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漢紀·漢紀十九

漢紀十九原文

  起昭阳太渊献,尽玄黓涒滩,凡十年。

  中宗孝宣皇帝下神爵四年(癸亥,公元前五八年)

  春,二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颍川太守黄霸在郡前后八年,政事愈治;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夏,四月,诏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乡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赐爵及帛。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

  五月,匈奴单于遣弟呼留若王胜之来朝。

  冬,十月,凤皇十一集杜陵。

  河南太守东海严延年为治阴鸷酷烈,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延年素轻黄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在己前,心内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义年老,颇悖,素畏延年,恐见中伤。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馈遗之甚厚。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验,得其语言怨望、诽谤政治数事。十一月,延年坐不道,弃市。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到洛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良久,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自为母御归府舍。母毕正腊,谓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支汝东归,扫除墓地耳!”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后岁馀,果败,东海莫不贤智其母。

  匈奴握衍朐鞮单于暴虐,好杀伐,国中不附。及太子、左贤王数谗左地贵人,左地贵人皆怨。会乌桓击匈奴东边姑夕王,颇得人民,单于怒。姑夕王恐,即与乌禅幕及左地贵人共立稽侯犭册为呼韩邪单于,发左地兵四五万人,西击握衍朐鞮单于,至姑且水北。未战,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右贤王曰:‘若不爱人,杀昆弟、诸贵人。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握衍朐鞮单于恚,自杀。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贤王所,其民众尽降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归庭;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走。屠耆单于还,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留居单于庭。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元年(甲子,公元前五七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皇太子冠。

  秋,匈奴屠耆单于使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与乌藉都尉各二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共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单于。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犁当户。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凡五单于。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使都隆奇击乌藉。乌藉、车犁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乌藉、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犁单于。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车犁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兵西南留闟敦地。

  汉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诏问御史大夫萧望之,对曰:“《春秋》,晋士逾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前单于慕化乡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未终奉约,不幸为贼臣所杀;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必奔走远遁。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如遂蒙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德之盛之。”上从其议。

  冬,十有二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韩延寿代萧望之为左冯翊。望之闻延寿在东郡时放散官钱千馀万,使御史案之。延寿闻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冯翊时廪牺官钱放散百馀万。望之自奏:“职在总领天下,闻事不敢不问,而为延寿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寿,各令穷竟所考。望之卒无事实。而望之遣御史案东郡者,得其试骑士日车服侍卫奢僭逾制;又取官铜物,候月食铸刀,效尚方事;及取官钱帛私假徭使吏;及治饰车甲三百万以上。延寿竟坐狡猾不道,弃市。吏民数千人送到渭城,老小扶持车毂,争奏酒炙。延寿不忍距逆,人人为饮,计饮酒石馀。使掾、史分谢送者:“远苦吏民,延寿死无所恨!”百姓莫不流涕。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二年(乙丑,公元前五六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车骑将军韩增薨。五月,将军许延寿为大司马、车骑大将军。

  丞相丙吉年老,上重之。萧望之意常轻吉,上由是不悦。丞相司直奏望之遇丞相礼节倨慢,又使吏买卖,私所附益凡十万三千,请逮捕系治。秋,八月,壬午,诏左迁望之为太子太傅;以太子太傅黄霸为御史大夫。匈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馀人。屠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冬,十一月,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累乌厉温敦皆见匈奴乱,率其众数万人降汉;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侯。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遂复都单于庭,然众裁数万人。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

  光禄勋平通侯杨恽,廉洁无私;然伐其行能,又性刻害,好发人阴伏,由是多怨于朝廷。与太仆戴长乐相失。人有上书告长乐罪,长乐疑恽教人告之,亦上书告恽罪曰:“恽上书讼韩延寿,郎中丘常谓恽曰:‘闻君侯讼韩冯翊,当得活乎?’恽曰:‘事何容易,胫胫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谓“鼠不容穴,衔窭数”者也。’又语长乐曰:‘正月以来,天阴不雨,此《春秋》所记,夏侯君所言。’”事下廷尉。廷尉定国奏恽怨望,为訞恶言,大逆不道。上不忍加诛,有诏皆免恽、长乐为庶人。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三年(丙寅,公元前五五年)

  春,正月,癸卯,博阳定侯丙吉薨。

  班固赞曰:古之制名,必由象类,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故《经》谓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势也。近观汉相,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孝宣中兴,丙、魏有声。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海内兴于礼让。览其行事,岂虚虖哉!

  二月,壬辰,黄霸为丞相。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功名损于治郡。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有耕者让畔,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及举孝子、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不为条教者在后。叩头谢丞相,虽口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长史、守丞对时,臣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边吏多知鹖雀者,问之,皆阳不知。丞相图议上奏曰:‘臣问上计长史、守丞以兴化条,皇天报下神爵。’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臣敞非敢毁丞相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史、守丞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各为私教,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并行伪貌,有名亡实,倾摇解怠,甚者为妖。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知也。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于京师,非细事也。汉家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备,不可复加。宜令贵臣明饬长史、守丞,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皆以法令检式,毋得擅为条教;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恶。”天子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霸甚惭。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民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将相之官,朕之任焉。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之?”尚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三月,上幸河东,祠后土。减天下口钱;赦殊死以下。六月,辛酉,以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置西河、北地属国以处匈奴降者。广陵厉王胥使巫李女须祝诅上,求为天子。事觉,药杀巫及宫人二十馀人以绝口。公卿请诛胥。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四年(丁卯,公元前五四年)

  春,胥自杀。

  匈奴单于称臣,遣弟谷蠡王入侍。以边塞亡寇,减戍卒什二。

  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言:“岁数丰穰,谷贱,农人少利。故事:岁漕关东谷四百万斛以给京师,用卒六万人。宜籴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郡谷,足供京师,可以省关东漕卒过半。”上从其计。寿昌又白:“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增其贾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贾而粜,名曰常平仓。”民便之。上乃下诏赐寿昌爵关内侯。

  夏,四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杨恽既失爵位,家居治产业,以财自娱。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与恽书,谏戒之,为言“大臣废退,当阖门惶惧,为可怜之意;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誉。”恽,宰相子,有材能,少显朝廷,一朝以晻昧语言见废,内怀不服,报会宗书曰:“窃自思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常为农夫以没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酒后耳热,仰天拊缶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诚淫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又恽兄子安平侯谭谓恽曰:“侯罪薄,又有功,且复用!”恽曰:“有功何益!县官不足为尽力。”谭曰:“县官实然。盖司隶、韩冯翊皆尽力吏也,俱坐事诛。”会有日食之变,驺马猥佐成上书告“恽骄奢,不悔过。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按验,得所予会宗书,帝见而恶之。廷尉当恽大逆无道,要斩;妻子徙酒泉郡;谭坐免为庶人,诸在位与恽厚善者,未央卫尉韦玄成及孙会宗等,皆免官。

  臣光曰:以孝宣之明,魏相、丙吉为丞相,于定国为廷尉,而赵、盖、韩、杨之死皆不厌众心,惜哉,其为善政之累大矣!《周官》司寇之法,有议贤、议能。若广汉、延寿之治民,可不谓能乎!宽饶、恽之刚直,可不谓贤乎!然则虽有死罪,犹将宥之,况罪不足以死乎!扬子以韩冯翊之愬萧为臣之自失。夫所以使延寿犯上者,望之激之也。上不之察,而延寿独蒙其辜,不亦甚哉!

