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三十世家·田敬仲完世家

田敬仲完世家原文

  陈完者,陈厉公他之子也。完生,周太史过陈,陈厉公使卜完,卦得观之否:“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此其代陈有国乎?不在此而在异国乎?非此其身也,在其子孙。若在异国,必姜姓。姜姓,四岳之後。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昌乎?”

  厉公者,陈文公少子也,其母蔡女。文公卒,厉公兄鲍立,是为桓公。桓公与他异母。及桓公病,蔡人为他杀桓公鲍及太子免而立他,为厉公。厉公既立,娶蔡女。蔡女淫於蔡人,数归,厉公亦数如蔡。桓公之少子林怨厉公杀其父与兄,乃令蔡人诱厉公而杀之。林自立,是为庄公。故陈完不得立,为陈大夫。厉公之杀,以淫出国,故春秋曰“蔡人杀陈他”,罪之也。

  庄公卒,立弟杵臼,是为宣公。宣公二十一年,杀其太子御寇。御寇与完相爱,恐祸及己,完故奔齐。齐桓公欲使为卿,辞曰:“羁旅之臣幸得免负檐,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桓公使为工正。齐懿仲欲妻完,卜之,占曰:“是谓凤皇于蜚,和鸣锵锵。有妫之後,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後,莫之与京。”卒妻完。完之奔齐,齐桓公立十四年矣。

  完卒,谥为敬仲。仲生孟夷。敬仲之如齐,以陈字为田氏。

  田孟夷生湣孟庄,田湣孟庄生文子须无。田文子事齐庄公。

  晋之大夫栾逞作乱於晋,来奔齐,齐庄公厚客之。晏婴与田文子谏,庄公弗听。

  文子卒,生桓子无宇。田桓子无宇有力,事齐庄公,甚有宠。

  无宇卒,生武子开与釐子乞。田釐子乞事齐景公为大夫,其收赋税於民以小斗受之,其禀予民以大斗,行阴德於民,而景公弗禁。由此田氏得齐众心,宗族益彊,民思田氏。晏子数谏景公,景公弗听。已而使於晋,与叔向私语曰:“齐国之政卒归於田氏矣。”

  晏婴卒後,范、中行氏反晋。晋攻之急,范、中行请粟於齐。田乞欲为乱,树党於诸侯,乃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於齐,齐不可不救。”齐使田乞救之而输之粟。

  景公太子死,後有宠姬曰芮子,生子荼。景公病,命其相国惠子与高昭子以子荼为太子。景公卒,两相高、国立荼,是为晏孺子。而田乞不说,欲立景公他子阳生。阳生素与乞欢。晏孺子之立也,阳生奔鲁。田乞伪事高昭子、国惠子者,每朝代参乘,言曰:“始诸大夫不欲立孺子。孺子既立,君相之,大夫皆自危,谋作乱。”又绐大夫曰:“高昭子可畏也,及未发先之。”诸大夫从之。田乞、鲍牧与大夫以兵入公室,攻高昭子。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公师败。田乞之众追国惠子,惠子奔莒,遂返杀高昭子。晏圉奔鲁。

  田乞使人之鲁,迎阳生。阳生至齐,匿田乞家。请诸大夫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幸而来会饮。”会饮田氏。田乞盛阳生橐中,置坐中央。发橐,出阳生,曰:“此乃齐君矣。”大夫皆伏谒。将盟立之,田乞诬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也。”鲍牧怒曰:“大夫忘景公之命乎?”诸大夫欲悔,阳生乃顿首曰:“可则立之,不可则已。”鲍牧恐祸及己,乃复曰:“皆景公之子,何为不可!”遂立阳生於田乞之家,是为悼公。乃使人迁晏孺子於骀,而杀孺子荼。悼公既立,田乞为相,专齐政。

  四年,田乞卒,子常代立,是为田成子。

  鲍牧与齐悼公有郄,弑悼公。齐人共立其子壬,是为简公。田常成子与监止俱为左右相,相简公。田常心害监止,监止幸於简公,权弗能去。於是田常复脩釐子之政,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齐人歌之曰:“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齐大夫朝,御鞅谏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君弗听。

  子我者,监止之宗人也,常与田氏有卻。田氏疏族田豹事子我有宠。子我曰:“吾欲尽灭田氏適,以豹代田氏宗。”豹曰:“臣於田氏疏矣。”不听。已而豹谓田氏曰:“子我将诛田氏,田氏弗先,祸及矣。”子我舍公宫,田常兄弟四人乘如公宫,欲杀子我。子我闭门。简公与妇人饮檀台,将欲击田常。太史子馀曰:“田常非敢为乱,将除害。”简公乃止。田常出,闻简公怒,恐诛,将出亡。田子行曰:“需,事之贼也。”田常於是击子我。子我率其徒攻田氏,不胜,出亡。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监止。

  简公出奔,田氏之徒追执简公于徐州。简公曰:“蚤从御鞅之言,不及此难。”田氏之徒恐简公复立而诛己,遂杀简公。简公立四年而杀。於是田常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为相。

  田常既杀简公,惧诸侯共诛己,乃尽归鲁、卫侵地,西约晋、韩、魏、赵氏,南通吴、越之使,脩功行赏,亲於百姓,以故齐复定。

  田常言於齐平公曰:“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刑罚人之所恶,臣请行之。”行之五年,齐国之政皆归田常。田常於是尽诛鲍、晏、监止及公族之彊者,而割齐自安平以东至琅邪,自为封邑。封邑大於平公之所食。

  田常乃选齐国中女子长七尺以上为後宫,後宫以百数,而使宾客舍人出入後宫者不禁。及田常卒,有七十馀男。

  田常卒,子襄子盘代立,相齐。常谥为成子。

  田襄子既相齐宣公,三晋杀知伯,分其地。襄子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与三晋通使,且以有齐国。

  襄子卒,子庄子白立。田庄子相齐宣公。宣公四十三年,伐晋,毁黄城,围阳狐。明年,伐鲁、葛及安陵。明年,取鲁之一城。

  庄子卒,子太公和立。田太公相齐宣公。宣公四十八年,取鲁之郕。明年,宣公与郑人会西城。伐卫,取毌丘。宣公五十一年卒,田会自廪丘反。

  宣公卒,子康公贷立。贷立十四年,淫於酒妇人,不听政。太公乃迁康公於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明年,鲁败齐平陆。

  三年,太公与魏文侯会浊泽,求为诸侯。魏文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诸侯,请立齐相田和为诸侯。周天子许之。康公之十九年,田和立为齐侯,列於周室,纪元年。

