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庸城小鎮,清早6點就開始熱鬧了。東邊街賣蔬菜、水果、河鮮,賣炸糕、臭豆腐、燒餅、餛飩、肉包……人稱“白案”;西邊一遛大案子排開:賣豬肉、牛羊肉,俗稱“紅案”。奇怪的是,別人的攤子早上7點就上市, 可有一個最大的肉攤,9點才開攤。這肉攤主一來,別的肉攤周圍頓時變得空蕩蕩,他這裡卻圍得裡三層、外三層,買肉的多,有時讓南門口街有些擁堵。肉攤主人稱“吉一刀”。他攤上的豬肉不僅肉質香、分量足,而且,他有個絕活:一刀下去,肉分兩不差。所以,人們除了圍著他的攤買肉,還有很多看熱鬧的。
一外鄉人早聽說了“吉一刀”賣肉的刀法,特意來到吉一刀肉攤前要買三斤肉,試驗真假。只見吉一刀麻利地割了一塊肉,外鄉人當即在肉攤旁邊賣酸蘿蔔的秤上一秤:得!三斤三兩。外鄉人把肉往吉一刀肉攤上一丟,從鼻子裡“嗤”了一聲:“這年頭,賣狗皮膏藥的太多了!”一刀也不答話,用尖刀往肉裡一剜一旋,剔出一塊脆骨。往賣酸蘿蔔的秤上一擱,正好三兩重,眾人皆鼓掌,外鄉人圓目呆睜。
一次,吉一刀到鄉下看豬,路過鄉集上一個肉攤,便買了二斤肉。在手裡只掂了一下,便冷笑道:“老闆,這肉少四兩。”老闆一聽急了:“你啷要隨便往我腦殼上搭屎?”吉一刀伸出一隻胳膊,拿了一把刀擱在上面:“若我剛才所說有半分差錯,你剁了我這隻胳膊。”眾人一下圍了上來,一賣魚的把肉拿過一稱,果然差秤。眾人驚愕。吉一刀收回胳膊,語重心長地說:“做買賣,最講究的是誠信。騙人,一時得了便宜,終究會砸了生意,做不長遠。”老闆紅著臉不好意思地點頭稱是。
如果不出現那樣的事,可能吉一刀的肉攤兒就一直在南門街擺下去了。那個石榴開口笑的季節,吉一刀悄悄看上了肉攤旁邊賣酸蘿蔔的女人。那女人喜歡罵她那老實巴交的男人,常常把她男人罵得腦袋只差低到褲襠裡,女人也經常拿吉一刀和她男人作比較,時間長了,你瞅我瞥的就好上了。吉一刀每天都會剔塊最好的裡脊肉,扔到那女人秤盤裡,女人瞅著吉一刀有些害羞地笑笑,拿起秤盤飛快地往揹簍一倒,那塊裡脊肉便乖乖躺進了揹簍。女人長得乖,笑起來就像石榴,一對眼睛特亮,像天上的星星,幾眨就眨到吉一刀心裡去了。倆人郎有情妹有意,互好了起來。
一年後,吉一刀的婆娘不知怎麼就曉得了。一日,揹著家裡三歲的丫頭,從早上到晚上站在攤兒邊,動也不動,任孩子在背上哭鬧,吉一刀要婆娘把孩子放下來,婆娘不肯。吉一刀的婆娘這一舉動足足堅持了兩個月,一來二去,旁邊做生意的漸漸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有講好的,有講差的,但見了吉一刀仍是一臉笑。吉一刀婆娘無聲地抵抗,賣酸蘿蔔的女人也不敢再要吉一刀的豬肉,到後來蘿蔔攤兒也很少出來擺了。再有一天,吉一刀那瘦不拉嘰、看上去老實木訥的婆娘還是沒穩住,終於把孩子從身上放下,塞給孩子一個梨子,然後兩手一拱一抬,吉一刀的肉攤便被掀翻了,肉攤上的肉和刀掉滿地,有些還掉進肉攤旁邊賣黃鱔的腳盆裡,整條街做生意的趕緊圍攏來看,吉一刀黑著臉站在被掀翻的肉攤前,婆娘一聲不吭,轉身抱起孩子,擠出人群,走了。吉一刀的婆娘回去後沒半個月就尋了短見,聽說自己把自己掛在了屋後棗樹上。這一來,吉一刀徹徹底底變成現代陳世美,有人說,吉一刀比陳世美還壞,那麼肯幹肯做,上山就挖蕌撿樅菌,下田就插秧割谷的婆娘,硬是活生生被他氣死了。從此,吉一刀的肉攤兒生意清淡無比,再也沒有往日的紅火。
突然,有一天,人們發現南門口照樣人來人往,很熱鬧,但似乎少了啥,數來數去,思忖半天,才恍然大悟,哦,吉一刀不見了,和他的肉攤一起消失了。再一打聽,原來吉一刀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被人打了幾悶棒,屍體丟到北山餵了狼。有人說,吉一刀沒死,他性子忒倔,受不了眾人的白眼,到南方討生活去了。有人說,他的肉攤兒,被那賣酸蘿蔔的女人的男人擺來賣肉了,生意好得不得了,而且,那杆蘿蔔秤,準著呢。
時間久了, 人們便都忘了吉一刀這個人,畢竟生活忙碌。這個故事,是聽我爺爺說的。每當提起一刀,爺爺眼睛就變得渾濁,望著遠方,喃喃自語:“南門口就一個吉一刀,吉一刀那切肉的手比秤還準,比秤還準呢,就只有一次不準,一次不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