  匈奴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郅支与战,杀之,并其兵;遂进攻呼韩邪。呼韩邪兵败走,郅支都单于庭。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元年(戊辰,公元前五三年)

  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杨恽之诛也,公卿奏京兆尹张敞,恽之党友,不宜处位。上惜敞材,独寝其奏,不下。敞使掾絮舜有所案验,舜私归其家曰:“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昼夜验治,竟致其死事。舜当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尽,延命乎?”乃弃舜市。会立春,行冤狱使者出,舜家载尸并编敞教,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贼杀不辜。上欲令敞得自便,即先下敞前坐杨恽奏,免为庶人。敞诣阙上印绶,便从阙下亡命。数月,京师吏民解驰,枹鼓数起,而翼州部中有大贼,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惶惧,而敞独笑曰:“吾身亡命为民,郡吏当就捕。今使者来,此天子欲用我也。”装随使者,诣在公车上书曰:“臣前幸得备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杀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数蒙恩贷。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便归卧家,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伤薄欲化。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臣敞贼杀无辜,鞠狱故不直,虽伏明法,死无所恨!”天子引见敞,拜为冀州刺史。敞到部,盗贼屏迹。

  皇太子柔仁好儒,见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绳下,尝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臣光曰:王霸无异道。昔三代之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则谓之王。天子微弱不能治诸侯,诸侯有能率其与国同讨不庭以尊王室者,则谓之霸。其所以行之也,皆本仁祖义,任贤使能,赏善罚恶,禁暴诛乱。顾名位有尊卑,德泽有深浅,功业有巨细,政令有广狭耳,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汉之所以不能复三代之治者,由人主之不为,非先王之道不可复行于后世也。夫儒有君子,有小人。彼俗儒者,诚不足与为治也,独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皆大儒也,使汉得而用之,功烈岂若是而止邪!孝宣谓太子懦而不立,闇于治体,必乱我家,则可矣;乃曰王道不可行,儒者不可用,岂不过甚矣哉!殆非所以训示子孙,垂法将来者也。

  淮阳宪王好法律,聪达有材;王母张婕妤尤幸。上由是疏太子而爱淮阳宪王,数嗟叹宪王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宪王,然用太子起于微细,上少依倚许氏,及即位而许后以杀死,故弗忍也。久之,上拜韦玄成为淮阳中尉,以玄成尝让爵于兄,欲以感谕宪王。由是太子遂安。

  匈奴呼韩邪单于之败也,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韩邪问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战死,壮士所有也。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左伊秩訾曰:“不然,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自且鞮侯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不能取复,虽屈强于此,未尝一日安也。今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计何以过此!”诸大人相难久之,呼韩邪从其计,引众南近塞,遣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

  二月,丁巳,乐成敬侯许延寿薨。

  夏,四月,黄龙见新丰。

  丙申,太上皇庙火;甲辰,孝文庙火;上素服五日。

  乌孙狂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一男鸱靡,不与主和,又暴恶失众。汉使卫司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乌孙。公主言:“狂王为乌孙所患苦,易诛也。”遂谋置酒,使士拔剑击之。剑旁下,狂王伤,上马驰去。其子细沈瘦会兵围和意、昌及公主于赤谷城。数月,都护郑吉发诸国兵救之,乃解去。汉遣中郎将张遵持医药治狂王,赐金帛。因收和意、昌系琐,从尉犁槛车至长安,斩之。

  初,肥王翁归靡胡妇子乌就屠,狂王伤时,惊,与诸翎侯俱去,居北山中,扬言母家匈奴兵来,故众归之。后遂袭杀狂王,自立为昆弥。是岁,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积谷,欲以讨之。

  初,楚主侍者冯,能史书,习事,尝持汉节为公主使,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为乌孙右大将妻。右大将与乌就屠相爱,都护郑吉使冯夫人说乌就屠,以汉兵方出,必见灭,不如降。乌就屠恐,曰:“愿得小号以自处!”帝征冯夫人,自问状。遣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送冯夫人。冯夫人锦车持节,诏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皆赐印绶。破羌将军不出塞,还。后乌就屠不尽归诸翎侯民众,汉复遣长罗侯将三校屯赤谷,因为分别其人民地界,大昆弥户六万馀,小昆弥户四万馀。然众心皆附小昆弥。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二年(己巳,公元前五二年)

  春,正月,立皇子嚣为定陶王。

  诏赦天下,减民算三十。

  珠厓郡反。夏,四月,遣护军都尉张禄将兵击之。

  杜延年以老病免。五月,己丑,廷尉于定国为御史大夫。

  秋,九月,立皇子宇为东平王。

  冬,十二月,上行幸萯阳宫、属玉观。

  是岁,营平壮武侯赵充国薨。先是,充国以老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罢就第。朝廷每有四夷大议,常与参兵谋、问筹策焉。

  匈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原奉国珍,朝三年正月。诏有司议其仪。丞相、御史曰:“圣王之制,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匈奴单于朝贺,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萧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外夷稽首称籓,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于朝享,不为畔臣,万世之长策也。”天子采之,下诏曰:“匈奴单于称北潘,朝正朔。朕之不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荀悦论曰:《春秋》之义,王者无外,欲一于天下也。戎狄道理辽远,人迹介绝,故正朔不及,礼教不加,非尊之也,其势然也。《诗》云:“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故要、荒之君必奉王贡。若不供职,则有辞让号令加焉,非敌国之谓也。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礼,加之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乱天常,非礼也!若以权时之宜,则异论矣。

  诏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单于,发所过七郡二千骑为陈道上。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三年(庚午,公元前五一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赞谒称籓臣而不名。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盭绶,玉具剑、佩刀,弓一张,矢四发,棨戟十,安车一乘,鞍勒一具,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袭,锦绣、绮縠、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礼毕,使使者道单于先行宿长平。上自甘泉宿池阳宫。上登长平阪,诏单于毋谒,其左右当户群臣皆得列观,及诸蛮夷君长、王、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上登渭桥,咸称万岁。单于就邸长安。置酒建章宫,飨赐单于,观以珍宝。二月,遣单于归国。单于自请“愿留居幕南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Я,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先是,自乌孙以西至安息诸国近匈奴者,皆畏匈奴而轻汉,及呼韩邪单于朝汉后,咸尊汉矣。

  上以戎狄宾服,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法其容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候,姓霍氏”。其次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凡十一人,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明著中兴辅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凤皇集新蔡。

