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三十世家·陳涉世家

陳涉世家原文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庸者笑而应曰:“若为庸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馀,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

  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乃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徇赵地,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彊为楚王。婴後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彊,还报。至陈,陈王诛杀葛婴。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吴广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吴叔弗能下。陈王徵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周文,陈之贤人也,尝为项燕军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陈王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人奴产子生,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关,止次曹阳二三月。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馀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

  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陈馀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柱国曰:“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陈王乃遣使者贺赵,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而封耳子张敖为成都君,趣赵兵亟入关。赵王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非楚意也。楚已诛秦,必加兵於赵。计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也。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若楚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之弊,可以得志於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

  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已立王,赵又已立王。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原将军立为燕王。”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

  当此之时,诸将之徇地者,不可胜数。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以齐反击周市。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後故甯陵君咎为魏王。时咎在陈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反,陈王乃立甯陵君咎为魏王,遣之国。周市卒为相。

  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军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於陈王。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於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铚人伍徐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伍徐军皆散走陈。陈王诛邓说。

  陈王初立时,陵人秦嘉、铚人董緤、符离人硃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将兵围东海守庆於郯。陈王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击陈,柱国房君死。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陈王出监战,军破,张贺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以降秦。陈胜葬砀,谥曰隐王。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初,陈王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秦传留至咸阳,车裂留以徇。

  秦嘉等闻陈王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使公孙庆使齐王,欲与并力俱进。齐王曰:“闻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於天下。”田儋诛杀公孙庆。

  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收兵复聚。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

  陈胜王凡六月。已为王,王陈。其故人尝与庸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陈王出,遮道而呼涉。陈王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楚人谓多为夥,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陈王以硃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陈王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时为陈涉置守冢三十家砀,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为治也。犹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义为本,而以固塞文法为枝叶,岂不然哉!吾闻贾生之称曰:

  “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王、武王、昭王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
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连衡,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於是六国之士有甯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勣、陈轸、邵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他、兒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什倍之地,百万之师,仰关而攻秦。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固已困矣。於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馀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彊国请服,弱国入朝。

  “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籓篱,卻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亦不敢贯弓而报怨。於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谿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馀威振於殊俗。然而陈涉甕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硃、猗顿之富也。蹑足行伍之间,俯仰仟佰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会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於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鉏櫌棘矜,非銛於句戟长铩也;適戍之众,非俦於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尝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而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抑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然後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天下匈匈,海内乏主,掎鹿争捷,瞻乌爰处。陈胜首事,厥号张楚。鬼怪是凭,鸿鹄自许。葛婴东下,周文西拒。始亲硃房,又任胡武。夥颐见杀,腹心不与。庄贾何人,反噬城父!

陳涉世家譯文

  陳勝,是陽城人,字涉。吳廣,是陽夏人,字叔。陳涉年輕的時侯,曾經和別人一起被僱用耕田,一次當他停止耕作走到田埂上休息時,感慨惱恨了好一會兒,說:“假如誰將來富貴了,大家相互不要忘記了。”和他一起受僱傭的夥伴們笑著回答說:“你是被僱給人家耕田的,哪能富貴呢?”陳涉嘆息著說:“唉!燕子、麻雀這類小鳥怎麼能理解大雁、天鵝的遠大志向呢!”

