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周紀·周紀一

周紀一原文

  起著雍摄提格,尽玄黓困敦,凡三十五年。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四零三年)

  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臣光曰: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文王序《易》,以乾坤为首。孔子系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言君臣之位,犹天地之不可易也。《春秋》抑诸侯,尊周室,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以是见圣人于君臣之际,未尝不惓惓也。非有桀、纣之暴,汤、武之仁,人归之,天命之,君臣之分,当守节伏死而已矣。是故以微子而代纣,则成汤配天矣;以季札而君吴,则太伯血食矣。然二子宁亡国而不为者,诚以礼之大节不可乱也。故曰:礼莫大于分也。

  夫礼,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也。名器既亡,则礼安得独在哉?昔仲叔于奚有功于卫,辞邑而请繁缨,孔子以为不如多与之邑。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卫君待孔子而为政,孔子欲先正名,以为名不正则民无所措手足。夫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正名,细务也,而孔子先之。诚以名器既乱,则上下无以相有故也。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易》曰:“履霜,坚冰至”,《书》曰:“一日二日万几”,谓此类也。故曰:分莫大于名也。

  呜呼!幽、厉失德,周道日衰,纲纪散坏,下陵上替,诸侯专征,大夫擅政。礼之大体,什丧七八矣。然文、武之祀犹绵绵相属者,盖以周之子孙尚能守其名分故也。何以言之?昔晋文公有大功于王室,请隧于襄王,襄王不许,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请焉!”文公于是乎惧而不敢违。是故以周之地则不大于曹、滕,以周之民则不众于邾、莒,然历数百年,宗主天下,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至于季氏之于鲁,田常之于齐,白公之于楚,智伯之于晋,其势皆足以逐君而自为,然而卒不敢者,岂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诛之也。今晋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晋国,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使列于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并弃之也。先王之礼于斯尽矣。或者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呜呼!君臣之礼既坏矣,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社稷无不泯绝,生民之害糜灭几尽,岂不哀哉!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智果曰:“不如宵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鬓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慧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将置后,不知所立。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简子使尹鐸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尹鐸损其户数。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鐸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必至矣!”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对曰:“不然。《夏书》有之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蜹、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然则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任章曰:“何故弗与?”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桓子曰:“善。”复与之万家之邑一。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鐸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产蛙,民无叛意。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絺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絺疵曰:“以人事知之。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絺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谗臣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絺疵请使于齐。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脣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而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末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二子乃阴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唯辅果在。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三家分智氏之田。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厕。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义士也!吾谨避之耳。”乃舍之。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求以报仇,不亦难乎?”豫让曰:“不可!既已委质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凡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有子五人,不肯置后。封伯鲁之子于代,曰代成君,早卒,立其子浣为赵氏后。襄子卒,弟桓子逐浣而自立,一年卒。赵氏之人曰:“桓子立,非襄主意。”乃共杀其子,复迎浣而立之,是为献子。献子生籍,是为烈侯。魏斯者,桓子之孙也,是为文侯。韩康子生武子,武子生虔,是为景侯。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四方贤士多归之。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乃往,身自罢之。韩借师于魏以伐赵。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命。”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二国皆怒而去。已而知文侯以讲于己也,皆朝于魏。魏由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击。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皆曰:“仁君。”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文侯怒,任座趋出。次问翟璜,对曰:“仁君也。”文侯曰:“何以知之?”对曰:“臣闻君仁则臣直。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左高。”田子方笑。文侯曰:“何笑?”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文侯曰:“善。”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子方不为礼。子击怒,谓子方曰:“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子击乃谢之。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克曰:“君弗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李克出,见翟璜。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克曰:“魏成。”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君内以鄴为忧,臣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李克曰:“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或谮之鲁侯曰:“起始事曾参,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起,残忍薄行人也。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起恐得罪。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文侯问诸李克,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还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燕湣公薨,子僖公立。

  威烈王二十四年(己卯,公元前四零二年)

  王崩,子安王骄立。

  盗杀楚声王,国人立其子悼王。

  安王

  威烈王元年(庚辰,公元前四零一年)

  秦伐魏,至阳狐。

  威烈王二年(辛巳,公元前四零零年)

  魏、韩、赵伐楚,至桑丘。

  郑围韩阳翟。

  韩景侯薨,子烈侯取立。

  赵烈侯薨,国人立其弟武侯。

  秦简公薨,子惠公立。

  威烈王三年(壬午,公元前三九九年)

  王子定奔晋。

  虢山崩,壅河。

  威烈王四年(癸未,公元前三九八年)

  楚围郑。郑人杀其相驷子阳。

  威烈王五年(甲申,公元前三九七年)

  日有食之。

  三月,盗杀韩相侠累。侠累与濮阳严仲子有恶。仲子闻轵人聂政之勇,以黄金百镒为政母寿,欲因以报仇。政不受,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及母卒,仲子乃使政刺侠累。侠累方坐府上,兵卫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肠。韩人暴其尸于市,购问,莫能识。其姊嫈闻而往哭之,曰:“是轵深井里聂政也。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遂死于政尸之旁。

  威烈王六年(乙酉,公元前三九六年)

  郑驷子阳之党弑繻公,而立其弟乙,是为康公。

  宋悼公薨,子休公田立。

  威烈王八年(丁亥,公元前三九四年)

  齐伐鲁,取最。韩救鲁。

  郑负黍叛,复归韩。

  威烈王九年(戊子,公元前三九三年)

  魏伐郑。

  晋烈公薨,子孝公倾立。

  威烈王十一年(庚寅,公元前三九一年)

  秦伐韩宜阳,取六邑。

  初,田常生襄子盘,盘生庄子白,白生太公和。是岁,田和迁齐康公于海上,使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威烈王十二年(辛卯,公元前三九零年)

  秦、晋战于武城。

  齐伐魏,取襄阳。

  鲁败齐师于平陆。

  威烈王十三年(壬辰,公元前三八九年)

