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秦紀·秦紀二

秦紀二原文

  起阏逢阉茂,尽玄黓执徐,凡十九年。

  始皇帝下二十年(甲戌,公元前二二七年)

  荆轲至咸阳,因王宠臣蒙嘉卑辞以求见,王大喜,朝服,设九宾而见之。荆轲奉图以进于王,图穷而匕首见,因把王袖而揕之;未至身,王惊起,袖绝。荆轲逐王,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负剑!”负剑,王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匕首擿王,中铜柱。自知事不就,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遂体解荆轲以徇。王于是大怒,益发兵诣赵,就王翦以伐燕,与燕师、代师战于易水之西,大破之。

  始皇帝下二十一年(乙亥,公元前二二六年)

  冬,十月,王翦拔蓟,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东保辽东,李信急追之。代王嘉遗燕王书,令杀太子丹以献。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

  王贲伐楚,取十馀城。王问于将军李信曰:“吾欲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王以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遂使李信、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王翦因谢病归频阳。

  始皇帝下二十二年(丙子,公元前二二五年)

  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三月,城坏。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

  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虽然,臣受地于魏之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王义而许之。

  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大破楚军。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李信,入两壁,杀七都尉;李信奔还。

  王闻之,大怒,自至频阳谢王翦曰:“寡人不用将军谋,李信果辱秦军。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病不能将,王曰:“已矣,勿复言!”王翦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为听将军计耳。”于是王翦将六十万人伐楚。王送至霸上,王翦请美田宅甚众。王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王大笑。王翦既行,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王怚中而不信人,今空国中之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王坐而疑我矣。”

  始皇帝下二十三年(丁丑,公元前二二四年)

  王翦取陈以南至平舆。楚人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御之;王翦坚壁不与战。楚人数挑战,终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王翦曰:“可用矣!”楚既不得战,乃引而东。王翦追之,令壮士击,大破楚师,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楚师遂败走。王翦因乘胜略定城邑。

  始皇帝下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二二三年)

  王翦、蒙武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

  始皇帝下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二二二年)

  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

  臣光曰:燕丹不胜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轻虑浅谋,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罪孰大焉!而论者或谓之贤,岂不过哉!

  夫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节,百姓怀其德,四邻亲其义。夫如是,则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触之者碎,犯之者焦,虽有强暴之国,尚何足畏哉!丹释此不为,顾以万乘之国,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功隳身戮,社稷为墟,不亦悲哉!

  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复言、重诺,非信也;糜金、散玉,非惠也;刎首、决腹,非勇也。要之,谋不远而动不义,其楚白公胜之流乎!

  荆轲怀其豢养之私,不顾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强燕而弱秦,不亦愚乎!故扬子论之,以要离为蛛蝥之靡,聂政为壮士之靡,荆轲为刺客之靡,皆不可谓之义。又曰:“荆轲,君子盗诸!”善哉!

  王贲攻代,虏代王嘉。

  王翦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郡。

  五月,天下大酺。

  初,齐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以故齐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及君王后且死,戒王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王曰:“请书之。”君王后曰:“善!”王取笔牍受言,君王后曰;“老妇已忘矣。”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宾客入秦,秦又多与金。客皆为反间,劝王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齐王将入朝,雍门司马前曰:“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耶?”王曰:“为社稷。”司马曰:“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齐王还车而反。

  即墨大夫闻之,见齐王曰:“齐地方四千里,带甲数百万。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间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齐王不听。

  始皇帝下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二二一年)

  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齐王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齐人怨王建不早与诸侯合从,听奸人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臣光曰: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国家也。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晋者,齐、楚之籓蔽;齐、楚者,三晋之根柢;形势相资,表里相依。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籓蔽也。安有撤其籓蔽以媚盗,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

  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制曰:“死而以行为谥,则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自今以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初,齐威、宣之时,邹衍论著终始五德之运;及始皇并天下,齐人奏之。始皇采用其说,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从所不胜,为水德。始改年,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旌旄、节旗皆尚黑,数以六为纪。

  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

  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收天下兵聚咸阳,销以为锺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廷中。一法度、衡、石、丈尺。徙天下豪杰于咸阳十二万户。

  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始皇帝下二十七年(辛巳,公元前二二零年)

  始皇巡陇西、北地,至鸡头山,过回中焉。作信宫渭南,已,更命曰极庙。自极庙道通骊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治驰道于天下。

  始皇帝下二十八年(壬午,公元前二一九年)

  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于是召集鲁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议封禅。诸儒或曰:“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扫地而祭,席用菹秸。”议各乖异。始皇以其难施用,由此绌儒生。而遂除车道,上自太山阳至颠,立石颂德;从阴道下,禅于梁父。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记也。

  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始皇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作琅邪台,立石颂德,明得意。

  初,燕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之徒称有仙道、形解销化之术,燕、齐迂怪之士皆争传习之。自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云此三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风引舡去。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及始皇至海上,诸方士齐人徐市等争上书言之,请得齐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之。舡交海中,皆以风解,曰:“未能至,望见之焉。”

  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葬此。”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遂自南郡由关武归。

  初,韩人张良,其父、祖以上五世相韩。及韩亡,良散千金之产,欲为韩报仇。

  始皇帝下二十九年(癸未,公元前二一八年)

  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张良令力士操铁椎狙击始皇,误中副车。始皇惊,求,弗得;令天下大索十日。

  始皇遂登之罘,刻石;旋,之琅邪,道上党入。

  始皇帝下三十一年(乙酉,公元前二一六年)

  使黔首自实田。

  始皇帝下三十二年(丙戌,公元前二一五年)

  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刻碣石门。坏城郭,决通堤坊。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卢生使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

  始皇帝下三十三年(丁亥,公元前二一四年)

  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略取南越陆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五十万人戍五岭,与越杂处。

  蒙恬斥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馀里。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迤而北。暴师于外十馀年。蒙恬常居上郡统治之,威振匈奴。

  始皇帝下三十四年(戊子,公元前二一三年)

  谪治狱吏不直及覆狱故、失者,筑长城及处南越地。

  丞相李斯上书曰:“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黔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制曰:“可。”

  魏人陈馀谓孔鲋曰:“秦将灭先王之籍,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哉!”子鱼曰:“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惟友。秦非吾友,吾何危哉!吾将藏之以待其求;求至,无患矣。”

  始皇帝下三十五年(己丑,公元前二一二年)

  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千八百里,数年不就。

  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为衤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隐宫、徒刑者七十馀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发北山石椁,写蜀、荆地材,皆至;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馀。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因徙三万家骊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卢生说始皇曰:“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恶鬼辟,真人至。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衤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始皇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案问,莫服,捕时在旁者,尽杀之。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群臣受决事者,悉于咸阳宫。

  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始皇闻之,大怒曰:“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益发谪徙边。始皇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

  始皇帝下三十六年(庚寅,公元前二一一年)

  有陨石于东郡。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始后使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燔其石。

  迁河北榆中三万家;赐爵一级。

  始皇帝下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二一零年)

  冬,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始皇二十馀子,少子胡亥最爱,请从;上许之。

  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观藉柯,渡海渚,过丹杨,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峡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立石颂德。还,过吴,从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邪、罘。见巨鱼,射杀之。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病益甚,乃令中军府令行符玺事赵高为书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赵高所,未付使者。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骖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车中可其奏事。独胡亥、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初,始皇尊宠蒙氏,信任之。蒙恬任在外将,蒙毅常居中参谋议,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赵高者,生而隐宫,始皇闻其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使教胡亥决狱,胡亥幸之。赵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毅当高法应死。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复其官。赵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说胡亥,请诈以始皇命诛扶苏而立胡亥为太子。胡亥然其计。赵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乃见丞相斯曰:“上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材能、谋虑、功高、无怨、长子信之,此五者皆孰与蒙恬?”斯曰:“不及也。”高曰:“然则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乡里明矣!胡亥慈仁笃厚,可以为嗣。愿君审计而定之!”丞相斯以为然,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立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扶苏,数以不能辟地立功,士卒多耗,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日夜怨望不得罢归为太子,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扶苏发书,泣,入内舍,欲自杀。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复请而后死,未暮也。”使者数趣之。扶苏谓蒙恬曰:“父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属吏,系诸阳周。更置李斯舍人为护军,还报。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会蒙毅为始皇出祷山川,还至。赵高言于胡亥曰:“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以为不可,不若诛之!”乃系诸代。遂从井陉抵九原。会暑,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之。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太子胡亥袭位。

  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下锢三泉;奇器珍怪,徙藏满之。令匠作机弩,有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后宫无子者,皆令从死。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藏重即泄。大事尽,闭之墓中。