  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徵調居住在里巷左邊的貧民去防守漁陽,一共有九百人駐紮在大澤鄉。陳勝、吳廣都編入這次徵發的行列之中,當了屯長。恰遇天下大雨,道路不通,他們估計已經誤了到達漁陽規定的期限。過了規定的期限,按照法津規定是都該殺頭的。陳勝、吳廣就商量說:“如今逃走也是死,起義幹一番大事業也是死,同樣都是死,為國事而死好不好?”陳勝說:“天下受秦王朝統治之苦已經很久了。我聽說二世皇帝是始皇帝的小兒子,不應該他來繼位,應該繼位的是公子扶蘇。扶蘇因為屢次規勸皇上的緣故,皇上派他領兵在外地駐守。如今有人聽說他並沒有什麼罪,卻被二世皇帝殺害了。老百姓都聽說他很賢德,不知道他已經死了。項燕原是楚國的將軍,多次立功,愛護士兵,楚國人都很愛戴他。有的人以為他已經死了,有的人以為他逃亡在外躲藏了起來。現在假使我們冒用公子扶蘇和項燕的名義,向天下人民發出起義的號召,應該會有很多人響應。”吳廣認為很對。於是他他就去占卜吉凶,占卜的人知道他們的意圖,說道:“你們的事都能成,能夠建功立業。然而你們向鬼神問過吉凶了嗎?”陳勝、吳廣很高興,揣摩占卜人所說向鬼神問吉凶的意思,說:“這是教我們先在眾人中樹立威望。”於是就用硃砂在一塊白綢子上寫了“陳勝王”三個字,塞進別人用網捕來的魚肚子裡。戍卒買魚回來煮著吃,發現了魚肚中的帛書,對這事自然覺得很奇怪了。“陳勝又暗中派吳廣到駐地附近一草木叢生的古廟裡,在夜裡點燃起篝火,模仿狐狸的聲音叫喊道:”大楚興,陳勝王。“戍卒們在深更半夜聽到這種鳴叫聲,都驚恐起來。第二天早晨,戍卒中到處議論紛紛,都指指點點地看著陳勝。

  吳廣一向關心別人,戍卒中很多人願為他效勞出力。押送隊伍的縣尉喝醉了酒,吳廣故意多次揚言要逃跑,以激怒縣尉,惹他當眾侮辱自己,藉以激怒眾人。那縣尉果然鞭打吳廣,縣尉又拔出佩劍,吳廣奮起奪劍殺死了縣尉。陳勝幫助他,合力殺死了兩個縣尉。隨即召集屬下號召說:”各位在這裡遇上大雨,大家都誤了期限,誤期按規定要殺頭。即使不被殺頭,但將來戍邊死去的肯定也得十之六七。再說大丈夫不死便罷,要死就要名揚後世,王侯將相難道都是祖傳的嗎!“屬下的人聽了都異口同聲地說:”我們心甘情願地聽憑差遣。“於是就假冒公子扶蘇和楚將項燕的名義舉行起義,以順應民眾的願望。大家都露出右臂作為標誌,號稱大楚。他們又築起高臺來宣誓,用將尉的頭作祭品。陳勝任命自己做將軍,吳廣做都尉。首先進攻大澤鄉,攻克後又攻打蘄(qí,奇)縣。蘄縣攻克後,就派符離人葛嬰率兵攻取蘄縣以東的地方。一連進攻銍、酇、苦柘(zhè,這)、譙幾個地方,都攻克了。他們一面進軍,一面不斷補充兵員擴大隊伍。等行進到了陳縣的時候,已擁有兵車六七百輛,騎兵一千多,步卒好幾萬人。攻打陳縣時,那裡的郡守、縣令正好都不在,只有留守的郡丞領兵與起義軍在城門下作戰。結果郡丞兵敗身死,於是起義軍就進入城中佔領了陳縣。過了幾天,陳勝下令召集掌管教化的三老和地方豪傑都來開會議事。與會的人都說:”將軍您身披鎧甲,手執銳利的武器,討伐無道昏君,誅滅暴虐的秦王朝,重新建立了楚國的政權,論功勞應該稱王。“陳涉於是就自立為王,國號為張楚。

  在這個時候,各個郡縣受不了秦朝官吏暴政之苦的人,都逮捕宣判他們官吏的罪狀,把他們殺死來響應陳涉。於是就以吳廣為代理王,督率各將領向西進攻滎陽。命令陳縣人武臣、張耳、陳餘去攻佔原來趙國的轄地,命令汝陰人鄧宗攻佔九江郡。這時候,楚地幾千人聚集在一起起義的,多得不計其數。

