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班小生遭遇無頭案

[ 民間故事 ]

三載情緣空成恨,悔恨綿綿的白妮欲說無語,欲哭無淚,她像從一場噩夢中醒來,悟出一個道理:愛就是放手。

民國年間,豫西南農村偏僻閉塞,唯一的娛樂活動是看戲。哪個村子晚上有戲,附近十里八鄉都扶老攜幼去看。當時戲班子很多,唱豫劇、曲劇、越調幾個劇種,是盛產無數傳奇的由頭。我四爺石玉琬在豫劇戲班唱文小生,傳統戲多演才子佳人,他優美的唱腔和身段,尤其受到女性觀眾的青睞,人稱“女人迷”。鄉間流傳調侃女戲迷的順口溜:“喝罷黑了湯,心裡就上慌;不刷鍋不洗碗,急著去看石玉琬。”可惜石玉琬被人打斷一條腿落下殘疾,過早結束自己的藝術生涯,可他遭何人暗算卻是個無頭案。

我家是有百十畝好地的殷實大戶,每到麥苗一尺多高的農閒季節,我曾祖父常請戲班子來唱戲。有錢人為鄉民請戲,除了顯示主家仁義,還有個妙不可言的好處。戲臺搭在自家麥田裡,唱罷戲留下許多大小便,麥苗也被踩得東倒西歪,邪門的是一場春雨過後,麥苗綠油油出奇的茁壯。

曾祖父是個豫劇票友,還會拉大弦,常在家自拉自唱。四個兒子耳濡目染,從小學唱豫劇。唱得最好的是石玉琬,他天生是生行的料,白淨臉,雙眼皮,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嗓音清脆,音域寬闊。曾祖父曾請在鄧州戲園子掛頭牌的小生蘇德齡,來家小住專門給石玉琬說戲,從指法眼神到抬腿投足,再到“二本腔”抑揚頓挫,都示範講解。蘇德齡見他扮相俊美、動作瀟灑,有意請他到戲班挑梁。石玉琬說中呀中呀,不想曾祖父像一座山擋在面前。

曾祖父一輩子愛唱戲,年輕時還粉墨登臺過把癮,那是一種雅興和消遣。舊時人們愛看戲又鄙視戲曲演員,叫他們“戲子”,是下九流行當,死了都不得入祖墳。票友唱戲與演員唱戲有著天壤之別。四兒子執意要進戲班子,曾祖父認為是件不體面、不光彩的事情,比在戲場捏女人屁股還傷風敗俗。他決定讓四兒子成親,有了家室就會收心,嬌俏美麗的妻子會拴住他的腿。

鄰村李家的二閨女兒白妮貌若天仙,如今待字閨中,曾祖父趕緊託媒人上門提親。兩家門當戶對都是富裕人家,李家見石玉琬又長得眉清目秀,說話慢聲細語,只是對他要進戲班子的事像吃了個蠅子。曾祖父拍著胸脯說:“只要令愛進門。就是八抬大轎請,四兒子也不會進戲班子了!”李家人眉宇間的憂慮散去。舊世道婚姻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頂花轎把白妮接到我家,她彎眉細目膚如凝脂,對丈夫知冷知熱百般呵護。

曾祖母是個極有見識的老人,知道丈夫去世後該分家了,大兒子有鴉片煙癮,二兒子是妓院常客,三兒子性格懦弱,四兒子不思農耕,沒有一個能支撐起門戶。曾祖母請族長主持,將家中房產土地分作四份自立門戶,誰把土地裝進大煙槍化作青煙,誰一家人喝西北風;誰夜夜笙歌把家產散盡,誰一家人出去拉棍要飯。

白妮還是個管家好手,僱長工春種秋收,捨不得讓丈夫幹活。可石玉琬是天生為戲而生的人,衣食無憂的日子讓他厭倦,像一隻關在籠子裡的小鳥,渴望到天空自由飛翔。

那時候鄉村有野戲班子,實際上是附近幾個村子的戲迷,農閒時組織個草臺班子,脫下農衫換上戲裝,敲響鑼鼓傢什登臺唱戲。牽頭的馬老六見演員不夠,請石玉琬去補場,憋屈在家裡的石玉琬精神大振。當然,這要得到白妮的首肯。這種戲班子是戲迷的自娛自樂,白妮心中不快也不好反對。

石玉琬只要走上舞臺,就臉色燦爛,眉目煥然。他的演唱聲情並茂、韻味濃郁,撐起了野戲班子的檯面,方圓十里八鄉慕名而來請戲者絡繹不絕,就連豪門大戶也來請他唱堂會。馬老六有了進項也有了野心,購置戲衣招收藝人成立戲班子,演員裝容明豔、衣著光鮮。石玉琬掛頭牌唱文小生,他行腔剛柔並濟,吐字上字清板穩,連走路都念念有詞,反覆揣摩唱詞的字頭、字腹、字尾的發音、放音、收音,應驗了“不瘋魔不成活”的梨園老話。

豫劇中的文小生化裝不掛鬍鬚,飾演的是瀟灑飄逸、儒雅大方的青年書生或公子。石玉琬扮演《秦雪梅》中的商林,《西廂記》中的張生,《白蛇傳》中的許仙,《王金豆借糧》中的王金豆,《雷寶童投親》中的雷寶童。他聲名大噪,出場就是碰頭彩,迷倒無數大閨女小媳婦,連半老徐娘也看得兩眼發直口水漂絲。

舊時戲班子在鄉間演出,演員分散到戶家吃派飯。女戲迷對石玉琬心儀已久,苦於沒有近距離接觸的機會。石玉琬常演罷還沒卸裝,唇紅齒白的大閨女小媳婦們,早就守在後臺把他往自家拉。嬸子大媽來晚了,擠不進去,笑罵道:“你們急著跟人傢俬奔呀!”這話像撓到年輕女子們心裡的癢處,低著頭兩腮泛起桃紅,掩嘴嘿嘿亂笑。

白妮一不留神放飛了手中的風箏,丈夫隨戲班子唱戲,她獨守空房以淚洗面。石玉琬面對妻子幽怨的眼神心懷愧疚,曾幾次打算不再出去,可他視戲如命,離開舞臺如坐針氈,在家沒幾天就一個旋身離去。舊時戲班子風餐露宿,常吃乾糧喝涼水,晚上找個破廟歇息,用乞丐鋪過的麥草過夜。石玉琬只要能登臺唱戲什麼苦都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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