  三月,己巳、建成安侯黄霸薨。五月,甲午,于定国为丞相,封西平侯。太仆沛郡陈万年为御史大夫。

  诏诸儒讲五经同异,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帝称制临决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穀梁春秋》博士。

  乌孙大昆弥元贵靡及鸱靡皆病死。公主上书言:“年老土思,愿得归骸骨,葬汉地!”天子闵而迎之。冬,至京师,待之一如公主之制。后二岁卒。

  元贵靡子星靡代为大昆弥,弱。冯夫人上书:“愿使乌孙,镇抚星靡。”汉遣之。都护韩宣奏乌孙大吏大禄、大监皆可赐以金印紫绶,以尊辅大昆弥。汉许之。其后段会宗为都护,乃招还亡叛,安定之。星靡死,子雌栗靡代立。

  皇太子所幸司马良娣病,且死,谓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诸娣妾、良人更祝诅杀我。”太子以为然。及死,太子悲恚发病,忽忽不乐。帝乃令皇后择后宫家人子可以娱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宫。政君,故绣衣御史贺之孙女也,见于丙殿。壹幸,有身。是岁,生成帝于甲馆画堂,为世缊皇孙。帝爱之,自名曰骜,字大孙,常置左右。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四年(辛未,公元前五零年)

  夏,广川王海阳坐禽兽行、贼杀不辜,废,徙房陵。

  冬,十月,丁卯,未央宫宣室阁火。

  是岁,徙定陶王嚣为楚王。

  匈奴呼韩邪、郅支两单于俱遣使朝献,汉待呼韩邪使有加焉。

  中宗孝宣皇帝下黄龙元年(壬申,公元前四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二月,归国。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兵弱,降汉,不能复自还,即引其众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亦亡之右地,收两兄馀兵,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道逢郅支,合战,郅支杀之,并其兵五万馀人。郅支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乌孙,欲与并力,遣使见小昆弥乌就屠。乌就屠杀其使,发八千骑迎郅支。郅支觉其谋,勒兵逢击乌孙,破之;因北击乌揭、坚昆、丁令、并三国。数遣兵击乌孙,常胜之。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阁道,入紫微宫。

  帝寝疾,选大臣可属者,引外属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堪为光禄大夫,皆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冬,十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宫。

  班固赞曰: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政事、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间鲜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也。遭值匈奴乖乱,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单于慕义,稽首称籓。功光祖宗,业垂后嗣,可谓中兴,侔德殷宗、周宣矣!

  癸巳,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漢紀十九譯文

  中宗孝宣皇帝下神爵四年(癸亥、前58)

  漢紀十九 漢宣帝神爵四年(癸亥,公元前58年)

  春季,二月,長安有鳳凰飛集、甘露降落,因而大赦天下。

  潁川太守黃霸在潁川郡前後八年,郡中事務治理得愈加出色。當時,鳳凰、神雀多次飛集各郡國,其中以潁川郡最多。夏季,四月,漢宣帝頒佈詔書說:“潁川太守黃霸,對各項詔令都明確宣示,大力推行,屬下百姓嚮往禮義教化,孝順父母的子女、相互友愛的兄弟、貞節的婦女、尊敬老人的孫子日益增多,田界相連的農民相互謙讓,在路上遺失的東西無人貪心拾取,奉養照顧孤寡老人,幫助貧苦窮弱,有的監獄連續八年沒有重罪囚犯。賜黃霸關內侯爵位,黃金一百斤和中二千石俸祿。”對潁川郡中孝順、友愛和其他具有仁義品行的百姓,以及三老、力田等鄉官,都分別賜予不等的爵位和財帛。幾個月後,漢宣帝又徵調黃霸擔任太子太傅。

  五月,匈奴單于派其弟呼留若王勝之前來朝見漢宣帝。

  冬季,十月,十一隻鳳凰飛集杜陵。

  河南太守嚴延年治理郡務陰狠酷烈,眾人認為應處死罪的,被他突然釋放;眾人認為無死罪的,卻被他無端處死。屬吏、百姓誰都無法探知其心意如何,所以大家都戰戰兢兢,不敢違犯其禁令。每到冬季,嚴延年將所屬各縣的囚犯傳到郡衙集中,進行審判,血流數里,所以河南郡百姓都稱其為“屠夫長官”。嚴延年素來輕視黃霸的為人,及至在相鄰的郡擔任太守,見朝廷對黃霸的褒獎賞賜反倒超過自己,內心不服。河南郡中出現蝗蟲,名叫義的府丞出外巡視蝗災,回來後,去見嚴延年。嚴延年說:“這些蝗蟲豈不正好是鳳凰的食物嗎?”義年紀已老,有些糊塗,平時對嚴延年就很畏懼,生怕遭到嚴延年的中傷陷害。本來,嚴延年曾與義一起當過丞相史,實際上對他很親厚,這次又送給義非常豐厚禮品。但義卻更加恐懼,自己占卦,得到“死卦”,於是悶悶不樂,請假前往長安,上書控告嚴延年十大罪狀。呈上奏章後,便喝毒藥自殺,以表明自己不欺騙朝廷。此事被交與御史丞調查核實,查出嚴延年有在言談話語中對朝廷心懷怨望,誹謗朝政等幾樁罪名。十一月,嚴延年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被斬首示眾。

  當初,嚴延年的母親從東海郡來看兒子,打算跟隨嚴延年一起進行臘祭。到洛陽時,正遇到處決囚犯。其母大吃一驚,便留在驛站中,不肯進府。嚴延年來到驛站謁見母親,其母緊閉房門,不肯見他。嚴延年摘 下帽子,在門外崐叩頭,過了很長時間,其母才與他相見,並一再責備嚴延年說:“你有幸當了郡太守,獨自管轄方圓一千里的地區,沒聽說你以仁愛教育、感化百姓,使百姓們得到安定和保全,反而利用刑罰,大量殺人,企圖藉此樹立威嚴,這豈是作百姓父母官的本意?”嚴延年再次叩頭,表示服罪,並親自為母親駕車回到住所。其母在臘祭完畢以後,對嚴延年說:“天道悠悠,神明在上,殺人者必將為人所殺。想不到我到了暮年,卻將看到正當壯年的兒子遭受刑戮!我要走了,離開你東歸故鄉,打掃墓地去了!”於是離去。回到東海郡,見到嚴延年的兄弟和族人,又將上面的話說與他們。一年多以後,嚴延年果然被殺,東海郡人無不讚嘆其母的賢明、智慧。

