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論·開春論

開春論原文

  【开春】

  一曰:开春始雷,则蛰虫动矣。时雨降,则草木育矣。饮食居处适,则九窍百节千脉皆通利矣。王者厚其德,积众善,而凤皇圣人皆来至矣。共伯和修其行,好贤仁,而海内皆以来为稽矣。周厉之难,天子旷绝,而天下皆来谓矣。以此言物之相应也,故曰行也成也。善说者亦然。言尽理而得失利害定矣,岂为一人言哉!魏惠王死,葬有日矣。天大雨雪,至於牛目。群臣多谏於太子者,曰:“雪甚如此而行葬,民必甚疾之,官费又恐不给,请弛期更日。”太子曰:“为人子者,以民劳与官费用之故,而不行先王之葬,不义也。子勿复言。”群臣皆莫敢谏,而以告犀首。犀首曰:“吾末有以言之。是其唯惠公乎!请告惠公。”惠公曰:“诺。”驾而见太子曰:“葬有日矣?”太子曰:“然。”惠公曰:“昔王季历葬於涡山之尾,{亦水}水啮其墓,见棺之前和。文王曰:‘嘻!先君必欲一见群臣百姓也天,故使{亦水}水见之。’於是出而为之张朝,百姓皆见之,三日而後更葬。此文王之义也。今葬有日矣,而雪甚,及牛目,难以行。太子为及日之故,得无嫌於欲亟葬乎?愿太子易日。先王必欲少留而抚社稷安黔首也,故使雨雪甚。因弛期而更为日,此文王之义也。若此而不为,意者羞法文王也?”太子曰:“甚善。敬弛期,更择葬日。”惠子不徒行说也,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君而因有说文王之义。说文王之义以示天下,岂小功也哉!韩氏城新城,期十五日而成。段乔为司空,有一县後二日,段乔执其吏而囚之。囚者之子走告封人子高曰:生能活臣父之死,愿委之先生。”封人子高曰:“诺。”乃见段乔。自扶而上城。封人子高左右望曰:“美哉城乎!一大功矣,子必有厚赏矣!自古及今,功若此其大也,而能无有罪戮者,未尝有也。”封人子高出,段乔使人夜解其吏之束缚也而出之。故曰封人子高为之言也,而匿己之为而为也;段乔听而行之也,匿己之行而行也。说之行若此其精也,封人子高可谓善说矣。叔向之弟羊舌虎善栾盈。栾盈有罪於晋,晋诛羊舌虎,叔向为之奴而朡。祈奚曰:“吾闻小人得位,不争不祥;君子在忧,不救不祥。”乃往见范宣子而说也,曰:“闻善为国者,赏不过而刑不慢。赏过则惧及淫人,刑慢则惧及君子。与其不幸而过,宁过而赏淫人,毋过而刑君子。故尧之刑也殛鲧,於虞而用禹;周之刑也戮管蔡,而相周公:不慢刑也。”宣子乃命吏出叔向。救人之患者,行危苦,不避烦辱,犹不能免;今祈奚论先王之德,而叔向得免焉。学岂可以已哉!类多若此。

  【察贤】

  二曰:今有良医於此,治十人而起九人。所以求之万也。故贤者之致功名也,比乎良医,而君人者不知疾求,岂不过哉!今夫塞者,勇力时日卜筮祷祠无事焉,善者必胜。立功名亦然,要在得贤。魏文侯师卜子夏,友田子方,礼段干木,国治身逸。天下之贤主,岂必苦形愁虑哉!执其要而已矣。雪霜雨露时,则万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厉去矣。故曰尧之容若委衣裘,以言少事也。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於宓子,宓子曰:“我之谓任人,子之谓任力;任力者故劳,任人者故逸。”宓子则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气,而百官以治,义矣,任其数而已矣。巫马期则不然,弊生事精,劳手足,烦教诏,虽治犹未至也。