  葛嬰到達東城,立襄強為楚王。葛嬰後來聽說陳勝已自立為王,接著就殺了襄強,回來向陳勝報告。一到陳縣,陳勝就殺了葛嬰。陳勝命令魏人周市北上攻取原屬魏國的地方。吳廣包圍了滎陽。李由任三川郡守,防守滎陽,吳廣久攻不下。陳勝召集國內的豪傑商量對策,任命上蔡人房君蔡賜做上柱國。

  周文,是陳縣有名的賢人,曾經是項燕軍中的占卜望日官,也在楚相春申黃歇手下做過事,他自稱熟習用兵,陳王就授給他將軍印,帶兵西去攻秦。他一路上邊走邊召集兵馬,到達函谷關的時候,有戰車千輛,士兵幾十萬人,到了戲亭時,就駐紮了下來。秦王朝派少府章邯赦免了因犯罪而在驪山服役的人、以及家奴所生的兒子,全部調集來攻打張楚的大軍,把楚軍全給打敗了,周文失敗之後,逃出了函谷關,在曹陽駐留了兩三個月。章邯又追來把他打敗了,再逃到澠池駐留了十幾天。章邯又來追擊,把他打得慘敗。周文自殺,他的軍隊也就不能作戰了。

  武臣到達邯鄲,就自立為趙王,陳餘做大將軍,張耳、召騷任左、右丞相。陳王知道後非常生氣,就把武臣等人的家屬逮捕囚禁了起來,打算殺死他們。上柱國蔡賜說:“秦王朝還沒有滅亡就殺了趙王將相的家屬,這等於是又生出一個與我們為敵的秦國來。不如就此封立他好些。”陳王於是就派遣使者前往趙國去祝賀,同時把武臣等人的家屬遷移到宮中軟禁起來,又封張耳的兒子張敖做成都君,催促趙國的軍隊速進軍函谷關。趙王武臣的將相們商議說:“大王您在趙國稱王,並不是楚國的本意。等到楚滅秦以後,一定會來攻打趙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不派兵向西進軍,而派人向北攻取原來燕國的轄地以擴大我們自己的土地。趙國南面據黃河天險,北面又有燕、代的廣大土地,楚國即使戰勝了秦國,也不敢來壓制趙國。如果楚國不能戰勝秦國,必定就會借重趙國。到時候趙國趁著秦國的疲敝,就可以得志於天下了。”趙王認為說得有道理,因而不向西出兵,而派了原上谷郡卒史韓廣領兵北上去攻取燕地。

  燕國原來的貴族豪傑勸告韓廣說:“楚國已經立了王,趙國也已立了王。燕國地方雖然小,過去也是個擁有萬輛兵車的國家,希望將軍您自立做燕王。”韓廣回答說:“我的母親還留在趙國,使不得。”燕人說:“趙國現在正西面擔憂秦,南面擔憂楚,他的力量不能來限制我們。況且以楚國的強大,都不敢殺害趙王將相的家屬,趙國又怎敢殺害將軍您的家屬呢?“韓廣認為他們說的有道理,於是就自立做了燕王。過了幾個月,趙國派人護送燕王的母親及其家屬來到了燕國。

  在這個時候,到各地去攻城佔地的將領,數不勝數。周市北上攻城掠地到達了狄縣,狄縣人田儋(dān,丹)殺死了狄縣縣令,自立為齊王,憑藉齊地的力量來反擊周市。周市的軍隊潰散了,退回到了魏地,打算立魏王的後代寧陵君咎做魏王。其時咎在陳王那裡,不能回到魏地去。魏地平定以後,大家想共同擁立周市做魏王,周市不肯接受。使者先後五次往返於陳王與周市之間,陳王乃答應立寧陵君咎做魏王,遣送他回到魏國去。周市最後做了魏國的相。

