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漢紀·漢紀十一

漢紀十一原文

  起强圉大荒落,尽玄黓阉茂,凡六年。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朔五年(丁巳,公元前一二四年)

  冬,十一月,乙丑,薛泽免。以公孙弘为丞相,封平津侯。丞相封侯自弘始。

  时上方兴功业,弘于是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每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上亦使左右文学之臣与之论难。弘尝奏言:“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请禁民毋得挟弓弩,便。”上下其议。侍中吾丘寿王对曰:“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秦兼天下,销甲兵,折锋刃;其后民以櫌鉏、棰梃相挞击,犯法滋众,盗贼不胜,卒以乱亡。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明示有事也。大射之礼,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未闻弓矢之为禁也。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攻夺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于重诛,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窃以为大不便。”书奏,上以难弘,弘诎服焉。

  弘性意忌,外宽内深。诸尝与弘有隙,无近远,虽阳与善,后竟报其过。董仲舒为人廉直,以弘为从谀,弘嫉之。胶西王端骄恣,数犯法,所杀伤二千石甚众。弘乃荐仲舒为胶西相;仲舒以病免。汲黯常毁儒,面触弘,弘欲诛之以事,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臣、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上从之。

  春,大旱。

  匈奴右贤王数侵扰朔方。天子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高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俱出右北平;凡十馀万人,击匈奴。右贤王以为汉兵远,不能至,饮酒,醉。卫青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十百万,于是引兵而还。

  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属焉。夏,四月,乙未,复益封青八千七百户,封青三子伉、不疑、登皆为列侯。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列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乃封护军都尉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为龙頟侯,公孙贺为南窌侯,李察为乐安侯,校尉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皆赐爵关内侯。

  于是青尊宠,于群臣无二,公卿以下皆卑奉之,独汲黯与亢礼。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加于平日。大将军青虽贵,有时侍中,上踞厕而视之;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至如汲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夏,六月,诏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其令礼官劝学兴礼以为天下先!”于是丞相弘等奏:“请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第其高下,以补郎中、文学、掌故;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辄罢之。又,吏通一艺以上者,请皆选择以补右职。”上从之。自此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秋,匈奴万骑入代,杀都尉硃英,略千馀人。

  初,淮南王安,好读书属文,喜立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其群臣、宾客,多江、淮间轻薄士,常以厉王迁死感激安。建元六年,彗星见,或说王曰:“先吴军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竟天,天下兵当大起。”王心以为然,乃益治攻战具,积金钱。

  郎中雷被获罪于太子迁,时有诏,欲从军者辄诣长安,被即愿奋击匈奴。太子恶被于王,斥免之,欲以禁后。是岁,被亡之长安,上书自明。事下廷尉治,踪迹连王,公卿请逮捕治王。太子迁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王旁,汉使有非是者,即刺杀之,因发兵反。天子使中尉宏即讯王,王视中尉颜色和,遂不发。公卿奏:“安壅阏奋击匈奴者,格明诏,当弃市。”诏削二县。既而安自伤曰:“吾行仁义,反见削地。”耻之,于是为反谋益甚。安与衡山王赐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衡山王闻淮南王有反谋,恐为所并,亦结宾客为反具,以为淮南已西,欲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衡山王后徐来谮太子爽于王,欲废之而立其弟孝。王囚太子而佩孝以王印,令招致宾客。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陈喜作輣车、锻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秋,衡山王当入朝,过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隙,约束反具。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朔六年(戊午,公元前一二三年)

  春,二月,大将军青出定襄,击匈奴;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

  赦天下。

  夏,四月,卫青复将六将军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馀人。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信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及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降匈奴。建尽亡其军,脱身亡,自归大将军。

  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军正闳、长史安曰:“不然。《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

  初,平阳县吏霍仲孺给事平阳侯家,与青姊卫少儿私通,生霍去病。去病年十八,为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击匈奴,为票姚校尉,与轻骑勇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于是天子曰:“票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馀级,得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藉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封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馀级,封贤为众利侯。”

  是岁,失两将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止赐千金。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赎为庶人。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单于从其计。

  是时,汉比岁发十馀万众击胡,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馀万斤,而汉军士马死者十馀万,兵甲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大司农经用竭,不足以奉战士。六月,诏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臧罪。置赏官,名曰武功爵,级十七万,凡直三十馀万金。诸买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为吏。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矣。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元年(己未,公元前一二二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获兽,一角而足有五蹄。有司言:“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于是以庆五畤,畤加一牛,以燎。久之,有司又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一元曰建,二元以长星曰光,今元以郊得一角兽曰狩云。”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上书献太山及其旁邑。天子以他县偿之。

  淮南王安与宾客左吴等日夜为反谋,按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诸使者道长安来,为妄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王召中郎伍被与谋反事,被曰:“王安得此亡国之言乎?臣见宫中生荆棘,露霑衣也。”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复召问之,被曰:“昔秦为无道,穷奢极虐,百姓思乱者十家而六七。高皇帝起于行陈之中,立为天子,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王四郡,国富民众,计定谋成,举兵而西;然破于大梁,奔走而东,身死祀绝者何?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万倍吴、楚之时,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弃千乘之君,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王涕泣而起。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阴使人告太子谋杀汉中尉事,下廷尉治。

  王患之,欲发,复问伍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邪?”被曰:“非也。臣闻吴王悔之甚,愿王无为吴王之所悔。”王曰:“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馀人,今我绝成皋之口,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左吴、赵贤、硃骄如皆以为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必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计。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高赀于朔方,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伪为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不至若此。”

  于是王乃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中二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欲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一日发兵,即刺杀大将军。且曰:“汉廷大臣,独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等,如发蒙振落耳!”

  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发兵。会廷尉逮捕淮南太子,淮南王闻之,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召相,相至,内史、中尉皆不至。王念,独杀相无益也,即罢相。王犹豫,计未决。太子即自刭,不殊。

  伍被自诣吏,告与淮南王谋反踪迹如此。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下公卿治其党与,使宗正以符节治王。未至,十一月,淮南王安自刭。杀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

  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廷尉汤曰:“被首为王画反计,罪不可赦。”乃诛被。侍中庄助素与淮南王相结交,私论议,王厚赂遗助;上薄其罪,欲勿诛。张汤争,以为:“助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后不可治。”助竟弃市。

  衡山王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其弟孝为太子。爽闻,即遣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锻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会有司捕所与淮南谋反者,得陈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即先自告所与谋反者枚赫、陈喜等。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王自刭死。王后徐来、太子爽及孝皆弃市,所与谋反者皆族。

  凡淮南、衡山二狱,所连引列侯、二千石、豪桀等,死者数万人。

  夏,四月,赦天下。

  丁卯,立皇子据为太子,年七岁。

  五月,乙巳晦,日有食之。

  匈奴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初,张骞自月氏还,具为天子言西域诸国风俗:“大宛在汉正西,可万里。其俗土著,耕田;多善马,马汗血;有城郭、室屋,如中国。其东北则乌孙,东则于窴。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盐泽去长安五千里。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皆行国,随畜牧,与匈奴同俗。大夏在大宛西南,与大宛同俗。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与大夏同。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

  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欣然以骞言为然。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王然于等四道并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指求身毒国,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氐、莋,南方闭巂、昆明。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于是汉以求身毒道,始通滇国。滇王当羌谓汉使者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天子注意焉,乃复事西南夷。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二年(庚申,公元前一二一年)

  冬,十月,上幸雍,祠五畤。

  三月,戊寅,平津献侯公孙弘薨。壬辰,以御史大夫乐安侯李蔡为丞相,廷尉张汤为御史大夫。

  霍去病为票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馀里,杀折兰王,斩卢侯王,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获首虏八千九百馀级,收休屠王祭天金人。诏益封去病二千户。

  夏,去病复与合骑侯公孙敖将数万骑俱出北地,异道。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广将四千骑先行,可数百里,骞将万骑在后。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独与数十骑驰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皆服其勇。明日,复力战,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会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弗能追,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无赏。而票骑将军去病深入二千馀里,与合骑侯失,不相得。票骑将军逾居延,过小月氏,至祁连山,得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裨小王七十馀人。天子益封去病五千户,封其裨将有功者鹰击司马赵破奴为从票侯,校尉高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为煇渠侯。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票骑会,当斩,赎为庶人。

  是时,诸宿将所将士、马、兵皆不如票骑,票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而诸宿将常留落不偶,由此票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矣。