  【期贤】

  三曰:今夫龠蝉者,务在乎明其火、振其树而已。火不明,虽振其树,何益?明火不独在乎火,在於暗。当今之时,世暗甚矣,人主有能明其德者,天下之士,其归之也,若蝉之走明火也。凡国不徒安,名不徒显,必得贤士。赵简子昼居,喟然太息曰:“异哉!吾欲伐卫十年矣,而卫不伐。”侍者曰:“以赵之大而伐卫之细,君若不欲则可也;君若欲之,请令伐之。”简子曰:“不如而言也。卫有士十人於吾所,吾乃且伐之,十人者其言不义也,而我伐之,是我为不义也。”故简子之时,卫以十人者按赵之兵,殁简子之身。卫可谓知用人矣,游十士而国家得安。简子可谓好从谏矣,听十士而无侵小夺弱之名。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而轼之,其仆曰:“君胡为轼?”曰:“此非段干木之闾欤?段干木盖贤者也,吾安敢不轼?且吾闻段干木未尝肯以己易寡人也,吾安敢骄之?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其仆曰:“然则君何不相之?” 於是君请相之,段干木不肯受。则君乃致禄百万,而时往馆之。於是国人皆喜,相与诵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居无几何,秦兴兵欲攻魏,司马唐谏秦君曰:“段干木贤者也,而魏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为然,乃按兵,辍不敢攻之。魏文侯可谓善用兵矣。尝闻君子之用兵,莫见其形,其功已成,其此之谓也。野人之用兵也,鼓声则似雷,号呼则动地,尘气充天,流矢如雨,扶伤舆死,履肠涉血,无罪之民,其死者量於泽矣,而国之存亡、主之死生犹不可知也。其离仁义亦远矣!

  【审为】

  四曰:身者,所为也;天下者,所以为也。审所以为,而轻重得矣。今有人於此,断首以易冠,杀身以易衣,世必惑之。是何也?冠,所以饰首也,衣,所以饰身也,杀所饰要所以饰,则不知所为矣。世之走利有似於此。危身伤生,刈颈断头以徇利,则亦不知所为也。太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以皮帛而不受,事以珠玉而不肯,狄人之所求者,地也。太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处而杀其子,吾不忍为也。皆勉处矣!为吾臣与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以养害所养。”杖策而去。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於岐山之下。太王亶父可谓能尊生矣。能尊生,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受其先人之爵禄,则必重失之。生之所自来者久矣,而轻失之,岂不惑哉!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运釐侯,昭釐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於君之前,书之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必有天下。’ 君将攫之乎?亡其不与?”昭釐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於天下也。身又重於两臂。韩之轻於天下远;今之所争者,其轻於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之,戚不得也。”昭釐侯曰:“善。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知轻重,故论不过。中山公子牟谓詹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柰何?”詹子曰:“重生。重生则轻利。”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犹不能自胜也。”詹子曰:“不能自胜则纵之,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纵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

  【爱类】

  五曰:仁於他物,不仁於人。不得为仁。不仁於他物,独仁於人,犹若为仁。仁也者。仁乎其类者也。故仁人之於民也,可以便之,无不行也。神农之教曰: “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则天下或受其饥矣;女有当年而不绩者,则天下或受其寒矣。”故身亲耕,妻亲绩,所以见致民利也。贤人之不远海内之路,而时往来乎王公之朝,非以要利也,以民为务故也。人主有能以民为务者,则天下归之矣。王也者,非必坚甲利兵选卒练士也,非必隳人之城郭杀人之士民也。上世之王者众矣,而事皆不同,其当世之急,忧民之利,除民之害同。公输般为高云梯,欲以攻宋。墨子闻之,自鲁往,裂裳裹足,日夜不休,十日十夜而至於郢。见荆王曰:“臣北方之鄙人也,闻大王将攻宋,信有之乎?”王曰:“然。”墨子曰: “必得宋乃攻之乎?亡其不得宋且不义犹攻之乎?”王曰:“必不得宋且有不义,则曷为攻之?”墨子曰:“甚善。臣以宋必不可得。”王曰:“公输般,天下之巧工也。已为攻宋之械矣。”墨子曰:“请令公输般试攻之,臣请试守之。”於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公输般九攻之,墨子九却之,不能入。故荆辍不攻宋。墨子能以术御荆免宋之难者,此之谓也。圣王通士,不出於利民者无有。昔上古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河出孟门,大溢逆流,无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尽皆灭之,名曰“鸿水”。禹於是疏河决江,为彭蠡之障,干东土,所活者千八百国。此禹之功也。勤劳为民,无苦乎禹者矣。匡章谓惠子曰:“公之学去尊,今又王齐王,何其到也?”惠子曰:“今有人於此,欲必击其爱子之头,石可以代之--”匡章曰:“公取之代乎?其不与?”“施取代之。子头,所重也;石,所轻也。击其所轻以免其所重,岂不可哉!”匡章曰:“齐王之所以用兵而不休,攻击人而不止者,其故何也?”惠子曰:“大者可以王,其次可以霸也。今可以王齐王而寿黔首之命,免民之死,是以石代爱子头也,何为不为?” 民,寒则欲火,暑则欲冰,燥则欲湿,湿则欲燥。寒暑燥湿相反,其於利民一也。利民岂一道哉!当其时而已矣。