  將軍田臧等人一起謀劃說:”周文的軍隊已經潰散,秦國的軍隊早晚就要到來,我們包圍滎陽城久攻不下,如果秦國的軍隊到來,一定會被打得大敗。不如留下少量的部隊,足以守住滎陽就可以了,把其餘精銳的軍隊全部拿來迎擊秦軍。現在代理王吳廣驕橫,又不懂用兵權謀,這樣的人無法和他商量議事,不殺了他,我們的計劃恐怕會被搞壞。“於是他們就假冒陳王的命令殺掉了吳廣,把吳廣的頭獻給了陳王。陳王就派使者賜給田臧楚令尹的大印,任命他做上將軍。田臧就派部將李歸等人駐守滎陽城,自己帶了精銳的部隊西進到敖倉迎戰秦軍。雙方交戰時,田臧戰死,軍隊潰散。章邯領兵趁機到滎陽城下來攻打李歸這些人,打敗了他們,李歸等人戰死。

  陽城人鄧說(yuè,月)領兵駐紮在郯城(按:當是郟城。見原文註釋),被章邯部將所帶的一支部隊擊敗,鄧說率軍潰逃到陳縣。銍人伍徐率兵駐紮在許縣,也被章邯的軍隊擊潰了他。伍徐的軍隊都潰散逃到了陳縣。陳王殺了鄧說。

  陳勝剛剛自為王時,陵縣人秦嘉、銍縣人董緤、符離人朱雞石、取慮(qiū,lǔ,秋閭)人鄭布、徐縣人丁疾等都單獨起兵反秦,他們領兵把東海郡守名叫慶的圍困在郯城。陳王聽說後,就派武平君畔做將軍,督率郯城下的各路軍隊。秦嘉拒不接受這個命令,自立為大司馬,討厭隸屬於武平君畔。便告訴他的軍吏說:“武平君年輕,不懂得軍事,不要聽他的!”接著就假託陳王的命令殺死了武平畔。

  章邯打敗伍徐以後,接著進攻陳縣,陳王的上柱國房君蔡賜戰死了。章邯又領兵進攻駐守在陳縣西面的張賀部隊。陳王親自出來督戰,結果楚軍還是戰敗,張賀陣亡。

  十二月,陳王退到了汝陰,在回到下城父時,他的車伕莊賈殺了他投降秦軍。陳勝死後安葬在碭(dàng,蕩)縣,諡號叫隱王。

  陳王從前的侍臣呂臣將軍組織了一支青巾裹頭的“蒼頭軍”,從新陽起兵攻打陳縣,攻克後,殺死了莊賈,又以陳縣為楚都。

  當初,陳王剛到陳縣的時候,曾命令銍縣人宋留領兵去平定南陽,再進兵武關。宋留攻佔了南陽之後,傳來了陳王被殺的訊息,於是南陽又被秦軍奪了回去。宋留不能進入武關,就往東到了新蔡,不料又遇上了秦軍,宋留帶著部隊投降了秦軍。秦軍押解宋留到了咸陽,將他五馬分屍示眾。

  秦嘉等人聽說陳王的軍隊已經兵敗逃走了,就立景駒做了楚王,率兵到了方與,準備在定陶附近襲擊秦軍。於是派公孫慶出使齊國去會見齊王田儋,想聯合他一同進兵。齊王說:“聽說陳王戰敗了,至今生死不明,楚國怎麼能不來向我請示就自立為王呢?”公孫慶說:“齊國不請示楚國而立王,楚國為什麼要向齊國請示才能立王呢?何況楚是首先起義反秦的,理當號令天下。”田儋殺死了公孫慶。

  秦的左右校尉率領部隊再次進攻陳縣,並佔領了它。將軍呂臣失敗逃跑後,重新集結兵馬。並與當年在鄱(pó,婆)陽為盜後被封為當陽君的黥(qíng,情)布所率領的軍隊聯合起來,又攻擊秦左右校尉的軍隊,在青波把他們打敗了,再度以陳縣為楚都。這時正好項梁立楚懷王的孫子名叫心的做了楚王。