  匈奴入代、雁门,杀略数百人。

  江都王建与其父易王所幸淖姬等及女弟征臣奸。建游雷陂,天大风,建使郎二人乘小船入陂中。船覆,两郎溺,攀船,乍见乍没。建临观大笑,令勿救,皆死。凡杀不辜三十五人,专为淫虐。自知罪多,恐诛,与其后成光共使越婢下神,祝诅上。又闻淮南、衡山阴谋,建亦作兵器,刻皇帝玺,为反具。事发觉,有司请捕诛,建自杀,后成光等皆弃市,国除。

  胶东康王寄薨。

  秋,匈奴浑邪王降。是时,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先遣使向边境要遮汉人,令报天子。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驰传以闻。天子闻之,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票骑将军将兵往迎之。休屠王后悔,浑邪王杀之,并其众。票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不欲降者,颇遁去。票骑乃驰入,得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四万馀人,号称十万。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等四人皆为列侯。益封票骑千七百户。

  浑邪之降也,汉发车二万乘以迎之,县官无钱,从民贳马,民或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右内史汲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臣黯,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敝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五百馀人,黯请间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馀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五属国。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

  休屠王太子日磾与母阏氏、弟伦俱没入官,输黄门养马。久之,帝游宴,见马,后宫满侧,日磾等数十人牵马过殿下,莫不窃视,至日磾独不敢。日磾长八尺二寸,容貌甚严,马又肥好,上异而问之,具以本状对。对奇焉,即日赐汤沐、衣冠,拜为马监,迁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日磾既亲近,未尝有过失,上甚信爱之,赏赐累千金,出则骖乘,入侍左右。贵戚多窃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上闻,愈厚焉。以休屠作金人祭天主,故赐日磾姓金氏。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三年(辛酉,公元前一二零年)

  春,有星孛于东方。

  夏,五月。赦天下。

  淮南王之谋反也,胶东康王寄微闻其事,私作战守备。及吏治淮南事,辞出之。寄母王夫人,即皇太后之女弟也,于上最亲,意自伤,发病而死,不敢置后。上闻而怜之,立其长子贤为胶东王。又封其所爱少子庆为六安王,王故衡山王地。

  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

  山东大水,民多饥乏。天子遣使者虚郡国仓廥以振贫民,犹不足,又募豪富吏民能假贷贫民者以名闻,尚不能相救。乃徙贫民于关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馀万口,衣食皆仰给县官,数岁假予产业。使者分部护之,冠盖相望。其费以亿计,不可胜数。

  汉既得浑邪王地,陇西、北地、上郡益少胡寇,诏减三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上将讨昆明,以昆明有滇池方三百里,乃作昆明池以习水战。是时法既益严,吏多废免。兵革数动,民多买复及五大夫,征发之士益鲜。于是除千夫、五大夫为吏,不欲者出马,以故吏弄法,皆谪令伐棘上林,穿昆明池。

  是岁,得神马于渥洼水中。上方立乐府,使司马相如等造为诗赋,以宦者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佩二千石印;弦次初诗以合八音之调。诗多《尔雅》之文,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必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及得神马,次以为歌。汲黯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说。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严峻,群臣虽素所爱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辄按诛之,无所宽假。汲黯谏曰:“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辄已杀之。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陛下谁与共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谕之曰:“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苟能识之,何患无人!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黯曰:“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犹以为非。愿陛下自今改之,无以臣为愚而不知理也。”上顾群臣曰:“黯自言为便辟则不可,自言为愚,岂不信然乎!”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四年(壬戌,公元前一一九年)

  冬,有司言:“县官用度太空,而富商大贾冶铸、煮盐,财或累万金,不佐国家之急。请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是时,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银、锡,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又造银、锡为白金三品:大者圜之,其文龙,直三千;次方之,其文马,直五百;小者橢之,其文龟,直三百。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盗铸诸金钱罪皆死;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

  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亻堇为大农丞,领盐铁事。桑弘羊以计算用事。咸阳,齐之大煮盐;亻堇,南阳大冶,皆致生累千金。弘羊,洛阳贾人之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

  诏禁民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左趾,没入其器物。公卿又请令诸贾人末作各以其物自占,率缗钱二千而一算;及民有轺车若船五丈以上者,皆有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岁,没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其法大抵出张汤。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百姓骚动,不安其生,咸指怨汤。

  初,河南人卜式,数请输财县官以助边,天子使使问式:“欲官乎?”式曰:“臣少田牧,不习仕宦,不愿也。”使者问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与人无分争,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见冤于人!无所欲言也。”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于边,有财者宜输委,如此而匈奴可灭也。”上由是贤之,欲尊显以风百姓,乃召拜式为中郎,爵左庶长,赐田十顷,布告下天,使明知之。未几,又擢式为齐太傅。

  春,有星孛于东北。夏,有长星出于西北。

  上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乃粟马十万,令大将军青、票骑将军去病各将五万骑,私负从马复四万匹,步兵转者踵军后又数十万人,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票骑。票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捕虏言单于东,乃更令票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郎中令李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主爵都尉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曹瓤为后将军,皆属大将军。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乃悉远北其辎重,以精兵待幕北。

  大将军青既出塞,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前将军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回远而水草少,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公孙敖新失侯,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广不谢而起行,意甚愠怒。

  大将军出塞千馀里,度幕,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会日且入,大风起,砂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乘六骡,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拏,杀伤大当。当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迟明,行二百馀里,不得单于,捕斩首虏万九千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留一日,悉烧其城馀粟而归。

  前将军广与右将军食其军无导,惑失道,后大将军,不及单于战。大将军引还,过幕南,乃遇二将军。大将军使长史责问广、食其失道状,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为人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猿臂,善射,度不中不发。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士以此爱乐为用。及死,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十馀日,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

  票骑将军骑兵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二千馀里,绝大幕,直左方兵,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卤获七万四百四十三级。天子以五千八百户益封票骑将军;又封其所部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列侯,从票侯破奴等二人益封,校尉敢为关内侯,食邑;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

  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票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定令,令票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票骑日益贵。大将军故人、门下士多去事票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票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往。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天子为治第,令票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由此上益重爱之。然少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票骑尚穿域蹋鞠,事多此类。大将军为人仁,喜士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两人志操如此。

  是时,汉所杀虏匈奴合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变数万。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汉渡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匈奴以北;然亦以马少,不复大出击匈奴矣。

  匈奴用赵信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汉使任敞于单于,单于大怒,留之不遣。是时,博士狄山议以为和亲便,上以问张汤,汤曰:“此愚儒无知。”狄山曰:“臣固愚,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于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曰:“不能。”曰:“居一县?”对曰:“不能。”复曰:“居一障间?”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于是上遣山乘障,至月馀,匈奴斩山头而去。自是之后,群臣震慑,无敢忤汤者。

  是岁,汲黯坐法免,以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

  先是,宁成为关都尉,吏民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及义纵为南阳太守,至关,宁成侧行送迎。至郡,遂按宁氏,破碎其家;南阳吏民重足一迹。后徙定襄太守,初至,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馀人,及宾客、昆弟私人视亦二百馀人,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是日,皆报杀四百馀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是时,赵禹、张汤以深刻为九卿。然其治尚辅法而行;纵专以鹰击为治。王温舒始为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吏十馀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灭宗。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迁河内太守,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馀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奏行不过二三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馀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其颇不得,失之旁郡国,追求。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

  天子闻之,皆以为能,故擢为中二千石。

  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卒,少翁以方夜致鬼,如王夫人之貌,天子自帷中望见焉。于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文成又劝上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太一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岁馀,其方益衰,神不至。乃为帛书以饭牛,佯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杀视,得书,书言甚怪,天子识其手书,问其人,果是伪书。于是诛文成将军而隐之。

漢紀十一譯文

  漢紀十一 漢武帝元朔五年(丁巳,公元前124年)

  冬季,十一月乙丑(初五),漢武帝免除薛澤職務,任命公孫弘為 丞相,封為平津侯。擔任丞相而封侯,是從公孫弘開始的。

  當時漢武帝正在大規模建功立業,於是公孫弘開闢相府東門作為延攬人才的場所,與他們共同探討 國家大事。每當上朝奏事,便將於國家有益的見解奏聞朝廷,漢武帝也常常命身 邊的文學之臣與公孫弘進行辯論。公孫弘曾經上奏說:“十個強盜拉滿了弓,能使上百名官吏不 敢向 前。請下令禁止老百姓攜帶弓箭,以利於地方治安。”漢武帝將此建議交朝臣討論。侍中吾丘壽王表示反對,言道:“我聽說古代人制造出五種兵器,並不是 為了相 互攻殺,而是用來制止 暴力、誅討邪惡。秦朝兼併天下,銷燬兵甲,折斷刀鋒,後來老百姓用農具、棍棒等相互攻擊,犯法之人日益增多,盜賊防不勝防,終因大亂而亡。因此,聖明的君主對百姓以教育感化為主,而減少防範和禁令,知道那是 靠不住的。《禮記》上說:‘男孩誕生,用桑木製成的弓、蓬草杆製成的箭射天地四方。’以表明男子事業所在。大射之禮,上自天子,下到百姓都要遵守,這是夏、商、週三代的傳統。我聽說聖明的君主用射禮教化百姓,沒聽說過禁止攜帶弓箭的。況且禁止使用弓箭的原因,是為了防 止盜賊用弓箭攻殺和劫掠。攻殺、劫掠是死罪,卻不能禁絕,說明那些大奸大惡之徒對重刑並不退避。我恐怕壞人持弓箭害人而地方官吏不能禁止,平民百姓卻會因用弓箭自衛而觸犯法律,這是助長壞人氣焰而剝奪百姓的自救手段。我認為這是很不妥當的。”奏章呈遞上去,漢武帝以此詰問公孫弘,公孫弘無言答對。