  【贵卒】

  六曰:力贵突,智贵卒。得之同则速为上,胜之同则湿为下。所为贵骥者,为其一日千里也;旬日取之,与驽骀同。所为贵镞矢者,为其应声而至;终日而至,则与无至同。吴起谓荆王曰:“荆所有馀者,地也;所不足者,民也。今君王以所不足益所有馀,臣不得而为也。”於是令贵人往实广虚之地。皆甚苦之。荆王死,贵人皆来。尸在堂上,贵人相与射吴起。吴起号呼曰:“吾示子吾用兵也。”拔矢而走,伏尸插矢而疾言曰:“群臣乱王!”吴起死矣,且荆国之法,丽兵於王尸者尽加重罪,逮三族。吴起之智可谓捷矣。齐襄公即位,憎公孙无知,收其禄。无知不说,杀襄公。公子纠走鲁,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国杀无知,未有君,公子纠与公子小白皆归,俱至,争先入公家。管仲扞弓射公子小白,中钩。鲍叔御公子小白僵。管子以为小白死,告公子纠曰:“安之,公孙小白已死矣!” 鲍叔因疾驱先入,故公子小白得以为君。鲍叔之智应射而令公子小白僵也,其智若镞矢也。周武君使人刺伶悝於东周。伶悝僵,令其子速哭曰:“以谁刺我父也?” 刺者闻,以为死也。周以为不信,因厚罪之。赵氏攻中山。中山之人多力者曰吾丘窎。衣铁甲操铁杖以战,而所击无不碎,所冲无不陷,以车投车,以人投人也。几至将所而後死。

開春論譯文

  開春

  開春剛剛響起雷聲,蟄伏的動物就甦醒了。應時之雨降落下來,草木就滋生了。飲食居處適度,身體各種器官和骨節經脈就都通暢了。治理天下的人增加自己的美德,積累各種善行,鳳凰和聖人就都到他身邊來了。共伯和修養他的品行,喜好賢士仁人,海內就都西此來歸附了。厲王之亂,王位廢缺,天下諸侯就都來朝見共伯和了。這些事情說明事物是互相應和的,所以任何行為都有其相應的結果。善於說服別人的人也是這樣。把道理說透,事情最終的得失利害就確定了,他們的議論哪裡是為了某一個人隨意而發呢!

  魏惠王死了,安葬的日期已經臨近。正遇上下大雪,深得幾乎埋住牛的眼睛。臣子們有很多人勸諫太子,說;“雪下得這樣大還要舉行葬禮,百姓們一定感到非常困苦,國家的費用也恐怕不夠。請您把日期推遲,改日安葬。”太子說;“做子女的,如果因為百姓勞苦和國家費用不足的緣故就不舉行先王的葬禮,這是不義的。你們不要再說了。”臣子們都不敢再勸諫,就把達件事告訴了犀首。犀首說:“我也沒有辦法去勸說,能做這件事的恐怕只有惠公吧,請讓我告訴惠公。”惠公聽了說:“好吧。”就坐著車來見太子,說:“安葬的日期臨近了嗎?”太子說:“是的。”惠公說;“從前王季歷葬在渦山腳下,滲漏下來的水流浸坍了他的墳墓,露出了棺木的前臉。周文王說;‘啊,先王一定是想看一看臣下和百姓吧,所以才讓漏水把棺木露出來。’於是就把棺木挖出,給它設定帷幕,舉行朝會,百姓都來謁見,三天以後才改葬。這是文王的直呀!現在安葬的日期已經臨近,但雪大得幾乎埋住牛的眼睛,路難以行走,太子您為了趕上既定日期的緣故堅持要安葬,恐怕有想快點安葬了事之嫌吧?希望您改個日子。先王一定是想稍作停留以便安撫國家和百姓,所以才使雪下得這樣大。據此推遲葬期另擇日子,這樣估做正是文王的義啊!象目前這種情況還不改日安葬,想來是把效法文王當作羞恥了?”太子說:“您說得太好了,我謹奉命緩期,另選安葬的日子。”惠子不僅使自己的主張得以實行,又使魏太子由不葬先王進而喜好文王之義。喜好文王之義,並以此顯示於天下,哪裡是小功勞呢!