  二世欲诛蒙恬兄弟。二世兄子子婴谏曰:“赵王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卒皆亡国。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陛下欲一旦弃去之。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二世弗听,遂杀蒙毅及内史恬。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将兵三十馀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乃吞药自杀。

  扬子《法言》曰:或问:“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曰:“壍山,堙谷,起临洮,击辽水,力不足而尸有馀,忠不足相也。”

  臣光曰:秦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为之使,恬不仁不知矣。然恬明于为人臣之义,虽无罪见诛,能守死不贰,斯亦足称也。

  二世皇帝上

  始皇帝下元年(壬辰,公元前二零九年)

  冬,十月,戊寅,大赦。

  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还。

  夏,四月,二世至咸阳,谓赵高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终吾年寿,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昏乱主之所禁也。虽然,有所未可。臣请言之: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陛下安得为此乐乎!”二世曰:“为之奈何?”赵高曰:“陛下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灭大臣及宗室;然后收举遗民,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计莫出于此。”二世然之。乃更为法律,务益刻深,大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于是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财物入于县官,相连逮者不可胜数。

  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罪当死!吏致法焉。”将闾曰:“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何谓不臣?愿闻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吾无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宗室振恐。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孝不忠者,无名以立于世,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唯上幸哀怜之!”书上,二世大说,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赵高曰:“人臣当忧死而不暇,何变之得谋!”二世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复作阿房宫。尽征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稿。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秋,七月,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起兵于蕲。是时,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因天下之愁怨,乃杀将尉,召令徒属曰;“公等皆失期当斩,假令毋斩,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皆从之。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坛而盟,称大楚;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拔之。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馀,卒数万人。攻陈,陈守、尉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不胜;守丞死,陈胜乃入据陈。

  初,大梁人张耳、陈馀相与为刎颈交。秦灭魏,闻二人魏之名士,重赏购求之。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里吏尝以过笞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馀谢之。陈涉既入陈,张耳、陈馀诣门上谒。陈涉素闻其贤,大喜。陈中豪杰父老请立涉为楚王,涉以问张耳、陈馀。耳、馀对曰:“秦为无道,灭人社稷,暴虐百姓。将军出万死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如此,则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懈也。”陈涉不听,遂自立为王,号“张楚”。

  当是时,诸郡县苦秦法,争杀长吏以应涉。谒者使从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怒,下之吏。后使者至,上问之,对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上悦。

  陈王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

  张耳、陈馀复说陈王,请奇兵北略赵地。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徇赵。

  陈王又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陈王诛杀葛婴。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陈王闻周文,陈之贤人也,习兵,乃与之将军印,使西击秦。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杰,豪杰皆应之。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下赵十馀城。馀皆城守。乃引兵东北击范阳。范阳蒯彻说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谓也?”彻曰:“范阳令徐公,畏死而贪,欲先天下降。君若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则边地之城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君若赍臣侯印以授范阳令,使乘硃轮华毂,驱驰燕、赵之郊,即燕、赵城可毋战而降矣。”武信君曰:“善!”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馀城。

  陈王既遣周章,以秦政之乱,有轻秦之意,不复设备。博士孔鲋谏曰:“臣闻兵法:‘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今王恃敌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陈王曰:“寡人之军,先生无累焉。”

  周文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二世乃大惊,与群臣谋曰:“奈何?”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周文走。

  张耳、陈馀至邯郸,闻周章却,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还者多以谗毁得罪诛,乃说武信君令自王。八月,武信君自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使人报陈王。陈王大怒,欲尽族武信君等家而发兵击赵。相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信君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信君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张耳、陈馀说赵王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九月,沛人刘邦起兵于沛,下相人项梁起兵于吴,狄人田儋起兵于齐。

  刘邦,字季,为人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子。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初为泗上亭长,单父人吕公,好相人,见季状貌,奇之,以女妻之。

  既而季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

  刘季被酒,夜径泽中,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蛇。有老妪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赤帝子杀之!”因忽不见。刘季亡匿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数有奇怪;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

  及陈涉起,沛令欲以沛应之。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刘季乃书帛射城上,遗沛父老,为陈利害。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门迎刘季,立以为沛公。萧、曹等为收沛子弟,得二三千人,以应诸侯。

  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尝杀人,与兄子籍避仇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其下。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器过人。会稽守殷通闻陈涉起,欲发兵以应涉,使项梁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籍是时年二十四。

  田儋者,故齐王族也。儋从弟荣,荣弟横,皆豪健,宗强,能得人。周市徇地至狄,狄城守。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也;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市。周市军还去。田儋率兵东略定齐地。韩广将兵北徇燕,燕地豪杰欲共立广为燕王。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家乎!”韩广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

  赵王与张耳、陈馀北略地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囚之,欲求割地;使者往请,燕辄杀之。有厮养卒走燕壁,见燕将曰:“君知张耳、陈馀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赵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棰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将相终已邪?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易矣!”燕将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周市自狄还,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子宁陵君咎为王。咎在陈,不得之魏。魏地已定,诸侯皆欲立周市为魏王。市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诸侯固请立市,市终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反,陈王乃遣之,立咎为魏王,市为魏相。

  是岁,二世废卫君角为庶人,卫绝祀。

秦紀二譯文

  秦始皇帝二十年(甲戌,公元前227年)

  荊軻抵達秦國都城咸陽,透過秦王嬴政的寵臣蒙嘉,以謙卑的言詞求見秦王,秦王嬴政大喜過望,穿上君臣朝會時的禮服,安排朝會大典迎見荊軻。荊軻手捧地圖進獻給秦王,圖卷全部展開,匕首出現,荊軻乘勢抓住秦王的袍袖,舉起匕首刺向他的胸膛。但是未等荊軻近身,秦王嬴政已驚恐地一躍而起,掙斷了袍袖。荊軻隨即追逐秦王,秦王繞著柱子奔跑。這時,殿上的群臣都嚇呆了,事發倉猝,大出意料,群臣全都失去了常態。秦國法律規定,在殿上侍從的群臣不得攜帶任何武器。因此大家只好徒手上前撲打荊軻,並喊道:“大王,把劍推上背!”秦王嬴政將劍推到背上,便劍套傾斜,劍柄向前,即拔出劍來回擊荊軻,砍斷了他的左大腿。荊軻肢體殘廢無法再追,便把匕首向秦王投擲過去,但卻擊中了銅柱。荊軻知道行刺之事已無法完成,就大罵道:“此事所以不能成功,只是想活捉你以後強迫你訂立契約,歸還所兼併的土地,以此回報燕太子啊!”由是,荊軻被分屍示眾。秦王為此勃然大怒,增派軍隊去到趙國,隨王翦的大軍攻打燕國。秦軍在易水以西與燕軍和代王的軍隊會戰,大破燕、代之兵。

  二十一年(乙亥,公元前226年)

  冬季,十月,秦將王翦攻克燕都薊城,燕國國君和太子姬丹率精兵向東圖保遼東,秦將李信領兵急追。代王趙嘉送信給燕王,要他殺太子丹獻給秦王。太子丹這時躲藏在衍水一帶,燕王即派使節往衍水殺了太子丹,準備把他的頭顱獻給秦王嬴政。但秦王再次發兵攻燕。

  秦將王賁進攻楚國,攻陷十多座城。秦王嬴政詢問將軍李信說:“我想要奪取楚國,根據你的推測,需要出動多少人的軍隊才夠?”李信說:“不過用二十萬人。”秦王嬴政又詢問王翦,王翦說:“非六十萬人的大軍不可。”秦王說:“王將軍已經老了,怎麼如此膽怯啊!”便派李信、蒙恬率領二十萬人進攻楚國。王翦於是稱病辭職,返回故鄉頻陽。

  二十二年(丙子,公元前225年)

  秦將王賁率軍征伐魏國,引汴河的水灌淹魏國都城大梁。三月,大梁城垣塌毀,魏王魏假投降,為秦軍殺死。魏國滅亡。

  秦王嬴政遣人去通知安陵君說:“我想要用五百里的土地換你的安陵國。”安陵君說:“大王您施加恩惠給我,用大換小,真是太幸運了。但雖然如此,我這小國的土地是受封於魏國上代國君的,我願意終生守護它,不敢交換!”秦王嬴政讚許他奉守道義,便應允了他的請求。

  秦將李信進攻平輿,蒙恬攻擊寢,大敗楚軍。李信再攻鄢郢,攻克了該城,於是率軍西進,到城父與蒙恬的隊伍會合。楚軍趁機尾隨在後,三天三夜不停宿休息,反擊中大敗李信的軍隊,攻入秦軍的兩個營地,斬殺了七個都尉。李信率殘部逃奔回秦國。