  匈奴握衍朐單于暴虐兇殘,好殺人,全國上下都離心離德。太子、左賢王又多次誣陷東部地區的貴族,這些人全都感到怨恨。正在此時,烏桓派兵襲擊居於匈奴東部邊疆的姑夕王,獲得大批人口,單于很惱怒。姑夕王害怕單于降罪,便與烏禪幕及東部地區貴族一同擁立稽侯為呼韓邪單于,並徵發東部地區軍隊四五萬人,向西進攻握衍朐單于,直抵姑且水北岸。尚未交戰,握衍朐單于的軍隊已先行敗逃,派人通知其弟右賢王說:“匈奴人一起攻擊我,你肯發兵幫助我嗎?”右賢王說:“你不愛惜別人,屠殺兄弟和各位貴族,你就死在自己那裡吧,不要來玷汙我!”握衍朐單于感到憤恨,自殺而死。左大且渠都隆奇逃到右賢王住地,屬下部眾全部歸降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回到王庭。數月之後,將軍隊遣散,命各回本地,找到在民間的兄長呼屠吾斯,立為左谷蠡王,並派人煽動右賢王屬下貴族,打算命其殺死右賢王。這年冬天,都隆奇與右賢王共同擁立日逐王薄胥堂為屠耆單于,發兵數萬向東進攻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軍隊敗逃。屠耆單于返回本地,立其長子都塗吾西為左谷蠡王,小兒子姑瞀樓頭為右谷蠡王,命二人留居單于王庭。

  五鳳元年(甲子,公元前57年)

  春季,正月,漢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

  皇太子劉舉行加冠典禮。

  秋季,七月,匈奴屠耆單于派先賢撣的哥哥右奧王與烏藉都尉各率二萬騎兵屯駐於東部地區,以防備呼韓邪單于。此時,匈奴西部呼揭王前來與唯犁當戶合謀,一同陷害右賢王,說他想自立為單于。屠耆單于殺死右賢王父子,後得知右賢王冤枉,便又將唯犁當戶殺死,於是呼揭王心中害怕,叛逃而去,自立為呼揭單于。右奧王聽說後,便自立為車犁單于。烏藉都尉也自立為烏藉單于。於是匈奴一共有了五位單于。屠耆單于親自率兵向東進攻車犁單崐於,派都隆奇率兵進攻烏藉單于。烏藉、車犁兩單于戰敗,向西北方向退走,與呼揭單于合兵一處,共四萬人,烏藉、呼揭都去掉單于稱號,共同全力輔助車犁單于。屠耆單于聽說後,派左大將、都尉率領騎兵四萬分別屯駐於東部,以防備呼韓邪單于,自己親率騎兵四萬向西進攻車犁單于。車犁單于兵敗,向西北方向退去。屠耆單于遂即率兵轉向西南,留居敦地區。

  漢朝群臣議論匈奴的形勢,多數人認為:“匈奴為害多年,可乘其衰敗內亂的機會興兵將其滅亡。”漢宣帝下詔向御史大夫蕭望之詢問,蕭望之回答說:“《春秋》上記載,晉國士率兵征伐齊國,聽說齊侯去世的訊息,便率兵撤回。君子重視的是,不乘敵國喪亂的機會去進攻,認為恩足以使孝子心服,義足以使諸侯感動。匈奴前任單于仰慕漢朝的禮儀教化,一心向善,自稱是漢的小弟弟,派使臣請求和親,使天下人感到欣慰,四方夷狄外族無不知曉。不幸的是,尚未最後締約,他已被奸臣所殺。如今若去征伐匈奴,是乘人之危,幸災樂禍,他們肯定要向遠方逃遁。我們興此不義之師,恐怕會勞而無功。應派使者前去弔喪慰問,並扶助他們於衰弱之中,為之解救災患,四方外夷聽說後,都會尊敬中國的仁義。假如能使匈奴人因漢的恩德復位,必定會對我朝稱臣服從,這才稱得上是天子的盛德。”漢宣帝聽從了蕭望之的建議。

  冬季,十二月乙酉朔(初一),出現日食。

  韓延壽代替蕭望之擔任左馮翊。蕭望之聽說韓延壽在東郡太守任上,曾發放官府之錢一千餘萬,便派御史前去調查,韓延壽聽到訊息,也派人調查蕭望之在左馮翊任內發放屬於廩犧令掌管的一百多萬錢之事。蕭望之上奏說:“我的職責是總領天下監察事務,聽到有人檢舉,就不敢不聞不問,卻受到韓延壽的要挾。”漢宣帝因此認為韓延壽不對,命分別調查到底。結果指控蕭望之動用官錢一事並無事實根據,而蕭望之派到東郡的御史卻查出韓延壽在考試騎兵之日,奢侈豪華,超過規定;又動用官銅,仿照尚方鑄造御用刀劍之法,等到月食時鑄造刀劍;還動用官錢,私自僱用管理徭役的官吏;並加裝自己車輛的防箭設施,花費在三百萬錢以上。韓延壽竟因此被指控犯有“狡猾不道”之罪,斬首示眾。行刑時,官吏和百姓數千人送他到渭城,人們扶老攜幼,攀住韓延壽的囚車車輪不放,爭相進奉酒肉。韓延壽不忍拒絕,一一飲用,共計喝酒一石有餘,並讓原屬下官吏分別向前來送他的百姓致謝,說道:“辛苦各位遠端相送,我死而無恨!”百姓無不痛哭流涕。

  二年(乙丑,公元前56年)

  春季,正月,漢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

  車騎將軍韓增去世。五月,將軍許延壽被任命為大司馬、車騎大將軍。

  丞相丙吉年事已高,漢宣帝很尊重他。蕭望之常輕視丙吉,漢宣帝對此很不高興。丞相司直上奏彈劾蕭望之,說他對丞相時傲慢無禮,又曾派屬下官吏給自己家買賣東西,被派者私下貼錢共十萬三千,請求將蕭望之逮捕治罪。秋季,八月壬午(初二),漢宣帝下詔將蕭望之降為太子太傅,任命太子太傅黃霸為御史大夫。

  匈奴呼韓邪單于派其中弟右谷蠡王等向西進攻屠耆單于的軍隊,斬殺、擄掠一萬餘人。屠耆單于聞知後,立即親自率領騎兵六萬襲擊呼韓邪單于。結果屠耆單于兵敗自殺。都隆奇便與屠耆單于的小兒子右谷蠡王姑瞀樓頭逃到漢朝歸降。車犁單于向東歸降呼韓邪單于。冬季,十一月,呼韓邪單于屬下左大將烏厲屈與其父呼累烏厲溫敦見匈奴內亂不止,率領部眾數萬人歸降漢朝。漢宣帝封烏厲屈為新城侯,烏厲溫敦為義陽侯。此時,李陵之子又擁立烏藉都尉為單于,被呼韓邪單于捕殺。於是,呼韓邪單于重新定都單于王庭,但部眾只有數萬人。屠耆單于的堂弟休旬王在匈奴西部邊疆自立為閏振單于;呼韓邪單于的兄長左賢王呼屠吾斯也在東部邊疆自立為郅支骨都侯單于。