  秦侵晋。

  齐田和会魏文侯、楚人、卫人于浊泽,求为诸侯。魏文侯为之请于王及诸侯,王许之。

  威烈王十五年(甲午,前三八七年)年

  秦伐蜀,取南郑。

  魏文侯薨,太子击立,是为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武侯曰:“善。”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久之,魏相公叔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起为人刚劲自喜,子先言于君曰:‘吴起,贤人也,而君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心也,君盍试延以女?起无留心,则必辞矣。’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起见公主之贱子也,必辞,则子之计中矣。”公叔从之,吴起果辞公主。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惧诛,遂奔楚。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

  秦惠公薨,子出公立。

  赵武侯薨,国人复立烈侯之太子章,是为敬侯。

  韩烈侯薨,子文侯立。

  威烈王十六年(乙未,公元前三八六年)

  初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

  赵公子朝作乱,出奔魏,与魏袭邯郸,不克。

  威烈王十七年(丙申,公元前三八五年)

  秦庶长改逆献公于河西而立之;杀出子及其母,沉之渊旁。

  齐伐鲁。

  韩伐郑,取阳城;伐宋,执宋公。

  齐太公薨,子桓公午立。

  威烈王十九年(戊戌,公元前三八三年)

  魏败赵师于兔台。

  威烈王二十年(己亥,公元前三八二年)

  日有食之,既。

  威烈王二十一年(庚子,公元前三八一年)

  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吴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起,并中王尸。既葬,肃王即位。使令尹尽诛为乱者,坐起夷宗者七十馀家。

  威烈王二十二年(辛丑,公元前三八零年)

  齐伐燕,取桑丘。魏、韩、赵伐齐,至桑丘。

  威烈王二十三年(壬寅,公元前三七九年)

  赵袭卫,不克。

  齐康公薨,无子,田氏遂并齐而有之。

  是岁,齐桓公亦薨,子威王因齐立。

  威烈王二十四年(癸卯,公元前三七八年)

  狄败魏师于浍。

  魏、韩、赵伐齐,至灵丘。

  晋孝公薨,子靖公俱酒立。

  威烈王二十五年(甲辰,公元前三七七年)

  蜀伐楚,取兹方。

  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其材可将五百乘。”公曰:“吾知其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公再拜曰:“谨受教矣。”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若引不已,国无类矣!”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公曰:“何故?”对曰:“有由然焉。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诗》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鲁穆公薨,子共公奋立。

  韩文侯薨,子哀侯立。

  威烈王二十六年(乙巳,公元前三七六年)

  王崩,子烈王喜立。魏、韩、赵共废晋靖公为家人而分其地。

  烈王

  威烈王元年(丙午,公元前三七五年)

  日有食之。

  韩灭郑,因徒都之。

  赵敬侯薨,子成侯种立。

  威烈王三年(戊申,公元前三七三年)

  燕败齐师于林狐。

  鲁伐齐,入阳关。

  魏伐齐,至博陵。

  燕僖公薨,子辟公立。

  宋休公薨,子桓公立。

  卫慎公薨,子声公训立。

  威烈王四年(己酉,公元前三七二年)

  赵伐卫,取都鄙七十三。

  魏败赵师于北蔺。

  威烈王五年(庚戌,公元前三七一年)

  魏伐楚,取鲁阳。

  韩严遂弑哀侯,国人立其子懿侯。初,哀侯以韩廆为相而爱严遂,二人甚相害也。严遂令人刺韩廆于朝,廆走哀侯,哀侯抱之。人刺韩廆,兼及哀侯。

  魏武侯薨,不立太子,子与公中缓争立,国内乱。

  威烈王六年(辛亥,公元前三七零年)

  齐威王来朝。是时周室微弱,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天下以此益贤威王。

  赵伐齐,至鄄。

  魏败赵师于怀。

  齐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之曰:“自子守阿,誉言日至。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昔日赵攻鄄,子不救;卫取薛陵,子不知。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于是群臣耸惧,莫敢饰诈,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

  楚肃王薨,无子,立其弟良夫,是为宣王。

  宋辟公薨,子剔成立。

  威烈王七年(壬子,公元前三六九年)

  日有食之。

  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

  魏大夫王错出奔韩。公孙颀谓韩懿侯曰:“魏乱,可取也。”懿侯乃与赵成侯合兵伐魏,战于浊泽,大破之,遂围魏。成侯曰:“杀,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二国之利也。”懿侯曰:“不可。杀魏君,暴也;割地而退,贪也。不如两分之。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患矣。”赵人不听。懿侯不悦,以其兵夜去。赵成侯亦去。遂杀公中缓而立,是为惠王。

  太史公曰:魏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国之谋不和也。若从一家之谋,魏必分矣。故曰:“君终,无適子,其国可破也。”

周紀一譯文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

  周威烈王姬午初次分封晉國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國君。

  臣司馬光曰:我知道天子的職責中最重要的是維護禮教,禮教中最重要的是區分地位,區分地位中最重要的是匡正名分。什麼是禮教?就是法紀。什麼是區分地位?就是君臣有別。什麼是名分?就是公、侯、卿、大夫等官爵。

  四海之廣,億民之眾,都受制於天子一人。儘管是才能超群、智慧絕倫的人,也不能不在天子足下為他奔走服務,這難道不是以禮作為禮紀朝綱的作用嗎!所以,天子統率三公,三公督率諸侯國君,諸侯國君節制卿、大夫官員,卿、大夫官員又統治士人百姓。權貴支配賤民,賤民服從權貴。上層指揮下層就好像人的心腹控制四肢行動,樹木的根和干支配枝和葉;下層服侍上層就好像人的四肢衛護心腹,樹木的枝和葉遮護根和幹,這樣才能上下層互相保護,從而使國家得到長治久安。所以說,天子的職責沒有比維護禮制更重要的了。

