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魏書·任城陳蕭王傳

任城陳蕭王傳原文

  任城威王彰,字子文。少善射御,膂力过人,手格猛兽,不避险阻。数从征伐,志意慷慨。太祖尝抑之曰:“汝不念读书慕圣道,而好乘汗马击剑,此一夫之用,保足贵也!”课彰读《诗》、《书》,彰谓左右曰:“丈夫一为卫、霍,将十万骑驰沙漠,驱戎狄,立功建号耳,何能作博士邪?”太祖尝问诸子所好,使各言其志。彰曰:“好为将”。太祖曰:“为将奈何?”对曰:“被坚执锐,临难不顾,为士卒先;赏必行,罚必信。”太祖大笑。建安二十一年,封鄢陵侯。

  二十三年,代郡乌丸反,以彰为北中郎将,行骁骑将军。临发,太祖戒彰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彰北征,入涿郡界,叛胡数千骑卒至。时兵马未集,唯有步卒千人,骑数百匹。用田豫计,固守要隙,虏乃退散。彰追之,身自搏战,射胡骑,应弦而倒者前后相属。战过半日,彰铠中数箭,意气益厉,乘胜遂北,至于桑乾,去代二百余里。长史诸将皆以为新涉远,士马疲顿,以受节度不得过代,不可深近,违令轻敌。彰曰:“率师而行,唯利所在,何节度乎?胡走未远,追之必破。从令纵敌,非良将也。”遂上马,令军中:“后出者斩。”一日一夜与虏相及,击,大破之,斩首获生以千数。彰乃倍常科大赐将士,将士无不悦喜。时鲜卑大人柯比能将数万骑观望强弱,见彰力战,所向皆破,乃请服。北方悉平。时太祖在长安,召彰诣行在所。彰自代过邺,太子谓彰曰:“卿新有功,今西见上,宜勿自伐,应对常若不足者。”彰到,如太子言,归功诸将。太祖喜,持彰须曰:“黄须儿竟大奇也!”

  太祖东还,以彰行越骑将军,留长安。太祖至洛阳,得疾,驿召彰,未至,太祖崩。

  文帝即王位,彰与诸侯就国。诏曰:“先王之道,庸勋亲亲,并建母弟,开国承家,故能藩屏大宗,御侮厌难。彰前受命北伐,清定朔土,厥功茂焉。增邑五千,并前万户。”

  黄初二年,进爵为公。三年,立为任城王。四年,朝京都,疾薨于邸,谥曰威。至葬,赐銮辂、龙旗,虎贲百人,如汉东平王故事。子楷嗣,徙封中牟。五年,改封任城县。

  太和六年,复改封任城国,食五县二千五百户。青龙三年,楷坐私遣官属诣中尚方作禁物,削县二千户。正始七年,徙封济南,三千户。正元、景元初,连增邑,凡四千四百户。

  陈思王植字子建。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沦,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每进见难问,应声而对,特见宠爱。

  建安十六年,封平原侯。十九年,徙封临菑侯。太祖征孙权,使植留守邺,戒之曰:“吾昔为顿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与!”

  植既以才见异,而丁仪、丁廙、杨修等为之羽翼。太祖狐疑,几为太子者数矣。而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文帝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说,故遂定为嗣。二十二年,增植邑五千,并前万户。植尝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太祖大怒,公车令坐死。由是重诸侯科禁,而植宠日衰。太祖既虑终始之变,以杨修颇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于是以罪诛修。植益内不自安。二十四年,曹仁为关羽所围。太祖以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植醉不能受命,于是悔而罢之。

  文帝即王位,诛丁仪、丁廙并其男口。植与诸侯并就国。黄初二年,监国谒者灌均希指,奏“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有司请治罪,帝以太后故,贬爵安乡侯。其年改封鄄城侯。三年,立为鄄城王,邑二千五百户。

  四年,徙封雍丘王。其年,朝京都。上疏曰:臣自抱衅归藩,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昼分而食,夜分而寝。诚以天罔不可重离,圣恩难可再恃。窃感《相鼠》之篇,无礼遄死之义,形影相吊,五情愧赧。以罪弃生,则违古贤‘夕改’之劝;忍活苟全,则犯诗人‘胡颜’之讥。伏惟陛下德象天地,恩隆父母,施畅春风,泽如时雨。是以不别荆棘者,庆云之惠也;七子均养者,尸鸠之仁也;舍罪责功者,明君之举也;矜愚爱能者,慈父之恩也:是以愚臣徘徊于恩泽而不能自弃者也。前奉诏书,臣等绝朝,心离志绝,自分黄考无复执珪之望。不图圣诏猥垂齿召,至止之日,驰心辇毂。僻处西馆,未奉阙廷,踊跃之怀,瞻望反仄。谨拜表献诗二篇,其辞曰:“于穆显考,时惟武皇,受命于天,宁济四方。朱旗所拂,九士被攘,玄化滂流,荒服来王。超商越周,与唐比踪。笃生我皇,奕世再聪,武则肃烈,文则时雍,受禅炎汉,临君万邦。万邦既化,率由旧则;广命懿亲,以藩王国。帝日尔侯,君兹青上,奄有海滨,方周于鲁,车服有辉,旗章有叙,济济隽义,我弼我辅。伊予小于,恃宠骄盈,举挂时网,动乱国经。作藩作屏,先轨是堕,做我皇使,犯我朝仪。国有典刑,我削我绌,将置于理,元凶是率。明明天子,时笃同类,不忍我刑,暴之朝肆,违彼执宪,哀予小子。改封兖邑,于河之滨,股肱弗置,有君无臣,荒淫之阙,谁弼予身?茕茕仆夫,于彼冀方,嗟予小于,乃罹斯殃。赫赫天子,恩不遗物,冠我玄冕,要我朱绂。朱绂光大,使我荣华,剖符授玉,王爵是加。