  光祿勳平通侯楊惲,廉潔無私,但愛誇耀自己的才幹,為人尖刻,好揭人隱私,所以在朝中結怨很多。楊惲與太僕戴長樂不合,有人上書控告戴長樂之罪,戴長樂懷疑是楊惲指使,便也上書控告楊惲說:“楊惲上書為韓延壽辯護,郎中丘常對楊惲說:‘聽說你為韓延壽辯解,能救他一命嗎?’楊惲說:‘談何容易!正直的人未必能保全!我也不能自保,正如人們所說:“老鼠不為洞穴所容,只因它嘴裡銜的東西太大。”’又曾對我說:‘正月以來,天氣久陰不下雨,這類事,《春秋》上有過記載,夏侯勝也說到過。意味著將有臣下犯上作亂。’”此事交給廷尉處理。廷尉於定國上奏參劾楊惲心懷怨望,惡言誹謗,大逆不道。漢宣帝不忍心殺人,下詔將楊惲、戴長樂全都免官貶為平民。

  三年(丙寅,公元前55年)

  春季,正月癸卯(二十六日),博陽侯丙吉去世。

  班固贊曰:古代確定一件事物的名稱,必定從與此相類似的事物中得來,遠的取之於其他事物,近的取之於自身。所以在儒家經典中,將君王比喻為頭顱,臣子比喻為大腿和手臂,表明君臣一體相輔相成的關係。所以君臣之間的密切配合,是古今的通常之理,自然之勢。近觀漢朝丞相,漢高祖開創基業,蕭何、曹參政績第一;漢宣帝中興漢朝,丙吉、魏相最有聲譽。當時,各級官員的降黜、升遷都有相應的標準,各類機構健全、適當,公卿大臣大都各稱其職,禮讓之風在國內興起。觀察他們的所作所為,就可知道他們的政績、名譽崐,並非偶然所致。

  二月壬辰(疑誤),黃霸被任命為丞相。黃霸的才能主要在治理百姓,當了丞相以後,聲譽比作郡守時有所下降。當時,京兆尹張敞家的雀飛集丞相府,黃霸以為是神雀,與人商議,準備奏聞漢宣帝。張敞上奏說:“我看到丞相要求與中二千石大臣及博士等一同向來京報告本年度工作情況的各郡、國長史、守丞詢問為民興利除害、推行教化的情況,讓他們逐條回答。有報告當地農民謙讓田地界線,男女不走一條道,路不拾遺,以及能舉出當地孝順子孫、貞節婦女人數的,列為一等,先上殿;雖然舉出,卻不知其人數的,列為二等;說不出這方面政績的,列在最後,向丞相叩頭謝罪。丞相雖未明言,心中卻是希望他們也能舉出這方面的例子。長史、守丞對答時,我家有一群雀飛到丞相府,落在屋頂上,自丞相以下,看到的有數百人。那些從邊地來的官吏,大多知道是雀,但丞相問他們,卻都裝作不知道。丞相與人商議,準備上奏說:‘我問各郡、國來京報告工作的長史、守丞各地的情況,都說禮義教化大興,所以上天派下神雀以回報陛下的盛德。’後來得知是從我家飛來,方才停止。各郡、國官吏都暗笑丞相雖然仁厚有智,但有些輕信奇聞怪事。我並不是敢於詆譭丞相,只是怕群臣誰都不敢說明此事,而各郡、國長史、守丞又畏懼丞相指責,回去後廢棄國家法令,人人執行自己的條令,競相增多,使原本淳樸的風氣變得日益浮薄,人人行為虛偽,有名無實,動搖懈怠,嚴重的甚至做邪惡之事。假如京師長安率先倡導農民互相謙讓田地界線,男女不同走一路,道不拾遺等等,實際上對區分廉潔貪婪、貞節yín亂的行為並無益處,反倒以虛偽的政績列為天下第一,這當然是不對的。即使是封國先這樣作,以虛假政績欺騙朝廷,也不是小事。我大漢承接了秦朝的各種弊端,加以變通而制定法令,目的在於鼓勵善行,禁止奸惡,條理詳實周密,已不能再有增加。所以我認為,應派地位尊貴的大臣明確指示各郡、國長史、守丞,回去轉告各地二千石官員,在保舉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及廉潔官吏時,務必選人得當,處理郡、國事務都應以國家法令為依據,不得擅自增加、修改。如有敢於靠弄虛作假來欺世盜名者,必須先受誅殺,用以明確顯示朝廷的好惡。”漢宣帝對張敞的建議極為讚賞,予以採納,召集各地來京報告工作的官員,派侍中前往釋出指示,如同張敞的建議。黃霸深感慚愧。

  再有,樂陵侯史高依靠外戚的身分及對漢宣帝的舊時恩義,擔任侍中,地位尊貴、顯赫,黃霸推薦史高擔任太尉。漢宣帝派尚書召見黃霸問道:“太尉一職早已撤銷。你的職責是:宣明教化,讓隱情上達,使國家無冤獄,城鄉無盜賊。將相一類官員的任免是朕的任務。侍中、樂陵侯史高,是朕的親近大臣崐,朕對他非常瞭解,你為何越權保舉?”命尚書令聽取黃霸的回答。黃霸摘下帽子謝罪。數日之後,漢宣帝才下令對此事不予追究。從此以後,黃霸再也不敢有所建議。然而,自漢朝建立以來。說到治理百姓的官吏,黃霸居第一位。

  三月,漢宣帝巡遊河東郡,祭祀后土神。下詔減少天下人頭稅,赦免天下死刑以下罪犯。

  六月辛酉(十六日),漢宣帝任命西河太守杜延年為御史大夫。

  設定西河、北地屬國,以安置歸降漢朝的匈奴人。

  廣陵王劉胥讓巫師李女須詛咒漢宣帝,求神靈保佑他自己作皇帝。此事被人發覺,劉胥用毒藥將巫師李女須以及宮女二十餘人毒死,企圖殺人滅口。公卿大臣請求將劉胥處死。

  四年(丁卯,公元前54年)

  春季,劉胥自殺。

  匈奴單于向漢朝稱臣,派其弟右谷蠡王到長安來充當人質。漢朝因邊塞地區沒有了外族入侵的戰事,將屯戍兵卒減少十分之二。

  大司農中丞耿壽昌上奏說:“連續幾年豐收,谷價低,農民獲利少。按以往慣例,每年從函谷關以東地區運輸糧食四百萬斛以供應京師,需用運糧卒六萬人。應從三輔、弘農、河東、上黨、太原等郡購買糧食,以供應京師,可以節省函谷關以東運糧卒一半以上。”漢宣帝接受了耿壽昌的建議。耿壽昌又稟告說:“命令沿邊各郡一律修建糧倉,在糧價低時加價買進,糧價高時減價售出,名為‘常平倉’。”百姓因此受益。漢宣帝於是下詔賜耿壽昌關內侯爵。