  齐侯太公和立二年,和卒,子桓公午立。桓公午五年,秦、魏攻韩,韩求救於齐。齐桓公召大臣而谋曰:“蚤救之孰与晚救之?”驺忌曰:“不若勿救。”段干朋曰:“不救,则韩且折而入於魏,不若救之。”田臣思曰:“过矣君之谋也!秦、魏攻韩、楚,赵必救之,是天以燕予齐也。”桓公曰:“善”。乃阴告韩使者而遣之。韩自以为得齐之救,因与秦、魏战。楚、赵闻之,果起兵而救之。齐因起兵袭燕国,取桑丘。

  六年,救卫。桓公卒,子威王因齐立。是岁,故齐康公卒,绝无後,奉邑皆入田氏。

  齐威王元年,三晋因齐丧来伐我灵丘。三年,三晋灭晋後而分其地。六年,鲁伐我,入阳关。晋伐我,至博陵。七年,卫伐我,取薛陵。九年,赵伐我,取甄。

  威王初即位以来,不治,委政卿大夫,九年之间,诸侯并伐,国人不治。於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民人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闻。然使使视阿,田野不辟,民贫苦。昔日赵攻甄,子弗能救。卫取薛陵,子弗知。是子以币厚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皆并烹之。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於浊泽而围惠王。惠王请献观以和解,赵人归我长城。於是齐国震惧,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齐国大治。诸侯闻之,莫敢致兵於齐二十馀年。

  驺忌子以鼓琴见威王,威王说而舍之右室。须臾,王鼓琴,驺忌子推户入曰:“善哉鼓琴!”王勃然不说,去琴按剑曰:“夫子见容未察,何以知其善也?”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醳之愉者,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吾是以知其善也。”王曰:“善语音。”驺忌子曰:“何独语音,夫治国家而弭人民皆在其中。”王又勃然不说曰:“若夫语五音之纪,信未有如夫子者也。若夫治国家而弭人民,又何为乎丝桐之间?”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而舍之愉者,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夫复而不乱者,所以治昌也;连而径者,所以存亡也:故曰琴音调而天下治。夫治国家而弭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王曰:“善。”

  驺忌子见三月而受相印。淳于髡见之曰:“善说哉!髡有愚志,原陈诸前。”驺忌子曰:“谨受教。”淳于髡曰:“得全全昌,失全全亡。”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淳于髡曰:“豨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胶昔幹,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於万民。”淳于髡曰:“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脩法律而督奸吏。”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我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居期年,封以下邳,号曰成侯。

  威王二十三年,与赵王会平陆。二十四年,与魏王会田於郊。魏王问曰:“王亦有宝乎?”威王曰:“无有。”梁王曰:“若寡人国小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後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吾臣有朌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於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将以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梁惠王惭,不怿而去。

  二十六年,魏惠王围邯郸,赵求救於齐。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救赵孰与勿救?”驺忌子曰:“不如勿救。”段干朋曰:“不救则不义,且不利。”威王曰:“何也?”对曰:“夫魏氏并邯郸,其於齐何利哉?且夫救赵而军其郊,是赵不伐而魏全也。故不如南攻襄陵以弊魏,邯郸拔而乘魏之弊。”威王从其计。

  其後成侯驺忌与田忌不善,公孙阅谓成侯忌曰:“公何不谋伐魏,田忌必将。战胜有功,则公之谋中也;战不胜,非前死则後北,而命在公矣。”於是成侯言威王,使田忌南攻襄陵。十月,邯郸拔,齐因起兵击魏,大败之桂陵。於是齐最彊於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

  三十三年,杀其大夫牟辛。

  三十五年,公孙阅又谓成侯忌曰:“公何不令人操十金卜於市,曰‘我田忌之人也。吾三战而三胜,声威天下。欲为大事,亦吉乎不吉乎’?”卜者出,因令人捕为之卜者,验其辞於王之所。田忌闻之,因率其徒袭攻临淄,求成侯,不胜而饹。

  三十六年,威王卒,子宣王辟彊立。

  宣王元年,秦用商鞅。周致伯於秦孝公。

  二年,魏伐赵。赵与韩亲,共击魏。赵不利,战於南梁。宣王召田忌复故位。韩氏请救於齐。宣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驺忌子曰:“不如勿救。”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於魏,不如蚤救之。”孙子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於韩也。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愬於齐矣。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重利而得尊名也。”宣王曰:“善。”乃阴告韩之使者而遣之。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於齐。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将,孙子为师,救韩、赵以击魏,大败之马陵,杀其将庞涓,虏魏太子申。其後三晋之王皆因田婴朝齐王於博望,盟而去。

  七年,与魏王会平阿南。明年,复会甄。魏惠王卒。明年,与魏襄王会徐州,诸侯相王也。十年,楚围我徐州。十一年,与魏伐赵,赵决河水灌齐、魏,兵罢。十八年,秦惠王称王。

  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

  十九年,宣王卒,子湣王地立。

  湣王元年,秦使张仪与诸侯执政会于齧桑。三年,封田婴於薛。四年,迎妇于秦。七年,与宋攻魏,败之观泽。

  十二年,攻魏。楚围雍氏,秦败屈丐。苏代谓田轸曰:“臣原有谒於公,其为事甚完,使楚利公,成为福,不成亦为福。今者臣立於门,客有言曰魏王谓韩冯、张仪曰:‘煮枣将拔,齐兵又进,子来救寡人则可矣;不救寡人,寡人弗能拔。’此特转辞也。秦、韩之兵毋东,旬馀,则魏氏转韩从秦,秦逐张仪,交臂而事齐楚,此公之事成也。”田轸曰:“柰何使无东?”对曰:“韩冯之救魏之辞,必不谓韩王曰‘冯以为魏’,必曰‘冯将以秦韩之兵东卻齐宋,冯因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於楚,故地必尽得之矣’。张仪救魏之辞,必不谓秦王曰‘仪以为魏’,必曰‘仪且以秦韩之兵东距齐宋,仪将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於楚,名存亡国,实伐三川而归,此王业也’。公令楚王与韩氏地,使秦制和,谓秦王曰‘请与韩地,而王以施三川,韩氏之兵不用而得地於楚’。韩冯之东兵之辞且谓秦何?曰‘秦兵不用而得三川,伐楚韩以窘魏,魏氏不敢东,是孤齐也’。张仪之东兵之辞且谓何?曰‘秦韩欲地而兵有案,声威发於魏,魏氏之欲不失齐楚者有资矣’。魏氏转秦韩争事齐楚,楚王欲而无与地,公令秦韩之兵不用而得地,有一大德也。秦韩之王劫於韩冯、张仪而东兵以徇服魏,公常执左券以责於秦韩,此其善於公而恶张子多资矣。”