  仰齿金玺,俯执圣策,皇恩过隆,祗承怵惕。咨我小子,顽凶是婴,逝惭陵墓,存愧阙廷。匪敢慠德,实恩是恃,威灵改加,足以没齿。昊天罔极,性命不图,常惧颠沛,抱罪黄垆。愿蒙矢石,建旗东岳,庶立毫嫠,微功自赎。危躯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奋戈吴、越。天启其衷,得会京畿,迟奉圣颜,如渴如饥。心之云慕,怆矣其悲,天高听卑,皇肯照微。“又曰:”肃承明诏,应会皇都,星陈夙驾,秣马脂车。命彼掌徒,肃我征旅,朝发鸾台,夕宿兰渚。芒芒原隰,祁祁士女,经彼公田,乐我稷黍。爰有瓙木,重阴匪息;虽有(饣侯)粮,饥不遑食。望城不过,面邑匪游,仆夫警策,平路是由。玄驷蔼蔼,扬镳剽沫;流风翼衡,轻云承盖。涉涧之滨,缘山之隈,遵彼河浒,黄阪是阶。西济关谷,或降或升;騑骖倦路,再寝再兴。将朝圣皇,匪敢晏宁;弭节长骛,指日遄征。前驱举燧,后乘抗旌;轮不缀运,鸾无废声。爰暨帝室,税此西墉;嘉诏未赐,朝觐莫从。仰瞻城阈,俯惟阙廷;长怀永慕,忧心如醒。“帝嘉其辞义,优诏答勉之。

  六年,帝东征,还过雍丘,幸植宫,增户五百。太和元年,徒封浚仪。二年,复还雍丘。植常自愤怨,抱利器而无所施,上疏求自试曰:臣闻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事父尚于荣亲,事君贵于兴国。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

  夫论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毕命之臣也。故君无虚授,臣无虚受;虚授谓之谬举,虚受谓之尸禄,《诗》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辞两国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让燕、鲁之封,其功大也。今臣蒙国重恩,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际,沫浴圣泽,潜润德教,可谓厚幸矣。而窃位东藩,爵在上列,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目极华靡,耳倦丝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授爵禄者,有异于此,皆以功勤济国,辅主惠民。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若此终年无益国朝,将挂风人“彼其”之讥。是以上惭玄冕,俯愧朱绂。

  方今天下一统,九州晏如,而顾西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使边境未得脱甲,谋士未得高枕者,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故启灭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着。今陛下以圣明统世,将欲卒文、武之功,继成、康之隆。简贤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镇御四境,为国爪牙者,可谓当矣。然而高鸟未挂于轻缴,渊鱼未悬于钩饵者,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击张步,言不以贼遗于君父。故车右伏剑于鸣毂,雍门刎首于齐境,若此二士,岂恶生而尚死哉?诚忿其慢主而陵君也。夫君之宠臣,欲以除患兴利;臣之事君,必以杀身靖乱,以功报主也。昔贾谊弱冠,求试属国,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终军以妙年使越,欲得长缨缨其王,羁致北阙。此二臣,岂好为夸主而耀世哉?志或郁结,欲逞其才力,输能干明君也。昔汉武为霍去病治第,辞曰:“匈奴未灭,臣无以家为。”固夫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为念。

  伏见先武皇帝武臣宿将,年耆即世者有闻矣。虽贤不乏世,宿将旧卒,犹习战阵,窃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舟之任,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虽未能禽权馘亮,庶将虏其雄率,歼其丑类,必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使名挂史笔,事列朝策。虽身分蜀境,首县吴阙,犹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流闻东军失备,师徒小衂,辍食弃餐,奋袂攘衽,抚剑东顾,而心已驰于吴会矣。

  臣昔从先武皇帝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故兵者不可豫言,临难而制变者也。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

  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徇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着于鼎钟,名称垂于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臣闻明主使臣,不废有罪。故奔北败军之将用,奏、鲁以成其功;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臣窃感先帝早崩,威王弃世,臣独何人,以堪长久!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坟土未乾,而身名并灭。臣闻骐骥长鸣,则伯乐照其能;卢狗悲号,则韩国知其才。是以效之齐、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试之狡免之捷,以验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马之微功,窃自惟度,终无伯乐、韩国之举,是以于邑而窃自痛者也。

  夫临博而企竦,闻乐而窃拚者,或有赏音而识道也。昔毛遂,赵之陪隶,犹假锥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况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无慷慨死难之臣乎!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也。干时求进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陈闻于陛下者,诚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者也。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

  三年,徙封东阿。五年,复上疏求存问亲戚,因致其意曰:“医闻天称其高者,以无不覆;地称其广者,以无不载;日月称其明者,以无不照;江海称其大者,以无不容。

  故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夫天德之于万物,可谓弘广矣。

  盖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其《传》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及周之文王亦崇厥化,其《诗》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以雍雍穆穆,风人咏之。昔周公吊管、蔡之不咸,广封懿亲以藩屏王室,《传》曰:“周之宗盟,异姓为后。”诚骨肉之恩爽而不离,亲亲之义实在敦固,未有义而后其君,仁而遗其亲者也。

  伏惟陛下资帝唐钦明之德,体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后百寮,番休递上,执政不废于公朝,下情得展于私室,亲理之路通,庆吊之情展,诚可谓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于臣者,人道绝绪,禁锢明时,臣窃自伤也。不敢过望交气类,修人事,叙人伦。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无朝觐之望,至于注心皇极,结情紫闼,神明知之矣。然天实为之,谓之何哉!退惟诸王常有戚戚具尔之心,愿陛下沛然垂诏,使诸国庆问,四节得展,以叙骨肉之欢思,全怡怡之笃义。妃妾之家,膏沐之遗,岁得再通,齐义于贵宗,等惠于百司,如此,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于圣世矣。