  夏季,四月辛丑朔(初一),出現日食。

  楊惲失掉封爵、官位後,住在家裡治理產業,用財富自我娛樂。楊惲的朋友安定太守西河人孫會宗寫信勸戒他說:“大臣被罷黜貶謫之後,應當閉門在家,惶恐不安,以示可憐之意。不應治理產業,交結賓客,享有聲譽。”楊惲為丞相楊敞之子,很有才幹,年輕時就在朝廷中嶄露頭角,一時受到暖昧語言的中傷,遭到罷黜,內心不服,給孫會宗回信說:“我暗自思量,自己的崐過錯已太大了,行為已有虧欠,將長久做一名農夫度過一生,所以率領妻子兒女,致力於農桑之事,想不到又因此受人譏評!人情所不能剋制的事,連聖人都不加禁止。所以即使是至尊無上的君王,至親無比的父親,為他們送終,也有一定的時限。我得罪皇上,已三年了,農家勞作辛苦,每年伏日、臘月,煮羊燉羔,用酒一斗,自我犒勞,酒後耳熱,仰面朝天,敲著瓦盆,放聲吟唱,中寫道:‘南山種田,荒蕪雜亂,種一頃豆,落地成秧。人生不過及時樂,等待富貴何時來!’就算是荒淫無度,我不知不可以如此。”再有,楊惲兄長的兒子安平侯楊譚對楊惲說:“你的罪並不大,又曾於國有功,將會再次被任用。”楊惲說:“有功又有什麼用!不值得為皇上盡力!”楊譚說:“皇上確實如此。司隸校尉蓋寬饒、左馮翊韓延壽都是盡力的官吏,都因事被誅殺。”正巧出現日食,一個名叫成的馬伕頭上書控告楊惲說:“楊惲驕傲奢侈,不思悔過。這次出現日食,就是因為楊惲的關係。”奏章交給廷尉,經過核查,發現了楊惲寫給孫會宗的信,漢宣帝看了以後,對楊惲深惡痛絕。廷尉判處楊惲大逆不道之罪,腰斬;妻、兒放逐酒泉郡;楊譚受其牽連,也被貶為平民;幾位與楊惲關係友善的在職官員,如未央衛尉韋玄成和孫會宗等,都被罷免官職。

  臣司馬光曰:以漢宣帝的英明,加上魏相、丙吉當丞相,於定國當廷尉,而趙廣漢、蓋寬饒、韓延壽、楊惲的被殺都不能使眾人心服,這實在是漢宣帝善政的最大汙點!《周官》上關於司寇職責的規定,有“議賢”、“議能”,象趙廣漢、韓延壽在治理百姓方面,能不說他們有才能嗎!而蓋寬饒、楊惲剛強正直,能不說他們賢明嗎!既然這樣,那麼即使真有死罪,仍應寬恕,何況罪不至死呢!揚雄認為,韓延壽誹謗蕭望之是自取其禍。但韓延壽之所以冒犯上官,則是因蕭望之的逼迫。漢宣帝不察究竟,使韓延壽獨受其辜,不是太過分了嗎!

  匈奴閏振單于率領軍隊向東進攻郅支單于。郅支單于與其交戰,殺死閏振單于,兼併了閏振單于的軍隊,於是進攻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兵敗退走,郅支單于建都單于王庭。

  甘露元年(戊辰,公元前53年)

  春季,正月,漢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
  
  楊惲被殺之後,公卿上奏彈劾京兆尹張敞,說他是楊惲的朋黨,不應再佔據官位。漢宣帝愛惜張敞的才幹,特將奏章壓下不發。張敞派下屬官員絮舜調查某事,絮舜私自回家,說道:“張敞這個京兆尹最多再幹五天罷了,怎能再來查問!”張敞聽說絮舜如此說他,立即派官吏將絮舜逮捕下獄,晝夜審崐訊,終於使他被定成死罪。絮舜被殺之前,張敞派主簿拿著他寫的教,告訴絮舜:“我這個‘五天京兆尹’究竟怎麼樣?冬季已經過去,想多活幾天嗎?”於是將絮舜斬首示眾。適逢立春,朝廷派出調查冤獄的使者,絮舜的家屬抬著絮舜的屍體,將張敞寫給絮舜的教聯在辯冤狀上,向使者控告張敞。使者上奏漢宣帝,稱張敞殘殺無辜。漢宣帝打算對張敞從輕發落,便先將以前彈劾張敞為楊惲朋黨的奏章發下,將其免官,貶為平民。張敞到宮門前交還印綬,然後從宮門前逃走。數月之後,京師官吏百姓懈怠,多次敲響追捕盜賊的警鼓,冀州也出現巨盜。漢宣帝想起張敞為政的功效,派使臣前往張敞家徵召張敞。張敞身遭嚴厲彈劾,當朝廷使臣到來,其妻子、家屬都嚇哭了,只有張敞笑著說:“我是一個逃亡的平民,應由郡中派官員來逮捕我。如今朝廷使臣到來,這是天子要起用我。”於是整治行裝,隨使臣前往公車府,上書漢宣帝說:“我先前有幸位列九卿,擔任京兆尹,被指控殺死屬員絮舜。絮舜本是我平時厚待的官吏,曾幾次加恩寬恕他的過失。他認為我受人彈劾,當會免官,所以我派他去查辦事情,他竟然回家睡大覺,說我只能再當五天京兆尹,實在是忘恩負義,傷風敗俗。我因他態度惡劣,便借法令以洩私憤,將他誅殺。我殘殺無辜,判案故意不公,即使伏法,也死而無恨!”漢宣帝召見張敞,任命他為冀州刺史。張敞到任後,盜賊斂跡不敢再出。

  皇太子劉性格溫柔仁厚,喜歡儒家經術,看到漢宣帝任用的官員大多為精通法令的人,依靠刑法控制臣下,曾在陪侍漢宣帝進餐的時候,從容進言說:“陛下過於依賴刑法,應重用儒生。”漢宣帝生氣地說:“我大漢自有大漢的制度,本來就是‘王道’與‘霸道’兼用,怎能像周朝那樣,純用所謂‘禮義教化’呢!況且俗儒不識時務,喜歡肯定古人古事,否定今人今事,使人分不清何為‘名’,何為‘實’,不知所守,怎能委以重任!”於是嘆息道:“敗壞我家基業的人將是太子!”