  十三年,秦惠王卒。二十三年,与秦击败楚於重丘。二十四年,秦使泾阳君质於齐。二十五年,归泾阳君于秦。孟尝君薛文入秦,即相秦。文亡去。二十六年,齐与韩魏共攻秦,至函谷军焉。二十八年,秦与韩河外以和,兵罢。二十九年,赵杀其主父。齐佐赵灭中山。

  三十六年,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苏代自燕来,入齐,见於章华东门。齐王曰:“嘻,善,子来!秦使魏厓致帝,子以为何如?”对曰:“王之问臣也卒,而患之所从来微,原王受之而勿备称也。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後也。且让争帝名,无伤也。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且天下立两帝,王以天下为尊齐乎?尊秦乎?”王曰:“尊秦。”曰:“释帝,天下爱齐乎?爱秦乎?”王曰:“爱齐而憎秦。”曰:“两帝立约伐赵,孰与伐桀宋之利?”王曰:“伐桀宋利。”对曰:“夫约钧,然与秦为帝而天下独尊秦而轻齐,释帝则天下爱齐而憎秦,伐赵不如伐桀宋之利,故原王明释帝以收天下,倍约宾秦,无争重,而王以其间举宋。夫有宋,卫之阳地危;有济西,赵之阿东国危;有淮北,楚之东国危;有陶、平陆,梁门不开。释帝而贷之以伐桀宋之事,国重而名尊,燕楚所以形服,天下莫敢不听,此汤武之举也。敬秦以为名,而後使天下憎之,此所谓以卑为尊者也。原王孰虑之。”於是齐去帝复为王,秦亦去帝位。

  三十八年,伐宋。秦昭王怒曰:“吾爱宋与爱新城、阳晋同。韩聂与吾友也,而攻吾所爱,何也?”苏代为齐谓秦王曰:“韩聂之攻宋,所以为王也。齐彊,辅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是王不烦一兵,不伤一士,无事而割安邑也,此韩聂之所祷於王也。”秦王曰:“吾患齐之难知。一从一衡,其说何也?”对曰:“天下国令齐可知乎?齐以攻宋,其知事秦以万乘之国自辅,不西事秦则宋治不安。中国白头游敖之士皆积智欲离齐秦之交,伏式结轶西驰者,未有一人言善齐者也,伏式结轶东驰者,未有一人言善秦者也。何则?皆不欲齐秦之合也。何晋楚之智而齐秦之愚也!晋楚合必议齐秦,齐秦合必图晋楚,请以此决事。”秦王曰:“诺。”於是齐遂伐宋,宋王出亡,死於温。齐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晋,欲以并周室,为天子。泗上诸侯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

  三十九年,秦来伐,拔我列城九。

  四十年,燕、秦、楚、三晋合谋,各出锐师以伐,败我济西。王解而卻。燕将乐毅遂入临淄,尽取齐之宝藏器。湣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湣王不逊,人侵之。湣王去,走邹、鲁,有骄色,邹、鲁君弗内,遂走莒。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齐湣王。淖齿遂杀湣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

  湣王之遇杀,其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庸。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恆人,怜而常窃衣食之,而与私通焉。淖齿既以去莒,莒中人及齐亡臣相聚求湣王子,欲立之。法章惧其诛己也,久之,乃敢自言“我湣王子也”。於是莒人共立法章,是为襄王。以保莒城而布告齐国中:“王已立在莒矣。”

  襄王既立,立太史氏女为王后,是为君王后,生子建。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汙吾世。”终身不睹君王后。君王后贤,不以不睹故失人子之礼。

  襄王在莒五年,田单以即墨攻破燕军,迎襄王於莒,入临菑。齐故地尽复属齐。齐封田单为安平君。

  十四年,秦击我刚寿。十九年,襄王卒,子建立。

  王建立六年,秦攻赵,齐楚救之。秦计曰:“齐楚救赵,亲则退兵,不亲遂攻之。”赵无食,请粟於齐,齐不听。周子曰:“不如听之以退秦兵,不听则秦兵不卻,是秦之计中而齐楚之计过也。且赵之於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脣也,脣亡则齿寒。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且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甕沃焦釜也。夫救赵,高义也;卻秦兵,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卻彊秦之兵,不务为此而务爱粟,为国计者过矣。”齐王弗听。秦破赵於长平四十馀万,遂围邯郸。

  十六年,秦灭周。君王后卒。二十三年,秦置东郡。二十八年,王入朝秦,秦王政置酒咸阳。三十五年,秦灭韩。三十七年,秦灭赵。三十八年,燕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杀轲。明年,秦破燕,燕王亡走辽东。明年,秦灭魏,秦兵次於历下。四十二年,秦灭楚。明年,虏代王嘉,灭燕王喜。

  四十四年,秦兵击齐。齐王听相后胜计,不战,以兵降秦。秦虏王建,迁之共。遂灭齐为郡。天下壹并於秦,秦王政立号为皇帝。始,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於秦,以故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多使宾客入秦,秦又多予金,客皆为反间,劝王去从朝秦,不脩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五国已亡,秦兵卒入临淄,民莫敢格者。王建遂降,迁於共。故齐人怨王建不蚤与诸侯合从攻秦,听奸臣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太史公曰:盖孔子晚而喜易。易之为术,幽明远矣,非通人达才孰能注意焉!故周太史之卦田敬仲完,占至十世之後;及完奔齐,懿仲卜之亦云。田乞及常所以比犯二君,专齐国之政,非必事势之渐然也,盖若遵厌兆祥云。

  田完避难,奔于大姜;始辞羁旅,终然凤皇。物莫两盛,代五其昌。二君比犯,三晋争强。和始擅命,威遂称王。祭急燕、赵,弟列康、庄。秦假东帝,莒立法章。王建失国,松柏苍苍。

田敬仲完世家譯文

  陳完是陳厲公陳他(tuō,託)的兒子。完初生的時候,周太史正好路過陳國,陳厲公請他給陳完卜卦,卜得的卦是《觀卦》變為《否(pǐ,匹)卦》,太史說:“卦辭的意思是:觀看國家的風俗民情,利於做君王的上賓。這是說他將取得陳國君位擁有國家吧?也許是不在陳國而在他國吧?或者是不應驗在他人身上,而應驗在他的子孫身上。如果是在他國,必定是姜姓國。姜姓是帝堯時四嶽的後代。事物不可能是兩個同時強大,陳國衰落後,他這一支將要昌盛起來吧!”

