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梵志:無所謂、愛誰誰

[ 歷史故事 ]

1900 年6 月,敦煌藏經石室開啟。就像藏有絕世武功秘笈的暗室被開啟了一樣,無數珍貴的文獻重見天日。這其中不乏鼎鼎大名的詩人的作品,包括劉希夷、陳子昂、孟浩然、王昌齡、李白、高適、常建、岑參、白居易,等等。

在這諸多如雷貫耳的大名之外,還另有一個唐朝詩人的名字,在其中顯得非常特別。藏經洞裡足足有他的唐代詩歌抄本三十三種,涉及至少三百多首詩。

有如此大量的作品寫本出現在遙遠的敦煌,說明什麼?大概只能說明這位非主流的詩人在唐時就有很大的影響力,他的作品已然走紅、出圈,被人廣泛傳抄,從中原擴散向河西,來到敦煌,並且被人珍而重之地和諸多經卷、典籍一起,存放於藏經洞中。

這位際遇獨特的文藝家、不算詩人的詩人,有一個特別的名字,叫作王梵志。

王梵志之流行,就在於他有一種詼諧的氣質。在談生死話題的時候,他的詩往往是陰森的、暗黑的,總喜歡談索命人、桃木棒、牛頭鬼、陰間冥界等,拿來唬人。但在暗黑之餘,他又往往有一種幽默滑稽感:

縱使千乘君,終齊一個死。

縱令萬品食,終同一種屎。

在幽默感之外,王梵志還有一種混不吝的氣質:

我家在河側,結隊守先阿。

院側狐狸窟,門前烏鵲窠。

聞鶯便下種,聽雁即收禾。

悶遣奴吹笛,閒令婢唱歌。

男即教誦賦,女即學調梭。

寄語天公道,寧能奈我何?

這首詩固然把田園生活描寫得很動人,“聞鶯便下種,聽雁即收禾”,但在結尾又忽然開始混不吝:“寄語天公道,寧能奈我何?”——老天爺能把我怎麼樣呢?

王梵志還有一大特點,就是不但通達、通透,不但有一種看透了生死、愛憎、得失的態度,關鍵的是能用最巧妙的辦法把它表達出來。

說幾句“人生無常”“安貧樂道”並不難,俗手也能做到。真正的能力,是用詩的方式把它高度地抽象,變成神奇的意象:

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裡。

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

世無百年人,強作千年調。

打鐵作門限,鬼見拍手笑。

把墳丘比成“土饅頭”,這是奇思異想的發明,後來宋朝的范成大說:“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就是從王梵志這裡化出來的。“人難免生老病死”,這個道理人人能說。然而能因此造出“鐵門限”“土饅頭”來,就是藝術。

在唐代,王梵志影響了許多詩人,不少“主流”大家都模仿過他。王維便模仿他的風格寫過詩,還特意注云“梵志體”。宋代之後,王梵志本人漸漸被遺忘了,但他的影響力卻一直堅韌地存在著。《紅樓夢》裡跛足道人唱的那首著名的《好了歌》,一聽即是王梵志的傳承。

今天人所流行的表示自嘲、自我調侃的生活姿態,所謂屌絲、躺平、涼涼、皮一下……事實上並不新鮮,無一不能在王梵志那裡找得到源頭。

中國人的性格其實就是幾位詩人的雜糅,有一點李白,有一點杜甫,有一點陶淵明,有一點王維;除此之外,還多多少少有一點王梵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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