  公孫弘生性好猜忌,外表寬厚而內裡心機很深。凡是曾經與他不 合的人,不論關係遠近,雖然表面上裝作友善,後來終究要予以報復。董仲舒為人清廉正直,認為 公孫弘阿諛奉承,引起公孫弘的嫉恨。膠西王劉端驕橫放縱,多次違犯法令,殺傷國中二千石官多人。於是公孫弘推薦董仲舒為膠西國相,董仲舒因病而得 免。汲黯經常詆譭儒生,當面觸犯公孫弘,公孫弘想找藉口將其殺死,便向漢武帝 建議:“右 內史管界居住著很多顯貴的大臣、皇室子弟,難於治 理,不是平素有威望的大臣不 能勝任,請讓汲黯改任右內史。”漢武帝聽從了他的建議。

  春季,發生嚴重旱災。

  匈奴右賢王多次率兵侵擾朔方郡。漢武帝任命車騎將軍衛青率兵三萬自高闕出塞,任命衛尉蘇建為遊擊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太僕公孫賀為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他們都歸車騎將軍統屬,一同率兵自朔方出塞;命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為將軍,一同 自右北平 出 塞,共調集了十幾萬人出擊匈奴。匈奴右賢王認為 漢軍距自己路途遙遠,不可能到達,經常飲酒而醉,毫不戒備。衛青等率兵出邊塞六七百里,乘夜趕到,將右賢王大營團團包圍。右賢王大驚,乘夜而逃,只 率數百名精壯騎兵衝出包圍圈向北逃奔。此戰共俘獲右賢王手下各部首領十餘人,匈奴男女部眾一萬五千餘人,牲畜近百萬頭,漢軍於是班師回朝。

  衛青率軍回至邊塞,漢武帝派使臣帶著大將軍印信來到, 在軍中只拜衛青為大將軍,各路將領皆歸衛青統領。到該年夏季四月乙未(初八),又加封衛青食邑八千 七百戶,並將他的三個兒子衛伉、衛不疑、衛登都封為列侯。衛青堅決辭謝,說道:“我有幸能夠在軍中效力,仰仗陛下的神靈,獲得大勝,全都是諸位校尉奮力作戰的功勞。陛下已增加了我的封邑,我的兒子還在襁褓之中,並無功勞,陛下卻要劃出土地封他們三人為侯,這就不是我效力軍中,鼓勵將士奮力戰鬥的本意了。”漢武帝說道:“我並沒有忘記諸位校尉的功勞。”於是,封護軍都尉公孫敖為合騎侯,都尉韓說為龍侯,公孫賀為南侯,李蔡為樂安侯,校尉李朔為涉軹侯,趙不虞為雖隨成侯,公孫戎奴為從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都被封為關內侯。

  當時,漢武帝對衛青的尊崇寵信超過了任何一位朝廷大 臣,三公、九卿及以下官員都對衛青卑身奉承,唯獨汲黯用平等的禮節對待衛青。有人勸汲黯說:“皇上想讓群臣全都居於大將軍之下,大將軍地位尊貴,您不可以不下拜。”汲黯說:“以大將軍身份而有長揖不拜的平輩客人,大將軍反而不尊貴了嗎!”衛青得知,越發覺得汲黯賢明,多次向汲黯請教國家和朝廷的疑難大事,對待他比平日更為尊重。衛青雖然地位尊貴,但有時入宮,漢武帝就坐在床邊接見他;丞相公孫弘大漢武帝空閒時謁見,沒武帝有時不戴帽子;至於汲黯謁見時,漢武帝沒戴上帽子就不接見。有一次,漢武帝正坐在陳列兵器的帳中,汲黯前來奏事,漢武帝當時沒戴帽子,遠 遠望見汲黯,急忙躲入後帳,派人傳話,批准汲黯所奏之事。汲黯受到的尊重和禮敬就是這樣的。

  夏季,六月,漢武帝頒佈詔書說:“據說,對百姓應以禮引導,用樂教化。現在禮已敗壞,樂已喪失, 朕非常憂慮。命令負責禮教的官員勸導百姓學習,振興禮教,為天下樹立榜樣!”於是,丞相公孫弘等上奏說:“請為博士官設定弟子五十人,免除他們的賦稅、徭役,排列 品學的高低,分別派充郎中、文學、掌故等官。如有異常優秀者,則提名推薦;對那些不學無術的庸材,則予以罷黜。再有,凡低階官員中有一種以上專長的,請全部選拔出來,般官吏,有學問的人越來越多。

  秋季,一萬餘名匈奴騎兵侵入代郡,殺死都尉朱英,擄掠百姓一千餘人。

  當初,淮南王劉安喜歡讀書做文章,又愛沽名釣譽,羅致四方賓客和各種技能之士數千人。他的臣僚、賓客,大多是江、淮一帶的輕薄之徒,常常用厲王劉長在流放途中死於非命一事刺激劉安。建元六年時,天空出現彗星,有人向劉安遊說道:“以前,吳王劉 濞起兵時,彗星出現,長僅數尺,尚且流血千里。如今彗星貫穿天際,恐怕天下將有大規模戰事發生。”劉安認為說得有道理,就加緊製造進攻性的武器,積好金錢。

  朗中雷被得罪了淮南王的太子劉遷,此時,漢武帝正頒下詔書,讓有志參軍報國的人到長安來應徵,於是雷被表示願意參軍去打匈奴。但因劉遷在淮南王面前說了雷被的壞話,所以劉安將雷被斥責了一頓,並將其免職,以防止其他人效法。就在這一年,雷被逃到長安,上書朝廷說明自己的冤情。漢武帝將此事交給廷尉處理,因牽連到淮南王,公卿請求將劉安逮捕治罪。太子劉遷定計,讓人身穿衛士服裝,手持長戟站在淮南王劉安身邊,如果朝廷派來的使者欲將淮南王治罪,則就立即將其刺殺,然後舉兵反叛。漢武帝派中尉段宏到淮南王處詢問有 關情況,淮南王見段宏神色平和,於是沒有發動。公卿大臣奏稱:“劉安拒絕有志奮擊匈奴的壯士的請求,是犯了陰礙聖旨的大罪,應當眾斬首。”漢武帝下詔削減淮南國的兩個縣。事後,劉 安自怨自艾說:“我做仁義之事,反而被削減封地。”他以此為恥,於是 謀反的準備越發加緊了。

  劉安與衡山王劉賜在禮節方面相互指責,不能相容。 劉賜聽說劉安有反叛朝廷的打算,害怕被劉安吞併,便也結交賓客,置備武器,打算在淮南王西進以後,要發兵攻下長江、淮河之間的地區,並佔有他們。衡山王王后徐來在劉賜而前詆譭太子劉爽,企圖廢掉劉爽,改立劉爽之弟劉孝為 太子。劉賜囚禁了劉爽,將衡山王印信交給劉孝,命劉孝延攬賓客。前來投效的賓客們隱約瞭解到劉安,劉賜的謀反計劃,便日夜慢慢地勸劉賜起事。於是,劉賜命劉孝門下賓客江都人枚赫、陳喜造戰車、鍛箭矢,雕刻天子印璽和文武官員 的印信。這年秋季,劉賜照例應入朝謁見皇帝,途經淮南國,劉安與他用親兄弟的語言交談,消除了已往的矛盾,約定共同反叛朝廷。於是劉賜上書朝廷,藉口有病,不肯入朝。漢武帝賜書信給他,允許他不來朝見。六年(戊午、前123)

  春季,二月,大將軍衛青率兵自定襄郡出塞北擊匈奴,漢武帝命合騎侯公孫敖為中將軍、太僕公孫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尉蘇建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後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全都歸大將軍衛青統領,斬殺匈奴數千人後班師,在定襄、雲中、雁門一帶休養兵馬。

