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隆慶五年,京西萬全衛。
張家口堡的一座大宅內,人聲鼎沸賓客如雲,此地的裴氏家族正在舉辦宴會。
一個瘦削青年起身舉杯道:“今日家父正逢五十大壽,又得各位老闆推舉為馬市總商,實為雙喜臨門。裴俊身為晚輩,多謝族親和貴客們的蒞臨相賀,我先乾為敬!”
他剛將酒杯湊近唇邊,就聽得大門處響起一陣喧鬧聲,死對頭高家六公子高六合帶著十幾個人闖了進來。
高六合走到裴俊跟前,一拍桌子,嘲諷道:“別人做賊都心虛,你們裴家幹了缺德事兒倒是挺高調啊,居然擺宴慶賀!”
裴俊放下酒杯,怒道:“高小六,你胡說什麼?今日是我父親的壽辰……”
高六合一擺手:“你爹過壽我管不著,可他用卑鄙手段搶了我高家已經談成的生意,還矇騙各商戶支援當上了馬市總商,我就不服。要是不給個交代,今兒這大壽他就過不去!”
裴俊的父親——裴氏族長裴天誠站了起來,沉聲道:“我能當總商是因為商友們的信任。至於那筆生意,如果你們真是公平交易,對方又怎會反悔?”
高六合見賓客們都對他投來不屑的目光,不由得漲紅了臉,端起桌上裴俊的那杯酒一飲而盡,接著把杯子狠狠一摔,叫囂道:“我高六合發誓,如果我高家經商不誠信公道,就如同此杯!你們姓裴的敢不敢……”
他話沒說完,臉色已瞬間變得烏青,瞪大眼睛驚異地看著裴俊,身子倒在了被他摔碎在地的酒杯瓷片上,一動不動了。
這一下變故驚呆了在場所有人,高府的家僕們大驚失色,剛想衝到少主人身邊,裴俊側旁一精悍男子縱身躍起,抽出腰間懸掛的佩刀一揮,凌厲的刀氣逼得他們倒退了好幾步。
這人蹲下來探摸了高六合的鼻息、脈搏,冷冷道:“人已經沒救了。該報官的去報官,該報喪的……也趕緊回家報喪吧!”
高府家僕中領頭的名叫高小貴,他一跺腳,吩咐其他人:“你們在這兒守著,我這就回去稟告。”
裴俊見出了人命,對精悍男子驚道:“佳哥,高六合死在了咱裴家,這可麻煩大了。你不是說自己在京城衙門裡當差嗎?這事兒可全靠你了!”
對方一皺眉:“小俊,你慌什麼?高六合的樣子像是中毒而亡,很可能就是因為喝了你方才差點要喝的那杯酒。你要慌的,應該是這個——有人要毒死你!”
此話一出,滿場譁然。裴俊一想果然如此,他面色慘白地望向父親,裴天誠也是一臉的震驚和後怕。
這時,一隊官兵匆匆跑進了宅院,帶隊者乃是張家口堡理事署千總郭通。他命令兵士們封門嚴守,每人都必須接受審查。
大家不由得怨聲載道,精悍男子眉頭微皺,剛想說什麼,就見一個纖麗高挑的年輕女子走進院中,他不禁一怔。
郭通趕忙道:“馬姑娘,你快驗一下高公子的死因,待會兒苦主來了,咱好給個說法。”
馬姑娘蹲在高六合身旁略看一看,剛說了聲“先抬回……”,就聽得有人大喝道:“哪兒也不能去,就在他們裴家驗!”
卻是高家族長高三泰得著噩耗匆匆趕來,他又悲又怒地對郭通道:“郭千總,盼您為我六弟主持公道,嚴懲真兇。”
郭通對馬姑娘道:“你就在這裡做初檢吧。”
在場的裴氏族人紛紛抗議,說這是對他們的侮辱,那精悍男子走到郭通身旁,低聲道:“這位千總大人,能否通融一下?”說著從懷中掏出塊腰牌遞到他眼前。
郭通冷笑一聲,剛要出言呵斥,忽地看清腰牌上的“錦衣衛南鎮撫司”字樣,不由一驚,語氣恭謹道:“不知大人是……”
精悍男子淡然道:“錦衣衛南司千戶裴佳!”
郭通還是頭一次見到錦衣衛腰牌,難辨真假,有些遲疑不決。裴佳看透了他的心思:“我這次回來除了私人探親,還有公事在身,原是預備要去見駱總兵的,不如就煩勞郭千總帶路吧。”
駱庭春是駐守宣府鎮的總兵官,裴佳敢去見他,就說明身份肯定是真的。郭通哪惹得起錦衣衛?只得對高三泰道:“高族長,在人家家宅裡驗屍確實不妥,令弟的屍體就先抬到理事署。你放心,人命關天,我們一定會查清真相的。”
裴俊見一直維護高家的郭通被裴佳三言兩語就擺平了,又驚又喜:佳哥真是厲害啊,還以為他只是在京城當個小差,沒想到竟已是錦衣衛中的大官了!
郭通吩咐兵士將高六合的屍體抬走,馬姑娘隨行去檢驗。
裴佳則跟著郭通去鎮城見駱庭春,走過馬姑娘身邊時,他低聲說了一句:“小瑪瑙,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