  韓國修築新城的城牆,規定十五天完成。段喬做司空,主管這件事,有一個縣拖延了兩天,段喬就逮捕了這個縣的主管官員,把他囚禁起來。這個官員的兒子跑來告訴封人子高,說。“只有先生您才能把我父親從死罪中拯救出來,我想把這件事託付給先生。”封人子高說;“好吧。”就去拜見段喬。子高自己攀登上城牆,向左右張望說:“這城牆修得真漂呀!真算得上一件大功了,您一定能得到重賞了。從古到今,功勞這樣大又能不處罰殺戮一個人,這種人還沒有過。”封人子高離開以後,段喬就派人在夜裡解開被囚禁的官員的繩索,釋放了他。所以可以說,封人子高說服別人.說了又不讓人看出是在說服他,段喬聽從別人的意見並加以實行,做了又不讓人看出是自己做的。說服別人的做法如此精妙,封人子高可算是善於說服別人了。

  叔向的弟弟羊舌虎與欒盈友善,欒盈在晉國犯了罪,晉國殺了羊舌虎,叔向為此沒入官府為奴,戴上了刑具。祈奚說。“我聽說當小人得到官位時,不諫爭是不善,當君子處於憂患時,不援救是不善。”於是就去拜見範宣子,勸他說。“我聽說善於治國的人,行賞不過度,施刑不輕忽。行賞過度,恐怕會賞到奸人,施刑輕忽,恐怕會處罰到君子。如果不得已做得過分了,那麼寧可行賞過度賞賜了奸人,也不要施刑過度處罰了君子。所以堯施刑罰殺死了鯀,而在舜的時候卻仍起用了鯀的兒子禹,周施刑罰誅殺了管叔蔡叔,而仍任用他們的弟兄周公。這都是施刑不輕忽啊!”於是範宣子命令官吏把叔向放了出來。解救別人危難的人,冒著危險和困苦,不怕麻煩和屈辱,有時仍然不能使人免於患難,如今祈奚論說先王的德政,叔向卻因而得以免遭危難。由此看來,學習怎麼能廢止呢!很多事情都象這種情形一樣。

  察賢

  假如有這樣一個良醫,給十個人治病治好了九個,找他治病的人必定會成千上萬。賢人能為君主求致功名,就好比良醫能給人治好病一樣,可是當君主的卻不知趕快去尋找,這難道不是錯了嗎?如今下棋人,用不著憑藉勇力、時機、占卜、祭禱,技巧高的一定獲勝。建立功名也是如此,關鍵在於得到賢人。魏文侯以卜子夏為師,與田子方交友,對段幹木禮敬尊崇,就使得國家太平,自身安逸。天下賢明的君主哪裡必定要勞身費心呢?掌握冶國要領就行了。霜雪雨露合乎時節,萬物就會生長了,人們就會舒適了,疾病和怪異災禍就不會發生了。所以人們說到堯的儀表形容,就說他穿著寬大下垂的衣服,這是說他很少有政務啊!

  宓子賤治理單父,每天在堂上靜坐彈琴,單父就治理得很好。巫馬期披星戴月,早朝晚退,晝夜不閒,親自處理各種政務,肆父也治理得很好。巫馬期向宓子詢問其中的緣故。宓子說:“我的做法叫做使用人才,你的做法叫傲使用力氣。使用力氣的人當然勞苦,使用人才的人當然安逸。”宓子算得上君子了。使四肢安逸,耳目保全,心氣平和,而官府的各種事務處理得很好,這是應該的了,他只不過使用正確的方法罷了。巫馬期卻不是這樣。他損傷生命,耗費精氣,手足疲勞,教令煩瑣,儘管也治理得不錯,但還未達到最高境界。