  大赦天下。

  夏季,四月,衛青再次率領公孫敖等六位將軍自定襄出擊匈奴,斬殺及俘虜匈奴一萬餘人。右將軍蘇建與前將軍趙信合併了部隊,共有騎兵三千餘人,單獨與匈奴單于親自統帥的部隊相遇,經過一天多的交戰,漢軍傷亡殆盡。趙信本是胡人的 一位部落首領,投降漢朝後被封為翕侯。及至此次兵敗,匈奴引誘他投降,便率領本部所餘騎兵約八百人投降了匈奴。蘇建全軍覆沒,脫身逃走獨自返回衛青大營。

  議郎周霸言道:“自大將軍出師以來 ,還從未斬過一位部將。 如今蘇建丟充了本部人馬,應將其處死 ,以示大將軍的權威。”軍正閎、長史安說:“不對。兵法上說:‘小部隊的戰鬥力再強,也 會被大部隊擊敗。’此次蘇建以數千人馬抵擋匈奴單于好幾萬人,奮戰了一天多,將士傷亡殆盡,而蘇建不敢有二心,獨自返 回。將其斬首,就 等於告訴以後的將領戰敗不能返回,所以不應殺蘇建。”衛青說:“我有幸以皇上近親身分統領大軍,不怕沒有權威,周霸勸我殺蘇建來顯示權威,是很不符合為人臣的本分的,況且,即使我有權處決將領,作為大臣,地位尊貴,又深受皇上的寵信,卻也不敢擅自大 誅殺大將於國境之外。而將此事全部交給皇上。由皇上親自 裁決,以顯示做人臣的不敢專權,不也很好嗎?”部下軍官一致說“好!”於是將蘇建囚禁起來,送到漢武帝所在的地方。

  當初,平陽縣小吏霍仲孺在平陽侯曹壽家做事, 與衛青的姐姐衛少私通,生下霍去病。霍去病十八歲時當了侍中,精通騎馬、射箭之術。在第二次隨衛青出擊匈奴時,霍去病身為票姚校尉,率領八百名輕騎勇士,一直把大軍拋棄到數百里之後去尋找戰機,其斬殺和俘獲的匈奴人數超過己方的損失。於是,漢武帝 說:“票姚校尉霍去病斬殺及俘獲匈奴二千餘人,生擒匈奴的相國、當戶,殺死匈奴單于祖父輩的藉若侯欒提產,活捉單于叔父欒提羅姑,戰功屢次冠於全軍,封霍去病為冠軍侯。上谷太守郝賢四次跟隨大 將軍出征,其斬殺、擒獲匈奴二千餘人,封郝賢為眾利侯。”

  這一年,失去了兩位將軍,翕侯趙信投降了匈奴,軍功也不多, 所以漢武帝沒有增加衛青的食邑,只賞給他千金。右將軍蘇建被解到長安,漢武帝沒有誅殺他。蘇建在贖身後成為平民。

  匈奴單于得到趙信後,封其為自次王,又將自己的姐姐嫁給趙信為 妻,與他商討對付漢朝的方略。趙信建議單于進一步向北移動,穿過沙漠,以引誘漢軍,使漢軍疲勞,待到漢軍 極度疲勞時,再乘機攻取,不必接近漢 朝邊塞,單于聽從了趙信的計謀。

  當時,漢朝連年徵調十幾萬人出擊匈奴,曾斬殺或俘獲敵人的將士, 被賞賜黃金二十餘萬斤,而漢軍兵士馬匹死亡也達十幾萬,還 不算兵器衣甲和往前方運送糧草的費用。因此,大司農府庫枯竭,無法供應軍需。六月,漢武帝頒下詔書,允許百姓出錢買爵和以錢免除禁錮,也可以交錢免除盜財貪贓之罪。又設“賞官”,稱為“武功爵”,第一級為銅錢十七萬枚,以上遞增,共值黃金三十餘萬斤。凡購買武功爵至“千夫”的人,可以 優先被任命為官吏。從此,作官的途徑變得既雜且多,官職就混亂敗壞了。

  元狩元年(己未,公元前122年)

  冬季,十月,漢武帝巡幸至雍,祭祀於王,捉到一頭長有一隻角、五個蹄子的怪獸,主管官員奏道:“陛下祭祀虔誠,上帝作為回報,賜陛下獨角之獸,這大概就是麒麟。”於是 將獨角獸獻於五祭壇,每個祭壇加上一頭牛,一齊燒烤。過了一段時間,主管官員又奏道:“帝王的年號應用上天所降的祥瑞定名, 而不宜使用一、二等數目字,陛下第一個年號稱‘建’,第二個年號因長星出現而稱‘光’,此次郊祀得 到一頭獨角獸,所以 應稱‘狩’。”當時,濟北王劉胡認為皇上將要前往泰山封禪,祭祀天地,便上書朝廷,表示願獻出泰山及其周圍城邑。漢武帝將別的縣劃給他作為補償。

  淮南王劉安與其門客左吳等日夜加緊謀反準備,察看地圖,部署進兵的路線。劉安派往朝廷的使者們從長安回來,謊稱說“皇上沒有兒子,且朝政腐 敗”,他就高興;如果說“漢廷政治清明,皇上有兒子”,他就生氣,認為是胡言。

  劉安召來中郎伍被,與他商議謀反之事, 伍被說道:“大王您怎麼能有這種亡國的言論呢?我好像已經看到王宮中生滿荊棘,露水打溼人衣服的悽慘景象了!”劉安大怒,將伍被的父母逮捕,囚禁了三個月。劉安又將伍被召來詢問,伍被說:“當初秦朝無道,極為奢侈暴虐,十分之六七的老百姓都希望天下大亂。高皇帝在行伍中崛起 ,最終成為天子,這是因為利用對方的缺點、把握時機,趁秦朝土崩瓦解的機會舉興大業。如今大 王見到高皇帝得天下容易,卻單單不看不久前‘七國 之亂’的吳、楚嗎!吳王劉濞統轄著四個郡然而為什麼大梁一戰失敗,向東逃亡,本人身死,祭祀滅絕?是因為他逆天行事,不知時勢。現在,大王的兵力還不足 吳、楚的十分之一,而天下的形勢卻比吳、楚興兵時安定一萬倍。大王如不聽從我的勸告,馬上就會看到您丟掉千乘之國的王位,接到賜死的命令,先於群臣死在東宮的慘景。”劉安聽了,流著眼淚站了起來。

  劉安有一個庶出的兒子名叫劉不害,年齡最大。,劉安不喜歡他, 王后不把他當兒子看待,太子劉遷也不將他視為兄長。劉不 害有一個 兒子叫劉建,才高 而氣盛,經常對劉遷心懷不滿,暗中派人告發劉遷曾企圖刺殺朝廷中尉,漢武帝將此事交給廷尉處理。

  劉安很害怕,想要舉兵謀反,又一次和伍被商量, 說道:“先生認為當初吳王興兵造反,是對呢,還是 不對呢?”伍被道:“不對。我聽說吳王后來非常後悔,希望大王不要像吳王那樣後悔。”劉安說道:“吳王哪 裡懂得什麼叫造反!當初朝廷的將領一天中有四十餘人經過成皋。如今我截斷成皋通道,佔據三川的險要之地,再徵召崤山以東的兵馬,在這樣的情況下舉事,左吳、趙賢、朱驕如等都認為可以有九成把握,只有您認為是有 禍無福,這是為什麼呢?一定會像你 說的那樣,不可能僥倖成功嗎?”伍被回答說:“如果大王一定要乾的話,我有一計。當今各封國國君對朝廷都沒有二心,老百姓也沒有怨氣。大王可以偽造丞相、御史的奏章,說是要請求皇上將各郡、國的豪傑之士和殷實富戶遷徙到朔方郡,大 量徵發士兵,使集合 期限緊迫。再偽造詔獄之書,聲言要逮捕各封國的太子和寵臣。如此一來,就會百姓怨恨,諸侯恐懼,再派遣能言善道之人 接著到各地遊說,或許可以僥倖有十分之一的希望吧!”劉安道:“這是可以的。不過我覺得用不著這麼麻煩。”

  於是,劉安偽造了皇帝印璽和丞相、御史大夫、將軍、軍吏、 中二千石及周圍各郡太守、都尉的印信,並偽造了朝廷使者的信節。又準備派人偽裝在淮南國犯罪而西逃長安,投到大將軍衛青門下,一旦發兵,立即將衛  青刺死。劉安並且說:“朝廷大臣中,只有汲黯喜歡犯顏直諫,能夠嚴守臣節,為忠義而死,難以迷惑,至於遊說丞相公孫弘之流,就如同去掉物件上的覆蓋物或搖掉樹枝上的枯葉一般容易。”

