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驛站

[ 歷史故事 ]

石碑的右側是潼江,小晌午了,晨霧仍未散去,朦朦朧朧的一脈春江,水勢很低調,隱約顯現著幾塊鴨頭似的沙渚,卻看不到一隻先知先覺的鴨,所以也不知水暖了沒有。石碑的左側是歷史栽的就應該是柏樹,他不會栽下春風楊柳萬千條,更不會栽灼灼其華的桃樹——雖然他們三個好基友結義是在桃園。

石碑上有陰刻的銘文:“唐明皇幸蜀聞鈴處。”

唐明皇就是唐玄宗李隆基,清代因避康熙皇帝玄燁的“玄”字,改稱明皇。根據這個稱呼,不用看上款,我們大致可以斷定這是清代的石碑。天寶十五載(756)七月十七日,唐明皇一行來到這裡的上亭驛,他是從長安往成都去的,所以叫“幸蜀”。皇帝出行離不開翠華搖搖的排場,但這一次是個例外,不是君王不“好色”,而是時勢使然,他是逃難來的,所謂“幸蜀”其實很不“幸”,也就顧不上翠華搖搖了。如果一定要說“搖”,只能說風雨飄搖。安祿山的叛軍已經耀武揚威地開進了長安,老皇帝和太子一個往西蜀跑,一個往朔方跑,唐王朝還不夠“飄搖”嗎?而且現在他也不是皇帝了,兒子給他在皇帝前面加了“太上”兩個字,這兩個字的意思本來都很高階,但加了以後,他的地位反倒下來了。看來凡是用豪華的大詞恭維人的,大多心懷鬼胎。太上皇帝,稱號很牛很神聖,但說話的影響力只在戶牖之內。詔書更不值錢,洛陽紙賤。那就不說話也不下詔書,枕著窗外的潺潺雨聲,做夢。

上亭驛在梓潼城北的七曲山下,所謂的金牛蜀道,即從綿陽、梓潼經劍閣、廣元越白水,進入陝西漢中,其中最為崔嵬奇險的則是從梓潼到廣元這一段。也就是說,你如果是出川,那麼到了梓潼,“蜀道難”的考驗才算真正開始;如果你是入川,那麼到了梓潼已經坡去平來,再往前朝成都去,路就好走了。唐明皇一行是六月十三日凌晨逃離長安的,這一個多月的經歷有如漫漫長夜的夢魘一般,始終在噩耗和驚魂之間顛沛流離。特別是在長安附近的馬嵬坡,他心愛的貴妃楊玉環被譁變計程車兵用一根白綾縊死在驛站。對於這個叫李隆基的男人來說,楊玉環不僅是一個可以侍寢的美麗的妃子——他身邊並不缺乏具有性魅力的嬪妃,何況楊玉環已遠不年輕——她早已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上亭驛的夜晚悽清而孤寂,夏天的雨往往金剛怒目,夜雨卻例外。夜雨是慢性子,有如一個老者在翻著發黃的史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翻到哪頁是哪頁。但不管窗外的雨翻到哪一頁,太上皇的眼前總離不開貴妃的音容……

詩人後來描寫那個夜晚,只用了一句:“夜雨聞鈴腸斷聲。”其中既有寫實也有藝術的渲染,說太上皇思念貴妃,恍惚中似聽到貴妃熟悉的呼喚:“三郎、三郎……”一聲聲親暱如酥。醒來後卻四顧茫然,窗外風雨如昨,只有簷角上的風鈴“叮噹、叮噹……”

《長恨歌》為白居易帶來了巨大的聲譽,在我的印象中,中國歷史上抒寫愛情、單相思,只能算半部。這中間,《長恨歌》無疑是成就最高的。正是這部作品決定了白居易在唐代詩壇上的地位,如果沒有《長恨歌》,他大抵只能和劉禹錫、元稹等人比肩。現在,他可以跨上一步,勉強和李白、杜甫站在一起了。《長恨歌》是一部致敬愛情的偉大史詩,不能說帝王的,他們比普通人有更多的閒情逸致用於經營;而柴米油鹽的庸常生計則讓普通人的愛情經營成為一種奢侈。對李隆基和楊玉環的愛情,白居易是由衷讚美的。但長期以來,主流評價卻認為作者的思想傾向在於諷刺,而冷血動物有什麼資格來評價人類高貴的愛情呢?白居易自己是情場老手,也是在詩歌中描寫女性的高手,他那些膾炙人口的詩篇,有好多是關注女性命運的,除《長恨歌》而外,例如《琵琶行》《上陽白髮人》《井底引銀瓶》《繚綾》,等等。無論關注的物件是宮廷脈脈的纏綿意味。大師們都有各自的獨門絕技,在對女性的體驗和表達方面,白居易超過了李白,甚至也超過了杜甫。也許他寫得太好了,以致引來了非議,例如清代的龔自珍。龔自珍這個人才氣大,也狂,臧否人物版的“馬列主義老太太”吧,那樣一副尊容,有多少男人會真心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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