  臣伏自惟省,无锥刀之用。及观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为异姓,窃自料度,不后于朝士矣。若得辞远游,戴武弁,解未组,佩青绂,驸马、奉车,趣得一号,安宅京室,执鞭珥笔,出从华盖,入侍辇毂,承答圣问,拾遗左右,乃臣丹诚之至愿,不离于梦想者也。远慕《鹿鸣》君臣之宴,中咏《常棣》匪他之诫,下思《伐木》友生之义,终怀《蓼莪》罔极之哀;每四节之会,块然独处,左右惟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发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拊心,临觞而叹息也。臣伏以为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虚语耳。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向之者诚也。窍自比于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实在陛下。

  臣闻《文子》曰:“不为福始,不为祸先。”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而臣独倡言者,窃不愿于圣世使有不蒙施之物。有不蒙施之物,必有惨毒之怀。故《柏舟》有“天只”

  ‘之怨,《谷风》有“弃予”之叹。故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孟子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其君者,不敬其君者也。”臣之愚蔽,固非虞、伊。至于欲使陛下祟光被时雍之美,宣缉熙章明之德者,是臣(忄娄)(忄娄)之诚,窃所独守,实怀鹤立企伫之心。

  敢复陈闻者,冀陛下傥发天聪而垂神听也。“

  诏报曰:“盖教化所由,各有隆弊,非皆善始而恶终也,事使之然。故夫忠厚仁及草木,则《行苇》之诗作;恩泽衰薄,不亲九族,则《角弓》之章刺。今令诸国兄弟,情理简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朕纵不能敦而睦之,王援古喻义备悉矣,何言精诚不足以感通哉?夫明贵贱,崇亲亲,礼贤良,顺少长,国之纲纪,本无禁固诸国通问之诏也,矫枉过正,下吏惧谴,以至于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诉。”

  植复上疏陈审举之义,曰:臣闻天地协气而万物生,君臣合德而庶政成;五帝之世非皆智,三季之末非皆愚,用与不用,知与不知也。既时有举贤之名,而无得贤之实,必各援其类而进矣。谚曰:“相门有相,将门有将。”夫相者,文德昭者也;将者,武功烈者也。文德昭,则可以匡国朝,致雍熙,稷、契、夔、龙是也;武功烈,则可以征不庭,威四夷,南仲、方叔是矣。昔伊尹之为媵臣,至贱也,吕尚之处屠钓,至陋也,及其见举于汤武、周文,诚道合志同,玄谟神通,岂复假近习之荐,因左右之介哉。书曰:“有不世之君,必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殷周二王是矣。

  若夫龌龊近步,遵常守故,安足为陛下言哉?故阴阳不和,三光不畅,官旷无人,庶政不整者,三司之责也。疆场骚动,方隅内侵,没军丧众,干戈不息者,边将之忧也。岂可虚荷国宠而不称其任哉?故任益隆者负益重,位益高者责益深,《书》称“无旷庶官”,《诗》有“职恩其忧”,此其义也。

  陛下体天真之淑圣,登神机以继统,冀闻‘康哉’之歌,偃武行文之美。而数年以来,水旱不时,民困衣食,师徒之发,岁岁增调,加东有覆败之军,西有殪没之将,至使蚌蛤浮翔于淮、泗,鼲鼬讙哗于林木。臣每念之,未尝不辍食而挥餐,临觞而搤腕矣。

  昔汉文发代,疑朝有变,宋昌曰:“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有齐、楚、淮南、琅邪,此则磐石之宗,愿王勿疑。”臣伏惟陛下远览姬文二虢之援,中虑周成召、毕之辅,下存宋昌磐石之固。昔骐骥之于吴阪,可谓困矣,及其伯乐相之,孙邮御之,形体不劳而坐取千里。盖伯乐善御马,明君善御臣;伯乐驰千里,明君致太平;诚任贤使能之明效也。若朝司惟良,万机内理,武将行师,方难克弭。陛下可得雍容都城,何事劳动銮驾,暴露于边境哉?

  臣闻羊质虎皮,见草则悦,见豺则战,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将不良,有似于此。故语曰:“患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为也。”昔乐毅奔赵,心不忘燕;廉颇在楚,思为赵将。臣生乎乱,长乎军,又数承教于武皇帝,优见行师用兵之要,不必取孙、吴而暗与之合。窃揆之于心,常愿得一奉朝觐,排金门,蹈玉陛,列有职之臣,赐须臾之间,使臣得一散所怀,掳舒蕴积,死不恨矣。

  被鸿胪所下发士息书,期会甚急。又闻豹尾已建,戎轩骛驾,陛下将复劳玉躬,扰挂神思。臣诚竦息,不遑宁处。愿得策马执鞭,首当尘露,撮风后之奇,接孙、吴之要,追慕卜商起予左右,效命先驱,毕命轮毂,虽无大益,冀有小补。然天高听远,情不上通,徒独望青云而拊心,仰高天而叹息耳。屈平曰:“国有骥而不知乘,焉皇皇而更索!”昔管、蔡放诛,周、召作弼;叔鱼陷刑,叔向匡国。三监之衅,臣自当之;二南之辅,求必不远。华宗贵族,藩王之中,必有应斯举者。故《传》曰:“无周公之亲,不得行周公之事。”唯陛下少留意焉。

  近者汉氏广建藩王,丰则连城数十,约则飨食祖祭而已,未若姬周之树国,五等之品制也。若扶苏之谏始皇,淳于越之难周青臣,可谓知时变矣。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矣,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唯陛下察之。

  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

  臣闻孟子曰:“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今臣与陛下践冰履炭,登山浮涧,寒温燥湿、高下共之,岂得离陛下哉?不胜愤懑,拜表陈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不便灭弃,臣死之后,事或可思。若有豪厘少挂圣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纠臣表之不合义者。如是,则臣愿足矣。“帝辄优文答报。

