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讀《論語》,看見裡面滿篇都是格言感。
他敢哭
孔子哭顏回,可謂感天動地。顏回去世那年,孔子71歲,顏回40歲。白髮人送黑髮人,孔子哭得昏天黑地。據《論語·先進》,當時孔子痛哭流涕地說,哎呀!這是老天爺要我的命呀!旁邊的人說,先生太悲痛了!孔子說,我不為這樣的人悲痛,又為誰悲痛?可是他沒有想到,第二年,子路也死了。據《公羊傳·哀公十四年》,孔子再一次悲痛欲絕地哭著說:哎呀!這是老天爺要斷絕我呀!
他敢罵
據《論語·公冶長》,有一次,宰予大白天睡大覺(晝寢),被孔子發現,結果遭到痛罵。
他說:“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圬,就是把牆壁抹平。糞土,就是髒東西、汙穢物,孔子說宰予是朽木,是糞土之牆,等於罵他是垃圾。何況還有“於予與何誅”:宰予這傢伙,我都不知道罵他什麼才好!
宰予捱罵的原因,不過是“晝寢”.這就不能只看表面情況,要到孔子後面的話去找原因了。孔子說,過去我對別人,是“聽其言而信其行”.現在我要改成“聽其言而觀其行”.從什麼時候改的?就從宰予開始。看來,孔子痛罵宰予,是因為他說話不算數。
當然,事實上宰予也是孔子的好學生。後來,子貢搞“造聖運動”,宰予也是出了大力的。據《孟子·公孫丑上》,宰予甚至說“以予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遠矣”,意思是堯舜都比不上孔子。孔子一頓臭罵,竟罵出個“骨灰級”的忠實信徒。這是為什麼?
原因很多。在文化上,孔子承前啟後,繼往開來;在學術上,孔子出類拔萃,總其大成;在道德上,孔子身體力行,以身作則;在教學上,孔子循循善誘,誨人不倦。這些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就不說了。這裡只說其中之一,那就是孔子真實坦誠的人格魅力。
他坦誠
他不掩飾對某個人或者某些人的憎恨或厭惡。據《論語·子路》,有一次,子貢問孔子怎樣才可以叫作“士”?士,原本是當時一個特殊的階級或階層,大約相當於現在的“知識分子”.不過在孔子那裡,階級或者等級,是要和“品級”相匹配的。比如“君子”,原本是階級或者等級(貴族)。但在孔子那裡,同時也是品級。因此,一個人,光有君子的身份地位還不行,還必須同時具備君子的品位和修養,才配稱為“君子”.
孔子說,愛惜羽毛,懂得羞恥,出使四方,不辱君命,就可以叫作“士”.子貢問,次一等呢?孔子說,族人稱讚他孝順父母,鄉親稱讚他尊敬長老。子貢又問,再次一等呢?孔子說,言必信,行必果。這就是淺薄固執的小人了,不過馬馬虎虎也可以算作最次一等的。子貢再問,那些搞政治的人怎麼樣?孔子的鄙夷立馬溢於言表:“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鬥,就是量鬥;筲(音稍),就是飯籃。斗筲之人,也就是度量狹小見識短淺的人。可見孔子對當權派的評價,還在小人之下。更值得注意的是,孔子的這種蔑視還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豈非性情中人?
他可愛
孔子是很喜歡音樂、也會唱歌的。《論語·述而》說,孔子和別人一起唱歌,如果唱得好,就一定請那人再唱一遍,自己“而後和之”.孔子發現別人唱得好,就心甘情願地做伴唱。大家想想,孔子這人,是不是特可愛?
孔子有個學生叫言偃。他做武城宰的時候,孔子曾經去參觀或者視察。據《論語·陽貨》,孔子一到武城,就聽到了“絃歌之聲”.孔子就笑了,說“割雞焉用牛刀”.這意思也很明白:巴掌大的地方,也用得著一本正經辦教育,搞禮樂教化?言偃說,學生聽先生講過,君子學習禮樂就有愛心,小人學習禮樂就聽使喚。孔子馬上就改口說,同學們,阿偃的話是對的,我剛才是開玩笑。
他孤獨
真實的孔子很孤獨。據《論語·憲問》,孔子曾經對子貢說,沒有人理解我呀!子貢問,怎麼就沒人理解先生呢?孔子說,不抱怨老天,不怪罪別人(不怨天,不尤人),點點滴滴從下面學起,爭取達到最高境界(下學而上達)。理解我的,只有老天爺吧(知我者其天乎)!
這段話不好理解。比如“下學而上達”,就各種解釋都有。但有一點是清楚的,那就是孔子認為沒有人理解他。
他傷心
不過更讓孔子傷心的,恐怕還是他的理想不能實現,主張不能實行。據《史記·孔子世家》,孔子臨終前對子貢說:天下失去正道和正義,已經太久了(天下無道久矣)。沒有人能夠繼承我的思想,完成我未竟之事業。這話子貢聽了,可能不以為然。怎麼沒有人?我們這些學生,不都是接班人嗎?但我以為,孔子說的是真心話。他的理想,恐怕直到現在也實現不了。後世尊奉的,都是走了樣、變了味的孔子。這可是他老人家左右不了也奈何不得的事。
這就是我在《論語》中讀出的孔子。他有血有肉,真情實感,不掩飾,不做作,有時還憨態可掬。或許,這就是孔子了。他是文化巨匠,是失意官員,是模範教師,是孤獨長者,是性情中人,還是眾矢之的。自從孔子創立了儒家學說和儒家學派,他和他的學說、學派,就成了後世必須面對的物件,無法迴避的話題。誰都繞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