  劉安打算 調動本國的軍隊,怕相和二千石官員不肯依從, 便與伍被商議,計劃先將丞相和二千石官員殺死,同時打算派人身穿治安人員服裝,手持告急文書從東邊奔來,高喊:“南越國的軍隊攻入我國邊界了!”要以此為 藉口起兵。

  就在此時,廷尉前來逮捕淮南國太子劉遷。劉安聽到訊息後, 與劉 遷密謀,召相和二千石官員前來,企圖殺死他們,興兵造反。召相,相一人應召來劉安猶豫,拿不定主意,劉遷便刎頸自殺,但沒有死成。

  伍被自己前往廷尉那裡,告發與 劉安圖謀反叛的情節。 廷尉於是派人逮捕了淮南國太子和王后,並且包圍王宮,悉數搜捕在淮南國內與淮安王一道謀反的 賓 客,取得 謀反證據後,奏聞朝廷。漢武帝命公卿處治劉安黨羽,派宗正手持皇帝符節前往淮南國處治劉安。沒等宗正來到,劉安便自刎而死。於是,將淮南王后荼、主子劉遷處死,所有參與謀反計劃的人一律滅族。

  漢武帝因為伍被平常的言論中曾多次讚美朝廷,所以想不殺他。 廷尉張湯說:“伍被首先為淮南王作謀反 計劃,其罪不能赦免。”於是伍被被殺。侍中 莊助平時與淮南王關係密切,二人曾私下議論事情,淮南王還曾 送給莊助許多錢物。漢武帝認為這是小罪,想不殺他。但張湯堅持要殺,認為:“莊助出入宮廷是皇上心腹之臣,卻外與諸侯如此私交,如不殺莊助,今後  類似的事情就不能禁止。”莊助終於被當眾斬首。

  衡山王劉賜上奏朝廷,請求廢掉太子劉爽,立劉爽之弟劉孝為太子。劉爽聽到訊息後,立即派他的親信白嬴到長安上書朝廷,揭發“劉孝私自造兵車、鍛箭矢,並與父親的姬妾通姦”,想除掉劉孝。正好主管官員在逮捕參與淮南王謀反計劃的人時,在劉孝家中 抓到陳喜,於是參劾劉孝窩藏陳喜。劉孝聽說法律規定“先行自首的,可以免除罪責”,便自己先向朝廷告發了共同的密謀反叛枚 赫、陳喜等人。公卿大臣奏請漢武帝逮捕衡山王治罪,衡山王自刎而死。王后徐來、太子劉爽及劉孝都被當眾斬首,參與謀反計劃的人一律滅族。

  總計淮南王和衡山王謀反兩案,因受牽連而被處死的列侯、 二千石官員及地方豪俠人物達數萬人。

  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丁卯(二十一日),漢武帝立皇子劉據為太子,時年七歲。

  五月乙巳晦,(三十日),出現日食。

  匈奴軍隊一萬人侵入上谷地區,殺死數百人。

  當初,張騫從月 氏國回到漢朝後,向漢武帝詳細介紹了西域各國的風土民情:“大宛國在我國正西方約一萬里處。當地人定居,耕種田地,多產好馬,馬汗像血一樣紅;有城郭、房屋,與中國相同。大宛國東北為烏孫國,它的東面為于闐國。于闐以西,河水都向西流入西海;以東的河水則向東流入鹽澤。鹽澤一帶河流在地下流淌,成為暗河,往南就是黃河源頭。鹽澤距長安約五千裡。匈奴國的西界在鹽澤東面,直到隴西長城,南面與羌人部落接壤,將我國通往西域的道路隔斷。烏孫、康居、奄蔡、大月氏都是遊牧國家。隨牲畜逐水草而居,風俗與匈奴一樣,大夏國在大宛西南方,其風俗與大宛相同。我在大夏時,曾見到我國邛山出產的竹杖和蜀地的布,我問他們:‘這東西是從哪裡得來的?’大夏人說:‘是我國商人去身毒買來的。’身毒國在大夏東南約幾千裡之外,習俗是定居,與大夏一樣。據我估計,既然大夏在我國西南一萬二千里外的地方,而身毒國又在大夏東南幾千裡外,且有我國蜀地的東西,說明身毒距蜀地不太遠。如今我國出使大夏,如取道羌人地區,道路險惡,羌人又厭惡;如從稍北一些的地區走,便會落入匈奴人手中;而透過蜀地,應當是直路,又沒有強盜。”

  漢武帝聽到大宛及大夏、安息等都是大國,多產奇異之物, 人民定居,頗與中國相同,但軍事力量薄弱,喜愛中國財物;北面大月氏、康居等國,兵力強盛,但可以用賄賂、引誘的方法使他們歸附中國,如果真能不透過戰爭就爭取到他們的歸附,那麼,中國的疆域可以擴大萬里,遠方的人將透過九重翻譯來朝見,風俗各異的國家將歸入中國版圖,天子的威德將遍佈四海。因此,漢武帝欣然同意了張騫的建議,命張騫從蜀郡、犍為派王然於等人作為使者,由、冉、徙及邛、間四道向身毒國進發。各路使者分別走出一二千里之後,北路被阻於氐、,南路被阻於、昆明。昆明一帶沒有君長,盜匪眾多,經常劫殺漢朝使者,所以始終無人能透過其地。這次漢朝使者為尋訪去往身毒國的道路,才第一次通滇國,滇王當羌問漢朝使者說:“漢朝與我國相比,誰大呢?”夜郎王也向漢朝使者提出相同的疑問。因為道路阻塞,他們都各霸一方為王,不知漢朝的廣大。使者回國後,一再強調滇國是大國,值得爭取它歸附,引起了漢武帝的注意,於是重新開始經營西南夷地區。

  二年(庚申、公元前121年)

  冬季,十月,漢武帝巡幸至雍,祭祀於五。

  三月戊寅(初七),丞相、平津侯公孫弘去世。壬辰(二十一日),漢武帝任命御史大夫、樂安侯李蔡為丞相,廷尉張湯為御史大夫。

  漢武帝命霍去病以票騎將軍身份率騎兵一萬,自隴西出發北擊匈奴,經過五個王國,轉戰六天,越過焉支出一千餘里,殺匈奴折蘭王,斬盧侯王,俘獲渾邪王的王子及相國、都尉,其斬首俘獲匈奴軍士八千九百餘人,並奪得休屠王用以祭祀上天的金人。為此,漢武帝下詔書增加霍去病食邑二千戶。

  夏季, 霍去病又與合騎侯公孫敖率領數萬騎兵同時從北地分兩路出擊匈奴,衛尉張騫、郎中令李廣也同時從右北平分路出擊。李廣率騎兵四千為先鋒,距大部隊約數百里,張騫率騎兵萬餘人殿後。匈奴左賢王率騎兵四萬,將李廣率領的先頭部隊團團包圍。李廣的軍士都感到恐懼,李廣便命自己的兒子李敢獨自率領數十名騎兵直穿敵陣,從敵陣左右衝出後返回。李敢向李廣報告說:“匈奴兵很容易對付。”軍士的情緒才安定下來。李廣命部下將士面對敵軍列成圓形戰陣,匈奴兵向漢軍陣地發起猛烈進攻,箭如雨下,漢軍士卒陣亡過半,箭也快用盡了。李廣便命令部下拉滿弓弦,但不發射,由他親自用特大的黃色強弓射匈奴將領,一連射死好幾名,敵人的攻勢才漸漸緩和下來。此時天色已晚,漢軍將士全都面無人色,只有李廣神情自如,更愈發加緊巡視陣地,調整部署,全軍上下全都欽佩他的勇氣。第二天,漢軍再次奮力與匈奴兵激戰,雖然死亡大半,但消滅的敵人超過己方的損失。這時,張騫的大軍也趕到,匈奴軍才撤圍而去。漢軍疲憊,無力追擊,也撤兵而還。根據漢朝的法律:博望侯張騫由於行動遲緩,貽誤軍機,應處死,贖身後成為平民。李廣功過相抵,沒有封賞。票騎將軍霍去病深入匈奴地區二千餘里,與公孫敖部失去聯絡,未能會師。但霍去病率領部隊跨越居延海,經過小月氏,抵達祁連山,生擒單桓、酋 塗二王,丞相、都尉率眾二千五百人投降,斬殺三萬零二百人,俘獲小王七十餘人。漢武帝增加霍去病食邑五千戶,封其部下有功將領鷹擊司馬趙破奴為從票侯,校尉高不識為宜冠侯,校尉僕多為渠侯。合騎侯公孫敖 因中途逗留,未能與霍去病會合,本應處斬,贖身後成為平民。