  期賢

  如今以火照蟬的人,要做的事只在於弄亮火光、搖動樹木罷了。火光不明,即使搖動那些樹木,又有什麼用處?弄亮火光,不僅在於火光本身,還在於黑暗的映襯。現在這個時候,社會黑暗到極點了,國君中如有能昭明自己德行的,天下計程車人歸附他,就象蟬奔向明亮的火光那樣。凡國家都不會無緣無故地安定,國君的名聲都不會無緣無故地顯赫,一定要得到賢士才行。

  趙簡子白日閒坐,慨然長嘆,說:“真是不尋常啊,我想伐衛已經有十年丁,可是衛國總是伐不成。”侍從的人說,“憑趙國這樣的大國來伐衛國那樣的小國,您要是不想伐它也就罷丁,您要是想這樣做,只管立即動手就是丁。”趙簡子說;“事情不象你說的那樣啊,衛國有十位士人在我這裡。我確實想伐衛,可是這十個人都說伐衛不義,如果我還硬去伐它,那我就是做不義的事了。”所以說,趙簡子的時候,衛國用十個人就遏止了趙國的軍隊,直到簡子去世。衛國可以算是懂得使用人才了。讓十位士人出遊趙國,國家就獲得了安全。簡子可以算是喜歡聽從勸諫了,接受十位士人的意見,從而避免了侵奪弱小的壞名聲。

  魏文侯從段幹木居住的里巷前經過,手扶車軾表示敬意。他的車伕說:“您為什麼要挾軾致敬?”魏文侯;“這不是段千木住的里巷嗎?段幹木是個賢者呀,我怎麼敢不致敬?而且我聽說,段幹木把操守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即使拿我的君位同他的操守相交換,他也絕不會同意,我怎麼敢對他驕慢無禮呢?段幹木是在德行上顯耀,而我只是在地位上顯耀,段幹木是在道義上富有,而我只是在財物上富有。”他的車伕說。“既然如此,那麼您為什麼不讓他敞國相呢?”於是魏文侯就請段幹木做國相,段幹木不肯接受這個職位。文侯就給了他豐厚的俸祿,並且時常到家裡去探望他。於是國人都很高興,共同吟詠道;“我們國君喜歡廉正,把段幹木來敬重,我們國君喜歡忠誠,把段幹木來推崇。”過了沒多久,秦國出兵,想去攻魏,司馬唐勸諫秦君說:“段幹木是個賢者,魏國禮敬他,天下沒有誰不知道,恐怕不能對魏國動兵吧?”秦君認為司馬唐說得很對,於是止住軍隊,不再攻魏。魏文侯可以說是善於用兵了。曾聽說君子用兵,沒有人看見軍隊的舉動,大功卻已告成,恐怕說的就是魏文侯這種情況。鄙陋無知的人用兵,則是鼓聲如雷,喊聲動地,煙塵滿天,飛箭如雨,扶救傷兵,抬運死屍,踩著屍體,踏著血泊,使無辜百姓屍橫遍野。儘管這樣,國家的存亡、君主的生死仍然不可料定。這種做法離仁義實在是太遠了。

  審為

  自身的生命是目的,天下是用親保養生命的憑藉。弄清哪個是目的,哪個是憑藉,二者的輕重位置就能擺恰當了。假如有這樣一個人,為了換帽子而砍掉頭顱,為了換衣服而殘殺身軀,世上的人一定認為他胡塗。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帽子是用來打扮頭部的,衣服是用來打扮身體的,殘殺要打扮的頭顱身軀以求得作打扮用的衣帽的完好,這就是不懂得自己的行動該以什麼為目的了。世上的人趨向財利跟這種情形相似。他們危害身體,損傷生命,甚至不惜割斷脖子、砍掉頭顱來追求財利,這也是不懂得該以什麼為目的。

