的人們行色匆匆。每個人都是一本行走的故事書,有人說愛情是一場大病。她和張超都病了,目前還找不到解藥。
曉靜第一次感覺自己要成熟了,在中年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