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案辭官

[ 民間故事 ]

一、

北宋熙寧年間的一個料峭春日裡,晨光熹微時,京城汴梁的不少花販已經走進郊外的花圃等著收花了。及至天色大亮,馬頭竹籃裡已經裝滿了嬌豔欲滴的花朵,他們陸續挑起擔子走出花圃,向城內走去。

就在這時,突然從路邊跳出一老一少兩個人來。那兩鬢斑白的老者伸出雙臂——準確地說,是伸出了兩隻袖管,攔住了一個名叫徐鶴軒的花販。那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則愣愣地看著他們,嘴裡不停地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眾人非常震驚,這個沒有雙手的老者和啞巴少年要做什麼?他們和老實本分的徐鶴軒又有什麼過節?

老者憐愛地看著三十多歲的徐鶴軒,說:“軒兒,一別多年,為父終於找到你了。我已在京城的上佳地段為你買下一間花鋪,以後,你就不用風裡來雨裡去了。”

徐鶴軒的臉上掠過一絲欣喜,轉而卻是滿臉的憤懣,他掃了掃老者那空蕩蕩的袖管,冷冷地譏笑道:“你可知這汴梁的房價有多高?給我典花鋪?還是去哄你的啞巴兒子吧!快讓開,別耽擱我賣花!”

這時,那啞巴少年焦急萬分,對著徐鶴軒嗚嗚直叫。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老者,連連擺手,像是在否認自己和老者的關係。

老者聽到徐鶴軒如此說,瞪著他大喊起來:“逆子!老子可告訴你,你再不認爹,我就把你告到官府去!到時候,官老爺自會收拾你!”

花販們聽明白了,這殘疾老者是徐鶴軒的父親。他雖然殘疾,衣衫倒不邋遢,只是沾著星星點點的墨漬。想來,他並不是以乞討為生,莫非,他是靠啞巴兒子養活?花販們竊竊私語,又紛紛指責徐鶴軒,不管典花鋪的事是真是假,都不該如此忤逆自己的父親。

此時,徐鶴軒的好已經被攪得一團糟。他也斜著眼睛,輕蔑地瞟著老者,冷冷地道:“你要告儘管去告,官老爺知道你一個殘疾人當年還經常去逛青樓,看你還有什麼臉見人!”

那老者被一頓搶白,當眾下不來臺,突然抬起腳,把徐鶴軒挑著的兩個馬頭籃踢翻。一旁的少年見此情形,立即撲上去,想扶住馬頭籃,可還是慢了一步,滿籃子的花兒灑落一地。徐鶴軒看著一天的生計就這樣被父親毀掉,瞬間便急紅了眼,悶頭就朝老者撞去。

老者猝不及防,仰面向後摔了下去。少年哇哇大叫,疾步上前想護住老者,可惜晚了一步。只見老者的頭部流出了殷紅的鮮血,少年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地左右晃動著。徐鶴軒也嚇得面如土色,癱軟在地。

這還了得!花販們曉得人命關天,趕緊去府衙報了官。

很快,捕快和仵作來到案發現場,好在有驚無險,那老者經過救治甦醒過來。這個案子脈絡清晰,又有許多人證,徐鶴軒當即被抓捕入獄。

讓人們意外的是,受傷的老者卻苦苦哀求知府饒過徐鶴軒。可知府最恨不孝之人,說一定要嚴懲逆子,立即將此案卷宗上報大理寺,只等上面批覆後,便將徐鶴軒發配邊關。

二、

這一日,年近古稀的大理寺寺丞柳溫之翻閱到了徐鶴軒一案,他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沉思片刻,換上了便裝,在汴梁城一間花鋪的後院內室裡找到了那位受傷的老者。

老者是徐鶴軒的生父,名叫徐義,已年過花甲。那啞巴少年是他的義子,名叫徐鳳天。二人見柳溫之老態龍鍾,還親自來詢問案情,油然而生一股敬意,急忙跪在地上叩頭行禮。徐義哽咽著央求道:“柳大人,小人的逆子雖行事魯莽,但也有前因後果,還望大人體察,放他一馬。”

據徐義說,他和妻子以前都是曙峰鹽場的鹽民。多年前,那裡連年受災,百姓,當時只給他取了個小名叫狗兒。後來聽說家鄉災情有了好轉,妻子便想回去。徐義拗不過她,一家三口便又回到了曙峰鹽場。