  其年冬,诏诸王朝六年正月。其二月,以陈四县封植为陈王,邑三千五百户。植每欲求别见独谈,论及时政,幸冀试用,终不能得。既还,怅然绝望。时法制,待藩国既自峻迫,寮属皆贾竖下才,兵人给其残老,大数不过二百人。又植以前过,事事复减半,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无欢,遂发疾薨,时年四十一。遗令薄葬。以小子志,保家之主也,欲立之。初,植登鱼山,临东阿,喟然有终焉之心,遂营为墓。子志嗣,徙封济北王。景初中诏曰:“陈思王昔虽有过失,既克己慎行,以补前阙,且自少至终,篇籍不离于手,诚难能也。其收黄初中诸奏植罪状,公卿已下议尚书、秘书、中书三府、大鸿胪者皆削除之。撰录植前后所着赋颂诗铭杂论凡百余篇,副藏内外。”志累增邑,并前吀九百九十户。

  萧怀王熊,早薨。黄初二年追封谥萧怀公。太和三年,又追封爵为王。青龙二年,子哀王炳嗣。食邑二干五百户。六年薨,无子,国除。

  评曰:任城武艺壮猛,有将领之气。陈思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然不克让远防,终致携隙。《传》曰“楚则失之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其此之谓欤!

任城陳蕭王傳譯文

  (曹彰傳、曹植傳)

  任城威王曹彰傳,任城威王曹彰,字子文,從小就善於射箭、駕車,臂力過人,徒手能與猛獸格鬥,不怕危險困難。幾次跟隨曹操征伐,志向慷慨昂揚。曹操曾經批評他說:“你不向往讀書學習聖賢之道,卻好騎馬擊劍,這都是隻能對付一個人的,哪值得珍貴!”督促他學習《經》、《尚書》。曹彰對身邊的人說:“大丈夫一旦作了衛青、霍去病那樣的大將軍,就能率領十萬人馬在沙漠上馳騁,驅逐戎狄,立功建號,哪能作博士呢?”曹操有一次問幾個兒子的愛好,讓他們各自說出自己的志向。曹彰說:“願作將軍。”曹操說:“作將軍幹什麼呢?”曹彰回答說:“披堅甲,握利器,面臨危難不顧自己,身先士卒,有功必賞,有罪必罰。”曹操大笑。

  建安二十一年(216),曹彰被封為鄢陵侯。建安二十三年(218),代郡的烏丸族謀反,曹操任命曹彰擔任北中郎將,行使驍騎將軍的職責。臨出發以前,曹操告誡曹彰說:“在家裡我們是父子,接受了命令就是君臣了,一舉一動都要按王法行事,你要引為儆戒呀!”曹彰北征進入涿郡的境內,叛變的烏丸族幾千騎兵攻到,當時曹彰的兵馬尚未集結,只有步兵一千人,戰馬幾萬匹。曹彰用田豫的計策,堅守陣地的要衝。敵人潰敗逃散,曹彰追擊,親自與敵人搏戰,箭射敵騎,應聲而倒的前後連成一串。打了半天,曹彰的鎧甲中了幾箭,氣勢更加雄壯,乘勝追擊,直到桑乾河,距離代郡有二百多里。軍中長史和眾將都認為部隊遠道而來,人馬疲累,又有命令不許過代郡,不許深入敵境,違令輕敵。曹彰說:“率軍出征,只是為了取勝,為什麼要受限制呢?敵人還沒跑遠,追上去就能擊潰他們。服從命令放跑敵人,決不是良將。”便上馬,命令部隊:“落後者斬!”一天一夜追上了敵人,出擊大獲全勝,斬首俘虜了幾千人。曹彰超過常例幾倍地犒賞將士,全軍沒有不高興的。當時鮮卑族的首領軻比能率領幾萬人馬觀望雙方強弱,看到曹彰奮力衝殺,所向披靡,便請求臣服。這樣北方便平定了。那時候,曹操在長安,召曹彰到自己的行營。曹彰從代郡經過鄴縣,太子對曹彰說:“你剛立了功,現在去西邊面見主公,注意不要驕傲自誇,回答問題要表現得謙虛。”曹彰到了長安,按照太子所說的,把功勞都歸於眾將。曹操很高興,捋著曹彰的鬍子說:“黃鬚兒居然大不簡單!”曹操回京都,任命曹彰行使越騎將軍職權,留在長安。曹操到洛陽後,生了病,傳驛召曹彰,曹彰沒有趕到,曹操已經過世。曹丕即王位,曹彰與諸侯各去自己的封國,曹丕頒佈詔書說:“古代帝王之道,用功勳來使親人和睦,並分封母弟,建立邦國以繼承家業,所以能保衛大宗,抵禦侵略,防止災難。曹彰以前奉命北伐,平定朔方的土地,功勳盛大,給他增加食邑五千戶,連同以前的共一萬戶。”

  黃初二年(221),晉封公爵。黃初三年,封為任城王。四年,曹彰進京相見,生病死於官邸,諡號為威。下葬的日子,朝廷賜他鑾輅龍旗、虎賁勇士一百人,仿照漢朝東平王之舊例。他兒子曹楷承襲了爵位,轉封在中牟縣。

  黃初五年(224),又改封到任城縣。太和六年(232),改封任城國,食邑五個縣二千五百戶。

  明帝青龍三年(235),曹楷犯了私派官屬到中尚方衙門製作禁物的罪,削去食邑二千戶。正始七年(246),改封濟南,食邑三千戶。

  正元(254~256)、景元初年(260~264),兩次給他增加食邑,共四千四百戶。

  陳思王曹植傳,陳思王曹植字子建,十幾歲就誦讀《詩經》、《論語》以及辭賦幾十萬字,擅長作文。曹操有次看到他的文章,對他說:“你請人代作的?”曹植跪下說:“話說出口就是論,下筆就成文章,只要當面考試就知道了,何必請人代作呢?”當時銅雀臺剛剛建成,曹操讓兒子們都登上去作賦。曹植拿起筆來立刻就寫成了,內容很可觀,曹操十分驚奇。曹植性情簡約平易,不喜歡擺出威嚴的氣派,車馬服飾,都不追求華麗。每次見曹操答問辯難,總是應聲回答,特別受曹操寵愛。