  厲公是陳文公的小兒子,他的母親是蔡國女子。文公去世後,厲公的哥哥陳鮑即位,這就是桓公。桓公和弟弟陳他不同母。趁桓公生病的時候,蔡國人替陳他殺死了公陳鮑和太子陳免,立陳他為君,這就是厲公。厲公即位以後,娶蔡國之女為妻。這個蔡女和蔡國人通姦,常常回蔡國去,厲公也經常去蔡國。桓公的小兒子陳林怨恨厲公殺死了他的父兄,就讓蔡國人誘騙厲公並把他殺了。陳林自立為國君,這就是莊公。所以陳完不能立為國君,只是陳國大夫。厲公的被殺,是由於為yín亂而出國,所以《春秋》裡說“蔡人殺陳他”,這就是指責他的罪惡。

  莊公去世後,弟弟杵臼即位,這就是陳宣公。宣公二十一年(前672),殺死了太子禦寇。禦寇和陳完相友愛,恐怕災禍牽連到自己,所以陳完逃奔齊國。齊桓公想要任他為卿,他推辭說:“我這個寄居在外的小臣有幸能夠免除種種負擔,已經是您給我的恩惠了,不敢再擔當這麼高的職位。”齊桓公讓他任管理百工的工正。齊懿仲想把女兒嫁給陳完為妻,為此事進行占卜,占卜的結果說:“這叫做鳳凰飛翔,和諧的鳴聲鏘鏘。有媯(guī,歸)氏的後代,將在姜氏那裡成長。五代之後就要昌盛,和正卿的地位一樣。八代之後,地位之高沒人比得上。”他終於把女兒嫁給陳完為妻。陳完逃到齊國的時候,齊桓公已在位十四年了。

  陳完去世後,諡號是敬仲。敬仲生了稺(zhì,志)孟夷。敬仲到齊國之後,把陳氏改為田氏。

  田稺孟夷生了湣孟莊,田湣孟莊生了文子須無。田文子侍奉齊莊公。

  晉國大夫欒逞在晉國作亂,逃奔到齊國來,齊莊公給他優厚的待遇。晏嬰和田文子勸諫,莊公不聽。

  田文子去世,他生的兒子是桓子無宇。田桓子無宇有力氣,侍奉齊莊公,很受寵信。

  無宇去世,他生的兒子是武子開和釐(xī,西)子乞。釐子田乞侍奉齊景公,是大夫,他向百姓徵收賦稅時用小鬥收進,賜給百姓糧食時用大斗,暗中向百姓施以恩德,而齊景公也不加禁止。因此田氏得到齊國的民心,他們家族越來越強大,百姓心向田氏。晏子多次向景公進諫,景公不聽。不久晏子到晉國出使,他與叔向私下裡說:“齊國的政權最終要歸到田氏的手裡呀。”

  晏嬰去世後,範氏和中行氏在晉國反叛。晉國加緊追擊他們,範氏和中行氏向齊國請求借糧,田乞想作亂,要在諸侯中結黨,於是對齊景公說:“範氏和中行氏多次對齊國有恩德,齊國不能不救他們。”齊國就派田乞去救援,並且給他們送去了糧食。

  齊景公的太子死了,景公有個寵姬叫芮子,芮子生的兒子叫荼。景公生病時,讓他的宰相國惠子和高昭子立兒子荼為太子。景公去世後,高、國兩位宰相立荼為國君,這就是晏孺子。可是田乞不高興,想立景公的另一個兒子陽生。陽生平時和田乞關係很好。晏孺子即位後,陽生逃奔魯國。田乞假裝侍奉高昭子和國惠了,每次上朝都替參乘在車上陪侍。並且說:“起初各位大夫都不想立孺子。孺子即位後,您兩位任宰相,大夫們人人自危,圖謀作亂。”田乞又騙大夫們說:“高昭子很可怕呀,趁他還沒動手我們先幹吧!”大夫們都依從他。田乞、鮑牧和大夫們領兵進入宮廷,攻擊高昭子。昭子聽說後,與國惠子去救國君。國君的軍隊失敗了。田乞的部下去追國惠子,惠子逃到莒(jǔ,舉),於是又返回去殺高昭子。晏嬰的兒子晏圉(yǔ,雨)逃奔魯國。

  田乞派人到魯國,迎回陽生。陽生回到齊國,藏在田乞家中。田乞邀請大夫們說:“田常的母親有祭祀後留下的酒食,請各位賞光來聚會飲酒。”大夫們都來田氏家飲酒。田乞把陽生裝在口袋裡,放在中央的座位上,飲宴中,田乞開啟口袋,放出陽生,他說:“這才是齊國的國君呀。”大夫們都俯身拜見。即將訂盟擁立陽生,田乞編謊話說:“我是與鮑牧合謀一起擁立陽生的。”鮑牧怒衝衝地說:“大夫們忘記景公的遺命了嗎?”大夫們想反悔,陽生就叩頭說:“看我可以就立我,不可以就算了。”鮑牧恐怕災禍落到自己身上,就重新說:“都是景公的兒子,怎麼不可以呢!”終於在田乞家中立陽生為國君,這就是悼公。於是派人把晏孺子遷到駘,並且殺死了孺子荼。悼公即位後,田乞任宰相,獨攬齊國政權。

  四年之後,田乞去世,他的兒子田常接替了職位,這就是田成子。

  鮑牧和齊悼公不和,殺死了悼公。齊國人共同擁立悼公的兒子壬,這就是簡公。成子田黨與監止一起任左右相,輔佐簡公。田常心中忌妒監止,因為監止受簡公寵信,他的權力不能除去。於是田常就重新使用他父親釐子的措施,用大斗把糧食借出,用小鬥收回。齊國人唱歌頌揚他說:“老太太采芑(qǐ,起)菜呀,送給田成子!”齊國大夫上朝,御鞅向簡公進諫說:“田常、監止不可兩立,請君主來選擇吧!”簡公不聽。

  子我是監止的同族,平時與田氏不和。田氏的遠房同族田豹侍奉子我而受寵。子我說:“我想把田氏的直系子孫都殺光,讓你來接續田氏宗族。”田豹說:“我只是田氏的遠房啊。”子我不聽。不久田豹對田氏說:“子我將要誅滅田氏,如果田氏不先下手,災禍就要來了。”子我住在簡公的宮裡,田常兄弟四人也乘車到了宮中,想殺了我。子我閉門。簡公正與寵妃在檀臺飲酒作樂,就想攻打田常。太史子餘說:“田常不敢作亂,他是要為國除害。”簡公才停止了。田常出宮後,聽說簡公發努,恐怕自己要被殺,想出外逃亡。田子行說:“遲疑不決,是事業的大敵。”田常於是攻擊了我。子我率領他的部下進攻田氏,不能取勝,只能外出逃亡。田氏的部下追趕並殺死了子我和監止。

