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的時候,安徽屯溪有家“裕明茶莊”,茶莊老闆叫胡明啟,操持大半生,把茶葉生意打理得十分興隆,在各地總共開了七七四十九家分號。但胡明啟子嗣不旺,年近五十時才得了個獨生子,取名清山。清山很聰明,從小跟隨父親跑生意,店裡店外的事情早已知曉了不少。
那一年,外夷入侵中華,沿海地區人心浮動,影響了生意。秋天,胡明啟氣火攻心,加上感染了風寒,一病不起,入冬人就不行了。他將年方十八的清山喚到面前,感傷地說:“兒呀,爹為你置辦了偌大家業,可是你小小年紀,如何擔得起這副擔子……”
清山說:“爹爹儘可放心,這‘裕明’只會越來越興旺。”
胡明啟流下眼淚,無奈地點點頭,一口氣沒上來,就撒手人寰了。
辦完喪事沒多久,就到了臘月十七,是各地分號掌櫃會集屯溪報總賬的時候,清山一一聽取各分號掌櫃的報賬。五天後,賬報完,也進了“小年”,因胡明啟剛剛去世,所以沒像往年那樣大辦酒席犒勞四十九位掌櫃,只是在贈送的年禮上格外豐厚。
送走了四十九位掌櫃,清山捧起厚厚的賬冊仔細審看,這一看就看出了問題。福建裕明雖也盈利,但是卻比其他商號少一大截,其掌櫃陳近榮在報賬時說是因為外夷發動戰爭,影響了茶葉生意,並有信札給過東家。清山翻看了爹爹留下的信札,裡面確實有陳近榮所報的情況,但清山總感到這裡面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清山決定對福建裕明進行暗訪。清明節給父親掃完墓後,清山就帶著僕人胡三趕到了福州,行前沒跟任何人透露。
清山進得店堂,立即有夥計迎上來,笑著問:“這位小爺,您來點兒什麼?”
清山問:“有正宗的黃山明前茶嗎?”
“有有有,剛剛從屯溪快馬運來的。”
“好,來一斤。”
清山將包好的茶葉拿回旅店一看,不禁大驚。這茶葉根本不是明前茶,而是雨前茶。雖說兩種茶葉採摘的時間僅僅相差半個月,可其價格卻相差三成左右。因為明前茶採自清明前,是當年第一茬的茶葉,是要採茶女用指尖一葉一葉地採摘的,產量很少;而雨前茶則是在茶樹枝葉快繁盛時採摘的,葉已顯大。如果不是內行或品茶高手,很難將二者區分開來。
清山氣得一拍桌子,罵道:“混蛋!”
胡三嚇得不知所措,忙問:“少東家,怎麼啦?”
清山一指桌上的茶葉,說:“陳近榮是在砸裕明的牌子啊!”
這胡三對茶葉也略知一二,看了看茶葉,說:“這是雨前,而且是二茬的雨前。怎麼,他們竟敢騙到少東家頭上?”
清山冷笑道:“他們看我是一少年,又不是常客,就無所顧忌。”
胡三憤憤地說:“老東家待陳掌櫃不薄啊。少東家,沒說的,按咱們的規矩,開了他!”
“不,”清山思索著說,“他們將雨前充明前,那上等的明前賣給誰了,又能賣多少價錢呢?”
接下來的幾天,二人明察暗訪,終於查出這陳近榮是將上好的茶葉,包括屯溪的綠茶、祁門的紅茶,透過當地的幫會偷偷賣給了英國商人,又從英國商人那裡換回了大量鴉片,從中謀利。
掌握了證據,清山又來到裕明茶莊,他不動聲色地要了二斤明前茶。當夥計將茶葉遞上來後,他問道:“這可是今年的明前茶?”
夥計答:“沒錯,我們裕明是童叟無欺的老店。”
清山將茶葉“啪”地摔到地上,說:“說什麼童叟無欺!你們這分明是雨前茶,怎麼敢說是明前茶?”
夥計知道今天是遇上懂行的了,隨即賠上笑,說:“小爺,您息怒。這都是我們一時疏忽,拿錯了。您稍候,我們這就給您換了。”
清山說:“不必了。按裕明的店規,你們都離開這裡吧!”
眾夥計一聽,不知怎麼回事兒,你看我,我看你,像是被釘子釘住,一動也動不了了。再看看眼前這人,不過十幾歲,怎麼說話這麼大的口氣?早有腿快的,跑到裡間向掌櫃陳近榮彙報了。
陳近榮在裕明幹了十幾年,什麼人都遇到過,其中不乏專門來砸店的混混兒,所以養成了一副處事不慌的氣質。此時,他聽了夥計的報告,根本沒當回事兒,心說這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兒,閒來無事,跑我這兒逗悶子來了,於是擱下菸袋,邁著八字步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還沒露面,先隔著布簾揚出了長聲:“得罪了哪位爺啊——”
聲落人到,陳近榮挑簾出來,剛要對來人作揖,但是雙手舉到半空,卻倏地停了。他做夢也沒想到面前站著的竟是少東家,少東家來福州怎麼連個信兒也沒有啊……
陳近榮很快堆出一臉的笑,說:“哎喲,是少東家來了。”邊說邊對著一幫夥計罵道:“你們真是長著一對狗眼,少東家來了都看不出來,還不快搬凳子!”
清山擺擺手:“我不坐。我問一聲陳掌櫃,家父待你如何?”
陳近榮心裡“咯噔”一下,心說,少東家說話是橫著出來的呀,但是他也沒將清山放在眼裡,眼神裡隱隱透出蔑視,隨口答道:“老東家對我陳某恩重如山。”
“那——”清山提高了聲音,“你為什麼要毀裕明茶莊的牌子?”
“少東家,今天的事兒是我疏於管教,我該罰。但是說我故意毀東家的家業,這又是從何談起啊?”
清山掏出一沓紙,重重地拍在櫃檯上,說:“這是你年關報的賬,你敢說不錯嗎?”
陳近榮臉上冒出了汗珠,這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呀。他雖表面鎮靜,可內心卻在緊張地思考對策,終於訕訕地說:“既然少東家把話說明了,我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的了。不錯,去年我萌生了私心,做了假賬,貪了兩千七百兩白銀。現在少東家既已明曉,那我就辭職吧。”
清山微微一笑:“陳掌櫃不是初來乍到,怎麼連裕明的規矩也忘了?”
陳近榮一愣,說道:“好,按店規,由少東家開了我,我再加倍賠償裕明的損失。”
“陳掌櫃好健忘,關鍵一步沒有說。”
陳近榮一咬牙,狠狠地說:“這麼說,少東家你是想趕盡殺絕嘍。好歹我也為裕明操勞了十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清山說:“你有功勞,可是裕明按勞付酬,並沒有虧待你。這些年,你已經用裕明付給你的酬金購置了上千畝田地,你不思報恩,卻幹下違背店規之事,也配說出功勞苦勞的話嗎?我清山雖年少,但我不能私自破了祖上傳下的規矩,也不能讓另外四十八家掌櫃的戳我的脊樑骨,說我胡家出了個廢物、敗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