  建安十六年(211)被封為平原侯。十九年(214),改封為臨艹甾侯。曹操征討孫權,讓曹植留守鄴縣,告誡他說:“我從前任頓丘令的時候,二十三歲。想起那時候所幹的事,到今天也沒有後悔的。現在你也二十三歲,能不努力嗎!”曹植既因為有才而受寵,丁儀、丁訥、楊修等人便都來輔佐他。曹操有些猶疑,好幾次幾乎要立曹植為太子,可是他任性行事,不掩飾自己,飲酒沒有節制。曹丕使用權術來對待曹操,矯情表現自己,曹操身邊的宮人也替曹丕說話,所以終於定下曹丕為太子。

  建安二十三年(217),為曹植增加食邑五千戶,連同以前的共一萬戶。曹植有一次乘車在馳道上行駛,開啟司馬門出來。曹操大怒,處死了公車令。從那以後加重了對諸侯的約束,而對曹植的寵愛也日漸衰退。曹操顧慮曹植的勢力太大會成為後患,因為楊修有才能有智謀,又是袁術的外甥,於是羅織罪名殺了楊修。曹植心裡更加不安。建安二十四年219),曹仁被關羽圍困,曹操派曹植任南中郎將,行使徵虜將軍職銜,要讓他去救曹仁。召他來要告誡他一番話,曹植喝醉了酒不能起身,曹操後悔,罷免了他的職務。曹丕即王位,誅殺丁儀、丁訥和他們全家的男子。曹植和諸侯全部回到自己的封國。黃初二年(221),監國謁者灌均迎合曹丕的旨意上奏:“曹植醉酒傲慢,劫持要挾使者。”有關部門請求治他的罪,曹丕因為太后的緣故,只將他降為安鄉侯,同年又改封鄄城侯,黃初三年,立曹植為鄄城王,食邑二千五百戶。

  黃初四年(223),轉封曹植為雍丘王。那一年曹植赴京朝見。黃初六年(225),文帝東征,回去的時候路過雍丘,到曹植的宮中與他見了一面,給他增加了五百戶食邑。明帝太和元年(227),又改封曹植到浚儀。太和二年(228),又回到雍丘。曹植常常自悲自怨,空有一身才能卻無處施展,上書請求試用。說:“臣聽說士人活在世上,在家侍奉父親,出去則侍奉君主。侍奉父親要使親族榮耀,侍奉君主要使國家振興。所以慈父不能愛沒本事的兒子,仁君不能容忍沒用的臣子。根據德行授予官職的是能成大事的君主;衡量能力接受爵位的是盡忠的臣子。所以君主沒有虛任官職的,臣子也沒有白白領受職位的。虛授被稱為謬舉,虛受被稱為尸祿。《詩經》中‘素餐’這句話就是因此而作。從前虢仲、虢叔不推辭兩國的任命,因為他們德行很厚;周公旦、召公..不推辭燕、魯的封地,因為他們的功勞大。現在臣蒙受國家的大恩,已經三朝了。正趕上陛下政治昇平的時候,沐浴著陛下的恩澤,感受著仁德的教化,可以說是非常幸運了。但我被封在東部的藩國,爵位列於上等,身披著輕暖的衣服,口中吃厭了各種美味。眼睛看慣了華麗奢侈的裝飾,耳朵聽膩了絲竹管絃的聲音,原因就在於爵位太高,俸祿太厚。轉念想起古代授予爵位的制度,和我這種情況不同,都是授給勤勞為國,輔佐君主,利民惠民的人。現在我沒有德行可以稱述,沒有功勞可以記錄,如果像這樣長年對國家一點用處沒有,那就要應了詩人‘彼其之子’的譏刺。所以抬頭有愧於冠冕,低頭有愧於朱衣。“當今天下一統,九州和睦,但是西邊還有違抗王命的蜀國,東邊還有不肯臣服的吳國。守衛邊境的將士還不能卸下甲冑,謀士們也還不能高枕無憂,他們實在是要統一海內以達到太和的境界啊!所以啟滅了有扈氏而夏朝的武功昭彰;成王戰勝商、奄兩國,周的威德才得以顯著。現在陛下聖明治世,將要完成文王、武王那樣的功業,繼承成王、康王的鼎盛,選賢任能,用方叔、召虎那樣的臣子領守四方邊境,作國家的爪牙,可以說是非常正確的。

  然而高飛的鳥沒有掛在箭繩上,深淵中的魚還沒有懸在釣餌上的原因,恐怕是釣、射的技術還沒有窮盡。從前耿..不等光武帝到達,就迅速出擊張步,說是為了不把賊寇留給君父。正是出於這種動機,所以齊王的車右因為左輪鳴響而伏劍自刎,雍門狄因為越兵來攻而自殺在齊境。像這兩名士人,難道厭惡活著而喜歡去死嗎?實在是對怠慢、凌駕於君主之上的行為痛恨的緣故。君主寵愛臣子,是要用他們興利除害;臣子侍奉君主,一定要全身赴難,立功報答君主。過去,賈誼剛剛成人,就要求去統轄附屬國,要捆住單于的脖子要他的命;終軍十八歲出使南越,要用長纓牽著南越王來朝拜漢帝。這兩位大臣,難道是要宣揚自己誇耀於世人嗎?志向有時鬱結在心裡,要施展才力,奉獻給英明的君主。從前漢武帝為霍去病營建住宅,霍去病推辭說:‘匈奴未滅,沒有臣安家的地方!’憂國忘家,捨身救難,是忠臣的志向。現在臣居住外邊,並不是俸祿不厚,可是卻睡不安穩,吃不出味道,是掛念著吳、蜀還沒有平定啊!“看到先武皇帝的武臣舊將,年老去世的已經有了。雖然世上不缺賢者,但老將舊卒,還是對打仗有經驗。私下不自量力,還有為國效力的志向。也許能建立微小的功勞,報答所受的大恩。倘若陛下能破例下詔,讓臣奉獻出錐刀的用處,在西邊大將軍的麾下,充當一隊士兵的小校;如果隸屬於東邊的大司馬,統管一隻小船,一定赴湯蹈火,騁船催馬,衝鋒陷陣,身先士卒。雖然不一定能擒住孫權、割下諸葛亮的耳朵,也要俘虜敵人的將帥,殲滅敵軍。一定要用迅速的勝利,洗去終身的恥辱。使名垂史冊,事列朝策。即使在蜀地粉身碎骨,在吳國頭顱高懸,也如同獲得了新生。如果微小的才能不能被試用,默默無聞地死去,白白地享受榮譽,養肥身體,活著對國家沒有用,死了也無損於自然規律,徒然佔據很高的爵位享用優厚的待遇,養尊處優,直到白頭,這只不過是圈著豢養的動物,不是臣所抱的志向。傳聞徵東部隊失於防備,吃了小虧,不禁廢寢忘食,摩拳擦掌,撫劍東望,心早已飛馳到吳會了。“臣從前跟隨先武皇帝南到赤岸,東臨滄海,西望玉門,北出玄關,看到行軍用兵的策略變化,可以說是神妙了,所以說戰爭不能預言,臨敵要根據形勢採取相應的變化。很想效力於明時,立功於聖世。每次閱讀史籍,看到古代的忠臣義士,為了朝廷的使命,殉國家的危難,身體雖被宰割分裂,但功績銘刻在鼎鍾之上,姓名永垂青史,每次都撫著心嘆息。