那時鹽民的狀況雖然有所好轉,卻仍需借債度日。因為沒有按時還錢,徐義被債主派打手砍去了雙手。雖說行兇者得到了鹽監大人的嚴辦,但是給徐義帶來的卻是終身殘疾,萬念俱灰之下,他投海自盡,卻被鹽監大人救了下來,並教給他一技之長,還給徐義的兒子取了個響亮大氣的名字叫徐鶴軒。鹽監大人說,希望此子長大後,能像雲鶴一樣一飛沖天,有所作為。

徐義勤學苦練了一年,一家老小不至於借債度日了,可是他的這門營生需要經常出入青樓,和花魁頭牌們打交道,天長日久,也難免逢場作戲,傳出一些輕浮孟浪的緋聞。他本來以為隱瞞得很好,哪知,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對於他的“浪蕩行徑”,溫柔賢淑的妻子只是暗中垂淚,兒子徐鶴軒卻恨在心頭。在徐鶴軒十七歲那年,他和徐義大吵一架後,做主替母親給徐義留下和離書,隨即帶母親離開了曙峰。

徐義去尋找妻兒,可徐鶴軒鐵了心隱瞞行蹤,這一去竟如同石沉大海。他又痴心盼望妻兒能給自己寫信,因此也不敢離開曙峰半步。何況他在曙峰已經有了一些名氣,在這邊賺錢也容易些,於是,他打算多多賺錢,以後一家團聚時,在妻兒面前也有體面。再後來,孤單的他收養了一名啞巴棄兒,給義子取名為徐鳳天,意思是像鳳凰那樣飛舞九天。此後,他便和鳳天相依為命。直到去年,徐義才收到一封來信,竟是妻子病故的訊息。

原來是妻子在臨終前,央求鄰居幫忙寫給他的。當年,妻子和徐鶴軒輾轉來到京城,一直以販花為業。提起當年舊事,妻子慢慢也理解了徐義的苦衷,可惜京城和曙峰相距遙遙,結髮夫妻再也沒機會見一面了……

徐義傷心欲絕,帶著徐鳳天風塵僕僕趕往汴梁,拿出全部積蓄買下一處旺鋪,又在花圃找到了以賣花為生的兒子徐鶴軒。他本來想一家團圓,沒承想,父子剛見面就大打出手。

徐義老淚縱橫,囁嚅道:“也怪我當時認子心切,才刺激了軒兒。不然,他也不會失手傷了我。”

徐義的年齡比柳溫之小几歲,雖是鹽民出身,卻談吐不凡,柳溫之就更加好奇,當年那位鹽監大人究竟傳授了他什麼傍身之技,並且還需經常出入青樓?

柳溫之便委婉地問:“徐老弟,你這些年是怎麼生活的?以老弟的狀況,能掙下這筆買花鋪的巨資,也真夠不易的了。”

徐義用袖管拭了拭眼淚,滿面愧色地說:“當年,鹽監大人見我有些天分,於是親自教我學書法,我才能安身立命。可是,我、我卻辜負了恩公!”柳溫之不解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徐義連連嘆氣地說道:“不提也罷,不提也罷,是我愧對恩公啊!”隨即,徐義命徐鳳天擺好筆墨紙硯,他用嘴銜起筆桿,在紙上寫了一闋詞。那字型氣勢磅礴,古樸遒勁,書寫過程真如行雲流水一般,讓柳溫之大驚之下都有幾分汗顏了。

當柳溫之讀完那首詞作時,神色竟漸漸悽迷,訕訕地說自己還有公務在身,便滿腹心事地離開了花鋪。徐義愣愣地看著柳溫之的背影,心裡還替徐鶴軒擔憂,急忙跟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大街上,朝柳溫之的背影喊道:“柳大人,求您幫幫我兒吧!子不教父之過,是我害了他呀!”柳溫之頭也不回,遠遠地揮了揮手,踉蹌走遠。

當夜,柳溫之的心情平復下來後,思來想去,覺得這樁忤逆案只是因為徐家父子多年心結所致,如果能設法讓徐家父子冰釋前嫌,可比簡單地懲治徐鶴軒強多了。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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