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間,湖廣舉子裴峻金榜高中,被任命為北直隸滄縣知縣,他意氣風發地赴任,準備幹出一番經天緯地的大事來。可等他到了滄縣,轉了半個月,那心已是冰涼冰涼,快是要死了,就像那被秋雨淋過的棉花桃,瞬間塌了秧,只剩下了沮喪和唉聲嘆氣。
原來滄縣這地方,出奇地貧困,百姓們都在為溫飽奔波。逢到旱年,更是逃荒要飯,幾十裡地看不到炊煙。要想做出一番事業來,真是難比登天。裴峻這才明白,只因他沒給朝中要員行賄送禮,才把他發配到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裴峻可說是萬念俱灰。此後,他不問政事,只賞風月。十天裡,倒有九天是醉醺醺的。夫人勸他,也勸不來。他總是白夫人一眼,不鹹不淡地說道:“老百姓餓得連打架的力氣都沒有,要我這個知縣還有何用?就是沒有我,他們也會依然如故。”夫人說不過他,只剩下了嘆氣。
半年後的一天,剛過完了年,天寒地凍,雪花飄飄。裴峻正在後衙喝酒,一名差役忽然跑過來稟報,說是老太爺來了。裴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睜大眼睛,問道:“你說啥?”差役說道:“外面來了兩個人,說是大老爺的爹孃。”
裴峻怒道:“哪來的刁民?好大的膽子,竟敢冒充是本官的爹孃。快跟本官去把他們拿下!”他丟下酒壺,怒氣衝衝地來到衙門外面,見門外停著一輛驢車,車上坐著一位老人,車伕正冷得跺著腳,門邊還站著一位老人。那位老人見他出來,大步迎過來,顫著聲地喊道:“兒啊,我們可見到你了!”裴峻一把扶住了他,愣怔怔地問道:“爹,你們咋來了?”
他娘也忙著從驢車上下來。她腳小啊,走路不穩,又走得急,險些就要摔倒。裴峻忙著過去扶住了她。他娘一看見他就哭了,顫顫巍巍地說:“兒啊,我們投奔你來啦。”裴峻忙著接二位老人進了後衙,讓差役卸下家當。
來到後衙,裴峻忙著叫過夫人和小兒來拜見了爹孃,然後才問他們怎麼會來到滄縣。他娘未曾開口,卻先抹上了眼淚,哽哽咽咽的,說不出話來,只剩了傷心。他爹重重地嘆了口氣說:“時運不濟,時運不濟呀。”
裴峻他爹名叫裴友良,開著一家釀酒坊。頭年臘月,他給鄰縣的望江樓酒樓去送酒,半路被山匪劫了,失了十來車酒不說,望江樓酒樓還說酒沒送到,耽誤了他們的營生,讓裴友良賠銀子。裴友良已是兩手空空,哪還有銀子賠?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賣了酒坊,賠完銀子還剩下一點兒做路費,正好來投奔兒子。
裴峻怯怯地問道:“你們還想做啥營生?”
裴友良又嘆了口氣,這才萬分沮喪地說:“還能做啥營生?落魄之人,只望有口飯吃吧。給我們租個房子,再買幾畝薄地,我們自會耕種,餓不到也就行了。”
裴峻只好點了點頭。
裴峻的俸祿很微薄,養著他一家三口,再也養不起父母了。好在爹孃歲數也不是太大,自會耕種。他到鄉下去打聽,還真就在八里莊買下了十來畝地,還有三間土坯房。裴友良過去看了,倒很知足。收拾利落,就跟老伴兒一起搬來住了。裴峻順便帶著他爹到地裡去看。
里正聽聞知縣大人來了,忙著趕過來,講講村裡的情形,再說說地。這裡的地都是旱地,附近沒有水源,全靠老天吃飯,因而就不能種用水多的莊稼,只可種穀麥高粱。收成如何,全靠老天爺的恩典啦。裴友良望了望四周,說道:“我看村上有許多棗樹。”
里正苦笑著說:“這棗啊,也是窮苦棗。”
裴友良來了興趣,笑著問道:“棗還分富貴和貧苦嗎?”
里正點點頭說:“分呀。”
棗好棗賴,全看水了。水若好,那棗就又大又甜,水若不好,那棗不光個兒小,還會帶點兒苦頭。偏偏這地愛起鹽鹼,下面的水都是苦的,結出來的棗,要多孬有多孬,根本賣不出去。鄉親們留著,是備著沒糧食的時候充飢用的,好歹能填飽肚子,不至於餓死呀。
裴峻和裴友良對視一眼,也只有苦笑了。
過了十五,鄉下就開始忙起來了。裴友良對裴峻說,不要經常來,更不要幫他們幹活兒。否則,讓老百姓看到了,有損他的官威。裴峻回道:“你們若有什麼事,就給我捎個信兒。”然後,他就回到了城裡。
一直過了兩個多月,裴峻也沒聽到老爹和老孃的隻言片語,他心裡又不踏實了。畢竟是背井離鄉,人生地不熟的,老爹和老孃不會遇到什麼事兒了吧?他換上民服,騎上毛驢,直奔八里莊。
先回到家,卻見門鎖著,他又來到地裡,只見老爹正在一條溝邊忙碌著。他注目看去,才發現這十來畝地被挖出了許多條溝,溝里長出了細細的棗樹苗。溝間平整的地上,種著穀子。穀苗也已有寸把高了。他來到老爹身邊,迷惑地問道:“爹,你這是幹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