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最後一撥客人,已是夜半時分。豆腐三開了堂屋門,習慣性地抬起雙手去捧拿架子上的金扁擔,突然,他一下子愣住了:架子上空蕩蕩的,金扁擔不翼而飛。他趕緊叫醒老婆,一同滿屋滿院到處翻找,雞圈牛圈,各掎角旮旯都找了兩三遍,還是不見金扁擔的影子。
豆腐三長嘆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馬上推斷:肯定有人以為那是條真的金扁擔,趁晚上人多雜亂,把它給偷去了。這時候,他老婆慌忙喊著報警,因為自從鄉村旅遊開發,進山來村的人日益見多,縣公安局就在村裡設了一處治安警點,每天都有警察值班。
豆腐三按住老婆拿起手機的手,搖頭說:“不妥不妥。拿走扁擔的肯定是今天來學做豆腐的人,也不只是一個人,外人不會偷走一根扁擔。”他似乎有了一個找回金扁擔的妙計,對老婆說:“丟扁擔的事,對外不要聲張,看我明天的辦法,如果不行,再報案不遲。”
豆腐三居住的村子叫紫草峪,四面環山,一條蚰蜒小路與外界相連,他是當地出了名的做豆腐的高手,滷出的豆腐不管是清煮還是油煎,都能飄出一種特殊的香味,聞之讓人垂涎欲滴,食之讓人放不下筷子。
可惜好酒也怕巷子深,豆腐再好,架不住紫草峪地僻人少,而且能經常吃得起豆腐的人家沒有幾戶,他只好每天挑了一副擔子,翻山越嶺到外村叫賣,也由此練出一副好嗓子,只要他走出村子,站在村口向著山外一聲吆喝:“豆——腐——嘍——!”四面回應,在山間久久迴盪。於是,他便趁著這工夫,蹚過村前的小河,上了另一個叫甜草峪村的山路。
豆腐三本名陳三,鄰居們圖口順,都稱呼他豆腐三。山裡人直接用錢買豆腐的少,多數都是用地瓜幹、黃豆、小米換,豆腐三每天挑著上百斤的擔子出門,回來經常是二三百斤的山貨。他一個精瘦的身板,能挑著這麼沉重的山貨走幾十裡山路,全靠了肩上這條扁擔。
據說,豆腐三用的這條扁擔傳了五代人,長約兩米,兩頭上翹,如同一張彎弓,色澤金黃,外有一層很厚的包漿,拿在手上不過二三斤重,卻能擔負數百斤貨物不折。豆腐三的父親當年在工地上與人比賽,用它挑著三百斤的石頭輕鬆走完上山下山兩個來回,贏了一位聞名全縣的大力士,獲得一張鐵鍁的獎勵,從此金扁擔也名傳全縣。
隨著鄉村旅遊業的開發,最近幾年,紫草峪突然成了自駕遊的打卡地,遊人們與百年石磨老碾合影,把老井臺、山上那些不知年代的巖畫、山楂樹老梨樹上的鳥窩發到朋友圈,更讓紫草峪上了熱搜。從此,豆腐三再也不用挑著豆腐擔子翻山越嶺到處叫賣了,光在家門口就忙不完。
豆腐三在外讀大學的兒子又別出心裁,利用一個暑假,把一座多年不住人的石牆草頂的小院稍加改造,用樹疙瘩、老樹根做成桌椅,門口掛一個棗木板做的牌子,讓豆腐三用綠漆在上面寫了“陳家老豆腐坊”,如蚯蚓爬一般的破字,竟與他待客的粗瓷黑碗相映成趣,每天來豆腐坊品嚐豆腐腦、辣椒熱豆腐的人絡繹不絕,過去一天只做一包豆腐,現在一天做五六包都不夠賣。豆腐三又把家傳的製作豆腐乾、豆腐皮、豆腐卷的手藝使出來,形成了豆類產品系列,以紫草峪為名,一時成了當地農家樂旅遊產品名牌。
豆腐三沒有忘記為他們家幾代人掙得溫飽與榮耀的那根扁擔,他做了一個架子,把扁擔當作傳家寶供了起來,他要把這根扁擔在家裡世世代代傳下去。每天收拾完,關了院門,他都要恭敬地從堂屋那個專用的架子上取下扁擔,用手擦去上面的灰塵,仔仔細細看上一會兒,唸叨一遍上面十分模糊的一句話,然後再恭恭敬敬地放到架子上。他知道,扁擔上有他們幾代人的汗水,之所以發出金黃,那是因為不知被多少汗水浸透過無數遍。
豆腐三發了財,看到村上還有不少人家的收入僅夠日常開支,他就想起自己家的祖訓:“見窮就幫,見弱就扶。”於是想把做豆腐的手藝教給他們。
村上每天來觀光賞景的人成群結隊,有的還租了民房住下來,有畫畫的,有專門拍照的,更多是專門來享受鄉村田園生活的,村上就是再有十個像他這樣的豆腐坊也不夠賣的。豆腐三把想法給家人一說,都一致同意,老婆第一個贊成,說:“千好萬好,大夥一塊好才好。”兒子在微信裡聽說了父親的打算,也一連豎起好幾個大拇指。豆腐三的免費做豆腐培訓班一開班,就一下子來了二三十名學員,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