  太王亶父居於邠地,北方狄人攻打他。太王亶父用皮毛絲帛侍奉他們,狄人不接受,用珍珠美玉侍奉他們,狄人不應允。狄人所要的是土地。而如果為此同狄人爭戰,一定含使很多年輕人戰死。太王亶父說:“跟人家的哥哥在一起,卻使他的弟弟被殺,跟人家的父親在一起,卻使他的兒子被殺,我不忍心這樣做。你們都好好在這裡住下去吧,給我做臣民和給狄人做臣民有什麼不同呢?而且我聽說,不為用以養育民眾的土地危害所養育的民眾。”於是拄著手杖離開了邠。百姓們成群結隊地跟著他,終於在岐山下又建起了國家。太王亶父可算是能夠看重生命了。能夠看重生命,即使富貴,也不因為供養豐足損害生命,即使貧賤,也不為了財利而拖累身體,假如人們繼承了先人的官爵俸祿,一定捨不得失去。而生命的由來長久多了,人們卻不把失去生命放在心上,達難道不是胡塗嗎?

  韓魏兩國互相爭奪侵佔來的土地。子華子拜見韓昭釐侯,昭釐侯面有憂色。子華子悅:“假使現在天下人在您面前寫下銘文,這樣寫道:‘左手抓取這篇銘文就砍擊右手,右手抓取這篇銘文就砍去左手,但是抓取了就一定佔有天下。’您是抓取呢,還是不抓取呢?”昭釐侯說:“我是不抓取的。”子華子說;“您說得很好。由此看來,兩臂比天下重要。而身體又比兩臂重要。韓國比天下次要得多,現在您爭奪的土地又比韓國次要得多。您丟掉兩臂佔有天下尚且不願去做,反倒要勞神傷生為得不到這些土地而憂慮,這恐怕是不得當的。”昭釐侯說;“好,教誨我的人已有很多了,但我從未聽劉過這樣的話。”子華子可說是知道輕重了。知道輕重,所以議論不犯錯誤。

  中公子牟對詹子說:“我身居江海之上,可是心卻在朝廷之中,該怎麼辦?”詹於說;“看重生命。看重生命就會輕視名利了。中山公子牟說:“雖然知道這個道理,還是不能剋制自己。”詹子說;“不能剋制自己就放縱它,這樣,精神就沒什麼傷害了吧,不能剋制自己又硬不放縱,這叫做雙重損傷,雙重損傷的人沒有長壽的。”

  愛類

  對其他物類仁愛,對人卻不仁愛,不能算是仁,對其他物類不仁愛,只是對人仁愛,仍然算是仁。所謂仁,就是對自己的同類仁愛。所以仁德的人對於百姓,只要可以使他們得利,就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去做的。

  神農的教令說:“男子如果有人正當成年卻不種田,那麼天下就會有人因此而捱餓,女子如果有人正當成年卻不緝麻,那麼天下就會有人因此而受凍。”所以神農自己親自種田,妻子親自緝麻,以此表示要為百姓謀利。賢人不嫌海內路途遙遠,時來時往於君主的朝廷,並不是以此謀求私利,而是要努力為百姓謀利的緣故。國君如有能努力為百姓謀利益,那麼天下就會歸附他了。統一天下,並不一定要靠堅利的武器鎧甲和經過挑選的精兵猛士,不一定非要毀壞人家的城郭殺戮人家的臣民。上古統一天下的人很多,他們的情形都不相同,但他們承擔社會的急難,關心百姓的利益,消除百姓的禍害,這是相同的。

  公輸般製作高大的雲梯,想用來進攻宋國。墨子聽說這件事,從魯國出發步行到楚國去。他撕了衣裳裹腳,日夜不停地走,一直走了十天十夜才到達郢都。墨子拜見楚王,說:“我是北方的鄙野之人,聽說大王想進攻宋國,確實有這回事嗎?”楚王說;“有,”墨子說:“您是認為一定能得到宋國才進攻它呢,還是即使得不到宋國並且要落下不義的名聲仍要進攻它呢?”楚王說:“如果一定不能得到宋國而且有不義的名聲,那麼為什麼還進攻它?”墨子說:“您說得很好。我認為您一定不能得到宋國。”楚王說,“公輸般是天下最有名的巧匠,已經制作出進攻宋國的器械了。”墨子說:“請您讓公輸般試著攻一攻,我來試著守一守。”於是公輸般設定攻宋的器械,墨子設定守宋的裝置。公輸般多次進
  攻,墨於多次把他打遇,公輸般不能攻人城中,所以楚國不再進攻宋國。所謂墨子能夠設法抵禦楚國而解救宋國的危難,說的就是這件事。