  秦王嬴政聞訊,暴跳如雷,親自前往頻陽向王翦道歉說:“我沒有采用將軍你的計策,而李信果然使秦軍蒙受了恥辱。現在將軍你雖然患病,但難道就忍心拋下我不管嗎?!”王翦仍推辭道:“我實在病得不能領兵打仗了。”秦王嬴政說:“好啦,不要再這麼說了!”王翦說:“如果不得已一定要用我的話,非用六十萬人的軍隊不可!”秦王嬴政答道:“就聽從將軍你的主張行事吧。”於是王翦率領六十萬大軍征伐楚國,秦王親自送行到霸上。王翦請求秦王賞賜他相當多的良田美宅。秦王說:“你就出發吧,為什麼還要擔心日後貧窮呀!”王翦說:“身為大王您的將領,雖立下戰功,但最終仍不能被封侯,所以趁著大王現在正看重我,請求賞賜田宅,好為子孫留下產業啊。”秦王嬴政聽後大笑不止。王翦率軍開拔,抵達武關,又陸續派遣五位使者向秦王嬴政請求賞賜良田。有人說:“將軍您向秦王求討東西也已是太過分了吧!”王剪答道:“不是這樣。大王心性粗暴而多猜忌,如今將國中的武裝士兵調撥一空,專門託付給我指揮,我若不借多求賞賜田宅為子孫謀立產業,表示堅決為大王效力,大王反倒要無緣無故地對我有所懷疑了啊。”

  二十三年(丁丑,公元前224年)

  秦將王翦率大軍取道陳丘以南抵達平輿。楚國人聞訊王翦增兵而來,便出動國中的全部兵力抵抗秦軍。王翦下令堅守營寨不與楚軍交鋒。楚人多次到營前挑戰,秦軍始終也不出戰。王翦每天讓士兵休息、洗沐,享用好的飲食,安撫慰問他們,並親自與他們共同進餐。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王翦派人打聽:“軍中進行什麼嬉戲啊?”回答說:“軍士們正在玩投石、跳躍的遊戲。”王翦便說:“這樣的軍隊可以用來作戰了。”此時楚軍既然無法與秦軍交鋒,就揮師向東而去。王翦即率軍尾追,令壯士們發起突擊,大敗楚軍,直至蘄縣之南,斬殺楚國將軍項燕,楚軍於是潰敗逃亡。王翦乘勝奪取並平定了楚國的一些城鎮。

  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223年)

  秦將王翦、蒙武俘獲了楚國國君羋負芻,在楚地設定楚郡。

  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222年)

  秦國大舉興兵,派王賁率兵進攻遼東,俘獲了燕國國君姬喜。

  臣司馬光曰:燕太子丹不能忍受一時的激忿而去冒犯如狼似虎的秦國,慮崐事輕率,謀劃淺薄,以致挑起怨恨,加速了滅亡之禍,使供奉燕國始祖召公的宗廟祭祀忽然中斷,罪過沒有比這個更大的了!而評論的人有的還把太子丹說成是德才兼備的人,這難道不是太過分了嗎!

  對於治理國家的人來說,任命有才能的人為官,按照禮制確立政策法規,以仁愛之心安撫百姓,憑藉信義結交鄰邦。如此,官員由有才幹的人擔任,政事得到禮教的節制,百姓人心歸向他的德行,四鄰親近友善他的恪守信義。這樣,國家則會安如磐石,熾如火焰,觸犯它的一定被撞得粉碎,挨著它的一定被燒得焦頭爛額。似此,即便是有強暴的敵國存在,又有什麼值得畏懼的呢!太子丹放棄這條路不走,反而用萬輛戰車的大國去排解個人的私憤、炫耀盜賊式的謀略,結果是功名被毀壞、身命遭殺戮,江山社稷化作廢墟,這難道不是很令人悲痛的事嗎!

  跪著前進,伏地而行,並不表示恭敬;言必行,重承諾,並不表示守信義;過度耗費金錢,散發玉器,並不表示施恩惠;自割頸部,自剖肚腹,並不表示勇敢。這種種問題的關鍵在於,只顧眼前利益不能深謀遠慮而行動不合乎禮義,似此不過是楚國的為復仇而喪生的白公勝之流罷了!

  荊軻心懷報答太子姬丹豢養的私情,不顧及全家七族之人會受牽連,想要用一把短小的匕首使燕國強大、秦國削弱,這難道不是愚蠢之極嗎!所以揚雄對此評論說,要離的死是蜘蛛、蝥蟲一類的死,聶政的死是壯士一類的死,荊軻的死是刺客一類的死,這些都不能算作“義”。他又說:“荊軻,按君子的道德觀念來看,是類如盜賊之輩了。”此話說得好啊!

  秦將王賁率軍攻代,俘獲代王趙嘉。

  秦將王翦全部平定楚國長江以南的地區,降服百越的首領,設定了會稽郡。

  五月,秦國命令特許全國舉行大規模的聚會宴飲。

  當初,齊國的君王后賢惠有才幹,使齊國能小心周到地侍奉秦國,對其他各諸侯國奉守信義。齊國東靠大海,不與秦國相鄰。而那時秦國日夜不停地進攻韓、趙、魏、燕、楚等國,這五國分別忙於調兵自救,無暇他顧,所以齊王田建即位四十多年未遭逢過戰亂。君王后即將去世時,告誡田建說:“群臣中可以任用的是某某。”田建說:“請讓我把名字寫下來。”君王后說:“好吧。”但等到齊王取來筆和木牘,準備記下她的話時,君王后卻說:“我已經忘記了。”君王后去世後,後勝出任齊國的相國,他大量接受秦國為挑撥齊國君臣關係而施給他的金銀財寶。而齊國的賓客進入秦國時,秦國又給以重金,使這些賓客回國後都反過來為秦國說話,勸說齊王去朝拜秦王,不必整治、修建用作攻戰的防備設施,不要去援助那五個國家進攻秦國。秦國也即因此得以滅掉了五國。

  齊王將要動身往咸陽朝拜秦王嬴政,齊國的雍門司馬迎上前說:“齊國所以要設立國君,是為了國家,還是為了國君自己啊?”齊王說:“是為國家。”司馬道:“既然是為了國家才設立君王,那您為什麼還要離開自己的國家而到秦國去呢?”齊王於是下令掉轉車頭返回王宮。

  即墨大夫聞訊進見齊王說:“齊國國土方圓數千裡,軍隊數百萬。現韓、趙、魏三國的官員都不願接受秦國的統治,逃亡在阿城、甄城之間的有數百人。大王您將這些人收攏起來,交給他們百萬之多的兵士,讓他們去收復韓、趙、魏三國舊日的疆土,如此,就是秦國的臨晉關也可以進入了。楚國鄢郢的官員們不願受秦國驅使,逃匿在南城之下的有數百人。大王您將這些人聚集起來,交給他們百萬人的軍隊,讓他們去收復楚國原來的土地,如此,即便是武關也可以進入了。這樣一來,齊國的威望得以樹立,秦國則可被滅亡,這又豈只是保全自己的國家而已!”但是齊王不接受這一建議。

  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221年)

  秦將王賁率軍從燕國向南進攻齊國,突然攻入都城臨淄,齊國國民中沒有敢於抵抗的。秦國派人誘降齊王,約定封給他五百里的土地,齊王於是便投降了。但是秦國卻將他遷移到共地,安置在松柏之間,最終被餓死。齊國人埋怨君王田建不早參與諸侯國的合縱聯盟,而卻聽信奸佞、賓客的意見,以致使國家遭到滅亡,故為此編歌謠說:“松樹啊,柏樹啊!使田建遷住共地餓死的,是賓客啊!”恨田建任用賓客不審慎考察。

  臣司馬光曰:合縱、連橫的學說雖然反覆無常,但其中最主要的是,合縱符合六國的利益。從前,先王封立大量封國,親近愛撫各國諸侯,使他們透過拜會、探訪來增進相互交往,用酒宴招待他們以增進歡樂友好,實行會盟而增進團結聯合,不為別的,就是希望他們能同心協力共保國家。假使當初六國能以信義相互親善,那麼秦國雖然強暴,六國又怎麼能被它所滅亡掉呢!韓、趙、魏三國是齊、楚兩國的屏障,而齊、楚兩國則是韓、趙、魏三國的基礎,它們形勢上相依託,表裡間相依賴。所以韓、趙、魏三國進攻齊、楚,是自斷根基;而齊、楚兩國征伐韓、趙、魏三國,則是自撤屏障。可哪裡有自己拆毀屏障以討好盜賊,還說“盜賊將會愛惜我而不攻擊我”的,這難道不是荒謬得很嗎?