  簡公出逃,田氏的部下追到徐州把簡公捉住了。簡公說:“早聽御鞅的話,也不會受到這樣的災難。”田氏的部下恐怕簡公恢復君位後會殺他們,就把簡公殺了。簡公即位四年被殺。於是田常讓簡公的弟弟驁即位,這就是平公。平公即位後,任田常為宰相。

  田常殺了簡公以後,害怕各國諸侯聯合誅殺自己,就把侵佔魯國、衛國的土地全部歸還。西邊同晉國、韓氏、魏氏、趙氏訂約,南方與吳國、越國互通使臣,建立功德,施行賞賜,親近百姓,因此齊國重又安定。

  田常對齊平公說:“施行恩德是人們所希望的,由您來施行;懲罰是人們所厭惡的,請讓臣去執行。”這樣做了五年,齊國的政權都歸田常把持了。於是田常把鮑氏、晏氏、監止和公族中較強盛的全部誅殺了,並分割齊國從安平以東到琅邪的土地,作為自己的封地。他的封地比齊平公享有的鄰地還要大。

  田常挑選身高七尺以上的齊國女子做後宮姬妾,姬妾達一百多人,並且讓賓客侍從隨便出入後宮,不加禁止。到田常去世的時候,姬妾生下七十多個兒子。

  田常去世後,他的兒子襄子田盤接替他的職位,任齊國宰相。田常的諡號是成子。

  田襄子做齊宣公宰相後,晉國韓、趙、魏三家殺死知伯,瓜分了他的領地。襄子也讓他的兄弟和本族人都去做齊國大小城邑的大夫,與三晉互通使臣,幾乎已經擁有齊國。

  襄子去世後,他的兒子莊子田白繼承父位。田莊子輔佐齊宣公。宣公四十三年(前413),齊國進攻晉國,攻毀黃城,圍困陽狐。第二年,進攻魯城、葛邑和安陵。再一年,奪取魯國一城。

  田莊子去世後,他的兒子太公田和繼承父位。田太公輔佐齊宣公。宣公四十八年(前408),齊國奪取魯國的郕(chég,成)城。第二年,齊宣公與鄭國人在西城相會。齊國攻伐衛國,攻佔了(guàn,貫)丘。宣公五十一年(前405),齊宣公去世,田會在廩丘反叛。

  齊宣公去世後,他的兒子康公貸即位。貸即位十四年,沉溺於酒色,不理政事。太公田和就把他遷到海濱,只給一座城做食邑,以便供給對其祖先的祭祀。第二年,魯軍在平陸打敗齊軍。

  再過三年,齊太公田和與魏文侯在濁澤相會,請求成為諸侯。魏文侯就派使臣報告周天子和各國諸侯,請求立齊相田和為諸侯,周天子准許這一請求。齊康公十九年(前386),田和正式成為齊侯,列名於周朝正室,開始紀元年。

  齊侯太公田和在位二年去世,他的兒子桓公田午即位。桓公午五年(前380),秦國、魏國進攻韓國,韓國向齊國求救。齊桓公田午召集大臣商議說:“早去救它好,還是晚去救它好?”騶(zōu,鄒)忌說:“不如不救。”段幹朋說:“如果不救,韓國失敗就要併入魏國,不如去救它。”田臣思說:“您的計謀錯了!秦、魏進攻韓國,楚、趙一定去救它,這是上天把燕國送給齊國。”桓公說:“好極了!”於是暗中告訴韓國使者一定去援救,並把它送走。韓國自以為得到了齊國的救兵,因而與秦、魏交戰。楚趙兩國知道以後,果然發兵救援。齊國趁機出兵襲擊燕國,佔領了桑丘。

  桓公六年,援救衛國。桓公去世,他的兒子威王因齊即位。這一年,原來的齊康公去世,斷絕了後代,封地都歸田氏所有。

  齊威王元年(前378),三晉趁齊國有喪事來進攻靈丘。三年,韓、趙、魏滅晉後並瓜分了它的土地。六年,魯國進攻齊國,攻入陽關。晉國進攻齊國,打到博陵。七年,衛國進攻齊國,奪取薛陵。九年,趙國進攻齊國,佔領甄(juàn,倦)城。

  威王開始即位以來,不理國事,把政事交給卿大夫辦理,九年之間,各國諸侯都來討伐,齊國人不得太平。於是威王召見即墨大夫對他說:“自從您治理即墨,毀謗您的言論每天都有。可是我派人到即墨視察,田野得到開發,百姓生活富足,官府沒有積壓公事,齊國的東方因而得到安。這是由於您不會逢迎我的左右以求得讚揚啊!”於是,封給他一萬戶食邑,又召見阿城大夫對他說:“自從你治理阿城,讚揚你的話每天都能聽到。可是我派人到阿城視察,田野荒廢,百姓貧苦。從前趙軍進攻甄城,你未能援救。衛國奪取薛陵,你也不知道。這是你用財物賄賂我的左右來求得讚揚吧!”當天就烹殺了阿城大夫,並把左右曾經吹捧過他的人也都一起烹殺了。於是發兵往西邊進攻趙、衛,在濁澤打敗魏軍並圍困了魏惠王。魏惠王請求獻出觀城來講和。趙國人歸還了齊國的長城。於是齊國全國震驚,人人都不敢文過飾非,努力表現出他們的忠誠。齊國得到很好的治理。諸侯聽到以後,不敢對齊國用兵有二十多年。

  騶忌子由於善彈琴而進見齊威王,威王很喜歡他,並讓他住在宮中的右室。沒多久,威王正在彈琴,騶忌子推門就進來說:“琴彈得好極了!”威王突然不高興,離開琴手按寶劍說:“先生只看到我的樣子,還沒有認真觀察,怎麼能知道彈得好呢?”騶忌子說:“大弦緩慢並且溫和,這是象徵國君;小弦高亢明快並且清亮,象徵宰相;手指勾弦用力,放開舒緩,象徵政令;發出的琴聲和諧,大小配合美妙,曲折不正之聲而不相干擾,象徵四時:我由此能知道您彈得好。”威王說:“你很善於談論音樂。”騶忌子說:“何止是談論音樂,治理國家和安撫人民都在其中啊!”威王又突然不高興說:“如果談論五音的調理,我相信沒有比得上您的。如果是治理國家和安撫人民,又怎麼能在琴絃之中呢?”騶忌子說:“大弦緩慢並且溫和,象徵國君;小弦高亢明快並且清亮,象徵宰相;勾弦用力但放開舒緩,象徵政令;彈出的琴聲和諧,大小配合美妙,曲折不正之聲不相干擾,象徵四時。迴環往復而不亂,是由於政治昌明;連貫而輕快,是由於保了將亡之國:所以說琴音調諧就能保天下太平。治理國家和安撫人民,沒有比五音的道理更相像的了。”威王說:“好極了。”