  臣司馬光曰:“王道”與“霸道”,並無實質的不同。過去,夏、商、週三代昌盛時,無論是制禮作樂,還是發動戰爭,都由天子決定,則稱之為“王道”。天子微弱,不能控制諸侯時,諸侯中有能率領盟國共同征討叛逆以尊奉王室的,則稱之為“霸道”。無論行“王道”還是“霸道”,都以仁義為根據,任用賢能,獎賞善美,懲罰邪惡,禁絕兇殘,誅除暴亂。二者只不過於名位上有尊卑之分,德澤上有深淺之別,功業上有大小之差,政令上有廣狹之異罷了,並非像黑白、甘苦那樣截然相反。漢朝之所以不能恢復夏、商、週三代那樣的盛世,是因為君王沒有去做,並不是古代聖王之道不能再行於後世。在儒者中,有君子,也有小人。像漢宣帝所說的那種“俗儒”,當然不能同他們治理天下,但難道就不能訪求“真儒”而任用嗎!像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都是大儒,假如漢朝能得到他們而予以重用,漢朝的功業豈能只像現在這樣!漢宣帝說太子懦弱不能自立,不懂得治國的方法,必然將敗壞劉氏基業,這是可以的;可是說“王道”不可實行,儒者不可任用,豈不是太過分了!不能以此來訓示子孫,留給後人效法。

  淮陽王劉欽喜歡研究法律,聰明通達,很有才幹。其母張特別受漢宣帝寵愛。因此,漢宣帝疏遠太子劉,疼愛淮陽王劉欽,曾幾次讚歎劉欽說:“真是我的兒子!”曾有意要立劉欽為太子,但因劉生於自己微賤之時,那時自己曾靠劉的母親許氏孃家照顧,而即位後,許皇后又被人害死,所以不忍心。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漢宣帝任命韋玄成為淮陽中尉,因韋玄成曾讓爵位給其兄長,漢宣帝想以此感動、教育劉欽。於是太子的地位才穩固了。

  匈奴呼韓邪單于被郅支單于打敗之後,左伊秩訾王為呼韓邪單于出謀劃策,勸他稱臣歸附漢朝,請求漢朝幫助,這樣做了,才能平定匈奴內亂。呼韓邪單于徵求各位大臣的意見,都說:“不行。我們匈奴的風俗,歷來崇尚力量,恥於在下面服侍別人,靠馬上征戰建立國家,所以威名才傳遍蠻夷各國。戰死沙場,是壯士的本分。如今我們內部兄弟爭國,不是哥哥得到,就是弟弟得到,即使戰死,仍有威名,子孫永遠統轄蠻夷各國。漢朝雖然強大,仍不能吞併匈奴,我們為何敗壞先祖的制度,向漢朝稱臣,使歷代先王蒙受羞辱,被各國恥笑!即使能因此而得到安定,又怎能再統轄蠻夷各國!”左伊秩訾王說道:“不對,強弱之勢,隨時間的推移而改變。如今漢朝正當興盛,烏孫等城邦國家都已向漢朝稱臣。我國自且侯單于以來,勢力日益削減,不能恢復,儘管倔強至今,卻未曾有一天安寧。而今,稱臣於漢,則得以安全生存;如果不肯屈服,必陷於危亡境地。還有什麼計策比這更好呢?”各位大臣不斷對左伊秩訾王提出詰難,最後,呼韓邪單于終於接受了左伊秩訾王的建議,率眾南下,向漢朝邊塞靠近,派其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到長安做人質。郅支單于也派其子右大將駒於利受到長安做人質。

  二月丁巳(二十一日),樂成侯許延壽去世。

  夏季,四月,在新豐發現黃龍。

  丙申(初一),太上皇祭廟失火;甲辰(初九),漢文帝祭廟失火。漢宣帝素服五日。

  烏孫狂王泥靡又娶楚公主劉解憂為妻,生下一子,取名鴟靡。狂王與公主關係不和睦,又暴戾兇惡,不得眾人之心。漢朝派衛司馬魏和意為使臣,衛侯任昌為副使來到烏孫。公主說:“狂王給烏孫帶來災患困苦,殺他很容易。”於是定計,設定酒宴,派武士拔劍刺殺狂王。但劍鋒刺偏,狂王受傷,上馬賓士而去。狂王之子細沈瘦率兵將魏和意、任昌以及公主等包圍在赤谷城中。數月之後,都護鄭吉徵調西域各國軍隊前來救援,圍城之兵方才離去。漢朝派中郎將張遵攜帶醫藥來給狂王醫治,並賞賜黃金絲帛;將魏和意、任昌鎖拿,從尉犁用囚車押解到長安,處斬。

  當初,烏孫肥王翁歸靡與匈奴妻子生的兒子烏就屠,在狂王受傷時驚恐不崐安,與烏孫諸翎侯一齊逃走,藏在北方的山中,揚言其母親孃家匈奴派兵前來,所以烏孫百姓紛紛歸附於他。後烏就屠襲殺狂王,自立為王。這一年,漢朝派破羌將軍辛武賢率兵一萬五千來到敦煌,疏通河道,積聚糧食,準備征討烏就屠。

  當初,劉解憂的侍女馮能夠撰寫文書,瞭解漢朝與西域各國事務,所以曾攜帶漢朝符節為公主出使,各城邦國對她尊敬信任,稱其為馮夫人。她是烏孫右大將的妻子。右大將與烏就屠是親密朋友,所以都護鄭吉派馮勸說烏就屠:漢朝軍隊即將出擊,烏孫必將被漢軍所滅,不如歸降。烏就屠感到恐慌,說道:“希望漢朝封我一個小王名號,使我得以安身。”漢宣帝徵召馮來京師,親自詢問烏孫情況,然後派馮乘坐錦車,攜帶皇帝符節作為正使,以謁者竺次、期門甘延壽為副使,護送馮來到烏孫,傳達漢宣帝詔令,命烏就屠到赤谷城去見長羅侯常惠,立元貴靡為大昆彌,烏就屠為小昆彌,都賜予印信、綬帶。破羌將軍辛武賢未曾出塞,即率兵撤回。後烏就屠不肯將翎侯的部眾全部歸還,於是漢朝又派長羅侯常惠率領三位軍校所屬部隊屯兵赤谷城,為烏孫劃分人口和地界,大昆彌統轄六萬餘戶,小昆彌統轄四萬餘戶。然而,烏孫民眾全都心向小昆彌。

  二年(己巳,公元前52年)

  春季,正月,漢宣帝立皇子劉囂為定陶王。

  漢宣帝頒佈詔書,大赦天下,減少百姓的人頭稅三十錢。

  珠崖郡造反。夏季,四月,漢宣帝派護軍都尉張祿率兵鎮壓。

  杜延年因年老多病,被免除職務。五月己丑(初一),廷尉於定國被任命為御史大夫。

  秋季,七月,漢宣帝立皇子劉宇為東平王 。

  冬季,十二月,漢宣帝巡遊陽宮、屬玉觀。

  這一年,營平侯趙充國去世。先前,趙充國因年老請求退休。漢宣帝賜給他安車、四匹馬和黃金,解除他的職務,讓他回家休養。每當朝廷有關於四方外夷的大事商議,趙充國仍參與議定戰略,為朝廷顧問、籌劃。

  匈奴呼韓邪單于抵達五原邊塞,表示願奉獻本國珍寶,於甘露三年正月來長安朝見漢宣帝。漢宣帝下詔命主管官員商議朝見儀式。丞相、御史大夫都說:“依古代聖王的制度,先京師而後諸侯,先諸侯而後夷狄。匈奴單于前崐來朝賀,其禮儀應與諸侯王相同,位次排在諸侯王之後。”太子太傅蕭望之認為:“單于不奉漢朝正朔,本不是我國的臣屬,所以稱為匹敵之國,應不用臣屬的禮儀對待他,使其位次在諸侯王之上。外夷向我國低頭,自願居於藩屬地位;我國謙讓,不以臣屬之禮對待他,為的是籠絡於他,顯示我國的謙虛大度。《尚書》有言:‘戎狄外族很難馴服’,說明外夷的歸附反覆無常。如果將來匈奴的後代子孫突然像飛鳥遠竄、老鼠潛伏一般不再前來朝見進貢,也不算我國的背叛之臣,這才是萬代的長遠策略。”漢宣帝採納了蕭望之的意見,下詔說:“匈奴單于自稱我國北方藩屬,將於明年正月初一前來朝見。朕的恩德不夠,不能受此隆重大禮。應以國賓之禮相待,使單于的位次在諸侯王之上,拜謁時只稱臣,不具名。”