  當時,漢軍中老資格的將領們統帥的將士、馬匹、 兵器都不如霍去病,霍去病所用通常都經過挑選,但他也確敢深入敵軍,經常與精壯騎兵走在大部隊的前面;老天也似乎對他的部隊特別照顧,從來沒有陷入困絕之境。可是,老將們卻經常因遲留落後而不能建功。困此,霍去病的地位越來越親信尊貴,和大將軍衛青差不多了。

  匈奴軍隊侵入代和雁門等地,屠殺擄掠了好幾百人。

  江都王劉建與其父易王劉非寵愛的淖姬等人及妹妹徵臣通姦。有一次,劉建在雷陂遊玩,颳起了大風,劉建命兩名郎官乘小船到湖中,小船被風吹翻,二人落入水中,抓著船,在風浪中忽沉忽現。劉建看著大笑,下令不準援救,致使二人全被淹死。劉建專做荒淫暴虐之事,共有三十五人無辜遭他殺害。他知道自己罪多,怕被誅殺,便與他的妻子成光讓越族婢女請神下降,對漢武帝進行詛咒。又聽到了淮南、衡山二王的陰謀,便也製造兵器,刻皇帝印璽,準備謀反。事情敗露後,主管官員奏請漢武帝將其逮捕處決;劉建自殺,他的妻子成光等都被當眾斬首,江都王國被取消。

  膠東王劉寄去世。

  秋季,匈奴渾邪王投降漢朝。當時,匈奴渾邪王、休屠王住在西部地區,被漢軍擒殺了好幾萬人,單于十分生氣,想將他們召到王庭處死。渾邪王與休屠王感到害怕,計劃投降漢朝,先派人在邊境攔截經過當地的漢人,讓他們向武帝報告。此時,大行李息正在黃河邊築城,見到渾邪王使者後,派傳車急速去報告朝廷。漢武帝聽到這一訊息,擔心他們是用詐降手段偷襲邊塞,便命霍去病率兵前往迎接。休屠王對降漢之事後悔,渾邪王將他殺死,吞併其屬下部眾。霍去病渡過黃河之後,與渾邪王所部遙遙相望。渾邪王部下將領見到漢軍後,很多人不願投降,紛紛逃走。霍去病便縱馬馳入渾邪王大營,與他相見,將其部下企圖逃跑的八千人斬殺,又派遣渾邪王一人乘傳車到江武帝所居之處。同時命其部下人眾全部渡過黃河,投降的共四萬餘人,號稱十萬。渾邪王到長安後,漢武帝賞賜數十萬,封渾邪王為漯陰侯,食邑一萬戶,其部下小王呼毒尼等四人全都被封為列侯。又增加霍去病食邑一千七百戶。

  渾邪王歸降時,漢朝徵調車輛二萬乘前往迎接,可是因朝廷無錢, 只得向民間賒購馬匹。有的老百姓將馬匹藏匿起來,結果馬不夠用。漢武帝大怒,要斬殺長安縣令,右內史汲黯言道:“長安令沒有罪,只有將我殺了,老百姓才肯交出馬匹。再說,渾邪王背叛他的主上投降我朝,我朝只須從容地按著縣的順序傳送,何至於讓天下不安,使中國貧困,來奉承異族呢!”漢武帝默不作聲,及至渾邪王等來到長安,當地商人因與他們做買賣而犯死罪的達五百多人。汲黯請求漢武帝空閒時在未央宮高門殿接見他,奏道:“匈奴攻擊我沿邊道路上的要塞,斷 絕和親,我朝興兵征討,死傷不可勝數,費用高達數百萬。我原以為陛下得到 匈奴人,一定會將他們全部作為奴婢,賞給犧牲於戰場的將士之家,所繳獲的財物,也一併賞賜,用以酬謝天下的痛苦,滿足百姓的心。如今縱然不能做到,也不能因渾邪王率數萬人前來歸降,就用盡國庫財富來賞賜他們,徵調百姓服侍、奉養他們,好像供奉驕橫的兒子一般,那些無知的百姓怎麼知道在長安城中做買賣,竟會被法官以犯有使財物非法出邊關的罪名受到懲處呢!陛下既不能用匈奴的財物答謝天下,又憑法律中一項不重要的條文殺死無知小民五百餘人,正是所謂‘為保護樹葉而傷害樹枝’了。我覺得陛下這樣做是不對的。”漢武帝沉默不語,沒有應許。後來說道:“我很久沒聽到汲黯的聲音了,如今又在這裡胡說八道!”

  不久之後,漢武帝將歸降的渾邪王部屬分別遷徙到沿邊五郡的舊要塞之外,全部在黃河以南,保持他們原有的風俗習慣,設立五個“屬國”。從此,金城河西岸,傍南山直到鹽澤一帶,便沒有匈奴人了,偶爾有匈奴探馬到來,但已稀娚佟
  
  休屠王太子日和他的母親閼氏、弟弟倫都被罰為官府奴隸, 派到屬於少府管轄的黃門養馬。過了很久,漢武帝在一次遊樂飲宴中檢閱馬匹,他的身邊排滿了後宮的美女,日等數十人牽馬從殿下透過,沒有人不偷偷窺視。而到日透過時,卻唯獨不敢。日身高八尺二寸,容貌十分莊嚴,所養的馬匹又肥壯,漢武帝感到驚奇,召他上前詢問,日便將自己的身世一一奏告。漢武帝對他另眼相看,當日便讓他洗澡、賜給衣帽,任命為馬監後升為侍中、駙馬都尉,一直作到光祿大夫。日受到皇帝寵愛,從未有過過失,漢武帝對他十分信任,賞賜累計達黃金千斤,出門時讓他陪乘車上,回宮後在左右隨侍。很多皇親國戚都私下抱怨說:“皇上不知從哪兒找來個‘胡兒’,竟然當成寶貝。”漢武帝聽到後,愈發厚待日。因為休屠王曾製造金人用來祭祀天神,所以漢武帝賜日姓金。

  三年(辛酉,公元前年120)

  春季,東方出現異星。

  夏季,五有大赦天下。

  當淮南王劉安密謀反叛時,膠東王劉寄聽到一點風聲,也曾在暗中作戰爭準備。及至司法官員處置劉安謀叛事件,有些人的口供道出劉寄的活動。劉寄的母親王夫人就是皇太后的妹妹,與漢武關係最親。事發後,劉寄自怨自艾,得病而死,不敢指定繼承人。漢武帝聽說後很可憐他,立他的大兒子劉賢為膠東王,又封劉寄生前最寵愛的小兒子劉慶為六安王,將原來衡山王轄地劃歸六安王所有。

  秋季,匈奴分別以數萬騎兵侵入右北平和定襄地區,屠殺,擄驚一千餘人。

  崤山以東地區發大水,很多百姓陷入飢餓、因苦境地。漢武帝派出使臣,將當地各郡縣封國倉庫中的糧食全部拿出來賑濟災民,仍然不夠,又徵集富豪、官吏、百姓,凡借錢糧給貧苦災民的,將其姓名上報朝廷,但還是不能解救,於是將貧苦災民遷徙到函谷關以西及朔方郡以南的新秦中地區,總共七十多萬人,所需衣服、食物全部由官府供給,數年之中,由官府借給生產資料,朝廷派出使者分割槽進行管理,使者的車一輛接一輛。費用以億計,多得數不清。

  漢朝得到匈奴渾邪王轄地後,隴西、北地、上郡一帶外族入侵日益減少。因此,漢武帝下詔將上述三郡的屯戍部隊裁減一半,以減輕百姓的徭役負擔。

  漢武帝計劃要征討昆明地區,因該地有方圓三百里的滇池,所以特修“昆明池”練習水戰。此時,法令越發嚴苛,官吏被免職的很多。由於戰事頻繁,百姓多買爵到五大夫以免除勞役,所以官府能夠徵調服役的人越來越少。於是,朝廷任命具有千夫、五大夫爵位的人充當低階官吏,不想當的人必須向官府交納馬匹。凡官吏玩弄法令的,都被髮配到上林御苑去砍伐荊棘,挖昆明池。