  騶忌子進見威王才三個月就接受了相印。淳于髡見了他說:“您真會說話呀!我有些淺薄的相法,願在您面前陳述。”騶忌子說:“恭敬地接受教誨。”淳于髡說:“侍奉國君能周到無誤,你的身名就都能興盛;如果稍有不周或失誤,身名都要毀滅。”騶忌了說:“恭敬地接受指教,我要把您的話謹記在心。”淳于髡說:“用豬油塗抹棘木車軸,是為了使它潤滑,然而,如果軸孔是方形的就無法轉動。”騶書子說:“謹受指教,我要小心地在國君左右侍奉。”淳于髡說:“拿膠粘用久了的弓幹,是為了粘合在一起,然而膠不可能把縫隙完全合起來。”騶忌子說:“謹受指教,我要使自己依附於萬民。”淳于髡說:“狐皮襖即使破了,也不能用黃狗皮去補。”騶忌子說:“謹受指教,我要小心地挑選君子,不讓小人混雜在其中。”淳于髡說:“大車如果不較正,就不能正常載重;琴瑟不把弦調好,就不能使五音和諧。”騶忌子說:“謹受指教,我要認真制訂法律並監督奸猾的官吏。”淳于髡說完後,快步走出,到門外對他的僕人說:“這個人,我對他說了五條隱語,他回答我就像回聲的響應一樣,這個人不久必定要受封啊!”過了整一年,威王把下邳封給騶忌子,封號是成侯。

  威王二十三年,齊王與趙王在平陸相會。二十四年,齊王與魏王在郊外一起打獵。魏王問道:“大王也有寶物嗎?”威王說:“沒有。”魏王說:“像寡人的國家這樣小,也還有能照亮前後各十二輛車的直徑一寸的夜明珠十顆,齊國這樣的萬乘之國怎麼能沒有寶物呢?”威王說:“寡人當作寶物的與大王不同。我有個大臣叫檀子的,派他鎮南城,楚國人就不敢向東方侵犯掠奪,泗水之濱的十二諸侯都來朝拜。我有個大臣叫盼子的,派他鎮守高唐,趙國人就不敢到東邊的黃河裡捕魚。我有個官吏叫黔夫的,派他鎮守徐州,燕國人就到北門祭祀,趙國人就到西門來祭祀,以求神靈保佑不受攻伐,搬家去追隨他的有七千多家。我有個大臣叫種首的,派他戒備盜賊,結果就道不拾遺。這些都將光照千里,豈只是十二輛車呢!”魏惠王心中慚愧,敗興離去。

  威王二十六年,魏惠王包圍邯鄲,趙國向齊國求救。齊威王召集大臣商議說:“救趙好還是不救趙好?”騶忌子說:“不如不救。”段幹朋說:“不救就是不義,並且對我們不利。”威王說:“為什麼呢?”段幹朋回答說:“魏國併吞邯鄲,這對齊國有什麼好處呢?如果救趙,軍隊駐在趙國郊外,這就使趙國不被攻伐而魏軍也會完好無損。所以不如向南進攻魏國的襄陵使魏軍疲憊,邯鄲即使被攻下,我們也可以利用魏國的疲憊使它受挫。”威王聽了他的計謀。

  後來成侯騶忌與田忌關係不好,公孫閱對成侯騶忌說:“您為什麼不考慮伐魏?那樣,田忌一定領兵。如果戰勝有功,那是您的計謀正確;如果打不勝,田忌不是向前死戰就是向後敗北,他的命就在您的手裡了。”於是成侯向威王建議,派田忌南攻襄陵。十月邯鄲被攻克,齊國趁機起兵進攻魏軍,在桂陵大敗魏軍。於是齊國成為諸侯中最強的國家,自稱為王,來號令天下。

  威王三十二年,威王殺了他的大夫牟辛。

  威王三十五年,公孫閱又對成侯騶忌說:“您為什麼不讓人拿黃金十斤到街上去占卜,說‘我是田忌的人。我們三戰三勝,聲威滿天下。想要做大事,是吉利還是不吉利?’”問卜的人走了以後,就派人逮捕為他占卜的先生,在威王那裡驗證問卜之辭,田忌聽說之後,就率領他的部下襲擊臨淄,捕捉成侯,沒有取勝就逃跑了。

  威王三十六年,齊威王去世,他的兒子宣王闢彊即位。

  宣王元年(前342),秦國任用商鞅。周天子把霸主的稱號送給秦孝公。

  宣王二年,魏國進攻趙國。趙國與韓國友好,一起攻打魏國,趙國不利,在南梁戰敗。宣王召回田忌恢復他原來的職位。韓國向齊國求救。宣王召集大臣商議說:“早去救援好還是晚去救援好?”騶忌子說:“不如不救。”田忌說:“如果不救,韓國就要失敗而併入魏國,不如早去援救它。”孫臏說:“如果韓、魏的軍隊尚未疲憊就去援救,那就是我們代替韓國受魏軍的攻擊,回過頭來反倒聽從韓國的指揮。況且魏國已有攻破韓國的打算,韓國就要亡國,必定要到東邊來向齊國告求救兵。我們趁機與韓國結下親密的關係,又可晚一些去利用魏軍的疲憊,這樣就能有更大的利益並得到受人尊敬的名聲。”宣王說:“很好。”於是暗中告訴韓國使者並把他送走。韓國由於依仗齊國救援,結果五戰都失敗了,只好向東把國家託付給齊國。齊國趁勢出兵,派田忌、田嬰為統帥,孫臏為軍師,進擊魏國以救援韓、趙,並在馬陵大敗魏軍,殺死魏將龐涓,俘虜了魏太子申。此後,三晉的君主都由田嬰引見,在博望朝拜齊王,盟誓之後離去。

  宣王七年,齊王與魏王在平阿以南相會。第二年,又在甄城相會。魏惠王去世。再一年,齊宣王與魏襄王在徐州相會,諸侯互相稱王。宣王十年,楚軍包圍齊國的徐州。十一年,齊國與魏國攻伐趙國,趙國決黃河水淹齊國、魏國的軍隊,齊、魏退兵。十八年,秦惠王稱王。

  宣王喜愛博學和能言善辯計程車人,像騶衍、淳于髡、田駢、接予、慎到、環淵一流的七十六人,都賜給府第,封為上大夫,讓他們不處理政事而專門議論學術。因此齊國的稷下學士又多起來了,將近數百以至上千人。

