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575年的秋天;地點:京師;人物:吏部文選司郎中(第一人稱);其他人物:輔相(首輔張居正)、太宰(吏部尚書張瀚)
中秋後的寅正(凌晨4點),婢女為我準備好洗漱用品與早食,僕役已準備好上朝的服裝。按理說,我這樣品級的官員不參加早朝,請個假也不是什麼事,可惜文選司總是被關注,輔相與太宰總是實時垂顧。
卯初(5點),我出了門,一行人朝著茫茫夜色中走去。卯正(6點),宮城外。我在這裡下了轎,向朝房走去。同僚已經到達,大學士與部院堂官來的不多,工部侍郎主動過來找我聊天。在閒談中,侍郎講到海剛峰(海瑞)在南都的工作八卦。海公在路上見到訴冤的百姓,就會收下訴狀,回到衙門就分派給所屬機構負責,下面的人以不是職責範疇為由不接受;隨後給了掌管司法的三法司,三法司以不是通政司分發的不受理;最後只能自己燒掉。侍郎感慨,海公如此剛介都推不動,何況一般人,現在幸賴有輔相。此時我才反應過來他要表達什麼。
好在輔相到來,眾人開始作揖。輔相向眾人致意後,同太宰交流,按照經驗,輔相應有新的人事謀劃。隨後早朝,多是常行事。在文選司主事引導下,新選的80餘縣佐貳官員集體陛見。
辰正(8點),散朝。辰正二刻(8點30分),回到文選司。按照慣例,部署求賢、開設、升調、還職、缺、揭帖諸科開展工作即可,自己上午完善幾份重要選官文書即可。但今天可能略有變化。
巳初(9點),太宰回到大堂,侍郎和諸司官都在堂外恭候。太宰無心其他,只把我叫去內堂。進入內堂,我關閉內門。從堂屬體貌上看,六部都差不多,而在實際執行上區別很大。各部司屬的大事一般都會讓堂官(尚書侍郎)知道,也經常與司屬商量。但吏部不一樣,在涉及文選事務上,多是尚書直接與文選郎溝通。
太宰並沒有強調輔相給他講了啥,而是拿出他的考語(推薦語、考核評價)給我看。在太宰面前,自然是翻開哪裡看哪裡。
太宰擔任知府時,賈巡按很欣賞他,推薦語為:
“氣質溫良,志行卓越。清白範胥吏,貪墨者不肅而懲;虛心昭聽斷,健訟者輸心而服。因時設禁,則米價平而民食用裕;以禮施教,則學校整而士志聿興。古之循良,今之賢守。”
劉巡按推薦語為:“養興教舉,役簡刑清。心無日而不勞於民,事無微而不當於理。居身有道,僚屬為之興行;馭下不欺,軍民為之革心。有救荒之實,而無損於上;有撙節之政,而尤儉其身。王道幾見於郡內,文行當求之古人。”
總督、操江巡撫也有考核評價。
剛看完這些,太宰言道:“考核評價對於官員極其重要,如果沒有這些前輩正臣的推薦與客觀評價,我是到不了今天這裡的。”話鋒一轉,繼續道,“輔相談到現在考核評價問題很大。‘一人之身,一時之事,稱之則才全德備,溢有美詞;刺之則罪貫惡盈,極其醜詆’。這種情況‘不惟大拂人心,亦且有傷乎國是’。而我們選官主要依靠考語”。
按一般程式,這是考功司負責的範疇,但在推薦官員上,文選是依賴於考核評價的,所以太宰提及此事。我思來想去,並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能做的只能是堅持章法,透過上行下效、言行一致來儘可能轉變。看起來太宰應該是接受了我的觀點,他在南直隸、福建、陝西、山西、兩廣的一線經驗,對這些更明白。
隨後,太宰提到府縣官員考核與治理效果的關係問題,這也是輔相關心的。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各處府縣大小繁簡、衝僻難易不同,治理難度差別很大,進而會出現有的人很輕鬆就得到美譽,有的累死累活只能招來謗議等現象。激勵機制缺乏,就會進入逆淘汰階段,導致“起趨避之巧,緊要難治地方缺人整理,士風日壞,吏治不修”。
