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任少卿書》是中國史學泰斗司馬遷答覆他的朋友任安的一封信。任安,字少卿,滎陽(今河南滎陽市)人,漢武帝時任益州刺史。徵和二年(前91)秋天,太子劉據被江充陷害,於是怒殺江充而起兵,並召任安發北軍協助他,任安受節而閉門不應。後來劉據事敗而死,漢武帝卻認為任安有二心,存心觀望,立場不堅定,下令腰斬。
這時司馬遷被腐刑已七八年了,復為中書令及太史,尊寵任職。因為兩人有交情,所以寫信責求他要推賢進士,積極為國家推舉人才,隱約表露求他援救的意思,所以司馬遷就回了這封信,說明他是刑餘之人,不能推賢進士,無法進言借伸援手的苦衷。實際上也是借題發揮,寫胸中塊壘,以抒心中抑鬱不平之氣。後人就說:司馬遷滿腔的抑鬱,發之而為《史記》,而作《史記》的滿腔抑鬱,發之而成這封信,所以識得這封信,便識得一部《史記》,因為他一生的心事,盡洩於此,所以縱橫排宕,真是絕代大文章。而信中反覆說明,又委婉曲折,扣人心絃,令人一灑同情之淚。
全文大體可分六段:第一段是以概述來信的內容為發端,然後略述受刑的憤懣,以及未能聽從進賢的原因,並述此時才答書的緣由。這段籠罩全篇可分三層,先述少卿來信,要他推賢進士,這是全篇議論的根由。再說明自己受刑身殘,動輒得咎,說明他不適宜推薦賢士,點明全篇的主旨。最後才致回信稽延,又不得不回信的原因。
第二段敘受刑後的,表明不能“推賢進士”的原因。先論說君子,然後落實作者身上,末了才點出不能推賢的原因,層層推進,很有條理。論君子提出修身、愛施、取與、恥辱、立名,為全文的綱領,在並列中特別側重後兩項,以宮刑之辱,為終身所悲憤;著述垂名,為一生之寄託。
第三段是追敘自己受辱,正是推賢而賈禍,乃暢言李陵降敵的始末,以見事情的是非曲直。前一段語多低沉,氣勢微弱,這一段語多慷慨,氣勢凌厲。就君子五綱來說,是重在愛施和取與,但不便明言,所以沒有點出,但他救李陵就是愛施和與人以德。
第四段是議論處理就死之道,及自己受辱不死的原因。就所提君子五綱,是再針對“恥辱者,勇之決”而發。一開始跟前一段一樣,說明有些事是世俗之人所不能瞭解,所以無法跟他們談的,惟有知己才能暢敘。
第五段暢敘抱負,想著書垂名,再發揮“立名者,行之極”的旨趣。一開始說明立言可以不朽,而立言者大多因為意有鬱結,為自己的名山之業預作伏筆。連舉八例,而對左丘明和孫子,更作發揮,因為他們身體虧殘,和自己相似。然後落實到他自己的著作,從態度到體例,再說到自己的心願,如書可流傳,名可不朽,那就前辱可償,萬死無悔。
最後一段重申宮刑之辱,縈迴於心,於是從俗浮沉,歸結於不得推賢進士的心意。說自己辱及先人,寢食難安,外人多謗議,鄉黨多恥笑,寫內心苦痛,而又不得遁隱,只得隨俗浮沉。推賢進士之務,事有不許,適足取辱,再以“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以此慰友,亦以自勵,一腔悲憤,至此闡盡。
讀這封信,我們不但可以知道《史記》的寫作動機,和司馬遷的寫作心態,對我們欣賞《史記》是很有幫助的。當然我們也由這封信,知道司馬遷為撰寫《史記》所付出的代價,也讓我們瞭解所謂“死有重於泰山”,不只是轟轟烈烈慷慨就義而已。
就文章而言,氣勢壯闊,意旨凝厚,反覆迂迴,跌宕有致,最為人所讚美。清桐城派大家方苞說這篇文章:“如山之出雲,如水之赴壑,千態萬狀,變化於自然,由其氣之盛也。”這篇文章之氣勢,實得自司馬遷滿腔抑鬱之氣,於是能雄奇橫溢,蒼勁沉著、極陽剛之美;而又宛轉頓挫,反覆縈迴,備陰柔之妙。所以人稱之為“百代偉構”,曾國藩譽為“文家之王都”。
司馬遷的抑鬱之氣,是肇因於受腐刑之辱,司馬遷忠君愛國,崇賢尚義,而遭此大辱,就其個人而言,是何其不幸!但後世也因此才能在他的《史記》中,見其雄奇之氣、詼詭之趣、頓挫之筆、跌宕之姿、嗚咽之聲、吞吐之致。
我們還可以從他的抑鬱之氣了解到:為什麼歷來宦官會擅權而殘害忠良?會殘暴而迷失人性?原來他們自慚形穢,意氣難平,他們沒有司馬遷的才學,他們找不到寄託,抑鬱之氣沒有出路,一旦大權在握,怎不弄得天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