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自貢的燈會開燈不久,我便領著妻兒去湊熱鬧。
入場前,我坐在路邊等上衛生間的娘倆回來,閒來無趣四處打望,忽然一股濃烈的甜香味飄來。我吸了吸鼻子,香味貌似源於坐我對面的一位賣糖人。
定眼一瞧,是位七八十歲的老人,背挺得筆直。景區裡的光剛好射在他的滿頭白髮上,閃爍的燈光下,老人一副“朋克”模樣。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
“小夥子,愛笑準遇好事。”老人聲音洪亮,衝我笑著說。
因為失態,我不好意思地擺擺手。
“就一塊錢。買不了吃虧,買不來上當。”老人指了指糖人。
盛情難卻,我正準備起身,鄰攤的一位大媽突然嚷著:“老人配老手藝,沒人稀罕了。”
我循聲一瞧,大媽身著唐裝正做著糖人。她臉上肉墩墩的,像手裡吹得脹鼓鼓的糖人。
仔細一看,還真大為不同。
老人的糖形糖色單一,而大媽這兒顏色斑斕,圖案從奧特曼到花籃,幾乎涵蓋了各年齡段的喜好,排隊的人明顯多很多。
“年輕人,免費送你。”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跳動的眉毛有些著急。
我急忙擺手:“那怎麼行!”
“喔嚯,白送都沒人要。”大媽又起鬨。
我有些反感她,正想說點什麼,這時娘倆正好回來。
“爸爸,我要那個小豬。”女兒蹦跳著指向大媽的攤。
“爺爺那兒也有,我們去那兒。”我態度堅決。
“喲,終於開張了,不容易啊!”大媽帶笑諷刺。
老人依舊不理她,只是臉上的花兒開得比剛才更燦了。
老人二話不說,使勁兒吹了吹爐火,鍋裡的糖塊便迅速融開。他手拿勺子從鍋裡舀出一勺糖漿,抬手間,糖漿黏連成線、拉絲不斷。只見老人以勺為筆,以糖為墨,快速勾畫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小豬頃刻便出現在眼前。
“小朋友,小豬眼睛你來點。”老人喚著女兒。
女兒躍躍欲試。
“抖走煩惱,提起快樂,收下幸福!”老人邊看邊笑。
我們直誇做糖人的四字要領,被老人編成了祝福語,真不錯。
老人笑得更歡,比糖還甜。
愛人朝我擠了個眼色,低聲說沒零錢。
老人耳朵卻像開了光:“免費送你。”
我便擺手又找,剛好有一張五元的,旋即往老人攤上一放:“買糖人買的是甜蜜幸福,給錢是規矩。”說完便拉著娘倆向燈會入口奔去。
“嘿!年輕人……”老人起身喊著。
跑遠回望,才發現老人是獨臂,空袖在風中“作畫”。
後來,再去賞燈便是陪外地朋友了。我特意向老人攤點瞟,卻只有大媽在,心想老人終是被這大媽說厭,換地兒了。
再後來相遇是在縣裡舉辦的一場道德模範宣講會上,當螢幕出現大媽和老人的照片時,我著實吃了一驚。
那天,臺上的大媽像換了個人,胸前的黨徽隨著語調微顫:“我的父親叫嚴塘,是位有堅定理想信念的革命戰士。他在戰場上聽黨話,和敵人拼刺刀被砍掉臂膀也不退縮。他在生活中感黨恩,力所能及幫助困難群眾,處處起模範帶頭作用……”
宣講會上掌聲如潮。我驚歎這“死對頭”的老人和大媽竟是父女,還做了這麼多好事。
會後,大媽向我走來。我有些慚愧,幾乎不敢正眼看她。
“年輕人!”大媽叫住了我。
我紅著臉說:“原來你們是父女,那還鬥嘴?”
“唉!父親身體一直不好,我們做兒女的不想他在外風吹日曬。怕他身體吃不消,所以想盡辦法讓他回家,可是好說歹說都不行。”大媽垂頭嘆氣。
我問:“怎不見大爺哩?”
“他前些日子走了,生前留了樣東西給你。”大媽顫著手,遞給我一個信封便快步離去。
我有些吃驚,連忙開啟信封,裡面裝著四張嶄新的一元鈔票,還有一張白紙,整整齊齊地寫著“規矩”。
我的胸中湧起一股暖流,淚眼模糊中“規矩”二字融成一鍋糖水,慢慢勾勒出嚴大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