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聊發少年狂”。其實,蘇軾寫這首詞的時候在山東密州當行政長官,那時他才四十歲。按今天的標準來說,應該是青年,居然敢稱老夫。這也許是宋朝的風氣,年紀稍大一點,稱老就容易受人尊重。歐陽修才四十歲左右,就自稱醉翁。
當然,那時人的壽命比較短,據學者研究中國人的平均壽命,秦漢時20歲,東漢22歲,唐朝的平均壽命,也才是39.2歲。如果不計兒童死亡率,則宋時平均年齡達五十多歲。蘇東坡四十歲和號稱萬歲爺的平均年齡差不多,那當然是可以自稱老夫。
蘇東坡的才情,他的豪邁,他的瀟灑,他的浪漫,可與李白相比,但是他有超越李白的強項,那就是學問。李白有天才,蘇東坡也有天才,但是李白沒有學問,蘇東坡有。蘇東坡做的那些策論,如論先秦六國之敗,諸葛亮為政之失等雄文,皆是俯視千載,驅遣經史,筆陣橫掃,情思奔瀉,針砭時弊,規制國運,富鐵肩道義之雄風,有倒流三峽之詞采。這是李杜望塵莫及的。
蘇東坡早過朱熹差不多一百年,他還研究《易經》,著有《易傳》九卷。易經那多難懂啊,簡直是天書,李白肯定沒有耐心做這樣的學問。
最關鍵的是,蘇東坡還是個政治家,大政治家,李白、杜甫連小政治家都不是。蘇東坡有過政治實踐,一度掌握過中央和地方的相當權力,對國家有擔當,有政治主張,大義凜然。作為一個正直的政治家,他的人格是很光彩的,堅持自己的觀點,不顧安危。王安石變法,當然是對的,但是搞得太猛,吏治太腐敗,好事變成了壞事。
在這種情況下,蘇東坡就變成了反對派。雖然他和王安石互相欣賞,但是互相爭辯,毫不容情。對於變法,他曾經多次上書批評皇帝,小而至於宮中節日購燈與民爭利,皇帝聽從了;大而至於變法,作《上神宗皇帝書》不過癮,又來個《再上神宗皇帝書》,其中有這樣的語言:“今日之政,小用則小敗,大用則大敗,若力行不已,則亂亡隨之。”
這樣的行文,雖然是在盡爭諫之責,但是,意氣用事,情緒化也躍然紙上。力行變法的神宗居然沒有龍顏大怒,實在是夠寬容,但是,內心的不快也是可以想像的。
皇帝雖然開明,欣賞他,可他老是觸犯龍顏,日積月累,潛移默化,皇帝容忍度降低了。這一切,都為他後來遭到流放,聚結著危機。加上有小人從中搗鬼,抓住了他寫的一些詩說是他毀謗聖上,皇帝頂不住,就治他的罪了,流放了,和李白差不多了。但是,他的政績顯赫,遭難時,許多老百姓為他焚香祈禱,他的人格魅力強大,被冤時,朋友冒著風險上書解救。
蘇東坡實在是太有才了,文化與一代文宗歐陽修並稱“歐蘇”,他的書法,是“蘇黃米蔡”宋四家之首。
要論對中國詩歌史作出歷史貢獻難度是太大了。藝術的積累不是以年月日計的,天才的產生,機率很小,不是平均數的,是帶著偶然性的,因而是以世紀計的。從沈約搞平平仄仄,幾個世紀以後,近體詩才出現李杜。要在詞這個領域裡積累起與唐詩並駕齊驅的成就,產生堪與李杜比美的偉大詞人,甚至超越李杜的天才,歷史不能不耐心等待。
事實是,歷史等待了兩百年,只等來了一個李煜,也算是天才罷,但是隻是小令,還沒有長調,其藝術成就比李杜還差不止一個檔次。歷史還要繼續等待,蘇東坡出現了,中國詩歌史上與唐詩的萬丈光焰可以爭輝的時代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