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時的袁渙,曾為呂布所拘,呂布想讓袁渙作書辱罵劉備,袁渙抵死不從,便引出這麼一席對話:“布欲使渙作書詈辱備,渙不可,再三強之,不許。布大怒,以兵脅渙曰:‘為之則生,不為則死。’渙顏色不變,笑而應之曰:‘渙聞唯德可以辱人,不聞以罵。使彼固君子邪,且不恥將軍之言,彼誠小人邪,將復將軍之意,則辱在此不在於彼。且渙他日之事劉將軍,猶今日之事將軍也,如一旦去此,復罵將軍,可乎?’布慚而止。”
袁渙在死亡威逼面前仍然不易顏色的慷慨陳詞——“唯德可以辱人,不聞以罵”,確然是道之所在、理之所顯。確實,這個世界上,真正讓人受辱的,只有無德;無德,才會受辱。
有德之人,一則不大可能會無端遭罵受辱,二則即使無端遭罵,所謂君子坦蕩蕩,不會恥辱於詈罵。假若是無德小人,辱罵對他來說,很可能不以為意、不以為忤,甚至甘之如飴。反過來,想以詈罵侮辱有德之人,反倒像是螺旋反擊,反身受辱。
歷史的《為袁紹檄豫州》和駱賓王罵武則天的《為徐敬業討武曌檄》,算是史之“名罵”,辛辣、尖刻、狠毒,砭人骨髓,莫此為甚。然而,陳琳為袁紹出頭的痛罵,《三國演義》裡,曹操“拜讀”時正值頭風病發作,疼痛難忍,讀完之後,居然不治而愈,這可說是羅貫中的神來之筆。曹操與袁紹,究竟誰更該遭罵,歷史已有答案。武則天對為徐敬業起兵作輿論先聲的痛罵之態度,有《新唐書》所載,她很是不以為意,甚至嬉笑自若,讀到“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託”時,更驚問是誰所寫,感嘆:“有如此才,而使之淪落不偶,宰相之過也!”武則天確是智略過人,即便是如此驚天地泣鬼神般的痛罵,她似乎並沒有感覺受辱。
辱,受辱,原不是痛罵就能施予或領受的。如《新唐書》所云“有德則慶,無德則殃”,抑或如民諺所說“無德無行而取厚利,必有奇禍;善行善德而受磨難,多有厚福”。這些說辭,雖似乎寓有因果報應,不足為法,但確然合乎世道人心。
歷朝歷代,還未見有德之人是因為遭罵,比如收到一紙“檄文”便遺臭萬年、鬱鬱而終,而無德小人能夠逃脫人民和歷史的唾罵的。君不見,杭州西湖畔岳廟裡,岳飛威風凜凜,萬世表率,歷代受民眾敬仰、膜拜;而岳飛墓前那四個生鐵鑄成的奸臣,以“莫須有”的罪名陷害忠良,則千百年來受盡唾罵和指戳,誠所謂“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青山收葬忠臣,永遠受民眾祭奠、祝禱,鑄了奸臣的生鐵就要領受斥罵和唾液,其“無辜”受辱和遭殃,便赫然是世道人心的反映。
奸臣如此,貪官同樣。作為無德之人,貪官之受辱和遭殃,也是“註定”了的。歷史上,凡貪官最終都是身敗名裂,且遺累子孫和家族,遭受白眼和痛詈也必定是“代代相傳”。
東漢的梁冀,任人唯親,結黨營私,專權干政,且貪得無厭,後被逼夫婦自殺,闔族剿滅,家產悉數充公。明朝,不僅貪汙所得的數百萬銀兩被抄沒,自身還被凌遲,三天方才割完。清朝大貪和珅也是鯨吞虎據,擄掠“二十億兩有奇,政府歲入七千萬,而和珅以二十年之閣臣,其所蓄當一國二十年稅(歲)入而強”,結果呢,富可敵國也未能保護自家,最後,家被抄沒,自己獲賜白綾自盡。
歷史上的貪官下場大多悽慘,現今的貪官雖然大抵不至於“白綾一條”,但也逃不過法律道路蒙上陰影”“令親戚朋友們臉上無光”。凡此種種,說白了,不僅自己,還讓親人友朋受辱、遭殃。這是貪腐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回過頭來說,假若袁渙當初果真作書詈罵劉備,劉備仍然會據蜀而主,還是一代英雄,不會因為被呂布一罵而鼻樑抹白粉。然而,如果是奸臣、貪官,因其無德,則足以讓他們領受難堪的恥辱、遭受慘烈的禍殃,且被永遠地釘在恥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