  陳勝稱王總共六個月的時間。當了王之後,以陳縣為國都。從前一位曾經與他一起僱傭給人家耕田的夥計聽說他做了王,來到了陳縣,敲著宮門說:“我要見陳涉。”守宮門的長官要把他捆綁起來。經他反覆解說,才放開他,但仍然不肯為他通報。等陳王出門時,他攔路呼喊陳涉的名子。陳王聽到了,才召見了他,與他同乘一輛車子回宮。走進宮殿,看見殿堂房屋、帷幕帳簾之後,客人說:“夥頤!陳涉大王的宮殿高大深邃啊!”楚地人把“多”叫做“夥”,所以天下流傳“夥涉為王”的俗語,就是從陳涉開始的。這客人在宮中出出進進越來越隨便放肆,常常跟人講陳涉從前的一些舊事。有人就對陳王說:“您的客人愚昧無知,專門胡說八道,有損於您的威嚴。”陳王就把來客殺死了。從此之後,陳王的故舊知交都紛紛自動離去,沒有再親近陳王的人了。陳王任命朱房做中正,胡武做司過,專門督察群臣的過失。將領們攻佔了地方回到陳縣來,命令稍不服從,就抓起來治罪,以苛刻地尋求群臣的過失作為對陳王的忠心。凡是他倆不喜歡的人,一旦有錯,不交給負責司法的官吏去審理,就擅自予以懲治。陳王卻很信任他們。將領們因為這些緣故就不再親近依附他了。這就是陳王所以失敗的原因。

  陳勝雖然已經死了,他所封立派遣的侯王將相終於滅掉了秦王朝,這是由於陳涉首先起義反秦的結果。漢高祖時,在碭縣安置了三十戶人家為陳涉看守墳墓,到現在仍按時殺牲祭祀他。

  褚先生說:地形險阻,是便於用來固守的;武器裝備和法制規章,是便於統治國家的。但這些還不是最可靠的。先王以仁義道德作為治國的根本,而把鞏固邊塞、制定法律條文看成枝葉,難道不是這樣嗎?我聽賈誼說道:

  秦孝公佔據崤山和函谷的險固地勢,擁有整個雍州地區,君臣牢固把守,隨時窺視著周王朝的政權,大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的勁頭兒,併吞八方極遠之地的心氣兒。就在這個時候,商鞅輔佐秦孝公,對內建立法令制度,致力於耕種紡織,整治攻守的武器,對外用連橫的策略使諸侯們互相爭鬥。於是秦國像兩手相合那樣容易毫不費力地取得了黃河以西的大片土地。

  “秦孝公死後,秦惠文王、武王、昭襄王承接了秦孝公的治國事業,遵循著先人留下來的策略,向南面奪取了漢中,向西南奪取了巴蜀,向東面割得了肥沃的土地,向北面奪得了衝要險阻的郡邑。諸侯們因此而恐懼驚慌,相會結盟商量對策來削弱秦國。他們不吝惜珍貴的財寶和富饒的土地,用來招納天下的人才。採取合縱策略締結盟約,互相支援,為一體。在這個時候,齊國有孟嘗君,趙國有平原君,楚國有春申君,魏國有信陵君:這四位公子,都英明智慧而忠誠信義,寬宏厚道而愛惜人才,尊重賢者而器重士人。他們互相約定實行合縱聯合抗秦,破壞秦國的連橫策略,聯合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等國的有關人士。於是六國的人才,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這些人替他們策劃;有齊明、周最、陳軫、邵滑、樓緩、翟景、蘇厲、樂(yuè,月)毅這些人溝通他們的意見;有吳起、孫臏、帶他、兒(ní,泥)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這些人統率他們的軍隊。諸侯們曾經用相當於秦國十倍的土地,百萬的大軍,攻打函谷關而進擊秦國。秦國開關迎敵,九國的軍隊反逃跑而不敢前進。秦國沒有耗費一個箭頭,而天下的諸侯卻已經疲憊不堪了。於是合縱解散,盟約破壞,各自爭相割地賄賂秦國。秦國有充餘的力量來利用諸侯的弱點,追趕逃亡敗走的敵人,殺得他們橫屍百,流的血把大盾牌都漂浮起來;秦國趁著有利的形勢,方便的時機,分割土地山河,因而強國請求臣服,弱國前來朝拜稱臣了。