  周文王演繹排列《易經》,以乾、坤為首位。孔子解釋說:“天尊貴,地卑微,陽陰於是確定。由低至高排列有序,貴賤也就各得其位。”這是說君主和臣子之間的上下關係就像天和地一樣不能互易。《春秋》一書貶低諸侯,尊崇周王室,儘管周王室的官吏地位不高,在書中排列順序仍在諸侯國君之上,由此可見孔聖人對於君臣關係的關注。如果不是夏桀、商紂那樣的暴虐昏君,對手又遇上商湯、周武王這樣的仁德明主,使人民歸心、上天賜命的話,君臣之間的名分只能是作臣子的恪守臣節,矢死不渝。所以如果商朝立賢明的微子為國君來取代紂王,成湯創立的商朝就可以永配上天;而吳國如果以仁德的季札做君主,開國之君太伯也可以永享祭祀。然而微子、季札二人寧肯國家滅亡也不願做君主,實在是因為禮教的大節絕不可因此破壞。所以說,禮教中最重要的就是地位高下的區分。

  所謂禮教,在於分辨貴賤,排比親疏,裁決萬物,處理日常事物。沒有一定的名位,就不能顯揚;沒有器物,就不能表現。只有用名位來分別稱呼,用器物來分別標誌,然後上下才能井然有序。這就是禮教的根本所在。如果名位、器物都沒有了,那麼禮教又怎麼能單獨存在呢!當年仲叔於奚為衛國建立了大功,他謝絕了賞賜的封地,卻請求允許他享用貴族才應有的馬飾。孔子認為不如多賞賜他一些封地,惟獨名位和器物,絕不能假與他人,這是君王的職權象徵;處理政事不堅持原則,國家也就會隨著走向危亡。衛國國君期待孔子為他崐處理政事,孔子卻先要確立名位,認為名位不正則百姓無所是從。馬飾,是一種小器物,而孔子卻珍惜它的價值;正名位,是一件小事情,而孔子卻要先從它做起,就是因為名位、器物一紊亂,國家上下就無法相安互保。沒有一件事情不是從微小之處產生而逐漸發展顯著的,聖賢考慮久遠,所以能夠謹慎對待微小的變故及時予以處理;常人見識短淺,所以必等弊端鬧大才來設法挽救。矯正初起的小錯,用力小而收效大;挽救已明顯的大害,往往是竭盡了全力 也不能成功。《易經》說:“行於霜上而知嚴寒冰凍將至。”《尚書》說:“先王每天都要兢兢業業地處理成千上萬件事情。”就是指這類防微杜漸的例子。所以說,區分地位高下最重要的是匡正各個等級的名分。

  嗚呼!周幽王、周厲王喪失君德,周朝的氣數每況愈下。禮紀朝綱土崩瓦解;下欺凌、上衰敗;諸侯國君恣意征討他人;士大夫擅自干預朝政;禮教從總體上已經有十之七八淪喪了。然而周文王、周武王開創的政權還能綿綿不斷地延續下來,就是因為周王朝的子孫後裔尚能守定名位。為什麼這樣說呢?當年晉文公為周朝建立了大功,於是向周襄王請求允許他死後享用王室的隧葬禮制,周襄王沒有準許,說:“周王制度明顯。沒有改朝換代而有兩個天子,這也是作為叔父輩的晉文公您所反對的。不然的話,叔父您有地,願意隧葬,又何必請示我呢?”晉文公於是感到畏懼而沒有敢違反禮制。因此,周王室的地盤並不比曹國、滕國大,管轄的臣民也不比邾國、莒國多,然而經過幾百年,仍然是天下的宗主,即使是晉、楚、齊、秦那樣的強國也還不敢凌駕於其上,這是為什麼呢?只是由於周王還保有天子的名分。再看看魯國的大夫季氏、齊國的田常、楚國的白公勝、晉國的智伯,他們的勢力都大得足以驅逐國君而自立,然而他們到底不敢這樣做,難道是他們力量不足或是於心不忍嗎?只不過是害怕奸奪名位僭犯身分而招致天下的討伐罷了。現在晉國的三家大夫欺凌蔑視國君,瓜分了晉國,作為天子的周王不能派兵征討,反而對他們加封賜爵,讓他們列位於諸侯國君之中,這樣做就使周王朝僅有的一點名分不能再守定而全部放棄了。周朝先王的禮教到此喪失乾淨!

  有人認為當時周王室已經衰微,而晉國三家力量強盛,就算周王不想承認他們,又怎麼能做得到呢!這種說法是完全錯誤的。晉國三家雖然強悍,但他們如果打算不顧天下的指責而公然侵犯禮義的話,就不會來請求周天子的批准,而是去自立為君了。不向天子請封而自立為國君,那就是叛逆之臣,天下如果有像齊桓公、晉文公那樣的賢德諸侯,一定會尊奉禮義對他們進行征討。現在晉國三家向天子請封,天子又批准了。他們就是奉天子命令而成為諸侯的,誰又能對他們加以討伐呢!所以晉國三家大夫成為諸侯,並不是晉國三家破壞了禮教,正是周天子自已破壞了周朝的禮教啊!

  嗚呼!君臣之間的禮紀既然崩壞,於是天下便開始以智慧、武力互相爭雄,使當年受周先王分封而成為諸侯國君的聖賢后裔,江山相繼淪亡,周朝先民的子孫滅亡殆盡,豈不哀傷!

  當初,晉國的智宣子想以智瑤為繼承人,族人智果說:“他不如智宵。智瑤有超越他人的五項長處,只有一項短處。美髮高大是長處,精於騎射是長處,才藝雙全是長處,能寫善辯是長處,堅毅果敢是長處。雖然如此卻很不仁厚。如果他以五項長處來制服別人而做不仁不義的惡事,誰能和他和睦相處?要是真的立智瑤為繼承人,那麼智氏宗族一定滅亡。”智宣子置之不理。智果便向太史請求脫離智族姓氏,另立為輔氏。

  趙國的大夫趙簡子的兒子,長子叫伯魯,幼子叫無恤。趙簡子想確定繼承人,不知立哪位好,於是把他的日常訓誡言詞寫在兩塊竹簡上,分別交給兩個兒子,囑咐說:“好好記住!”過了三年,趙簡子問起兩個兒子,大兒子伯魯說不出竹簡上的話;再問他的竹簡,已丟失了。又問小兒子無恤,竟然背誦竹簡訓詞很熟習;追問竹簡,他便從袖子中取出獻上。於是,趙簡子認為無恤十分賢德,便立他為繼承人。