  秦王嬴政剛剛兼併六國,統一天下,自認為兼備了三皇的德行,功業超過了五帝,於是便改稱號為“皇帝”,皇帝出命稱“制書”,下令稱“詔書”,皇帝的自稱為“朕”。追尊父親莊襄王為太上皇。並頒佈制書說:“君王死後依據他生前的行為加定諡號,這是兒子議論父親,臣子議論君王,實在沒意思。從今以後,廢除為帝王上諡號的制度。朕為始皇帝,後繼者以序數計算崐,稱為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以至萬世,無窮盡地傳下去。”

  當初,齊威王、齊宣王的時候,鄒衍研究創立了金、木、水、火、土終而復始的“五德相運”學說。到了始皇帝合併天下時,齊國人將此說奏報給他。始皇採納了這套學說,認為周朝是火德,秦取代周,從火不能勝水來推算,秦應是水德。於是開始下令更改歲歷,新年朝見皇帝與莊賀典禮都從十月初一開始,以十月初一為元旦;衣服、旗幟、符節等都崇尚用黑色;計數以六為一個單位。

  丞相王綰說:“燕、齊、楚三國的故地距都城咸陽過於遙遠,不在那裡設定侯王,便不能鎮撫。因此請分封諸位皇子為侯王。”始皇帝將這一建議交給大臣評議。廷尉李斯說:“周文王、周武王分封子弟族人非常多,他們的後代彼此疏遠,相互攻擊如同仇敵,周天子也無法加以制止。現在四海之內,仰仗陛下的神靈而獲得統一,全國都劃分為郡和縣,對各位皇子及有功之臣,用國家徵收的賦稅重重給予賞賜,這樣即可以非常容易地進行控制,使天下人對秦朝廷不懷二心,才是安定國家的方略。分封諸侯則不適宜。”始皇說:“天下人都吃盡了無休止的戰爭之苦,全是因為有諸侯王存在的緣故。今日依賴祖先的在天之靈,使天下初步平定,假若又重新封侯建國,便是自己招引兵事、培植戰亂,似此而想求得寧靜、養息,豈不是極困難的事情嗎?!廷尉的主張是對的。”

  始皇帝於是下令把全國劃分為三十六個郡,每個郡設定郡守、郡尉、監御史。

  又下令收繳全國民間所藏的兵器,運送彙集到咸陽,熔燬後鑄成大鐘和鍾架,以及十二個銅人,各重千石,放置在宮庭中。並統一法制和度量衡,將各地富豪十二萬戶遷徙到咸陽置於朝廷的監控下。

  秦王朝祭祀祖先、神佛的宗廟等處所和章臺宮、上林苑都設在渭水南岸。而秦國每征服一個國家,就摹畫、仿照該國的宮室,在咸陽城北的山坡上同樣建造一座。如此南臨渭水,自雍門向東至涇水、渭水相交處,宮殿屋宇、天橋、樓閣相連線,所獲得的各國美女、鐘鼓等樂器都安置在裡邊。

  二十七年(辛巳,公元前220年)

  始皇帝出巡隴西、北地,到雞頭山而還,經過回中宮。

  在渭水南岸興建長信宮,竣工後改名為極廟宮。從極廟築路通到驪山,興造甘泉宮前殿,修築甬道連線咸陽,又以咸陽為中心築馳道通往全國各地。

  二十八年(壬午,公元前219年)

  始皇帝出巡東部各郡、縣,登上鄒地的嶧山,樹立石碑讚頌秦朝的功勳業績。召集過去魯地崇信儒學的文人七十名,到泰山下商議祭祀天地的封禪之事。諸儒生中有的說:“古時候的君王封禪,用蒲草裹住車輪,不願傷害山上的土石草木;掃地祭祀時所使用的席都是用草編成的。”各人的議論很不相同。始皇帝認為眾人所說的很難實際採用,便因此而貶退儒生;並且下令開通車道,從泰山南麓上到頂峰,豎立石碑歌頌自己的功德,又從泰山北面順道而下,到梁父山祭地。祭祀儀式頗採用秦國古時在雍城由太祝令主持的祭祀上帝的形式。而怎樣封土埋藏卻全都保密,世人無法獲悉並記錄下來。

  始皇帝隨即又向東出遊沿海各地,祭禮名山大川及天、地、兵、陰、陽、月、日、四時八神。然後南登琅邪山,興致勃勃,在那裡逗留了三個月,還建造琅邪臺,立石碑頌德,表明自己得天下之意。

  當初,燕國人宋毋忌、羨門子高一類人聲稱世上有一種成仙之道、人老死後尸解骨化昇天的法術,燕國、齊國的迂腐、怪異之士都爭相傳授和學習。從齊威王、宣王到燕昭王都相信他們的話,派人到海上尋求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據說這三仙山在渤海之中,距離人間並不遙遠。只是凡人將要到達,凡就把船吹走了。不過也曾有人到過這三山,看見各位神仙和長生不死的藥均在那裡。待到始皇帝出遊海濱時,通曉神仙方術的人如故齊國人徐等紛紛爭著上書談這些事,請求准許齋戒清心潔身素食後率領童男童女往海上尋求神山。始皇於是派遣徐徵發數千名童男女入海求仙。但是,船行海上後卻均因風勢不順而返航。不過他們仍然說:“雖沒能到達仙山,可是已經望見了。”

  始皇帝還歸咸陽途中經過彭城,舉行齋戒,祈禱祭祀,想要打撈沉沒在泗水中的周鼎。故而遣一千人潛入泗水尋找,結果毫無所得。於是,始皇又向西南渡過淮水,到達衡山、南郡;再泛舟長江,抵湘山,祭祀湘君。適逢大風,幾乎不能渡過湘水。始皇問博士道:“湘君是什麼神仙啊?”博士回答:“聽說她是堯帝的女兒,舜帝的妻子,死後就葬在這裡。”始皇大怒,令三千名被判刑服勞役的罪犯將湘山的樹木砍伐殆盡,裸露出赤紅的土壤和石塊。然後從南郡經武關返回咸陽。

  早先,韓國人張良的父親、祖父曾經做過五代韓相。乃至韓國滅亡,張良盡散千金家產,想要為韓國報仇。

  二十九年(癸未,公元前218年)

  始皇帝出巡東方,抵達陽武縣的博浪沙時,張良讓大力士手持鐵錘襲擊始皇,但卻誤中隨天子車駕而行的副車。始皇大驚失色,想抓刺客卻未能擒到,於是下令全國進行十天的大搜捕。

  始皇帝隨後登上之罘山,刻石頌德。歸途中前往琅邪,取道上黨回到咸陽。

  三十一年(乙酉,公元前216年)

  始皇帝下令全國百姓向朝廷自報所佔土地的數額。

  三十二年(丙戌,公元前215年)

  始皇帝出巡抵達碣石,派故燕國人盧生求訪仙人羨門。又在碣石山門刻碑文歌功頌德。拆毀城郭,決通堤防。此後始皇帝巡視北部邊境,從上郡返回都城。盧生受派遣入海尋仙后歸來,隨即抄錄《錄圖書》上的讖語,上寫:“使秦朝滅亡的是‘胡’。”奏報給始皇。始皇便派將軍蒙恬率三十萬大軍,向北征伐匈奴。

  三十三年(丁亥,公元前214年)

  秦朝廷徵召那些曾經逃亡的人、因貧窮而入贅女家的男子、商販等入伍當兵,攻掠奪取南越的陸梁地,設定了桂林、南海、象郡等郡;並將受貶謫的人五十萬流放到五嶺守邊,與南越的本地人雜居一處。

  秦將蒙恬率軍驅逐斥退匈奴人,收復了黃河以南地區,設定四十四個縣。接著就修築長城,憑藉地形而建,用以控制險關要塞,起自臨洮,直至遼東,綿延一萬多里。蒙恬於是又領兵渡過黃河,佔據陽山,向北曲折前進。軍隊在野外紮營風餐露宿十餘年,蒙恬則常駐上郡指揮軍隊,威震匈奴。

  三十四年(戊子,公元前213年)