  聖明的君主和通達計程車人,言行不出自為民謀利的人是沒有的。上古時代,龍門山尚未開鑿,呂粱山尚來打通,黃河從孟門山漫過,大水氾濫橫流,不管丘陵、沃野、平原、高山,全都淹沒,人們把它叫做“鴻水”。於是禹疏通黃河,導引長江,築起彭蠡澤的堤防,使東方洪水消退,拯救的國家有一千八百多個。這是禹的功績啊!為百姓辛苦操勞,沒有比得上禹的了。

  匡章對意子說;“您的學說主張廢棄尊位,現在卻尊齊王為王,為什麼言行如此矛盾暱?”惠子說:“假如有這樣一個人,迫不得已,一定得擊打自己的愛子之頭,而愛子之頭又可以用石頭代替——”匡章接過來說:“您是拿石頭代替呢,還是不這樣做呢?”惠子說:“我是要拿石頭來代替愛子之頭的。愛子之頭是重要的,石頭是輕賤的,擊打輕賤之物使重要之物避免受害,為什麼不可以呢?”匡章又問:“齊王用兵不休,攻戰不止,是什麼緣故呢?”惠子說:“因為這樣做功效大的話可以稱王天下,次一等也可以稱霸諸侯。現在可以用尊齊王為王的方法使齊王罷兵,使百姓得以壽終,免於死亡,這正是用石頭代替受子之頭啊!為什麼不去做呢?”百姓寒冷了就希望得到火,炎熱了就希望得到冰,乾燥了就希望潮溼些,潮溼了就希望乾燥些。寒冷與炎熱、乾燥與潮溼互相對立,但它們在利於百姓方面是一樣的。為民謀利豈止一種辦法呢?只不過要適合時宜罷了。

  貴卒

  用力貴在突發,用智貴在敏捷。同樣獲得一物,速度快的為優,同樣哉畦對手,拖延久的為劣。人們看重騏驥,是因為它能日行千里,如果走上十天才能到達,就與劣馬相同了。人們看重利箭,是因為它能應聲而至;如果整整一天才能到達,就跟沒有達到目標結果相同了。

  吳起對楚王說:“楚國有餘的是土地,不足的是百姓。現在您想用本就不足的百姓作戰來增加本就有餘的土地,我是無法辦到的。”於是下令顯貴們遷居到荒無人煙的地方去。顯貴們都深以為苦。楚王死了,顯貴們都回到京城。楚王屍體停在堂上,顯貴們共同射吳起。吳起高喊著說。“我讓你們看看我怎樣用兵!”拔下箭跑到堂上,趴在楚王屍體上,一面把箭插於王屍,一面大聲說道:“臣子們作亂射王屍!”吳起雖說死了,而楚國的法律,武器碰到君王身體的都要處以重罪,連及三族。吳起用智可算是敏捷。

  齊襄公即位,厭惡公孫無知,收回了他的祿位。無知很不高興,殺死了襄公。公子糾投奔到魯國,公子小白出逃到莒國。不久國內殺死了無知,齊國沒有君主。公子糾與公子小白都動身回國,二人同時到達國內,爭先入主朝廷。管仲開弓射公子小白,射中了衣帶鉤。鮑叔牙讓公子小白仰面倒下去。管仲以為小白死了,告訴公子糾說;“從從容容地走吧,公子小白已經死了。”鮑叔牙乘機趕車快跑,首先進入朝廷,所以公子小白得以做國君。鮑叔牙機智地對付管仲射來的箭讓公子小白仰面倒下,他用起智來象箭一樣快啊!

  周武君派人剎東周刺殺伶悝。伶悝仰面倒下,讓他的兒子趕快裝哭,邊哭邊說;“這是誰刺殺了我的父親啊?”行刺的人聽到哭聲,以為伶悝已經死了。周武君認為刺客的話不誠實,於是重重地治了他的罪。

  趙國進攻中山。中山國有個力士叫吾丘鴆,穿著鐵甲,拿著鐵杖作戰。打到什麼,什麼就被打碎,衝向哪裡,哪裡就被沖垮。舉起車來投擊敵方的戰車,舉起人來投擊敵方的將士。儘管幾乎打到趙軍主帥所在之處,也還是被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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