  趙簡子派尹鐸去晉陽,臨行前尹鐸請示說:“您是打算讓我去抽絲剝繭般地搜刮財富呢,還是作為保障之地?”趙簡子說:“作為保障。”尹鐸便少算居民戶數,減輕賦稅。趙簡子又對兒子趙無恤說:“一旦晉國發生危難,你不要嫌尹鐸地位不高,不要怕晉陽路途遙遠,一定要以那裡作為歸宿。”

  等到智宣子去世,智襄子智瑤當政,他與韓康子、魏桓子在藍臺飲宴,席間智瑤戲弄韓康子,又侮辱他的家相段規。智瑤的家臣智國聽說此事,就告誡說:“主公您不提防招來災禍,災禍就一定會來了!”智瑤說:“人的生死災禍都取決於我。我不給他們降臨災禍,誰還敢興風作浪!”智國又說:“這話可不妥。《夏書》中說:‘一個人屢次三番犯錯誤,結下的仇怨豈能在明處,應該在它沒有表現時就提防。’賢德的人能夠謹慎地處理小事,所以不會招致大禍。現在主公一次宴會就開罪了人家的主君和臣相,又不戒備,說:‘不敢興風作浪。’這種態度恐怕不行吧。蚊子、螞蟻、蜜蜂、蠍子,都能害人,何況是國君、國相呢!”智瑤不聽。

  智瑤向韓康子要地,韓康子想不給。段規說:“智瑤貪財好利,又剛愎自用,如果不給,一定討伐我們,不如姑且給他。他拿到地更加狂妄,一定又會向別人索要;別人不給,他必定向人動武用兵,這樣我們就可以免於禍患而伺機行動了。”韓康子說:“好主意。”便派了使臣去送上有萬戶居民的領地。智瑤大喜,果然又向魏桓子提出索地要求,魏桓子想不給。家相任章問:“為崐什麼不給呢?”魏桓子說:“無緣無故來要地,所以不給。”任章說:“智瑤無緣無故強索他人領地,一定會引起其他大夫官員的警懼;我們給智瑤地,他一定會驕傲。他驕傲而輕敵,我們警懼而互相親善;用精誠團結之兵來對付狂妄輕敵的智瑤,智家的命運一定不會長久了。《周書》說:‘要打敗敵人,必須暫時聽從他;要奪取敵人利益,必須先給他一些好處。’主公不如先答應智瑤的要求,讓他驕傲自大,然後我們可以選擇盟友共同圖謀,又何必單獨以我們作智瑤的靶子呢!”魏桓子說:“對。”也交給智瑤一個有萬戶的封地。

  智瑤又向趙襄子要蔡和皋狼的地方。趙襄子拒絕不給。智瑤勃然大怒,率領韓、魏兩家甲兵前去攻打趙家。趙襄子準備出逃。問:“我到哪裡去呢?”隨從說:“長子城最近,而且城牆堅厚又完整。”趙襄子說:“百姓精疲力盡地修完城牆,又要他們捨生入死地為我守城,誰能和我同心?”隨從又說:“邯鄲城裡倉庫充實。”趙襄子說:“搜刮民脂民膏才使倉庫充實,現在又因戰爭讓他們送命,誰會和我同心。還是投奔晉陽吧,那是先主的地盤,尹鐸又待百姓寬厚,人民一定能同我們和衷共濟。”於是前往晉陽。

  智瑤、韓康子、魏桓子三家圍住晉陽,引水灌城。城牆頭只差三版的地方沒有被淹沒,鍋灶都被泡塌,青蛙孳生,人民仍是沒有背叛之意。智瑤巡視水勢,魏桓子為他駕車,韓康子站在右邊護衛。智瑤說:“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讓人亡國。”魏桓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韓康子,韓康子也踩了一下魏桓子腳。因為汾水可以灌魏國都城安邑,絳水也可以灌韓國都城平陽。智家的謀士疵對智瑤說:“韓、魏兩家肯定會反叛。”智瑤問:“你何以知道?”疵說:“以人之常情而論。我們調集韓、魏兩家的軍隊來圍攻趙家,趙家覆亡,下次災難一定是連及韓、魏兩家了。現在我們約定滅掉趙家後三家分割其地,晉陽城僅差三版就被水淹沒,城內宰馬為食,破城已是指日可待。然而韓康子、魏桓子兩人沒有高興的心情,反倒面有憂色,這不是必反又是什麼?”第二天,智瑤把疵的話告訴了韓、魏二人,二人說:“這一定是離間小人想為趙家遊說,讓主公您懷疑我們韓、魏兩家而放鬆對趙家的進攻。不然的話,我們兩家豈不是放著早晚就分到手的趙家田土不要,而要去幹那危險必不可成的事嗎?”兩人出去,疵進來說:“主公為什麼把臣下我的話告訴他們兩人呢?”智瑤驚奇地反問:“你怎麼知道的?”回答說:“我見他們認真看我而匆忙離去,因為他們知道我看穿了他們的心思。”智瑤不改。於是疵請求讓他出使齊國。

  趙襄子派張孟談秘密出城來見韓、魏二人,說:“我聽說唇亡齒寒。現在智瑤率領韓、魏兩家來圍攻趙家,趙家滅亡就該輪到韓、魏了。”韓康子、魏崐桓子也說:“我們心裡也知道會這樣,只怕事情還未辦好而計謀先洩露出去,就會馬上大禍臨頭。”張孟談又說:“計謀出自二位主公之口,進入我一人耳朵,有何傷害呢?”於是兩人秘密地與張孟談商議,約好起事日期後送他回城了。夜裡,趙襄子派人殺掉智軍守堤官吏,使大水決口反灌智瑤軍營。智瑤軍隊為救水淹而大亂,韓、魏兩家軍隊乘機從兩翼夾擊,趙襄子率士兵從正面迎頭痛擊,大敗智家軍,於是殺死智瑤,又將智家族人盡行誅滅。只有輔果得以倖免。