  秦朝廷將徇私枉法、知人有罪卻釋放出獄、無罪卻下獄的司法官吏處罰流放去修築長城,或到南越地區守邊。

  丞相李斯上書說:“過去諸侯國紛爭,以高官厚祿招徠遊說之士。現在天下已定,法令統一出自朝廷,百姓理家就要致力於耕田做工,讀書人就要學習法令規章。但今日的儒生卻不學習現代事務,只知一味地效法古代,並藉此非議現實,蠱惑、擾亂民眾,相互非難指責現行制度,並以此教導百姓;聞聽命令頒下,就紛紛根據自己的學說、主張妄加評議,入朝時口是心非,出朝後便街談巷議,誇飾君主以提高自己的聲望,標新立異以顯示自己的高明,煽動、引導一些人攻擊誹謗國家法令。這種情況如不禁止,就勢必造成君主的權勢下降,臣下結黨納派活動蔓延民間。唯有禁止這些才有利於國家!因此我建議史官將除秦國史記之外的所有史書全部燒燬;除博士官按職責收藏書外,天下凡有私藏《》、《書》、諸子百家著作的人,一律按期將所藏交到郡守、郡尉處,一併焚燬;有敢於相對私語談論《詩》、《書》的處死;借古非今的誅殺九族;官吏發現這種事情而不舉報的與以上人同罪;此令頒佈三十天後仍不將私藏書籍燒燬的,判處黥刑,並罰處修築長城勞役的城旦刑。不予焚燒的,是醫藥、占卜、種植的書。如果想要學習法令,應以官吏為師。”始皇下制令說:“可以。”

  故魏國人陳餘對孔子的八世孫孔鮒說:“秦朝廷將要毀滅掉前代君王的書籍,而你正是書籍的擁有人,這實在是太危險了!”孔鮒說:“我所治的是一些看來無用的學問,真正瞭解我的只有朋友。秦朝廷並不是我的朋友,我會遇到什麼危險呀!我將把書籍收藏好,等待著有人徵求,一旦來徵求,我也就不會有什麼災難了。”

  三十五年(己丑,公元前212年)

  始皇帝派蒙恬負責開通大道,從九原直到雲陽,挖掘大山,填塞峽谷,長達一千八百里,幾年沒有完工。

  始皇認為都城咸陽的人口過多,而先代君王營造的宮廷又嫌小,便命人在渭南上林苑中建築宮殿,先修前殿阿房宮,長寬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面可坐一萬人,下面則能豎立五丈高的旗幟,周圍是車馬馳行的天橋,從前殿下直達南山,在南山的頂峰建牌樓作為標誌。又築造天橋,從阿房渡過渭水,與咸陽城相接,由此象徵天上的北極星、閣道星橫越銀河抵達營室宿。徵發遭受宮刑和判處其他徒刑的囚犯七十萬人,分別修築阿房宮或建造驪山始皇帝陵墓。並鑿掘用作套棺的北山的石料,採伐蜀、荊兩地的木材,都先後運到。在關中興建宮殿計有三百座,關外營造宮殿四百多座。於是在東海郡的朐縣界內刻立巨石,作為秦王朝東部的大門。又將三萬家遷移到驪邑,五萬家遷移至雲陽,均免除十年的賦稅徭役。

  盧生勸說始皇帝道:“有一種方法,這就是皇帝不時地暗中秘密出行,藉此躲避惡鬼。而避開了惡鬼,神仙真人便會來到。故此希望您所居住的宮室不要讓別人知道,然後不死之藥大概才可以得到!”始皇說:“我敬慕真人!”於是就自稱“真人”,不再稱“朕”。並下令咸陽城周圍二百里內的二百七十處宮殿樓臺,都用天橋、甬道相連線,帷帳、鐘鼓及美女充斥其間,各自按佈署登記,不作遷移。始皇巡行到某處居住下來,有敢於透露出他的駐地的,即獲罪處死。始皇帝曾前往梁山宮,從山上望見丞相李斯的隨行車馬非常多,很不讚許。宦官近臣中有人將這事告訴了李斯,李斯隨即減少了他的車馬。始皇憤怒地說:“這一定是宮中人洩露了我的話!”於是審問隨從人員,但是沒有人承認。始皇就下令捉拿當時在場的人,全部殺掉。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知道始皇到了什麼地方。群臣中凡有事情要奏報並接受皇帝裁決的,便全都到咸陽宮等候。

  侯生、盧生相互譏諷、評議始皇帝的暴戾,並因此逃亡而去。始皇聞訊勃然大怒,說:“盧生等人,我尊敬他們,並重重地賞賜他們,現在竟然敢誹謗我!這些人在咸陽的,我曾派人去查訪過,其中有的人竟妖言惑眾!”於是令御史逮捕並審問所有的儒生。儒生們彼此告發,始皇帝就親自判處違法犯禁的人四百六十餘名,把他們全部在咸陽活埋了。還向全國宣揚,讓大家都知道這件事,以懲戒後世。同時謫罰更多的人流放到邊地戍守。始皇的長子扶蘇為此規勸道:“那些儒生們全誦讀並效法孔子的言論。而今您全部用重法懲處他們,我擔心天下會因此不安定。”始皇大為惱火,派扶蘇赴上郡去監督蒙恬的軍隊。

  三十六年(庚寅,公元前211年)

  有隕石墜落在東郡。有人於石上刻字說:“始皇帝死而土地分。”始皇於是派御史逐個查問當地的人,但是沒人承認此事是自己乾的。始皇便下令將居住在隕石附近的人全部捉拿處死,並焚化了那塊石頭。

  秦朝廷遷移三萬戶到北河以北、榆中一帶墾殖,每戶授爵位一級。

  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210年)

  冬季,十月,癸丑(疑誤),始皇帝出遊,左丞相李斯陪同前往,右丞相馮去疾留守咸陽。始皇有二十多個兒子,小兒子胡亥最受寵愛,他要求隨父皇出遊,獲始皇准許。

  十一月,始皇帝一行到達雲夢,向著九疑山遙祭葬在那裡的舜帝。然後乘船順長江而下,觀覽籍柯,渡經海渚,過丹陽,抵錢唐,到達浙江邊。因錢塘江潮波濤洶湧,便向西行駛一百二十里,從富陽與分水之間的狹窄處渡江。隨之始皇登上會稽山,祭祀禹帝,遙望南海,刻立巨石歌功頌德。然後起駕返回,歸途中經過吳地,從江乘縣渡過長江,沿海北上,抵達琅邪、之罘。始皇看見大魚,即發箭將魚射殺。接著又沿海西行,到了平原渡口後便病倒了。

  始皇帝很厭惡談論“死”,因此群臣中沒有人敢於提關於死的事。待到他病勢更加沉重時,才命中車府令、兼掌符璽事務的趙高寫詔書給長子扶蘇說:“參加喪事處理,靈柩到咸陽後安葬。”詔書已封好,但卻擱置在趙高處,沒有交給使者送出。秋季,七月,丙寅(二十日),始皇在沙丘宮平臺駕崩。丞相李斯因皇帝在都城外病逝,唯恐各位皇子及天下發生什麼變故,於是就秘不發喪,將棺材停放在能調節冷暖的涼車中,由始皇生前最寵信的宦官在車的右邊陪乘。所到一地,上呈餐飯、百官奏報事務與過去一樣,宦官即從車中接受並批覆奏事。只有胡亥、趙高及受寵幸的宦官五六個人知道內情。

  當初,始皇帝尊重寵愛蒙氏兄弟,頗信任他們。蒙恬在外擔任大將,蒙毅則在朝中參與商議國事,稱為忠信大臣,即便是高階將領或丞相,也沒有敢與他們一爭高低的。趙高一生下來就被閹割了。始皇聽說他辦事能力很強,且通曉刑法,便提拔他擔任了中車府令,並讓他教小兒子胡亥學習審理判決訴訟案。胡亥非常寵愛他。趙高曾經犯下大罪,始皇派蒙毅懲治他。蒙毅認為趙高依法應被處死,但始皇因趙高辦事靈活而赦免了他,並恢復了他的官職。趙高既然素來得到胡亥的寵幸,恰又怨恨蒙氏兄弟,便勸說胡亥,讓他詐稱始皇遺詔命殺掉扶蘇,立胡亥為太子。胡亥同意了趙高的計策。趙高又說:“這件事如果不與丞相合謀進行,恐怕不能成功。”隨即會見丞相李斯,說:“皇上賜給扶蘇的詔書及符璽都在胡亥那裡。定立太子之事只在您我口中的一句話罷了。這件事將怎麼辦呢?”李斯說:“怎麼能夠說這種亡國的話呀!此事不是我們這些為人臣子的人所應當議論的啊!”趙高道:“您的才能、謀略、功勳、人緣以及獲扶蘇的信任,這五點全部拿來與蒙恬相比,哪一點比得上他呢?”李斯回答:“都比不上他。”趙高說:“既然如此,那麼只要扶蘇即位,就必定任用蒙恬為丞相,您最終不能懷揣通侯的印信返歸故鄉的結局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了!而胡亥仁慈忠厚,是可以擔當皇位繼承人的。希望您慎重地考慮一下,作出定奪!”丞相李斯聽後認為趙高說的有理,便與他共同謀劃,詐稱接受了始皇的遺詔,立胡亥為太子,又篡改始皇給扶蘇的詔書,指斥他多年來不能開闢疆土、創立功業,卻使士卒大量傷亡,並且數次上書,直言誹謗父皇,日日夜夜地抱怨不能獲准解除監軍職務,返歸咸陽當太子;而將軍蒙恬不糾正扶蘇的過失,並參與和了解扶蘇的圖謀。因此令他們自殺,將兵權移交給副將王離。