  臣聽說英明的君主用人,不排斥有罪的,所以秦國、魯國起用打敗仗逃跑的將軍孟明視、曹沫,最終成就大功;楚國、趙國赦免了絕纓盜馬的臣子,結果關鍵時刻靠他們解救了危難。臣私自為先帝早逝而悲傷,任城威王去世,臣又憑什麼能活得長久!只怕死得過早,墳上的土還沒有幹,而身和名已經全都泯滅了。臣聽說好馬長聲嘶鳴,伯樂就能辨出它的潛能;盧狗悲聲號叫,韓國就知道它是名犬。所以要讓好馬在齊、楚之間的道路上效力,以表現它行千里的能量;讓名犬追逐敏捷的狡兔,以檢驗它搏咬的本領。現在臣的志向是建立犬、馬那麼小的功勞。可是私下裡忖度,卻沒有伯樂、韓國那樣的人舉薦,所以為之長嘆而私自感傷。“面臨搏戲而抬起腳跟看得出神的人和聽見音樂而私下打拍子的人,也許是知音或懂搏道的。從前的毛遂,不過是趙國的一名陪隸,尚且藉著錐和囊的比喻,警醒主人而立功,何況偉大的魏國人才濟濟的朝廷,竟沒有慷慨赴難的大臣嗎!自賣自誇,是士女的醜惡行徑;入世求官,是道家的忌諱。而臣所以敢向陛下陳述這些話,實在是因為和國家同氣連枝,憂患與共。希望能以塵土霧氣那樣小的力量補充山海,螢火蟲、蠟燭那麼弱的光為日月增輝,所以敢於暴露醜惡獻上一顆忠心。”

  太和三年(229),曹植被改封為東阿王。太和五年(231),曹植再次上書請求問候親戚,因此而致意說:“臣聽說天稱為高,是因為它覆蓋萬物;地稱為廣,是因為它承載萬物;日月稱為明,是因為它們普照萬物,江海稱為大,是因為它們包容萬物。所以孔子說:‘偉大呀堯作君主!只有天可以稱大,只有堯能效法天。’天的恩德對於萬物來說,可算是弘大廣遠了。堯施行教化,是先親後疏,由近及遠。他的《帝典》說:‘彰明大德,以親近九族。九族和睦,然後辨別百官。’周文王也推崇這種教化,《詩經·大雅·思齊》說:‘對嫡妻也要施行這種教化,以至對於兄弟,以至於治理國家。’所以能融洽和睦,引來詩人的歌詠。從前周公憐憫管叔、蔡叔不和諧,便大肆分封至親來作王室的藩屏。史傳說:‘周代王室宗族,異姓的排在後面。’的確是骨肉的親情不能分離,和睦親人的意義非常牢固,沒有講求大義卻把君主擺在後面,大談仁德卻遺漏了自己親人的道理。“陛下取資唐堯開明的德行,體用文王翼翼的仁愛之心,融洽宗室,施恩九族。群后百官,輪番休息。執政不廢除公開的朝議,下情能夠上達到內廷。親戚之間的聯絡很通暢,慶賀慰問的感情能夠抒發。真可說是用寬容自己的心去治理別人,廣泛地實施恩惠了。至於臣,人道的聯絡已經斷絕,被禁錮在這清明時代,私下常常自悲自怨。不敢過分希望能與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交,辦理一些俗事,敘一敘親戚間的人情。近來婚姻不通,兄弟隔離,吉凶的訊息閉塞,慶賀慰問的禮節荒廢,親情的疏絕,比路人還嚴重;隔絕的程度,比胡、越還要遙遠。現在臣由於這一切制度永遠也沒有朝見的指望了。以至於一心專注於皇帝,滿腔熱情凝聚在宮廷,神明都知道了。但天意如此,臣能說什麼呢?退一步想諸王大概都有這種想要親近的心意,希望陛下儘快下詔,讓各封國互相慰問,慶賀四時之節,暢敘骨肉之間的歡愛,成全兄弟間和順怡人的深意。