  “延續到秦孝文王、莊襄王的時候,他們在位的時間短暫,國家沒有什麼事。

  “到了秦始皇,發揚六代傳下來的功業,像駕車似的揮動長鞭來駕御各諸侯國,吞併了東周和西周兩個小國,滅亡了六國諸侯,登上了皇帝的寶座而控制天下,手持刑杖來鞭笞天下的人民,聲威震懾四海。向南方奪取了百越的土地,把它設為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君長們,低著頭,用繩子拴住自己的脖子來投降,把自己的性命交給秦王朝的下級官吏掌握。於是派蒙恬到北方去修築萬里長城,作為邊疆上的屏障來防守,把匈奴向北驅趕了七百多里;匈奴人不敢到南邊來牧馬,兵士也不敢搭起弓箭來報仇。於是廢除了先王的治國之道,焚燒了諸子百家的著作,以圖使老百姓愚昧無知;他還毀壞各地的名城,殺戳豪傑,收集天下的武器集中到咸陽,熔化刀劍和箭頭,鑄成十二個金屬人像,來削弱天下人民的反抗力量。然後依憑華山當作城牆,憑藉黃河作為護城河,依據億丈高的華山,臨守著深險莫測的黃河,作為守衛的險要之地。良將拿著強弓,防守衝要的地方,可靠的大臣帶領精幹計程車兵,擺列著鋒利的武器,嚴厲盤查過往的行人是誰。天下已經平定,秦始皇的心中,自以為關中的堅固,是千里金城,可以作為子子孫孫萬世當皇帝的基業了。

  “秦始皇死了以後,他的餘威還震懾著遠方。然而陳涉是一個用破甕作窗戶,用草繩拴門軸的窮苦人家的子弟,是耕田的人,是供人役使的人,是被徵發戍守邊境的人。他的才能比不上一般平常的人,既沒有孔子、墨子那樣的賢明,也沒有陶朱、猗(yī,依)頓那樣的富有,置身在戍卒的行列之中,興起在鄉野之間,帶領著疲乏散亂的戍卒,統率著幾百個人,轉身攻打秦國,砍下木棍做武器,高舉竹竿為旗幟,天下的人就像風雲那樣迅速彙集起來,像迴響那樣應聲而起,挑著糧食,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崤山函谷關以東的英雄豪傑一齊起來,就把秦王朝推翻了。

  “再說,那秦王朝的天下並沒有縮小削弱;雍州的土地,崤山函谷關的險要堅固,還像從前一樣。陳涉的地位,並不比齊、楚、燕、趙、韓、宋、衛、中山的國君尊貴;鋤耙戟柄,並不比鉤戟長矛鋒利;被徵發戍守邊地的民眾,並不比九國的軍隊強大;深謀遠慮,行軍與指揮作戰的本領,也比不上先前六國的那些才智之士。但是成功失敗完全不同,;功業完全相反,這是什麼原因呢?假使拿崤山、函谷關以東各國諸侯來跟陳涉量量長短,比比大小,比較一下他們的權威,衡量衡量他們的實力,那簡直不能夠同年而語,相提並論。然而秦國當初憑藉很小的地方,發展為有萬輛兵車的強國,進而控制了其它八州,使來與它地位相同的諸侯國都來向秦國朝拜稱臣,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然後把天地四方當作家,把崤山、函谷關當作宮牆。可是陳涉一個人首倡起義,秦王朝的七代宗廟就被毀壞,連秦王子嬰也死在別人手中,被天下的人所譏笑,這是什麼原因呢?這是因為不施行仁政,而攻取天下和後來防守天下的形勢是不同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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