  扶蘇接到詔書,哭泣著進入內室,打算自殺。蒙恬說:“陛下在外地,並未確立誰是太子。他派我率領三十萬軍隊鎮守邊陲,令您擔任監軍,這乃是天下的重任啊。現在僅僅一個使者前來傳書,我們就自殺,又怎麼能知道其中不是有詐呢?!讓我們再奏請證實一下,然後去死也不晚呀。”但是使者多次催促他們自行了斷,扶蘇於是對蒙恬說:“父親賜兒子死,還哪裡需要再請示查實呢!”隨即自殺。蒙恬不肯死,使者便將他交給官吏治罪,囚禁在陽周;改置李斯的舍人擔任護軍,然後回報李斯、趙高。胡亥這時已聽說扶蘇死了,便想釋放蒙恬。恰逢蒙毅代替始皇外出祈禱山川神靈求福後返回,趙高即對胡亥說:“始皇帝想要薦舉賢能確定你為太子已經很長時間了,可是蒙毅一直規勸他,認為不可如此。現在不如就把蒙毅殺掉算了!”於是逮捕了蒙毅,將他囚禁到代郡。

  皇室車隊於是從井陘抵達九原。當時正值酷暑,裝載始皇遺體的涼車散發出惡臭,胡亥等便指示隨從官員在車上裝載一石鮑魚,借魚的臭味混淆腐屍的氣味。從直道抵達咸陽後,釋出治喪的公告。太子胡亥繼承了皇位。

  九月,將始皇安葬在驪山皇陵,把銅熔化後灌入,堵塞住地下深處的水。崐又運來各種奇珍異寶,藏滿墓穴。還下令工匠製作帶有機關的弓弩,遇到穿入靠近墓穴的人,即自動射殺。用水銀做成百川、江河、大海,以機械灌注輸送。墓穴頂部布有天文圖象,底部設定地理模型。後宮嬪妃凡未生子女的,令她們全部陪葬。下葬以後,有人說工匠們製造隱藏的機械裝置,知道其中的全部秘密,如果他們再作第二重機關,就會將其中的秘密洩露出去。於是待送終的大事完畢後,那些工匠即被盡數封閉在墓穴中。

  二世皇帝胡亥想要殺掉蒙恬兄弟二人,他哥哥的兒子子嬰規勸說:“趙王趙遷殺李牧而用顏聚,齊國田建殺他前代的忠臣而用後勝,結果最終都亡了國。蒙恬兄弟是秦國的重臣、謀士,陛下卻打算一下子就把他們拋棄、除掉。似此誅殺忠臣而扶立節操品行不端的人,是在內失去群臣的信任,在外使將士們意志渙散啊!”但是二世不聽從勸告,隨即殺掉了蒙毅,並要殺內史蒙恬。蒙恬說:“我們蒙家自我的先人起直至子孫,在秦國建立功業和忠信已經三代了。如今我領兵三十多萬,身體雖然被囚禁,但我的勢力仍然足以進行反叛。可是我知道自己必定得死卻還是要奉守節義,是因為我不敢辱沒祖先的教誨,並表示我不忘先帝的大恩大德啊!”於是即吞服毒藥自殺身亡。

  揚雄《法言》曰:有人問:“蒙恬赤膽忠心卻被殺掉了,忠誠還有什麼用呢?”回答說:“開山填谷修築長城,西起臨洮,東接遼水,威力不足而造成的屍體卻有餘,蒙恬的這種忠誠是不足為輔助君王的。”

  臣司馬光曰:秦始皇正荼毒天下時,蒙恬甘受他的驅使,如此蒙恬的不仁義是可知的了。但是蒙恬明白為人臣子所應守的道義,雖然沒有罪而被處死,仍能夠寧死忠貞不渝,不生二心,故而這也是很值得稱道的了。

  秦二世皇帝元年(壬辰,公元前209年)

  冬季,十月,戊寅(初十),實行大赦。

  春季,二世向東出巡郡縣,李斯隨從前往。一行人到達碣石後,又沿海南下至會稽。途中,二世將始皇帝過去所立的刻石全部加刻上了字,並在旁邊刻上隨從大臣的名字,以此表彰先帝的豐功盛德,然後返回。

  夏季,四月,二世抵達咸陽,對趙高說:“人生在世,就猶如駕著六匹駿馬飛奔過縫隙一般的短促。我既已經統治天下,就想要盡享我的耳目所喜聞、樂見的全部東西,享盡我心意中所喜歡的任何事物,直到我的壽命終結,你認為這行嗎?”趙高說:“這是賢能的君主能做而昏庸暴亂的君王不能做的事情崐。雖然如此,還有不可做的地方,請讓我來陳述一下:沙丘奪權之謀,諸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所懷疑。而各位公子都是您的哥哥,大臣又都是先帝所安置的。如今陛下剛剛即位,這些公子臣僚正怏怏不服,恐怕會發生事變。我尚且戰戰慄慄,生怕不得好死,陛下又怎麼能夠這樣享樂呀!”二世道:“那該怎麼辦呢?”趙高說:“陛下應實行嚴厲的法律、殘酷的刑罰,使有罪的人株連他人,這樣可將大臣及皇族殺滅乾淨,然後收羅提拔遺民,使貧窮的富裕起來,卑賤的高貴起來,並把先帝過去任用的臣僚全都清除出去,改用陛下的親信。這樣一來,他們就會暗中感念您的恩德;禍害被除掉,奸謀遭堵塞,群臣沒有不蒙受您的雨露潤澤、大恩厚德的。如此,陛下就可以高枕無憂,縱情享樂了。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計策了!”二世認為趙高說得有理,於是便修訂法律,務求更加嚴厲苛刻,凡大臣、各位公子犯了罪,總是交給趙高審訊懲處。就這樣,有十二位皇子在咸陽街市上被斬首示眾,十名公主在杜縣被分裂肢體而死,他們的財產全部充公。受牽連被逮捕的人更是不可勝數。

  公子將閭兄弟三人被囚禁在內宮,單單擱置到最後才議定罪過。二世派使臣去斥令將閭說:“你不盡臣子的職責,罪該處死!由行刑官執法吧!”將閭說:“在宮廷的禮儀中,我未曾敢不聽從司儀人員的指揮;在朝廷的位次上,我未曾敢超越本分違背禮節;受皇上的命令應對質詢,我未曾敢言辭失當說過什麼錯話,這怎麼叫作不盡為臣子的職責啊?希望聽你們說說我的罪過然後再去死!”使臣說:“我不與你作什麼商量,只奉詔書行事!”將閭於是便仰天大呼三聲“天”,說:“我沒有罪!”兄弟三人都痛哭流涕,隨即拔劍自殺。整個皇室均為此震驚恐懼。公子高打算逃亡,但又害怕株連族人,因此上書說:“先帝未患病時,我入宮便賜給我飲食,外出便賜給我乘車,先帝內府的衣服,我得到賞賜,宮中馬廄裡的寶馬,我也得到賞賜。我本應跟隨先帝去死,卻沒能這樣做。似此作為兒子便是不孝,作為臣子便是不忠。不孝不忠的人是沒有資格生存在世上的。因此我請求隨同先帝去死,願被葬在驪山腳下。希望陛下垂憐。”書上給了二世,二世高興異常,召見趙高,給他看公子高的上書,說:“這可以算是急迫無奈了吧?”趙高道:“作為臣子擔心死亡還來不及呢,哪裡能有空閒圖謀什麼造反的事呀!”二世隨即允准了公子高的上書,並賜給他十萬錢作為安葬費。

