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匠在松州城很出名,畫匠喜歡畫蟋蟀,他畫的蟋蟀像真蟋蟀一樣,活靈活現。
畫匠為了畫好蟋蟀,秋天,每天晚上都去田間草窠,屋腳牆根兒捉蟋蟀,或者去松州城的北市場,看鬥蟋蟀,揣摩蟋蟀的種類、個頭、顏色和體態。
這一天,是農曆七月二十三,天已入秋。畫匠來到松州城頭道街北市場東北角那個鬥蟋蟀的大棚,看鬥蟋蟀。
畫匠還沒走到棚子跟前,就看見富七爺手裡舉著個青白色的陶罐,高聲喊道:“我的八將軍天下無敵!”富七爺喊完,哈哈大笑。
畫匠知道,富七爺所說的八將軍是一隻蟋蟀。不用說,富七爺的八將軍今天鬥蟋蟀時,得了頭彩。富七爺是松州城裡的大戶,據說富七爺手裡捧的那個陶罐,是前清官窯出的玩藝兒,買的時候,花掉幾百塊大洋,富七爺陶罐裡的八將軍值多少錢,就可想而知了。
畫匠走到近前,往富七爺的陶罐裡一看,八將軍頭大腿長,頭頂上那根鬥絲,長且直,在蟋蟀裡俗稱“金麻頭”,此類蟋蟀好鬥,驍勇善戰,是蟋蟀中的上品。
這時,富七爺又舉起陶罐,大聲叫道:“還有誰不服氣,也來試試啊?”
畫匠看看周圍,有幾個人懷裡抱著陶罐,你瞅我我瞅你,沒人吭聲。眼瞅著就要散場了,畫匠笑笑,說:“真沒人來?好,我來。”
富七爺看看畫匠空空的雙手,疑惑地問:“你也鬥蟋蟀?”
“是。”
“你蟋蟀呢?”
“在這兒呢。”
畫匠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紙,託在手掌之中。
人們圍攏一看,是一隻畫的蟋蟀,周圍的人見了都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再看,畫匠畫的這隻蟋蟀,看上去個頭不大,但是頭頂兩眼似墨,又黑又亮,眼角成方形,兩側利齒,上長下短,內行人一看,知道這也是蟋蟀中的上品,俗稱“鐵鍘刀”。
富七爺一看,畫匠手裡託著個畫的蟋蟀,嘿嘿一笑,說:“你別逗了,畫的假蟋蟀,也能和我的八將軍鬥蟋蟀,敢似我欺負你了。”
“七爺,您別說真假,咱們以輸贏來定,好嗎?”
“好。”富七爺把陶罐放在臺上,畫匠將畫的蟋蟀放入陶罐裡。
富七爺用馬尾絲撥動一下八將軍的觸鬚,就見八將軍兩隻後腿一拱,兩根觸鬚一抖,振翅長鳴。
鬥蟋蟀有規則,如果一方蟋蟀振翅長鳴,對方不應,便是輸了半局。你想想,畫匠畫的蟋蟀哪裡會振翅長鳴,八將軍第二次振翅長鳴後,圍觀的人都睜大兩眼,緊盯畫匠畫的蟋蟀。
富七爺的八將軍再長鳴一次,畫匠畫的蟋蟀就要輸定了。
富七爺瞅著八將軍,笑得很開心,笑得很輕狂。
這時,再看八將軍,鉚足了勁,立須抵頭,衝向鐵鍘刀,真假蟋蟀格鬥即將開始。圍觀的人屏住呼吸,鴉雀無聲。但是當八將軍衝到鐵鍘刀跟前時,看見鐵鍘刀紋絲不動,那上長下短的利齒鍘刀一般,八將軍躍躍欲試幾次,衝到鐵鍘刀跟前,都退了回來,最後回頭一躍,跳上了罐沿兒,倉皇逃之。
立時,全場譁然。
有人說,神了,畫匠畫的蟋蟀,鬥敗了富七爺的八將軍。松州城人這回信了,畫匠畫蟋蟀,畫的和真蟋蟀一樣。
畫匠不但畫畫出名,畫匠摳門兒也很出名。
畫匠家淘米做飯,都要用酒盅量米,每人不過三盅米。畫匠說,吃飯不過八分飽,體輕神逸,長壽。
他老婆說他摳門兒,他說,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
畫匠畫蟋蟀出名,方圓幾百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上他家來買畫的人,就多了。
畫匠賣畫也摳門兒,別人賣畫是按尺論價賣,畫匠賣畫是按畫蟋蟀的只數論價,而且從不講價還價。
一進他家的屋,就看見牆面上掛著幾個大字:減價者,虧人利己,餘不樂見。
畫匠有個遠親妻侄,來找他買畫,臨期末晚,賴著不走,以為是畫匠的妻侄,非要畫匠再多畫一隻蟋蟀,畫匠不肯。畫匠妻子搭腔了,讓他看在親戚面上,多畫一隻吧。
畫匠歪頭側臉地瞅了半天,不好駁妻子的面子,只好濡筆蘸墨,幾筆就畫出一隻蟋蟀。
可是妻侄一看,那隻蟋蟀卷鬚閉眼,伸腿耷翅,死了一樣,是多畫了一隻蟋蟀,可是畫面不美了。於是就問:“姑父,這怎麼是個死蟋蟀?”
畫匠聳聳肩,說:“秋天蟋蟀價錢貴,活蟋蟀得多少錢,好貴了。”
這件事傳揚出去後,人們再去畫匠家買畫時,就都不會再自討沒趣了。
一天,一個穿長衫戴眼鏡的人,來找畫匠買畫。
來人問:“賣畫怎麼論價?”
“畫一隻蟋蟀八塊大洋。”畫匠說。
“哦,有已經畫好的嗎?”來人問。
“有。”畫匠說。
“可以選一幅嗎?”
“可以。”畫匠說著拿出一卷畫稿,交給了來人。
來人在畫稿中看了一會兒後,眼睛盯住其中一幅,一隻蟋蟀趴在罐沿兒,只露出上半身,低頭卷鬚,兩眼無光,落荒而逃的樣子。
來人端詳一會兒,問:“這幅畫多少錢?”
“四塊大洋。”畫匠說。
“哦!四塊大洋是不是少了點?”
“不少,一隻蟋蟀八塊大洋,這是半隻蟋蟀,當然是四塊大洋。”
來人看看畫面,隨後,衣袋裡掏出十六塊大洋遞給畫匠。
畫匠先是一愣,而後一笑,把來人的手推了回去,說:“畫半隻蟋蟀就四塊大洋,多一文不收。”
來人走後,畫匠老婆問他:“人家多給你錢,為啥不要?”
“我給人家畫了半隻蟋蟀,怎麼能多收錢呢,這是規矩。”
“他為啥又要給你十六塊大洋啊?”畫匠老婆又問。
畫匠沒有理會老婆問話,自言自語地說:“我的畫遇上行家啦。”
過了若干年,在一次畫展上,畫匠當年畫的那幅半隻蟋蟀畫被展出了,題款卻是《兩隻蟋蟀》。
畫展結束時,這幅《兩隻蟋蟀》拍賣了八百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