  這一年,在西北渥窪水中得到一匹神馬。漢武帝正在設立樂府,命司馬相如等創作賦;任命宦官李延年為協律都尉,佩帶二千石印信。將新作的詩賦袖上弦樂,使它們符合八音曲調。由於這些詩賦中多用深奧的文辭,僅僅讀通一部經書人自己看不懂,必須彙集五經專家共同研究誦讀,才能全部瞭解它的含意。及至獲得神馬,漢武帝又命令創作詩賦,配成歌曲,汲黯勸道:“凡聖明的君主制作樂章,上應讚美祖先,下要教化人民。如今陛下得了一匹馬,”就要將詩譜成歌曲,在宗廟中演唱,先帝和老百姓怎麼能知道唱的是什麼呢?”漢武帝聽了不說話,很不高興。

  漢武帝延攬士子文人,常常像怕人才不夠用;但性情嚴厲刻薄, 儘管是平日所寵信的群臣,或者犯點小錯,或者發現有欺瞞行為,立即根據法律將其處死,從不寬恕。汲黯勸說道:“陛下求賢十分辛苦,但還未發揮他的才幹,就已把他殺了。以有限計程車子文人,供應陛下的無限誅殺,我恐怕天下的賢才將要喪盡,陛下和誰一同治理國家呢!”汲黯說這番話時非常憤怒,漢武帝笑著解釋說:“什麼時候也不會沒有人才,只怕人不能發現罷了,如果善於發現,何必怕無人!所謂‘人才’,就如同有用的器物,有才幹而不肯充分施展,與沒有才幹一樣,不殺他還等什麼!”汲黯道:“我雖無法用言詞說服陛下,但心裡仍覺得陛下說得不對,希望陛下從今以後能夠改正,不要認為我愚昧而不懂道理。”漢武帝轉身對周圍眾臣說:“汲黯自稱阿諛奏承,當然不是,但說他自己愚昧,難道不確實是這樣嗎!”

  四年(壬戍、公元前119)

  冬季,主管官員奏稱:“國家的經費非常因難,而豪富的大商人透過冶煉金屬和煮制食鹽等,家財有的積蓄到黃金萬斤,卻不肯用來資助國家急需。請陛下重新制造錢幣使用,以打擊那些浮滑奸邪、吞併別人財物之徒。”當時,御苑中有一種白鹿,少府有很多銀、錫。於是,漢武帝命人用一尺見方的白鹿皮,四邊繡上五彩花纊,稱為皮幣,值四十萬錢。同時下令:凡王侯、皇族進京朝覲,或相互聘問,以及參加祭祀大典時,都必須將呈獻的玉璧放在皮幣之上,然後才能通行。又用銀、錫製造出三種白金幣:大幣為圓形,以龍為圖,值三百錢。又命令地方官府銷燬半兩錢,改鑄三銖錢,凡私自鑄造各種錢幣的人一律處死。但官吏和民間私自鑄造白金幣的人仍然不可勝數。

  因此,漢武帝任命東郭感陽、孔僅二人為大農丞,負責鹽鐵事務; 桑弘羊也以擅長計算而受到重用。東郭咸陽本為齊地的大煮鹽商,孔僅則是南陽的大冶煉商,二人都擴大產業而積聚千金。桑弘羊為洛陽商人子弟,精於心算,十三歲就作了侍中。他們三人商討謀利的事,連細微末節都能分析到。

  漢武帝頒佈詔書,禁止民間私鑄鐵器和煮鹽,犯禁者受左腳穿鐵鞋之刑,工具和產品沒收。公卿大臣們又奏請漢武帝命令從事各種工商末業的人各自申報自己的財產,以一千錢為一緡,每二千緡納稅一百二十錢,作為一算。另外,凡百姓家有小形馬車,或有五丈以上船隻的,都要徵算。凡隱匿財產不報,或申報不實的,戍守邊塞一年,錢財沒收。告發別人隱匿財產的人,賞給被告發者財產的一半。這些法令大部分出自張湯。張湯每次朝會,奏報國家財用情況,都到很晚,漢武帝因此忘記了吃飯。丞相李蔡坐在位子上充數,天下大事都由張湯決策。百姓騷動,無法安心生活,都怨恨張湯。

  當初。河南人卜式屢次請求捐贈家產給朝廷,援助邊塞,漢武帝派使者問卜式:“你想當官嗎?”卜式回答說:“我從小種 田牧羊,不懂作官的規矩,不願當官。”使臣又問他:“難道你家有冤情,想要申訴嗎?”卜式說:“我平生與人沒有糾紛,對同鄉中貧窮的人則借給他錢,對為非作歹的人則教導他,所以周圍的鄰居都跟從我,我怎麼會被人冤枉呢!沒什麼想申訴的。”使者說:“若是如此,你為什麼要那樣做呢?”卜式說:“天子征討匈奴,我認為有才能的人應戰死邊塞以全臣節,有財的人應拿了錢財支援國家。這樣才能將匈奴消滅。”漢武帝困此認為卜式賢能,打算尊崇並宣揚他的行動,以勸勉百姓,便將卜式召到京師,任命為中郎,賜左庶長爵位,賞給十頃土地,並宣告天下,使人人知曉。不久,又提升卜式為齊國太傅。

  春季,在東北天空出現異星。夏季,在西北天空出現彗星。

  漢武帝與各位軍事將領商議說:“翕侯趙信給匈奴單于出謀劃策,常常認為我國軍隊不能夠輕裝穿過大沙漠,即使到了那裡也不能久留。此次我們發動大軍,一定要達到我們的目的。”於是徵選了用粟米飼養的戰馬十萬匹,命大將軍衛青、票騎將軍霍去病各率騎兵五萬,跟隨官兵私人馱執行裝的馬匹也有四萬匹,步兵和運送輜重的人夫跟在大軍之後有數十萬人,其中敢於深出塞,正面攻擊匈奴單于。後從俘虜口中得知單于在東邊,於是改命霍去病自代郡出塞,衛青自定襄出塞。郎中令李廣屢次主動請求出徵,漢武帝認為他年事已高,不準所請,過了很長時間才答應他,任命為前將軍。太僕公孫賀被任命為左將軍,主爵都尉趙食其為右將軍,平陽侯曹襄為後將軍,都隸屬於大將軍衛青。趙信為單于謀劃說:“漢國橫穿大沙漠後,人馬必然疲憊,我軍可以坐等擒獲敵軍。”於是將己方的輜重運到北方很遠的地方,命精銳部隊在沙漠以北等候漢軍。

  衛青出塞後,自俘虜口中得知單于住地,便親自率精兵挺進, 命前將軍李廣與右將軍趙食其合兵一處,由東路進軍。李廣因東路繞遠,水草也少,主動請求說:“我的部隊是前將軍的部隊,而今大將軍卻改命我部為東路軍。我自少年時就開始與匈奴作戰,今天才有機會正面對付單于,所以願意作前鋒,先去與單于死戰。”衛青曾受漢武帝暗中告誡,認為:“李廣年紀已老,運氣又不好,不要讓他與單于正面作戰,恐怕他不能完成擒獲單于的任務。”而公孫敖不久前失去侯爵,衛青也想讓他與自己一同正面與單于作戰立功,所以將前將軍李廣調到東路。李廣知道內情,堅決地向衛青推辭,遭到衛青拒絕。李廣未向衛青告辭就動身出發,心中十分惱怒。

  衛青率大軍出塞一千餘里,橫穿大沙漠,見匈奴單于的軍隊正列陣以待,便下令將兵車環繞一週結成營陣,派出五千騎兵攻擊匈奴,匈奴也放出約一萬騎兵迎戰。恰好太陽將要西沉,狂風忽起,砂礫撲打人臉,兩軍士卒相互不能分辨。衛青增派左右兩翼的軍隊包抄單于。單于見漢軍人多,兵馬仍然很強,估計自己打不過漢軍,便乘坐六匹健騾,在約數百名精壯騎兵的保護下直衝漢軍防線,向西北方向飛奔而去。這時天已黑,漢軍與匈奴的將士們仍在激烈搏殺,雙方損失大體相當。漢軍左翼校尉報告衛青說,他從抓到的俘虜那裡得知,單于已於天未黑時離去。於是衛青派出輕騎兵連夜追擊,自率大軍跟隨其後,匈奴兵也四散逃走。將近天明時,漢軍已追出二百餘里,沒有抓到單于,但擒獲和斬殺匈奴一萬九千餘人。於是到顏山趙信城,奪得匈奴的存糧供應軍隊。在該地停留一日之後,將該城和所餘的糧食全部燒光,然後班師而還。