  臣司馬光曰:智瑤的滅亡,在於才勝過德。才與德是不同的兩回事,而世俗之人往往分不清,一概而論之曰賢明,於是就看錯了人。所謂才,是指聰明、明察、堅強、果毅;所謂德,是指正直、公道、平和待人。才,是德的輔助;德,是才的統帥。雲夢地方的竹子,天下都稱為剛勁,然而如果不矯正其曲,不配上羽毛,就不能作為利箭穿透堅物。棠地方出產的銅材,天下都稱為精利,然而如果不經熔燒鑄造,不鍛打出鋒,就不能作為兵器擊穿硬甲。所以,德才兼備稱之為聖人;無德無才稱之為愚人;德勝過才稱之為君子;才勝過德稱之為小人。挑選人才的方法,如果找不到聖人、君子而委任,與其得到小人,不如得到愚人。原因何在?因為君子持有才幹把它用到善事上;而小人持有才幹用來作惡。持有才幹作善事,能處處行善;而憑藉才幹作惡,就無惡不作了。愚人儘管想作惡,因為智慧不濟,氣力不勝任,好像小狗撲人,人還能制服它。而小人既有足夠的陰謀詭計來發揮邪惡,又有足夠的力量來逞兇施暴,就如惡虎生翼,他的危害難道不大嗎!有德的人令人尊敬,有才的人使人喜愛;對喜愛的人容易寵信專任,對尊敬的人容易疏遠,所以察選人才者經常被人的才幹所矇蔽而忘記了考察他的品德。自古至今,國家的亂臣奸佞,家族的敗家浪子,因為才有餘而德不足,導致家國覆亡的多了,又何止智瑤呢!所以治國治家者如果能審察才與德兩種不同的標準,知道選擇的先後,又何必擔心失去人才呢!

  趙、韓、魏三家瓜分智家的田土,趙襄子把智瑤的頭骨塗上漆,作為飲具。智瑤的家臣豫讓想為主公報仇,就化裝為罪人,懷揣匕首,混到趙襄子的宮室中打掃廁所。趙襄子上廁所時,忽然心動不安,令人搜尋,抓獲了豫讓。左右隨從要將他殺死,趙襄子說:“智瑤已死無後人,而此人還要為他報仇,真是一個義士,我小心躲避他好了。”於是釋放豫讓。豫讓用漆塗身,弄成一個癩瘡病人,又吞下火炭,弄啞嗓音。在街市上乞討,連結髮妻子見面也認不出來。路上遇到朋友,朋友認出他,為他垂淚道:“以你的才幹,如果投靠趙家,一定會成為親信,那時你就為所欲為,不是易如反掌嗎?何苦自殘形體崐以至於此?這樣來圖謀報仇,不是太困難了嗎!”豫讓說:“我要是委身於趙家為臣,再去刺殺他,就是懷有二心。我現在這種做法,是極困難的。然而之所以還要這樣做,就是為了讓天下與後世做人臣子而懷有二心的人感到羞愧。”趙襄子乘車出行,豫讓潛伏在橋下。趙襄子到了橋前,馬突然受驚,進行搜尋,捕獲豫讓,於是殺死他。

  趙襄子因為趙簡子沒有立哥哥伯魯為繼承人,自己雖然有五個兒子,也不肯立為繼承人。他封趙伯魯的兒子於代國,稱代成君,早逝;又立其子趙浣為趙家的繼承人。趙襄子死後,弟弟趙桓子就驅逐趙浣,自立為國君,繼位一年也死了。趙家的族人說:“趙桓子做國君本來就不是趙襄子的主意。”大家一起殺死了趙桓子的兒子,再迎回趙浣,擁立為國君,這就是趙獻子。趙獻子生子名趙籍,就是趙烈侯。魏斯,是魏桓子的孫子,就是魏文侯。韓康子生子名韓武子,武子又生韓虔,被封為韓景侯。

  魏文侯魏斯以卜子夏、田子方為國師,他每次經過名士段幹木的住宅,都要在車上俯首行禮。四方賢才德士很多前來歸附他。

  魏文侯與群臣飲酒,奏樂間,下起了大雨,魏文侯卻下令備車前往山野之中。左右侍臣問:“今天飲酒正樂,外面又下著大雨,國君打算到哪裡去呢?”魏文侯說:“我與山野村長約好了去打獵,雖然這裡很快樂,也不能不遵守約定!”於是前去,親自告訴停獵。

  韓國邀請魏國出兵攻打趙國。魏文侯說:“我與趙國,是兄弟之邦,不敢從命。”趙國也來向魏國借兵討伐韓國,魏文侯仍然用同樣的理由拒絕了。兩國使者都怒氣衝衝地離去。後來兩國得知魏文侯對自己的和睦態度,都前來朝拜魏國。魏國於是開始成為魏、趙、韓三國之首,各諸侯國都不能和它爭雄。

  魏文侯派樂羊攻打中山國,予以攻克,封給自己的兒子魏擊。魏文侯問群臣:“我是什麼樣的君主?”大家都說:“您是仁德的君主!”只有任座說:“國君您得了中山國,不用來封您的弟弟,卻封給自己的兒子,這算什麼仁德君主!”魏文侯勃然大怒,任座快步離開。魏文侯又問翟璜,翟璜回答說:“您是仁德君主。”魏文侯問:“你何以知道?”回答說:“臣下我聽說國君仁德,他的臣子就敢直言。剛才任座的話很耿直,於是我知道您是仁德君主。”魏文侯大喜,派翟璜去追任座回來,還親自下殿堂去迎接,奉為上客。

  魏文侯與田子方飲酒,文侯說:“編鐘的樂聲不協調嗎?左邊高。”田子方笑了,魏文侯問:“你笑什麼?”田子方說:“臣下我聽說,國君懂得任用樂官,不必懂得樂音。現在國君您精通音樂,我擔心您會疏忽了任用官員的職責。”魏文侯說:“對。”