  宣王十九年,齊宣王去世,他的兒子湣王田地即位。

  湣王元年(前323),秦國派張儀與各國執政大臣在齧(niè,聶)桑相會。三年,湣王把田嬰封在薛。四年,湣王從秦國迎娶他的夫人。七年,齊國與宋國攻打魏國,在觀澤把魏軍打敗。

  湣王十二年,齊國攻打魏國。楚國圍攻韓國的雍氏,秦國打敗楚將屈丐。蘇代對楚國大臣田軫說:“臣有事願拜見您,這件事非常完滿,會使楚國對您有利,成功了是福,不成功也是福。今天我站在門口,有人說到魏王曾對韓馮(píng,平)、張儀說:‘煮棗將要失陷,齊軍又來進犯,您二位來救寡人就可以不敗;不來救寡人,寡人就無能為力了。’這只是婉轉之辭。秦、韓的軍隊不向東救魏,十幾天之後,魏國就要轉變策略,韓國追隨秦國,秦國驅逐張儀,拱手侍奉齊、楚,這樣,您的事就成功了。”田軫說:“怎麼才能使秦、韓軍隊不向東進呢?”蘇代回答說:“韓馮救魏的言辭,一定不會對韓王說‘我是為了魏國’,必定說‘我將用秦、韓的兵力向東打退齊、宋,我趁勢聚合三國的軍隊,利用屈丐戰敗後的疲備,向南要求楚國割地,韓國失去的舊地一定能全部收回。’張儀救魏的言辭,一定不會對秦王說‘我是為了魏國’,必定說‘我將用秦、韓的兵力向東抵擋齊、宋,我將聚合三國的軍隊,趁屈丐戰敗後的疲憊,向南要楚國割地,名義上是為儲存將亡的國家,實際上是攻伐三川之後返回來,這是王者的事業。’您讓楚王給韓國土地,讓秦國控制兩國議和,您對秦王說‘請讓楚國給韓國土地,而大王可以在三川一帶施逞威風,韓國的軍隊沒有動用就從楚國得到了土地。’韓馮向東發兵的言辭會怎樣對秦國說呢?他說‘秦國不用兵就得到了三川,進攻楚國、韓國、使魏國受到困窘,魏國便不敢向東聯齊,這樣就孤立了齊國’。張儀向東發兵的言辭會怎樣說呢?他說‘秦國、韓國想得到土地卻按兵不動,聲威震動了魏國,魏國不想失去和齊、楚的關係也就有所憑藉了。’魏國轉就對秦國、韓國的態度,爭著侍奉齊國和楚國,楚國正想得到魏國侍奉而又不想給韓國土地,您讓秦國、韓國不用兵就能得到土地,這是對兩國有大恩德啊。秦韓兩國國王受韓馮、張儀的威脅,向東發兵以便使魏國順服,您可以常常持勝券去責問秦、韓,這樣就使秦、韓兩國喜歡您而厭惡張儀用的本錢太多了。”

  湣王十三年,秦惠王去世。二十三年,齊軍和秦軍在重丘擊敗楚軍。二十四年,秦國派涇陽君到齊國作人質。二十五年,把涇陽君送回秦國。孟嘗君薛文到秦國,立即任秦國宰相,不久又逃離秦國。二十六年,齊國與韓國、魏國一起進攻秦國,到函谷關駐紮軍隊。二十八年,秦把河外之地給韓國以求和,三國軍隊撤去。二十九年,趙國人殺了他們的主父。齊國幫助趙國滅了中山國。

  湣王三十六年,齊湣王自稱東帝,秦昭王自稱西帝。蘇代從燕國來到齊國,在章華東門拜見齊王。齊王說:“嘿,好啊,您來了!秦國派魏冉送來了帝號,您認為怎麼樣?”蘇代回答說:“大王對臣的提問太倉卒了,而禍患的生產常常是不明顯的。希望大王接受帝號,但不要馬上就準備稱帝。秦國稱帝后,如果天下安定,大王再稱帝,也不算晚。況且在爭稱帝名時表示謙讓,也沒什麼關係。如果秦國稱帝后,天下都憎惡他,大王也就不要稱帝,以此收攏天下人心,這是很大的本錢。況且天下並立兩帝,大王認為天下是尊崇齊國呢,還是尊崇秦國呢?”湣王說:“尊崇秦國。”蘇代說:“如果放棄帝號,天下是敬愛齊國呢,還是敬愛秦國呢?”湣王說:“敬愛齊國而憎恨秦國。”蘇代說:“東西兩帝訂立盟約進攻趙國有利,還是討伐宋國的暴君有利?”湣王說:“討伐宋國的暴君有利。”蘇代說:“盟約是均等的,可是與秦國一起稱帝,天下只尊崇秦國而輕視齊國,放棄了帝號,天下就會敬愛齊國而憎恨秦國,進攻趙國不如討伐宋國的暴君有利,所以希望大王明確地放棄帝號以收攏天下人心,背棄盟約,拋開秦國,不與秦國爭高低,大王要利用這個時機攻下宋國。佔有宋國,魏國的陽地也就危急了;佔有濟水以西,趙國的阿地以東一帶就危急了;佔有淮水以北,楚國的東部就危急了;佔有陶、平陸,魏都大梁的城門就被堵塞了。放棄帝號而用討伐宋國暴君的事代替,這樣,國家地位提高,名聲受人尊崇,燕國、楚國會因形勢所迫而歸服,天下各國都不敢不聽從齊國,這是像商湯和周武王那樣的義舉呀。名義上敬重秦國的稱帝,然後讓天下人都憎恨它,這就是所謂由卑下變為尊貴的辦法。希望大王認真地考慮。”於是齊國放棄帝號,重新稱王,秦國也放棄了帝位。