  讓妃妾的家庭,互贈脂膏一類的化妝品,一年兩次,讓貴族家家都齊於大義,讓百官平等地享受恩惠。這樣的話,古人所讚歎的,古詩所詠唱的面貌,就會在今天的聖世重新出現了。“臣自己反省,連錐刀那樣小的用處也沒有。及至看到陛下所提拔任命的官員,似乎把臣當作異姓了。私下裡忖度,臣並不比那些朝臣落後。倘若能夠摘下遠遊冠,戴上武弁帽,解下華麗的朱衣,佩上青絲帶,或駙馬都尉,或奉車都尉,快快地得到一個封號,安居宮室,持著馬鞭,插著毛筆,出門則緊跟著皇上的華蓋,入門則侍奉在皇上的身邊,承接應答皇上的提問,在皇上左右拾遺補缺,是我赤誠的願望,夢寐以求的理想。遠遠地嚮往著《鹿鳴》這首詩所描繪的君臣的宴樂;中間諷詠《常棣》詩中關於兄弟非外人的告誡;再下思《伐木》詩中‘朋友’的意義,終於感懷《蓼莪》詩中表達的對死去父母的無盡哀思。每當四時節令的盟會,孤獨一身,旁邊只有僕人奴隸,面對的只有妻子兒子,高談闊論都沒有物件,發表見解卻沒有人要聽。聽到音樂只能撫胸傷感,面對酒杯只能長聲嘆氣。臣認為狗和馬的誠意不能動人,就好比是人的誠意不能感動上天。杞梁妻哭倒長城、鄒衍使夏天降霜的故事,臣起初深信不疑,可用我的心和他們相比,他們的事也只不過是編造的。向日葵轉動葉子承受陽光,太陽雖然不為它迴轉光線,但向日葵卻誠心朝向太陽。私下把自己比作向日葵,而像天地一樣佈施恩澤,像日、月、星辰一樣普降光明的,其實就在於陛下。“臣聽說文子講過:‘不做首先享福的,也不做首先惹禍的。’現在的隔絕不通,兄弟們都同樣憂慮。可是隻有臣一人提出來,是因為私心不願意讓聖世出現沒有蒙受到恩惠的東西,如果有沒受到恩惠的東西,那一定會引起強烈怨恨。所以《柏舟》詩中有‘天吶’的怨聲,《穀風》詩中有‘棄予’的嗟嘆。所以伊尹對他的君主不效法堯舜感到恥辱。

  孟子說:‘不像舜侍奉堯那樣侍奉自己君主的人,是不尊敬自己君主的。’臣很愚蠢矇昧,固然不是虞舜、伊尹。至於要讓陛下推崇和善親族的美德,宣揚積累光明的德行,那是臣恭謹的誠意,私下所獨守的,實在是懷著孤立佇望的心情。所以敢一再陳述所聽到的,是希望陛下用天生的聰明來聽一聽上面的話。”明帝下詔回答說:“教化所經由的途徑,各有所崇也各有所弊,並不都是開始很好最終就變壞了,而是事勢使它成了那個樣子。所以忠厚施行到草木身上,就有人作出《行葦》的詩篇;恩澤衰薄,不親九族,就有人作出《角弓》的詩篇譏刺。現在讓各國的兄弟,情義簡慢;妃妾的家庭疏略了脂膏的互贈,我即使不能同他們親厚和睦,王援引古事講明的道理也都知道了,為什麼說精誠不能感通呢?判明貴賤等級,崇尚親族和睦,優待賢良之士,理順老少關係,是國家的綱紀。本來就沒有禁止各封國之間互通訊息的詔令。由於矯枉過正,下級官吏怕處罰,所以到今天的地步。已經命令有關部門,遵照王所陳述的辦理。”曹植又上書陳述稽核選舉的意義,說:“臣聽說天地二氣交合化生萬物,君臣志同道合才能辦好政事。

  五帝的時候世上並不都是聰明人,夏、商、周的末葉世上也並不都是蠢人。是用和不用,知與不知的緣故。已經有了舉薦賢人的名義,事實上卻沒有得到賢人,那一定是大家都是各自把自己的親朋好友推薦上來了。俗話說:‘宰相門裡出宰相,將軍門裡出將軍。’宰相,必須文才品德昭著;大將,必須武功顯赫。文才品德昭著,才能輔佐朝廷,使國家達到太平和樂,稷、契、夔、龍就是這樣的宰相;武功顯赫,才能去征伐那些異端叛逆,威服四夷,南仲、方叔就是這樣的大將。從前伊尹作陪嫁的奴隸,那是最低賤的職務了,姜子牙處在屠夫漁民的行列,那是最卑下的人了。可是等到他們被推薦給湯武、周文王的時候,那真是志同道和,妙算神通,哪還用得著親近之人的舉薦,靠著身邊寵臣的介紹呢?《尚書》說:‘有傑出的君,就一定能用傑出的臣;用了傑出的臣子,就一定能建立傑出的功績。’殷、周的湯武、文王就是這樣的。至於那些侷促保守、停步不前、循規蹈矩、毫無魄力的事又哪裡值得對陛下說呢?所以陰陽不能調和,日月星三光不能普照,官位空曠缺乏適當人選,政務得不到治理的責任,應由三司來承擔;戰場騷亂,領土被侵犯,敗軍喪師,不能平息戰爭的形勢,應由守衛邊疆的大將來擔憂。難道能白白享受朝廷的恩寵而不勝任自己的職務嗎?所以職務越崇高的負擔越重,官位越高的責任越深。《尚書》說‘不要使眾官位空缺’。《詩經》有‘官員思慮他分內的事’的句子,都講的是這個意思。“陛下具有天生的善良聖明,登上神位繼承大統,希望聽到《康哉》那樣的太平歌曲,看到偃武修文的昇平盛世。可是近幾年來,不時發生旱澇災害,百姓缺衣少食,軍隊調動一年比一年頻繁,再加上東邊有全軍覆沒的部隊,西邊有中箭死亡的大將。以致於蚌蛤在淮河、泗水一帶浮動,黃鼠鼬獸在樹枝上喧譁。臣每次想起這些事,總是吃不下飯,對著酒杯摩拳擦掌。過去漢文帝自代郡入京繼位,顧慮朝中會發生變故,宋昌說:‘朝內有朱虛侯劉章、東牟侯那樣的親人,外面有齊、楚、淮南、琅笽四個王,這都是磐石一樣堅固的宗親,希望您不必疑慮。’臣埋頭思維,希望陛下遠觀虢仲、虢叔對周文王的幫助,中間考慮召公、畢公對周成王的輔佐,再下儲存宋昌所說的磐石一樣堅固的親族感情。從前騏驥在吳阪上徘徊,可說是走投無路了。等到伯樂相中了它,孫郵駕馭著它,身體一點不累,坐著到達了千里以外的地方。伯樂善相馬,明智的君主善於駕御臣子。伯樂賓士千里,英明的君主達到太平盛世,實在都是任用賢能所取得的明顯功效。如果朝廷各部門都選用好官,使內部的所有事物都得到治理;武將統領部隊出征,平定叛亂,安定國家,陛下就能夠在都城無憂無慮,還有什麼事能勞駕陛下的車輛,讓它暴露在邊境呢?“臣聽說披著虎皮的羊,看見草就高興,可看見豺狼就要哆嗦,忘了它身上披的是虎皮了。