  魏文侯的公子魏擊出行,途中遇見國師田子方,下車伏拜行禮。田子方卻不作回禮。魏擊怒氣衝衝地對田子方說:“富貴的人能對人驕傲呢,還是貧賤的人能對人驕傲?”田子方說:“當然是貧賤的人能對人驕傲啦,富貴的人哪裡敢對人驕傲呢!國君對人驕傲就將亡國,大夫對人驕傲就將失去采地。失去國家的人,沒有聽說有以國主對待他的;失去采地的人,也沒有聽說有以家主對待他的。貧賤的遊士呢,話不聽,行為不合意,就穿上鞋子告辭了,到哪裡得不到貧賤呢!”魏擊於是謝罪。

  魏文侯問李克:“先生曾經說過:‘家貧思良妻,國亂思良相。’現在我選相不是魏成就是翟璜,這兩人怎麼樣?”李克回答說:“下屬不參與尊長的事,外人不過問親戚的事。臣子我在朝外任職,不敢接受命令。”魏文侯說:“先生不要臨事推讓!”李克說道:“國君您沒有仔細觀察呀!看人,平時看他所親近的,富貴時看他所交往的,顯赫時看他所推薦的,窮困時看他所不做的,貧賤時看他所不取的。僅此五條,就足以去斷定人,又何必要等我指明呢!”魏文侯說:“先生請回府吧,我的國相已經選定了。”李克離去,遇到翟璜。翟璜問:“聽說今天國君召您去徵求宰相人選,到底定了誰呢?”李克說:“魏成。”翟璜立刻忿忿不平地變了臉色,說:“西河守令吳起,是我推薦的。國君擔心內地的鄴縣,我推薦西門豹。國君想征伐中山國,我推薦樂羊。中山國攻克之後,沒有人去鎮守,我推薦了先生您。國君的公子沒有老師,我推薦了屈侯鮒。憑耳聞目睹的這些事實,我哪點兒比魏成差!”李克說:“你把我介紹給你的國君,難道是為了結黨以謀求高官嗎?國君問我宰相的人選,我說了剛才那一番話。我所以推斷國君肯定會選中魏成為相,是因為魏成享有千鐘的傣祿,十分之九都用在外面,只有十分之一留作家用,所以向東得到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幹木。這三個人,國君都奉他們為老師;而你所舉薦的五人,國君都任用為臣屬。你怎麼能和魏成比呢!”翟璜聽罷徘徊不敢進前,一再行禮說:“我翟璜,真是個粗人,失禮了,願終身為您的弟子!”

  吳起,衛國人,在魯國任官。齊國攻打魯國,魯國想任用吳起為將,但吳起娶的妻子是齊國人,魯國猜疑吳起。於是,吳起殺死了自己的妻子,求得大將,大破齊國軍隊。有人在魯國國君面前攻擊他說:“吳起當初曾師事曾參,母親死了也不回去治喪,曾參與他斷絕關係。現在他又殺死妻子來求得您的大將職位。吳起,真是一個殘忍缺德的人!況且,以我們小小的魯國能有戰勝齊國的名氣,各個國家都要來算計魯國了。”吳起恐怕魯國治他的罪,又聽說魏文侯賢明,於是就前去投奔。魏文侯徵求李克的意見,李克說:“吳起為人貪婪而好色,然而他的用兵之道,連齊國的名將司馬穰苴也超不過他。”於是魏文侯崐任命吳起為大將,攻擊秦國,攻佔五座城。

  吳起做大將,與最下等計程車兵同樣穿衣吃飯,睡覺不鋪席子,行軍也不騎馬,親自挑上士兵的糧食,與士兵們分擔疾苦。有個士兵患了毒瘡,吳起為他吸吮毒汁。士兵的母親聽說後卻痛哭。有人奇怪地問:“你的兒子是個士兵,而吳起將軍親自為他吸吮毒瘡,你為什麼哭?”士兵母親答道:“不是這樣啊!當年吳將軍為孩子的父親吸過毒瘡,他父親作戰從不後退,就戰死在敵陣中了。吳將軍現在又為我兒子吸毒瘡,我不知道他該死在哪裡了,所以哭他。”

  燕公薨,子僖公立。

二十四年(己卯、前402)

  王崩,子安王驕立。

  盜殺楚聲王,國人立其子悼王。

安王元年(庚辰、前401)

  秦伐魏,至陽孤。

二年(辛巳、前400)

  魏、韓、趙伐楚,至桑丘。

  鄭圍韓陽翟。

  韓景侯薨,子烈侯取立。

  趙烈侯薨,國人立其弟武侯。

  秦簡公薨,子惠公立。

三年(壬午、前399)

  王子定奔晉。

  虢山崩,壅河。

四年(癸未、前398)

  楚圍鄭。鄭人殺其相駟子陽。

五年(甲申、前397)

  日有食之。

  三月,盜匪殺死韓國國相俠累。俠累與濮陽人嚴仲子有仇,嚴仲子聽說軹地人聶政很勇敢,便拿出一百鎰黃金為聶政母親祝壽,想讓聶政為他報仇。聶政卻不接受,說:“我的老母親還健在,我不敢為別人去獻身!”等到他的母親去世,嚴仲子便派聶政去行刺俠累。俠累正端坐府中,有許多護衛兵丁,聶政一直衝上廳階,把俠累刺死。然後劃破自己的麵皮,挖出雙眼,割出肚腸而死。韓國人把聶政的屍體放在集市中暴屍。並懸賞查詢,但無人知曉。聶政的姐姐聶聽說此事前往,哭著說:“這是軹地深井裡的聶政啊!他因為我還在,就自毀面容不使連累。我怎麼能怕殺身之禍,最終埋沒我弟弟的英名呢!”於是自盡死在聶政的屍體旁邊。

  六年(乙酉,公元前396年)

  鄭國宰相駟子陽的餘黨殺死國君鄭公,改立他的弟弟姬乙,是為鄭康公。

  宋國宋悼公去世,其子宋田即位,是為宋休公。

  八年(丁亥,公元前394年)

  齊國攻打魯國,攻佔最地。

  鄭國的負黍地方反叛,復歸順韓國。

  九年(戊子,公元前393年)

  魏國攻打鄭國。

  晉國晉烈公去世,其子姬傾即位,是為晉孝公。

  十一年(庚寅,公元前391年)

