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你這是咋了?就咱倆人,弄這麼多菜乾啥?”她這麼說的時候聲音是沙啞的,眼睛裡像揉進了沙子一樣難受。
“老婆子,擺上四套碗筷,準備吃年夜飯。”他答非所問。
“你傻了呀,柱子都走仨月了,兒媳也改嫁了,你還……”她晃晃悠悠進到裡屋,趴在炕上抽泣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擺弄著碗筷。
她起來,想把多餘的兩套碗筷收了,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說:“不要!”
他的手那麼有勁,似乎是在告訴她,這是個不可改變的決定。
“那就只留下咱柱子的吧。”她央求道。
“別撤掉碗筷。爹,娘,我們來晚了。”一對年輕夫婦提著禮物走了進來。
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村第一書記呂德。
他心裡咯噔一下,過去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
這個冬天似乎來得格外早,也格外冷,村南的河裡早早結了冰。貧困戶老倔頭依然趕著三隻羊在河岸邊的洋槐樹林子裡尋找吃食。老倔頭自從有了這三隻羊就格外勤快,他想讓羊過一個飽飽的冬天。那天,一隻調皮的羊滑落到河面的冰上,急得老倔頭哇哇呼喊。柱子聞訊趕來,羊救上了岸,柱子卻陷入了冰窟窿……
柱子出事後,呂德跑前跑後,天天蹲在柱子家裡,寬慰著柱子的爹孃。空了,呂德就給柱子爹孃買買菜,去城裡拿拿藥,拾掇拾掇家,比柱子還貼心呢。
呂德的一聲“爹孃”把柱子爹叫愣怔了,他抬起黝黑粗大的手,使勁揉著紅腫的眼睛,想說點啥,可嘴唇一直哆嗦著,半個字都沒說出來。
“爹,娘,都怪我不好,我要是不給老倔頭買那三隻脫貧羊,柱子就不會出事了。”
“你是老倔頭的脫貧聯絡人,你也是好心,咋能怪你呢。”
“以後過年,那兩套碗筷就給我們留著吧。”
柱子爹額頭上的皺紋又把他微微抬起的眼皮擠壓了下去,說:“可別啊,你家也有老人,咋能這樣呢?你幫得夠多了。”呂德覺得柱子爹說的這話,就像一根細長的線,一頭繫著渴望,一頭拴著眼前。
沒有個更好的理由,柱子爹肯定不答應。咋辦?呂德有些手足無措。
“您還不知道吧,那年夏天,我掉到了河裡,差點淹死,是柱子救了我,您要是不同意,我一輩子都愧疚。”呂德未加思索地說。說完,呂德感覺心臟都要跳出來,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撒謊啊。他趕緊抬手捂住胸口,像是觸碰到了什麼,輕輕滑動著手掌——是與心臟一起跳動的黨徽。這時,他覺得這個謊言就是事實。
呂德的心逐漸平靜下來,等待柱子爹的同意。
“不就是多準備兩套碗筷嗎,可不能耽誤你們和家裡老人吃團圓飯啊。”柱子爹給老伴使了個眼色,爽快地答應了,意思天色不早了,先應付了這頓年夜飯再說。
呂德當然看出了柱子爹的心思,就笑呵呵地說:“我和俺爸媽商量好了,明年接你們去城裡一塊過年,你們要是不去,我就接他們來這兒,不就是多準備兩套碗筷嘛。”
除夕的夜晚看不到月亮,但高高掛起的紅燈籠照得這家小院亮堂堂。
吃完飯,妻子說:“趕緊回家吧。”
呂德想了想說:“不,去老倔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