輔相和太宰在這個問題上很容易達成共識,太宰要求儘快出一個方案,要對所有府縣逐個評價,定位上中下三等,以後考核提拔就據此而為。另外,太宰補充道輔相在考慮財政完成度、土地數量,這些要素也應該考量。
巳正三刻(10點45分),從太宰處出來,召集文選司主事及各科掌吏開會。
第一件事:知會都察院,聯合行文,強調部院堂官、各地督撫巡按在填寫考語、推薦語時,要一秉大公,為國掄才。由員外郎負責完成。
第二件事:主事甲負責諮文各部寺,從其業務角度將天下府州縣分為三等,如戶部重在考慮各府縣納稅量、完稅率以及逋賦情況以定等第,三法司重在以各地案件發生數、破獲率定等第。主事乙負責透過都察院轉行各地督撫巡按巡鹽等,令其分別開報;並行文各地方面官,另起分別等第開報。揭帖科要整理所有考語,透過考語對各地分等第。
未正(14點),某官到,原想留任給事中,但分到了地方,情緒不佳。只能安慰一番。百年來,朝廷在選配給事中上,特別強調姿貌雄偉。成化年間,編修張元楨建議,六科不必拘體貌長大,當以器識學問文章為主。當時主流的觀點不同意他的建議,認為近侍官必用體貌長而語言確者,以為壯觀。千年前,唐時選官即身言書判,身為第一義。有的崗位確實需要高顏值。
未正二刻(14點30分),某官到,原想在地方大展宏圖,結果分在清流部門,想問所以然。這個並不複雜,解釋清即可。對於官員而言,能處理複雜事物和能寫出錦繡文章不是一回事,人地相宜、人崗相宜很重要,否則就是用違其才。隨材器使才會各著聲績,僅以資望推用,不問材地相宜,於國於人都是損失。
申初(15點),某官到,言掣籤授官不佳,掣籤看上去公平,實際上依然有很多操作空間,比如“手自粘帖地方,暗標高下,以至籤之長短大小厚薄靡不各藏匿隱謎,書辦輩亦不得與聞,名曰做籤,公然告人,不以為諱,於是作奸犯科,反不在曹掾”。確實如此,此人雖是言官,對吏治觀察卻非常仔細。杜絕流程中的弊端也非常重要。
申初一刻(15點15分),不再會客,開始起草文稿,即如何細化輔相條陳六事。
酉初三刻(17點45分)離開衙署,赴宴。酉正一刻(18點15分)同鄉同年七八人都到,寒暄完畢,落座。戌正(20點)酒過三巡,開始談起官場各種事情。來自南直隸的知府同年談道:“海瑞性格偏執,做事不喜歡詢謀諮度,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意見,而且出臺的政策太激烈,變化太大,導致最後好心辦壞事。”
都察院的御史同鄉也談道:“海瑞不怕死,不要錢,不吐剛茹柔,真是錚錚一漢子,但是寡深識,動輒要煞癩,缺乏士大夫的風度。而且不關心本職,當巡撫不問錢糧,卻管其他事。”
確實,這些年在吏部也看到一些海公施政的效果,在早期知縣的時候還是不錯的,到了巡撫階段,在為民精神和實際事務中的糅合出現了兩張皮現象,很難出現善政。當然這也不能全怪他,朝廷也並未給他一步步鍛鍊的機會,驟拔高位對誰也有一個適應過程。
在大同擔任兵備的同年說,“現在規章太細,許多沒法施展。以前王翱巡撫遼東的時候,明確強調邊境不可以用法律治,詞訟不問輕重,都是用財物抵補。這種因地制宜的方法效果反而很好,做到積銀萬餘兩,糧數萬石,馬千餘匹,邊用充足,器械鮮利,軍士飽暖,人樂於戰。”
確實,各地差別很大,人的風格差別很大。管理,某年,百官要捐俸助工,一御史奮筆書曰:主上好貨,諸公捐俸是矣;倘主上好色,諸公何以處之?皆羞愧退散。
眾人哈哈大笑,宴席也就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