  秦國攻打韓國宜陽地方,奪取六個村邑。

  起初,齊國田常生襄子田盤,田盤生莊子田白,田白再生太公田和。這年,田和把國君齊康公流放到海邊,讓他保有一個城的賦稅收入,以承繼祖先祭祀。

  十二年(辛卯,公元前390年)

  秦國與晉國大戰於武城。

  齊國攻打魏國,奪取襄陽。

  魯國在平陸擊敗齊國軍隊。

  十三年(壬辰,公元前389年)

  秦國入侵晉國。

  齊國田和在濁澤約會魏文侯及楚國、衛國貴族,要求作諸侯。魏文侯替他向周安王及各國諸侯申請,周安王准許。

  十五年(甲午,公元前387年)

  秦國攻打蜀地,奪取南鄭。

  魏國魏文侯去世,太子魏擊即位,是為魏武侯。

  魏武侯順黃河而下,在中游對吳起說:“穩固的山河真美啊!這是魏國的寶啊!”吳起回答說:“國寶在於德政而不在於地勢險要。當初三苗氏部落,左面有洞庭湖,右面有彭蠡湖,但他們不修德義,被禹消滅了。夏朝君王桀的居住之地,左邊是黃河、濟水,右邊是泰華山,伊闕山在其南面,羊腸阪在其北面,但因朝政不仁,也被商朝湯王驅逐了。商朝紂王的都城,左邊是孟門,右邊是太行山,常山在其北面,黃河經過其南面,因他施政不德,被周武王殺了。由此可見,國寶在於德政而不在於地勢險要。如果君主您不修德政,恐怕就是這條船上的人,也要成為您的敵人。”魏武侯聽罷說道:“對。”

  魏國設定國相,任命田文為相。吳起不高興,對田文說:“我和你比較功勞如何?”田文說:“可以。”吳起便說:“統率三軍,使士兵樂於戰死,敵國不敢謀算,你比我吳起如何?”田文說:“我不如你。”吳起又問:“整治百官,親善百姓,使倉庫充實,你比我吳起如何?”田文說:“我不如你。”吳起再問:“鎮守西河,使秦兵不敢向東侵犯,韓國、趙國依附聽命,你比我吳起如何?”田文還是說:“我不如你。”吳起質問道:“這三條你都在我之下,而職位卻在我之上,是什麼道理?”田文說:“如今國君年幼,國多疑難,大臣們不能齊心歸附,老百姓不能信服,在這個時候,是囑託給你呢,還是囑託給我呢?”吳起默默不語想了一會兒,說:“囑託給你啊!”

  過了很久,魏國國相公叔娶公主為妻而以吳起為忌。他的僕人獻計說:“吳起容易去掉,吳起為人剛勁而沾沾自喜。您可以先對國君說:‘吳起是個傑出人才,但君主您的國家小,我擔心他沒有長留的心思。國君您何不試著要把女兒嫁給他,如果吳起沒有久留之心,一定會辭謝的。’主人您再與吳起一起回去,讓公主羞辱您,吳起看到公主如此輕視您,一定會辭謝國君的婚事,這樣您的計謀就實現了。”公叔照此去做,吳起果然辭謝了與公主的婚事。魏武侯疑忌他,不敢信任,吳起害怕被誅殺,於是投奔了楚國。

  楚悼王平素聽說吳起是個人才,到了便任命他為國相。吳起嚴明法紀號令,裁減一些不重要的閒官,廢除了王族中遠親疏戚,用來安撫獎勵征戰之士,大力增強軍隊、破除合縱連橫遊說言論。於是楚國向南平定百越,向北抵擋住韓、魏、趙三國的擴張,向西征討秦國,各諸侯國都害怕楚國的強大,而楚國的王親貴戚、權臣顯要中卻有很多人怨恨吳起。

  秦國秦惠公去世,其子即位,是為秦出公。

  秦國秦惠公去世,其子即位,是為秦出公。*趙武侯薨,國人復立烈侯之太子章,是為敬侯。

  趙國趙武侯去世,國中貴族又擁立趙烈侯的太子趙章即位,是為趙敬侯。

  韓國韓烈侯去世,其子即位,是為韓文侯。

  十六年(乙未,公元前386年)

  周王朝開始任命齊國大夫田和為諸侯國君。

  趙國公子趙朝作亂,出奔魏國,與魏國軍隊一起進襲趙國邯鄲,未能攻克。

  十七年(丙申,公元前385年)

  秦國名叫改的庶長在河西迎接秦獻公,立為國君;把秦出公和他的母親殺死,沉在河裡。

  齊國攻打魯國。

  韓國攻打鄭國,奪取陽城。又攻打宋國,捉住宋國國君。

  齊國太公田和去世,其子田午即位,是為齊桓公。

  十九年(戊戌,公元前383年)

  魏國在兔臺擊敗趙國軍隊。

  二十年(己亥,公元前382年)

  出現日全食。

  二十一年(庚子,公元前381年)

  楚悼王去世。貴族國戚和大臣作亂,攻打吳起,吳起逃到悼王屍體邊,伏在上面。攻擊吳起的暴徒用箭射吳起,並射中了悼王的屍體。辦完葬事,楚肅王即位,命令楚相全數翦滅作亂者,因射吳起之事而被滅族的多達七十餘家。

  二十二年(辛丑,公元前380年)

  齊國攻打燕國,奪取桑兵。魏、韓、趙三國攻打齊國,兵至桑丘。

  二十三年(壬寅,公元前379年)

  趙國襲擊衛國,未能攻克。

  流放的齊康公去世,沒有兒子。田氏家族於是把姜氏的齊國全部兼併了。

  當年,齊桓公也去世,其子田因齊即位,是為齊威王。

  二十四年(癸卯,公元前378年)

  魏、韓、趙伐齊,至靈丘。

  晉孝公薨,子靖公俱酒立。

二十五年(甲辰、前377)