  前將軍李廣與右將軍趙食其率領的東路軍因沒有嚮導, 在沙漠中迷失了道路,所以落到衛青的後面,沒能趕上與單于的那一戰。直到衛青率部班師,經過沙漠南部時才遇到李、趙二位將軍。衛青派長史責問二人迷路的情況,並命李廣馬上到大將軍處聽候傳訊。李廣說道:“校尉們沒有罪,是我自己迷了路,我現在自己到大將軍幕府去受審。”又對他的部下說:“我從少年時開始作戰,而大將軍卻將我部調到東路,路途本就繞遠,又迷失了道路,難道這不是天意嗎!況且我六十多歲了,畢竟不能再去面對那些刀筆小吏!”於是拔刀自刎。李廣為人清廉,得到賞賜就分給部下,與士卒一起吃喝,作了四十多年二千石官,家中卻沒有多餘的財產。他的手臂像猿臂又長又靈活,擅長射箭,估計射不中目標,便不發箭。他帶領軍隊,在困境中找到水,士卒沒有都喝過,李廣不沾水;士卒沒有都吃過,李廣不進食。士卒因此樂意被他使用。及至李廣死去,全軍都哭了。百姓聽到死訊,認識他的和不認識他的,無論年老還是年輕,都為他流淚,右將軍趙食其一人被交付審判,其罪當死,贖身後成為平民。

  匈奴單于逃走後,其部下很多人混雜在漢軍中追趕單于。 單于長時間沒有同他的軍民大眾會合。右谷蠡王認為單于已死,便自立為單于。十幾天後,真單于重新與其部眾會合,右谷蠡王才去掉單于稱號。

  票騎將軍霍去病率領的騎兵軍車和輜重都與大將軍衛青相同, 但沒有副將,將李敢等人全都任命為大校,充當副將,從代郡、右北平郡出塞二千餘里,穿越大沙漠,與匈奴左部的軍隊遭遇,擒獲匈奴屯頭王、韓王等三人,以及將軍、相國、當戶、都尉等八十三人,在狼居胥山祭祀天神,姑衍山祭祀地神,又登上翰海旁邊的山峰眺望,共俘獲匈奴七萬零四百四十三人。漢武帝增加霍去病食邑五千八百戶,又封其部將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為列侯,從票侯趙破奴等二人增加食邑,封校尉李敢為關內侯,賜食邑。低階軍官和兵卒升官,受賞的人很多。而大將衛青卻沒有增加食邑,部下軍吏士兵全都沒有被封侯的。

  衛青與霍去病兩支部隊出塞時,曾在邊塞檢閱, 官私馬匹加起來共十四萬匹,至班師重新入塞時,馬匹不到三萬。

  於是,漢武帝增設大司馬一職,由衛青、霍去病同時擔任, 還規定霍去病的官級和俸祿與衛青一樣。從此以後,衛青的權勢日漸衰落,而霍去病日益尊貴。很多衛青以往的朋友和門客去改投霍去病,馬上得到了官職、爵位,只有任安不肯這樣做。

  霍去病為人寡言沉穩,有勇氣,敢於任事,漢武 帝曾想教他學習孫武、吳起兵法,他說:“作戰只看謀略如何罷 了,用不著古代兵法。”漢武帝為霍去病修建府第,讓他前往觀看,他說:“匈奴還沒有消滅,要家幹什麼呢!”因此,漢武帝更加愛重他了。但霍去病少年顯貴,對部下不關心。他率軍出征時,漢武帝派負責宮廷膳食的太官給他 送來的食物裝了數十輛車。班師時,車上裝滿吃剩下的糧食和肉類,而士兵卻有餓肚子的。在塞外時,軍隊有時因缺糧而士氣不振,可霍去病卻修建蹋鞠的場地遊戲。像這樣的事例有很多。衛青為人仁和,尊重士子,謙虛退讓,以溫順柔和博取漢武帝的喜愛。二人的志趣節操就是如此。

  這時,漢朝消滅匈奴共八九萬人,漢軍也死亡了數萬人。此後, 匈奴遷往很遠的地方,沙漠以南再沒有匈奴的王庭了。漢軍渡過黃河,從朔方以西到令居縣,處處開通河渠,設定田官,派士卒五六萬人屯墾,逐漸蠶食到匈奴舊地以北。但也因缺少馬匹,不再大舉出擊匈奴了。

  匈奴採納趙信的建議,派遣使節到漢朝,以友好的言語請求與漢朝和親。漢武帝命群臣商議對策,有人主張和親,有人建議利用這一機會使匈奴臣服。丞相長史任敞奏道:“匈奴剛剛被擊敗,處境困難,應該使它成為我朝屬國,到邊界請求朝拜。”漢武帝便派任敞出使匈奴,說服匈奴單于臣服漢朝。單于勃然大怒,將任敞扣留,不讓他回國。此時,博士官狄山認為答應和親於國家有利,漢武帝為此向張湯詢問,張湯說:“這個愚笨的儒生什麼都不懂。”狄山說:“我固然愚笨,但是我是愚忠;像御史大夫張湯,乃是詐忠。”於是漢武帝把臉一沉,說道:“我派你掌管一郡,你能不讓匈奴進犯嗎?”狄山說:“不能。”漢武帝又說:“管一個縣呢?”狄山說:“不能。”漢武帝又說:“管一個要塞呢?”狄山自己忖度,如詰辯下去而無話回答,就將會被交司法官員審判,便答道:“能。”於是漢武帝派狄山去守要塞。過了一個多月,匈奴斬下狄山的人頭而去。從此以後,文武百官震恐,沒有人敢觸犯張湯。

  該年,汲黯因觸犯法律被免職,漢武帝任命定襄太守義縱為右內史,河內太守王溫舒為中尉。

  先前,寧成擔任函谷關都尉時, 官吏百姓出入此關的都說:“寧願碰到正在餵奶的母老虎,也別遇上寧成發怒。”及至義縱被任為南陽太守,途經函谷關,寧成在迎、送時都恭敬地走在旁邊。義縱到郡接任後,便調查寧氏一家的罪狀,將其滿門抄斬,南陽郡的官吏百姓震恐異常,重足而立,不敢邁步。後來義縱改任定襄太守,一到任,就突然封閉了定襄監獄,將獄中輕、重人犯二百餘人,及私自入獄探視的犯人有二百餘人,一起逮捕,宣判他們犯有“為死罪囚犯私自解脫枷鐐”的罪名;當天將這四百餘人全部判決處死,從此郡中人人不寒而慄。當時,趙禹、張湯都因嚴苛而位列九卿,但他們還是以法律為輔治事,而義縱則專門用老鷹捕獸的手段治事。

  王溫舒開始作廣平都尉時, 在郡中挑選了十幾名豪勇敢闖的官吏充當滿意,辦好他想辦的事的人,儘管此人犯過許多罪,也不處罰;如不能盡心盡力地為他辦事,王溫舒就根據此人的舊事殺他,甚至滅族。因此,齊國、趙國野外的盜賊都不敢靠近廣平,使廣平郡的治安良好,有“道不拾遺”的美譽。後調任河內太守,九月到任,命郡中為他準備五十匹傳送信件的驛馬,然後搜捕郡中豪勇奸猾之徒,相互牽連的有一千餘家。王溫舒奏請朝廷:罪大的誅殺全族,罪小的本人處死,其家產全部沒收以抵往日的贓物。奏章送走不過兩三天,就得到朝廷的批准,於是對案件進行判決,致使血流十餘里,河內郡的人們對他傳送奏章的神速驚駭不已。到十二月底,郡中無人敢出聲,無人敢夜間出門,鄉村中也聽不到因有人偷盜而引起的狗叫聲。凡有逃亡的罪犯,王溫舒都要派人到鄰近的郡縣或封國去追緝。恰好春天到了,照例停止行刑,王溫舒跺著腳嘆道:“唉!如果冬季延長一個月,就夠辦我的事了。”

  漢武帝聽說義縱和王溫舒的所作所為,認為二人都很有才幹, 所以將他們提升為中二千石官。

  齊國人少翁,因有召喚鬼神的方術而進見漢武帝,漢武帝寵愛的王夫人死了,少翁施展法術,在夜裡召來了鬼魂與王夫人的容貌相同。漢武帝從帷帳遙見到鬼魂,於是漢武帝封少翁為文成將軍,給了他很多賞賜,並對他待以客人之禮,以示尊敬。少翁又勸漢武帝興建甘泉宮,在宮中修高臺一座,臺上築屋,屋中畫天、地、太一等各種鬼神,設定祭祀用的器具,用以招請天神。一年多以後,少翁的法術越來越不靈,神仙沒有降臨。於是少翁將寫著字 的綢緞讓牛吞下,然後假裝不知,對漢武帝說道:“這隻牛肚子裡有奇怪的東西。”將牛殺死後檢視,取出寫字的綢緞,見上面寫了些非常古怪的話。然而漢武帝卻認出是少翁的筆跡,逼問少翁,果然是偽造的。於是漢武帝將少翁殺死並把此事隱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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