  現在設定的將領不適當,和這件事很相似。所以俗話說:‘怕做事的人不懂,懂的人又沒機會做。’從前樂毅逃到趙國,心卻不忘燕國;廉頗身在楚國,卻一心想當趙國的大將。臣生於亂世,長在軍中,又多次受到武皇帝的教誨,懂得行軍用兵的秘訣,不用看孫子、吳起的書就能領會他們的策略。私下在心裡猜度,總希望能得到一次朝見的機會,排列在金馬門旁邊腳踏著玉階,擔任有職務的臣子,賜給我不時問候的資格,讓臣施展一下抱負,舒發一下蘊積,死而無憾。“看到鴻臚下達的徵調士兵之子的通告,集合報到的日期非常緊迫。又聽說出徵的旗幟已經樹立,兵車也已經在快速地賓士,陛下將再次勞動玉體,費神費心。臣實在惶恐不安,不能平靜地度日。希望能夠揚鞭催馬,首先冒著塵土、露水,手握著風后的奇經,執掌孫子、吳起的戰策,追慕子夏啟發孔子的遺風,效力先驅,盡忠盡力,雖然不一定有大用,或者能有小補。但天高距離遠,情意不能通達,只能獨自望著蒼天而撫胸長嘆。屈原說:‘國家有好馬而不知道騎乘,何用急急忙忙地尋找好馬呢?’從前管叔、蔡叔被流放處死,周公、召公擔任輔相;叔魚觸犯了刑律,叔向卻扶助了國家。三監的爭端,臣一人承當;《二南》詩中所描寫的輔弼,去找尋一定不會太遠。宗室貴族、藩王當中,一定有響應這種召喚的。

  所以史書上說:‘不是周公的至親,就不能辦周公的事。’希望陛下稍稍留意。“近代漢皇大肆分封藩王,富的食邑幾十座城相連,窮的只能享用祭祀祖宗的供品,不如周代分封各國用五等爵位的制度。像公子扶蘇對秦始皇的諫誡,淳于越對周青臣的問難,可以說是懂得應對變化的道理。能讓天下人豎起耳朵聽,睜大眼睛看的是當權者。所以計謀能夠使君主改變主意,威嚴能夠震懾下屬。豪門大族執政,權力不在親戚手裡;權力所在的地方,即使關係疏遠也一定要重用;形勢需要罷免,即使是親戚也一定要看得很輕。奪取齊國的是姓田的族人,而不是呂尚的宗族。瓜分晉國的是趙、魏,而不是姓姬的,希望陛下明察。那些在吉祥的時候獨佔官位,遇到災難就倉惶逃避的人,都是異姓的臣子。想讓國家安定,祈禱家族貴盛,活著共同享受榮譽,死也是為了同樣的災禍的人,都是自家宗族的臣子。現在自己家族的臣子疏遠,異姓的臣子反而親近,臣私下很困惑。“臣聽說孟子講過:‘君子困厄的時候,就修養自己的品德;顯貴的時候就要改善天下人的處境。’現在臣與陛下踩著冰河,走在火上,登山涉澗,寒暖燥溼,上上下下都在一起,難道能離開陛下嗎?不能承受滿腔鬱悶的壓力,遞上這篇表陳述隱情。如有不對的地方,請暫時放在書府,不要毀掉,臣死之後,所說的話也許還有供思考的價值。如有絲毫觸犯聖意的地方,請求在朝堂上發表,讓學問淵博的大臣們,指摘臣這篇表中的不合大義處。如果那樣,臣的願望就滿足了。”明帝很客氣地寫了答報的詔書。那年冬天,頒佈詔書,讓諸王在太和六年(232)正月朝見。

  二月,把陳郡的四個縣分給曹植,封他為陳王,食邑三千五百戶。曹植總想與明帝單獨見面交談,討論時政,希望能夠被試用,終於沒得到機會。回去以後,惆悵地絕望了,當時的法律對待藩國很嚴苛,部屬都是商賈俗人,士兵給的也都是老弱病殘,總數不過二百人。而曹植因為以前的過失,樣樣又減去一半。十一年中竟然三次遷移,總是鬱鬱寡歡,就生病去世了。死時四十一歲。遺囑要求簡單地舉行葬禮。覺得小兒子曹志乃守家之主,欲立曹志為嗣。起初,曹植登上魚山,下臨東阿,喟然嘆息,便有了在那兒終老的願望,於是興建了墳墓。他的兒子曹志承襲了爵位,又改封濟北王。景初年間(237~239),明帝下詔說:“陳思王過去雖有過失,已經剋制自己,謹慎行事,彌補了以前的缺失,而且從小到老,書籍不離手,實在難能可貴,命令收集黃初年間那些奏報曹植罪狀的,公卿以下討論過的,儲存在尚書、秘書、中書三府和大鴻臚的有關檔案,一律銷燬。記錄曹植前後撰寫的賦、頌、詩、銘、雜論一共一百多篇,製成副本,收藏在府內外。”曹志幾次增加食邑,連同從前的共九百九十戶。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