  二世下令重新營修阿房宮,又盡行徵調五萬名身強力壯的人去咸陽駐防守衛,讓他們教習射御。這批人和狗馬禽獸要消耗的糧食很多,估計會供不應求,二世便下令到郡縣中調撥,轉運輸送豆類、穀物、飼草、禾稈到都城,但規定押運民夫都自帶口糧,同時還下令咸陽城三百里之內不準食用這批穀物。

  秋季,七月,陽城人陳勝、陽夏人吳廣在蘄縣聚眾起兵。當時,秦王朝徵召閭左貧民百姓往漁陽屯戍守邊,九百人途中屯駐在大澤鄉,陳勝、吳廣均被指派為屯長。恰巧遇上天降大雨,道路不通,推測時間已無法按規定期限到達漁陽防地。而按秦法規定,延誤戍期,一律處斬。於是陳勝、吳廣便趁著天下百姓生計愁苦、對秦的怨恨,殺掉押送他們的將尉,召集戍卒號令說:“你們都已經延誤了戍期,當被殺頭。即使不被斬首,因長久在外戍邊而死去的本來也要佔到十之六七。何況壯士不死則已,要死就圖大事!王侯將相難道是天生的嗎!”眾人全都響應。陳勝、吳廣便詐以已死的扶蘇和故楚國的大將項燕為名,培土築壇,登到上面宣佈誓約,號稱“大楚”。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起義軍隨即攻陷大澤鄉,接著招收義兵擴軍,進攻蘄。蘄奪取後,即令符離人葛嬰率軍攻掠蘄以東地區,相繼攻打、、苦、柘、譙等地,全都攻下了。義軍沿路招收人馬,等到抵達陳地時,已有戰車六七百輛,騎兵千餘,步兵數萬人。當攻打陳城時,郡守和郡尉都不在,只有留守的郡丞在譙樓下的城門中抵抗義軍,不能取勝,郡丞被打死。陳勝於是領兵入城,佔據了陳地。

  當初,大梁人張耳、陳餘結為同生死、共患難的朋友。秦國滅魏時,聽說兩個人是魏國的名士,便懸重賞徵求他們。張耳、陳餘於是改名換姓,一起逃到了陳地,充任里門看守來餬口。管理里巷的官吏曾經因陳餘出了小過失而鞭笞他,陳餘想要與那官吏抗爭,張耳踩他的腳,讓他接受鞭笞。待那小官離開後,張耳將陳餘拉到桑樹下,數落他說:“當初我是怎麼對你說的?現在遇上一點小的侮辱,就想跟一個小官吏拼命啊!”陳餘為此道了歉。及至陳勝率義軍已進入陳地,張耳、陳餘便前往陳勝的駐地通名求見。陳勝一向聽說他倆很賢能,故而非常高興。恰逢陳地中有聲望的地方人士和鄉官請求立陳勝為楚王,陳勝就拿這件事來詢問張耳、陳餘的意見。二人回答說:“秦王朝暴亂無道,兼滅別人的國家,殘害百姓。而今您冒萬死的危險起兵反抗的目的,就是要為天下百姓除害啊。現在您才到達陳地即要稱王,是向天下人顯露您的私心。因此希望您不要稱王,而是火速率軍向西,派人去扶立六國國君的後裔,替自己培植黨羽,以此為秦王朝增樹敵人。秦的敵人多了,兵力就勢必分散,大楚聯合的國家多了,兵力就必然強大。這樣一來,在野外軍隊不必交鋒,遇到縣城沒有兵為秦守城。剷除殘暴的秦政權,佔據咸陽,以號令各諸侯國。滅亡的諸侯國得到復興,您施德政使它們服從,您的帝王大業就完成了!如今只在一個陳縣就稱王,恐怕會使天下人鬥志鬆懈了。”陳勝不聽從這一意見,即自立為楚王,號稱“張楚”。

  在那時,各郡縣的百姓都苦於秦法的殘酷苛刻,因此爭相誅殺當地長官,響應陳勝。秦王朝的賓贊官謁者從東方歸來,把反叛的情況奏報給二世。二世勃然大怒,將謁者交給司法官吏審問治罪。於是,以後回來的使者,二世向他們詢問情況,他們便回答說:“一群盜賊不過是鼠竊狗偷之輩,郡守、郡尉正在追捕他們,現在已經全部抓獲,不值得為此憂慮了。”二世即頗為喜悅。

  陳勝任命吳廣為代理楚王,督率眾將領向西攻擊滎陽。

  張耳、陳餘又勸說陳勝,請出奇兵向北攻取原來趙國的土地。於是,陳勝便任命他過去的好友、陳地人武臣為將軍,邵騷為護軍,張耳、陳餘為左、右校尉,撥給士卒三千人,攻取故趙國的土地。

  陳勝又令汝陰人鄧宗率軍攻略九江郡。這時,楚地數千人為一支的軍隊,數不勝數。

  葛嬰到達東城後,立襄強為楚王。後來聞悉陳勝已立為楚王,就殺了襄強返回陳縣奏報。但陳勝仍然將葛嬰殺掉了。

  陳勝令周率軍向北攻取故魏國的土地。任命上蔡人、封號“房君”的蔡賜為上柱國。

  陳勝聽說周文是陳地德才兼備的人,通曉軍事,便授給他將軍的印信,命他領兵向西進攻秦王朝。

  武臣等人從白馬津渡過黃河,分趙各縣,勸說當地有聲望的人士,這些地方人士都紛紛響應。武臣等便沿途收取兵眾,得數萬人,武臣號稱為“武信君”。武臣的大軍接連攻下故趙國的十幾個城市,其他的城市都固守不降。武臣便率軍向東北攻擊范陽。范陽人蒯徹勸武信君說:“您一定要先打勝仗而後才擴大地盤,先進攻得手然後才取得城市,我私下裡認為這是一個錯誤。您若果真聽從我的計策,就可以不進攻便使城市投降,不作戰便能奪取土地,傳送一篇徵召、聲討的文書,便可使千里之地平定,如此行嗎?”武臣說:“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呀?”蒯徹道:“范陽縣令徐某,怕死且貪得無厭,他想在別的縣之前投降。您若認為徐某是秦王朝所任用的官吏,就如同殺戮前面那十城的秦朝官員一樣殺了他,那麼邊地所有的城市都將固若金湯,無法攻克了。假如您送給我侯印,讓我授給范陽縣令,使他乘坐王侯顯貴所乘的車子,驅馳在舊燕、趙國的城外,那麼燕、趙地的城市就可不戰而降了。”武臣說:“好吧!”即撥給蒯徹一百輛車、二百名騎兵及君侯的印信去迎接徐縣令。燕、趙舊地風聞此訊息後,不戰便舉城投降的就有三十餘個城市。

  陳勝已經派出了周文的部隊,便因秦王朝的政治混亂,而生有輕視秦的意思,不再設定防備。博士孔鮒規勸說:“我聽兵法上說:‘不依靠敵人不來攻我,而是仰仗我之不可以被攻打。’如今您憑藉敵人不來進攻,而不依靠自己設防不怕為敵所攻,一旦遭遇挫折不能奮起,則悔恨也來不及了。”陳勝說:“我的軍隊,就不必煩勞先生您操心了。”

  周文沿路收取兵眾到達函谷關,已是戰車千輛,士卒幾十萬,至戲亭,駐紮了下來。二世這時才大驚失色,連忙與群臣商議說:“怎麼辦啊?”少府章邯道:“盜賊已臨城下,人多勢強,現在徵調附近各縣的軍隊抵抗,已經來不及了。不過發配在驪山服營建勞作的伕役很多,請赦免他們,並授給他們兵器去迎擊敵軍。”二世於是下令大赦天下,命章邯免除驪山的刑徒、奴婢所生之崐子不能充當戰士的限制,將他們全部徵發去攻打楚軍,大敗周文的軍隊,周文逃跑。

  張耳、陳餘抵達邯鄲,聽到周文撤退的訊息,又聞悉為陳勝攻城掠地後歸還的眾將領,多因讒言陷害而獲罪,遭到誅殺,便勸說武臣,讓他自己稱王。八月,武臣自立為趙王,任命陳餘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並派人報知陳勝。陳勝大怒,想要盡滅武臣等人的家族,發兵攻打趙王。柱國房君蔡賜規勸道:“秦王朝尚未滅亡就殺武臣等人的家族,這是使又一個秦王朝復生啊。不如趁此慶賀他為王,令他火速率軍向西進攻秦。”陳勝認為說得有理,便聽從他的計策,把武臣等人的家屬遷移到宮中軟禁起來,封張耳的兒子張敖為成都君,派使者前去祝賀趙王即位,催促他趕快發兵向西入函谷關。張耳、陳餘勸趙王武臣說:“您在趙地稱王,並非楚王陳勝的本意,所以祝賀您稱王,不過是個權宜之計。一旦楚滅掉了秦,必定要發兵攻打趙國。因此希望您不要向西出兵,而是領兵往北攻佔舊燕地、代地,向南收取河內,以此擴大自己的地盤。這樣一來,趙國南面可以扼守黃河,北面有燕、代舊地可為聲援,楚即便戰勝了秦,也肯定不敢制約趙國。楚如果不能勝秦,趙國的分量就必然加重。如此,趙國乘秦、楚兩家疲憊衰敗之機崛起,即可以得行己志,達到統治天下的目的了。”趙王認為說得不錯,於是便不向西進軍,而是派韓廣領兵奪取燕國故土,李良攻取常山,張奪取上黨。

