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長安三萬裡》中表現了唐代的長安、揚州、夏口等城市的畫面,可圈可點之處甚多。但也存在一些問題,如出現了明清時期的建築之類,尤其是沒有表現出唐朝城市中的坊牆制度和宵禁制度。
當高適前往長安,映入眼幕的首先就是壯觀的朱雀大街。這條大街的寬度,居然有一百五十五米寬,從長安城的明德門,一杆子通往皇城的朱雀門,確實可謂壯觀,電影中也很好地體現了這種畫面。但是問題在於,真實歷史上的朱雀大街兩旁,是不可能看到那麼多鱗次櫛比的商鋪、店面,和繁榮商業的。
因為這條大街的兩旁,其實只有左右分佈的各九個“坊”。左邊是名為延祚、光行、道德、永達等在內的九個坊,北宋張禮在《遊城南記》中記載朱雀大街的九坊:“入明德門,歷延祚、光行、道德、永達四坊,至崇業坊,覽玄都觀之遺基,過岡,論唐昌觀故事。既而北行數里,入含光門。即此九坊地也。”朱雀大街的右邊是名為安義、保宇、開明、蘭陵等在內的九個坊。
大街左右兩側,分別分佈著九個坊,那麼行走在大街上,能否看到什麼店鋪或坊內的生活場景?答案是看不到,街道兩側映入眼幕的,只能是高高的坊牆,以及一些街道邊的樹木。
長安城被規劃得像是一個巨大圍棋的棋盤,整整齊齊劃分出豆腐塊一樣的一百零八個坊,作為居民區。白居易有首詩《登觀音臺望城》就形容長安城中“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描述城內各坊就像圍棋棋盤一樣整齊劃一,十二條大街就像種菜的田地一樣。
城市的各個坊之間,是由高高的坊牆隔開的,街道上是不可能出現任何商業店鋪的。《唐律·衛禁律》中就規定,翻越這些坊牆,是違法行為,“越坊、市垣籬者,杖七十”,是要被杖打七十下的。中古時代的政治思維,喜歡的就是對城市的嚴格控制、管理自發秩序視為一種混亂,需要被嚴格管制和打擊。
《隋書·令狐熙傳》中就記載“禁遊食,抑工商,民有向街開門者,杜之”,打擊工商業,實行城市管制,嚴格禁止民眾將大門朝向街道開,就更不用說在街邊開商業店鋪了。這種管制方式,“稱為良政,上聞而嘉之”,居然被稱為良政,皇帝也非常讚賞。唐朝的城市管理模式,就是延續的這種思維與邏輯。
在這種嚴格管制的城市,如果要購買商品,長安城專門設立有西市和東市兩大方塊形的市場區域,東市面積0.92平方公里,西市面積0.96平方公里,也是由圍牆包圍起來。根據《唐會要》的記載,這些市場“當以午時擊鼓二百下,而眾大會。日入前七刻,擊鉦三百下散”,即中午擊鼓後,才能開啟大門,放人們進去交易。在日落前,又擊打鉦通知人們散去,然後關閉市場。
當然,唐朝中後期一些坊的內部,出現了夜市,如靠近東市的崇仁坊內,就出現過“晝夜喧呼,燈火不絕”(《長安志》卷八)的情況,但這些市場生長的萌芽,也都會遭到打擊,唐文宗就曾下令“京夜市,宜令禁斷”(《唐會要》卷八十六),將夜晚納入權力管制的軌道之內。
因此總體來看,“盛唐”時期的城市街道與夜晚,其實和宋代以後包括現代人熟悉的那種《清明上河圖》式的街道與夜市生活完全不同。唐詩《秋夜吟》描述“六街鼓歇行人絕,九衢茫茫空有月”,那種冷寂的街道與夜晚,才是唐朝城市的常態。
為了實現“良政”,唐朝實行嚴格的宵禁政策,電影中李白和高適們在夜晚出行,在街上玩樂喝酒之類的畫面,其實是不可能存在的。
《唐律疏議》引《宮衛令》中規定“五更三籌,順天門擊鼓,聽人行、晝漏盡,順天門擊鼓四百槌訖,閉門。後六百槌,坊門皆閉,禁人行”。即唐朝的法律明確規定,黃昏時分的“晝漏盡”時間,順天門會響起宵禁警告的鼓聲,關閉城門。再響六百聲鼓,就要關閉所有的坊門,禁止人們出現在街頭。《唐律·雜律》中規定“諸犯夜者,笞二十;有故者,不坐。閉門鼓後、開門鼓前行者,皆為犯夜”,即日落後會敲擊閉門鼓,各個坊的門都要關閉,如果誰這時候還出現在街道上,就屬於“犯夜”的違法行為,會被鞭笞二十下。
對於宵禁的恐懼,也保留在唐傳奇的故事中,如《太平廣記》中保留的《李娃傳》,就寫滎陽鄭生去李娃的住所,在黃昏時聽到了即將關閉坊門的鼓聲,這時候“姥曰:‘鼓已發矣,當速歸,無犯禁’”,告誡鄭生迅速回去,否則犯夜禁會被處罰,恐懼之情溢於言表。
中古時期的城市宵禁,最初是靠城市治安警衛“金吾”用口頭報曉、傳話方式統治,“舊制,京城內金吾曉暝傳呼,以戒行者;馬周獻封章,始置街鼓”(《大唐新語》卷十)。到了唐太宗貞觀十年的時候,馬周提出設立街鼓,“請街置鼓,罷傳呼”(《唐會要》卷七十一),鼓聲更大,也更有震懾力,黃昏時分的巨大鼓聲,警告人們趕快回家,如果出現在夜色中的街道,等待你的就是鞭笞。
有時觸犯宵禁的處罰,還不只是鞭笞,而是殘酷的死刑。《舊唐書·憲宗紀上》記載,元和三年四月,“中使郭裡旻酒醉犯夜,杖殺之,金吾薛伾、巡使韋纁皆貶逐”,因為醉酒而觸犯了宵禁,被皇帝親自下令用棍子活活打死,負責宵禁管制的金吾將軍,也因此連坐被褫奪了官職。如此嚴酷的處罰,也能看出唐朝皇帝對於維護城市宵禁制度的決心。
郭裡旻犯夜禁被連帶處罰的金吾將軍,負責掌管宵禁中的巡邏街頭。其下設有中郎將府,“中郎將掌領府屬,以督京城內左、右六街晝夜巡警之事”(《唐六典》卷二十五),負責掌管宵禁夜晚的巡警事務。後來又設立有左、右街使,“左、右街使,掌分察六街徼巡”(《新唐書·百官志》)。所以,唐朝夜色中的城市街道,根本無法看到李白、高適們的玩樂甚至打鬥。除了寂寞的月光外,只能看到四處巡邏的警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