  蜀人攻打楚國,奪取茲方。

  孔,字子思,向衛國國君提起苟變說:“他的才能可統領五百輛車。”衛侯說:“我知道他是個將才,然而苟變做官吏的時候,有次徵稅吃了老百姓兩個雞蛋,所以我不用他。”孔說:“聖人選人任官,就好比木匠使用木料,取其所長,棄其所短;因此一根合抱的良木,只有幾尺朽爛處,高明的工匠是不會扔掉它的。現在國君您處在戰國紛爭之世,正要收羅鋒爪利牙的人才,卻因為兩個雞蛋而捨棄了一員可守一城的大將,這事可不能讓鄰國知道啊!”衛侯一再拜謝說:“我接受你的指教。”

  衛侯提出了一項不正確的計劃,而大臣們卻附和如出一口。孔說:“我看衛國,真是‘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呀!”公丘懿子問道:“為什麼竟會這樣?”孔說:“君主自以為是,大家便不提出自己的意見。即使事情處理對了沒有聽取眾議,也是排斥了眾人的意見,更何況現在眾人都附和錯誤見解而助長邪惡之風呢!不考察事情的是非而樂於讓別人讚揚,是無比的昏暗;不判斷事情是否有道理而一味阿諛奉承,是無比的諂媚。君主昏暗而臣下諂媚,這樣居於百姓之上,老百姓是不會同意的。長期這樣不改,國家就不象國家了。”

  孔對衛侯說:“你的國家將要一天不如一天了。”衛侯問:“為什麼?”回答說:“事出有因。國君你說話自以為是,卿大夫等官員沒有人敢改正你的錯誤;於是他們也說話自以為是,士人百姓也不敢改正其誤。君臣都自以為賢能,下屬又同聲稱賢,稱讚賢能則和順而有福,指出錯誤則忤逆而有禍,這樣,怎麼會有好的結果!《經》說:‘都稱道自己是聖賢,烏鴉雌雄誰能辨?’不也像你們這些君臣嗎?”

  魯國魯穆公去世,其子姬奮即位,是為魯共公。

  韓國韓文侯去世,其子即位,是為韓哀侯。

二十六年(乙巳、前376)

  周安王去世,其子姬喜即位,是為周烈王。

  魏、韓、趙三國一同把晉靖公廢黜為平民,瓜分了他的殘餘領地。

烈王元年(丙午、前375)*周烈王元年(丙午,公元前375年)

  出現日食。

  韓國滅掉鄭國,於是把國都遷到新鄭。

  趙國趙敬侯去世,其子趙種即位,是為趙成侯。

  三年(戊申,公元前373年)

  燕國在林狐擊敗齊國軍隊。

  魯國攻打齊國,進入陽關。

  魏國攻打齊國,抵達博陵。

  燕國燕僖公去世,其子即位,是為燕桓公。

  宋國宋休公去世,其子即位,是為宋闢公。

  衛國衛慎公去世,其子衛訓即位,是為衛聲公。

  四年(己酉,公元前372年)

  趙國攻打衛國,奪取七十三個村鎮。

  魏國在北藺擊敗趙國軍隊。

  五年(庚戌,公元前371年)

  魏國攻打楚國,奪取魯陽。

  韓國嚴遂殺死韓哀侯,國中貴族立哀侯之子,是為韓懿侯。當初,韓哀侯曾任命韓為國相卻寵愛嚴遂,兩人互相仇恨至深。嚴遂派人在朝廷行刺韓,韓逃到韓哀侯身邊,韓哀侯抱住他,刺客刺韓,連帶韓哀侯也被刺死。

  魏國魏武侯去世,沒有立太子,他的兒子魏與公中緩爭位,國內大亂。

  六年(辛亥,公元前370年)

  齊威王朝拜周烈王。當時周王室已十分衰弱,各諸侯國都不來朝拜,唯獨齊王仍來朝拜,因此天下人愈發稱讚齊威王賢德。

  趙國攻打齊國,直至鄄地。

  魏國在懷地擊敗趙國軍隊。

  齊威王召見即墨大夫,對他說:“自從你到即墨任官,每天都有指責你的話傳來。然而我派人去即墨察看,卻是田土開闢整治,百姓豐足,官府無事,東方因而十分安定。於是我知道這是你不巴結我的左右內臣謀求內援的緣故。”便封賜即墨大夫享用一萬戶的俸祿。齊威王又召見阿地大夫,對他說:“自從你到阿地鎮守,每天都有稱讚你的好話傳來。但我派人前去察看阿地,只見田地荒蕪,百姓貧困飢餓。當初趙國攻打鄄地,你不救;衛國奪取薛陵,你不知道;於是我知道你用重金來買通我的左右近臣以求替你說好話!”當天,齊威王下令烹死阿地大夫及替他說好話的左右近臣。於是臣僚們毛骨聳然,不敢再弄虛假,都盡力做實事,齊國因此大治,成為天下最強盛的國家。

  楚國楚肅王去世,他沒有兒子,弟弟良夫即位,是為楚宣王。

  宋國宋闢公去世,其子宋剔成即位。

  七年(壬子,公元前369年)

  出現日食。

  周烈王去世,弟弟姬扁即位,是為周顯王。

  魏國大夫王錯逃奔韓國。公孫頎對韓懿侯說:“魏國內亂,可以乘機攻取。”韓懿侯於是與趙成侯聯合出兵攻打魏國,在濁澤地方交戰,大敗魏軍,包圍了魏國都城。趙成侯說:“殺掉魏,立公中緩為魏國國君,然後割地退兵,這對我們兩國是有利的作法。”韓懿侯說:“不妥。殺死魏國國君,是強暴;割地後才退兵,是貪婪。不如讓兩人分別治理魏國,魏國分為兩半,比宋國、衛國還不如,我們就再也不用擔心魏國的威脅了。”趙成侯不同意。韓懿侯不高興,率領他的軍隊乘夜離去。趙成侯也只好退兵歸國。魏於是殺死公中緩即位,是為魏惠王。

  太史公司馬遷曰:魏惠王之所以能自身不死,國家不被瓜分,是由於韓、趙兩國意見不和。如果按照其中一家的辦法去做,魏國一定會被瓜分。所以說:“國君死時,無繼承人,國家就會被擊破。”

補充糾錯
上一卷: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