  九月,沛人劉邦在沛起兵,下相人項梁在吳起兵,狄人田儋在齊國舊地起兵。

  劉邦,字季,為人高鼻樑、眉骨突起如龍額,左大腿上有七十二顆黑痣。對人友愛寬厚,喜歡施捨財物給人,心胸開闊,素來有遠大的志向,不安於從事平民百姓的日常耕作。起初,劉邦擔任泗水亭長,單父縣人呂公,喜愛給人相面,看見劉邦的形狀容貌,認為很不尋常,便將女兒嫁給了他。

  不久,劉邦以亭長身分奉縣裡委派遣送被罰服營建勞作的伕役到驪山去,途中許多伕役逃亡。劉邦據此推測待到驪山時人已經都跑光了,於是便在行至豐鄉西面的澤中亭後,停下來休息飲酒,到了晚上即釋放所送的伕役們說:“你們都走吧,我也從此逃命去了!”伕役中年輕力壯的漢子願意跟隨他的有十餘人。

  劉邦喝醉了,夜間從小道走進湖沼地,遇到一條大蛇擋在道上,他隨即拔劍斬殺了大蛇。一位老婦夫哭著說:“我的兒子是白帝的兒子啊,化為蛇,擋在小道上,而今卻被赤帝的兒子殺了!”說罷就忽然不見了蹤影。劉邦隨後逃亡、隱藏在芒、碭的山澤中,這山澤間於是常常出現怪異現象。沛縣中的年輕人聞訊後,大都想要去歸附他。

  及至陳勝起兵,沛縣縣令打算舉城響應,主吏蕭何、獄掾曹參說:“您身為秦朝官吏,現在想要背叛朝廷,以此率領沛縣的青年,恐怕他們不會聽從您的號令。望您把那些逃亡在外的人召集起來,可得數百人,藉此威脅大眾,眾人便不敢不服從了。”縣令於是便命樊噲去召劉邦來見,這時劉邦的部眾已有百十來人了。縣令事後很懊悔,擔心召劉邦等人來會發生什麼變故,就下令關閉城門,防守城池,並要誅殺蕭何、曹參。蕭、曹二人大為驚恐,翻過城去投奔劉邦以求自保。劉邦便在綢絹上草就一書,用箭射到城上,送給沛縣的父老,陳說利害關係。父老們便率領年輕一輩一起殺掉了縣令,敞開城門迎接劉邦,擁立他為“沛公”。蕭何、曹參為劉邦召集沛縣青年,得三千人,以此響應諸侯抗秦。

  項梁是故楚國大將項燕之子,因曾經殺過人,與他哥哥的兒子項羽逃到吳中躲避仇家。吳中有聲望計程車人能都在項梁之下,不及他。項羽少年時學習識字和寫字,學不成即拋開了,去習練劍法擊刺之術,又未學成。項梁為此非常生氣,項羽說:“識字寫字,記名姓就行了!學劍也不過是隻能抵擋一人,不值得去學。要學就學那可以抵抗萬人的本事!”項梁因此便教授項羽兵法,項羽喜不自勝,但是在略知兵法大意之後,又不肯學下去。項羽身長八尺多,力能獨自舉鼎,才幹、器度超過了一般人。會稽郡郡守殷通聽到陳勝起兵抗秦的訊息後,想要發兵響應陳勝,便令項梁和桓楚指揮所發動的兵馬。這時,桓楚正亡命江湖之中。項梁說:“桓楚在逃亡中,沒有人曉得他在什麼地方,只有項羽知道他的行蹤。”項梁就囑咐項羽持劍候在外面,自己又進去與郡守同坐,說:“請您召見項羽,讓他接受命令去召回桓楚。”殷通說:“好吧。”項梁喚項羽入內受命。不一會兒,項梁向項羽使了個眼色說:“可以動手了!”項羽隨即拔劍斬下了殷通的頭。項梁手提郡守的頭顱,佩帶上郡守的官印。郡守的侍從護衛們見狀驚慌失措,混亂不堪,被項羽所擊殺的有百十來人,一府之人都嚇得趴在地上,沒有一個敢於起身的。項梁隨後便召集他從前熟悉的有勢力的強幹官吏,把所以要起事反秦的道理宣告給他們知曉,即徵集吳中的兵員,命人收取郡下所屬各縣丁壯,得精兵八千人。項梁自己做了會稽郡郡守,以項羽為副將,鎮撫郡屬各縣。項羽此時年方二十四歲。

  田儋是故齊國國君田氏的族人。他的堂弟田榮,田榮的弟弟田橫,都勢力雄厚,家族強盛,頗能博得人心。楚將周帶兵巡行佔領地方到達了狄縣,狄縣閉城固守。田儋假意將他的奴僕捆綁起來,讓一夥年輕人跟著來到縣衙門,想要進見縣令,報請准許殺奴。待見到狄縣縣令時,田儋即趁勢擊殺了他,隨後召集有聲望有權勢的官吏和青年說:“各諸侯都反叛秦朝自立為王了。齊國是古時候就受封建立的國家。我田儋,是齊王田氏族人,應當為齊王!”於是即自封為齊王,發兵攻擊周。周的軍隊退還。田儋隨即率軍向東攻取、平崐定了舊齊國的土地。

  趙國將領韓廣帶兵往北攻掠故燕國的土地。燕地有勢力的豪強打算共同擁立韓廣為燕王。韓廣說:“我的母親尚在趙國,不可這麼做。”燕地的人說:“趙國正西邊擔憂秦國的威脅;南面憂慮楚國的威脅,它自己的力量已不能禁止我們。況且以楚國的強大,還不敢殺害趙王將相的家屬,趙國難道就敢加害您的家屬嗎?!”韓廣於是就自立為燕王。過了幾個月,趙國即將韓廣的母親和家屬送回了燕國。

  趙王武臣與張耳、陳餘在燕國邊界處奪取土地。武臣抽空悄悄外出,被燕軍俘獲。燕國將他囚禁起來,想據此要求趙國割讓土地。趙國的使者赴燕請求放人,都被燕國殺了。這時,趙軍有一個火夫跑到燕軍的營地,進見燕將說:“您知道陳耳、陳餘想要什麼嗎?”燕將答道:“只是想要得到他們的國王罷了。”趙軍火夫笑著說:“您並不知道這兩個人所要的是什麼啊。武臣、張耳、陳餘,持馬鞭,唾手攻克故趙國的數十城,張、陳二人也是各自想要面向南稱王,哪裡會甘心於一輩子做將相啊!不過是因為大勢初定,不敢即三分土地自立為王,故暫且按年齡的長幼,先立武臣為王,以此安定趙國的民心。現在趙地已經平定順服了,這兩人便也想分趙國土地而稱王,只是時機尚未成熟罷了。而今您正好囚禁了趙王,此二人名為求釋趙王,實則想讓燕國將趙王殺掉,以使他們倆分趙國而自立。一個趙國尚且不把燕國放在眼裡,更何況兩個賢能的國君相互扶持,來聲討您殺害趙王的罪行啊。如此,滅掉燕國是很容易的了!”燕軍將領於是便歸還趙王,由那位火夫駕車送他返回了趙國。

  周從狄縣還楚,到達故魏國土地時,想要立故魏國公子寧陵君魏咎為王。但魏咎恰巧在陳縣陳勝那裡,不能到魏地來,而魏地已經平定,諸侯便都想立周為魏王。周說:“天下昏亂,忠臣即出現。如今天下共同反叛秦王朝,依此道義,必定要立故魏國國君的後裔才行。”諸侯堅持請求擁立周,周最終還是推辭不接受,派人往陳縣迎取魏咎,往返五次,陳勝才將魏咎送還,立他為魏王,周擔任魏相。

  這一年,二世將衛國國君衛角廢黜為平民,衛國滅亡。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