  湣王三十八年,齊國討伐宋國。秦昭王發怒說:“我愛宋國和愛新城、陽晉是一樣的。齊國的韓聶和我是朋友,可是卻進攻我所愛的地方,為什麼呢?”蘇代為齊國對秦王說:“韓聶進攻宋國,就是為了大王。齊國強大,再有宋國的輔助,楚、很必然恐慌,恐慌就一定向西侍奉秦國,這樣,大王不用一兵,不傷一卒,不用費事就會使魏國割讓安邑,這就是韓聶告求於大王的。”秦王說:“我擔心齊國很難看透,一會兒合縱,一會兒連橫,這怎麼解釋呢?”蘇代回答說:“天下各國的情況能讓齊國都知道嗎?齊國進攻宋國,它知道侍奉秦國應該有萬乘之國的力量輔助自己,不向西侍奉秦國,宋國也就不會安定。中原那些白髮的遊說之士都絞盡腦汁想離間齊、秦的聯合,那些駕車紛紛向西賓士的人們,沒有一個人是去談論和齊國交好的;那些駕車紛紛向東賓士的人們,沒有一個人是去談論同秦國交好的。為什麼?因為他們都不想讓齊、秦聯合。為什麼三晉與楚那麼聰明而齊、秦那麼愚蠢呢?三晉與楚聯合一定要商議進攻齊、秦,齊、秦聯合一定要謀劃進攻三晉及楚。請大王根據這種情況決定行事吧!”秦王說:“好吧!”於是齊國就去討伐宋國,宋王出逃,死在溫城。齊國在南方佔據了楚國的淮水以北土地,在西邊侵入了三晉,還打算吞併周室,立為天子。泗水一帶的諸侯如鄒、魯等國的國君都向齊國稱臣,各國諸侯都很恐懼。

  湣王三十九年,秦國來進攻齊國,攻下城邑九座。

  湣王四十年,燕、秦、楚及三晉合謀,各用派出精兵來進攻齊國,在濟水以西打敗齊軍。齊王的軍隊潰散退卻。燕將樂毅於是攻入齊都臨淄,全部掠取了齊國收藏的珍寶禮器。湣王出逃到衛國,衛國國君開啟王宮讓他居住,向他稱臣並供給他用具。湣王卻很傲慢,衛國人就去侵擾他。湣王只得離開衛國,跑到鄒國、魯國,表現出傲慢的神氣,鄒、魯的國君都不收留他,於是又跑到莒。這時楚國派淖(nào,鬧)齒領兵救援齊國,因而就輔佐齊湣王,結果淖齒竟把湣殺了,並與燕國一起瓜分了侵佔齊國的土地和掠奪的寶器。

  湣王遇害之後,他的兒子法章更名改姓去莒太史敫的家中當傭人。太史敫的女兒感到法章的相貌不凡,認為他不是平常之人,憐愛他因而時常愉著送他一些衣食,並且和他私通了。淖齒離開莒城之後,莒城裡的人和齊國逃亡的大臣聚在一起尋找湣王的兒子,想要立他為齊王。法章先是害怕他們要殺害自己,過了很久,才敢自己聲言“我就是湣王的兒子”。於是莒人共同讓法章即位,這就是襄王。由於擁有莒城而向齊國各地佈告:“新王已經在莒即位了。”

  襄王即位後,立太史氏的女兒為王后,稱為君王后,生了兒子名建。太史敫說:“女兒不經媒人而私自嫁人,不能算我的後代,她玷汙了我們的家風。”他就終身不與君王后見面。君王后賢惠,並不因為父親不見她的緣故就失掉了做子女的禮節。

  襄王在莒住了五年,田單依靠即墨軍民打敗了燕軍,到莒迎接襄王,回到臨淄。齊國原有的土地全部重新歸屬齊國。齊王封田單為安平君。

  襄王十四年(前270),秦軍進攻齊國的剛壽。十九年,襄王去世,他的兒子田建即位。

  齊王建即位六年,秦國進攻趙國,齊、楚去救它。秦國盤算說:“齊、楚援救趙國,如果他們關係親近,我們就退兵;如果他們不親近,我們就進攻它。”趙國沒有糧食,請求齊國支援粟米,齊國不答應。周子說:“不如答應它以便使秦兵撤退,不答應它秦兵就不會撤退,這樣就使秦國的計謀得逞,而齊、楚的計謀失敗了。況且趙國對於齊、楚來說,就是屏障啊,好像牙齒外面有嘴唇一樣,嘴唇沒有了,牙齒就會受寒。今天趙國滅亡,明天禍患就該到齊國、楚國了。而且救趙的事,應該像捧著漏水的甕去澆燒焦的鍋一樣。救趙、是高尚的義舉;使秦兵退卻,可以顯揚威名。仗義解救將亡的國家,揚威退卻強秦的軍隊,不盡力去做這件事而專注於吝惜糧食,為國家出謀劃策的人錯了。”齊王不聽勸諫。秦軍在長平打敗了趙國的四十多軍隊,接著就包圍了邯鄲。

  齊王建十六年(前249),秦國滅亡周室。齊國君王后去世。二十三年,秦國設定東郡。二十八年,齊王到秦國朝拜,秦王政在咸陽設酒宴款待。三十五年,秦國滅亡韓國。三十七年,秦國滅亡趙國。三十八年,燕國派荊軻刺殺秦王,秦王發覺了,殺死了荊軻。第二年,秦軍攻破燕都,燕王逃跑到遼東。再一年,秦國滅亡魏國,秦軍駐紮在歷下。四十二年,秦國滅亡楚國。第二年,俘虜了代王嘉,殺死燕王喜,滅亡燕國。

  齊王建四十四年(前221),秦國進攻齊國。齊王聽從宰相後勝的計謀,不交戰就率軍投降秦國。秦國俘虜了齊王建,把他遷到共城。終於滅亡齊國改為一郡。天下由秦統一,秦王政建立稱號叫做皇帝。起初,君王后有賢德,侍奉秦國比較謹慎,與諸侯相交有信用,齊國又處在東部海濱,秦國日夜進攻三晉、燕、楚,這五國面對秦國的進攻只有分別謀求自救,因此齊王建在位四十多年沒有遭受戰禍。君王后一去世,後勝做了齊國宰相,他接受了秦國間諜的許多金錢,派很多賓客到秦國,秦國又給他們很多錢,賓客們都回來進行反間活動,勸說齊王放棄合縱而歸向秦國,秦國因此能滅亡五國。五國滅亡後,秦軍終於攻入臨淄,百姓沒人敢反抗。齊王建於是投降,被遷到共城。所以齊國人抱怨王建不早與諸侯合縱攻秦,聽信奸臣及賓客的話以致亡國,人們編了歌唱道:“松樹呢,還是柏樹呢?讓王建住到共城的不是賓客嗎?”意思是痛恨王建使用賓客不注意審察。

  太史公說:大概孔子晚年喜歡讀《易經》。《易經》作為一學問,從有形無形的物象中預知未來,道理很深奧,如果不是博古通今明智達理的人,誰能專注於它呢!所以周太史為田敬仲完卜卦,能占卜到十代以後;到田完逃奔齊國,懿仲為他卜卦也是如此。田乞和田常所以接連殺害兩們國君,獨攬齊國政權,不一定是事情的形勢逐漸發展到了這樣地步,大概像是要遵循或符合占卜的預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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