  荀悅論曰:按照《春秋》大義,君王不分內外,以表示要天下一統。戎狄外族因相距遙遠,人事隔絕,所以中國的“正朔”傳不過去,中國的禮義教化不加之於他們身上,並非是尊重他們,而是形勢所致,不得不然。《詩經》上說:“氐族、羌族全在內,誰敢不來朝天子。”所以距離極遠的外族君主,也必向天子朝貢。如不前來朝貢,則向其發出斥責和號令,不應稱之為匹敵之國。蕭望之打算不以臣屬之禮相待,使其位居王公之上,是僭越制度,喪失秩序,擾亂天理綱常,違背了禮!但如果是一時的權宜之計,則又當別論。

  漢宣帝下詔派車騎都尉韓昌前去迎接單于,徵調沿途七郡二千名騎兵陳列於道旁。

  三年(庚午,公元前51年)

  春季,正月,漢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

  匈奴呼韓邪單于前來朝見,拜見漢宣帝時,自稱藩臣而不稱名字。漢宣帝賜給他冠帶、官衣服,黃金印璽、綠色綬帶,玉石裝飾的寶劍、佩刀、一張弓、四十八支箭,十支有戟套的長戟,安車一輛,馬鞍馬轡一套,馬十五匹,黃金二十斤,錢二十萬,衣衫被褥七十一套,錦鏽、綢緞、各種細絹八千匹,絲綿六千斤。朝會典禮結束後,漢宣帝派使臣帶領單于先至長平阪住宿,自己也從甘泉前往池陽宮住宿。漢宣帝登上長平阪,下詔命單于不必參拜,允許單于左右的大臣列隊觀瞻,蠻夷各國的國君,各諸侯王、列侯等數萬人,全部來到渭橋下夾道迎接。漢宣帝登上渭橋,眾人齊呼萬歲。過後單于到長安居住。漢宣帝在建章宮設酒宴款待單于,請他觀賞珍寶。二月,送單于回國。單于自己請求:“希望留居於大沙漠之南的光祿塞下,遇有緊急情況,退入漢受降城自保。”漢宣帝派長樂衛尉高昌侯董忠、車騎都尉韓昌率領騎兵一萬六千,又徵發邊疆各郡數以千計計程車兵、馬匹,送單于出朔方郡雞鹿塞。下詔命董忠等留下保衛單于,幫助單于征討不服其統治的匈奴人,又轉運邊疆的穀米乾糧,前後共三萬四千斛,供給匈奴人食用。以前,自烏孫以西直到安息,與匈奴接近的西域各國,全都畏懼匈奴,輕視漢朝;自呼韓邪單于至漢朝朝見後,則崐全部遵從漢朝號令了。

  漢宣帝因四方戎狄臣服,想到輔佐大臣的功勞,便命人在麒麟閣上,為他們繪製畫像,描繪容貌,註明官爵、姓名,只有霍光不註名字,只寫“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其次為張安世、韓增、趙充國、魏相、丙吉、杜延年、劉德、梁丘賀、蕭望之、蘇武,共十一人,他們都為國立過大功,聞名於當世,所以表彰他們,表明他們對中興漢朝的輔佐之功可以媲美於古代的方叔、召虎、仲山甫。

  鳳凰飛集新蔡縣。

  三月己巳(疑誤),建成侯黃霸去世。五月甲午(十二日),於定國被任命為丞相,封西平侯。太僕沛郡人陳萬年任御史大夫。

  漢宣帝下詔命儒家學者們講述他們對五經的解釋的相同和不同之處,由蕭望之等公平上奏,再由漢宣帝親自出席作出裁決。結果,決定以梁丘賀註解的《易經》、夏侯勝、夏侯建註解的《尚書》、梁赤註解的《春秋》作為標準本,分別設定博士。

  烏孫大昆彌元貴靡及鴟靡全都病死,公主劉解憂上書漢宣帝說:“我年紀已老,思念故鄉,希望能讓我返回家鄉,葬在漢朝的土地上!”漢宣帝很覺可憐,派人將她接回漢朝。冬季,劉解憂回到長安,接待她的禮儀與真正的公主一般無二。兩年後死去。

  元貴靡的兒子星靡繼位為烏孫大昆彌,但年紀尚小。馮上書漢宣帝說:“我願出使烏孫,鎮撫星靡。”漢宣帝批准所請,派她出使烏孫。都護韓宣奏稱,烏孫的大祿、大監等大臣都可賜予黃金印信、紫色綬帶,讓他們尊重、輔佐大昆彌。漢宣帝批准所請。後來段會宗擔任都護,幫助烏孫招回流亡叛逃在外的烏孫人,使烏孫安定下來。星靡死去,其子雌慄靡接替他成為烏孫大昆彌。

  皇太子劉所寵愛的司馬良娣病重,臨死前對太子說;“我死並不是因為壽數已盡,而是被其他妃妾輪番詛咒所殺。”太子認為她說得很對。及至司馬良娣死去,太子悲傷怨恨而生病,感到悶悶不樂。漢宣帝命皇后在後宮妃嬪的孃家女子中,挑選可以供太子娛樂和侍奉太子的女子,挑到元城人王政君,送入太子宮。王政君是前繡衣御史王賀的孫女。太子在丙殿見到王政君,一經寵幸,便身懷有孕。這一年,王政君在甲館畫堂生下漢成帝。因是嫡皇孫,漢宣帝非常疼愛他,親自給他取名叫作劉驁,字大孫,常常將他帶在身邊。

  四年(辛未,公元前50年)

  夏季,廣川王劉海陽,因被指控行為如同禽獸,殘殺無辜,廢去王爵崐,遷徙到房陵縣。

  冬季,十月,未央宮宣室閣失火。

  這一年,漢宣帝將定陶王劉囂改封為楚王。

  匈奴呼韓邪、郅支兩單于都派使臣前來朝貢漢朝,對待呼韓邪單于的使臣優於郅支單于的使臣。

  黃龍元年(壬申,公元前49年)

  春季,正月,漢宣帝前往甘泉,在泰祭祀天神。

  匈奴呼韓邪單于前來朝見漢宣帝,二月回國。起初,郅支單于認為呼韓邪單于兵力單薄,歸降了漢朝,不能再自己返回舊地,於是便率領部眾向西方推進,打算攻佔匈奴西部地區。此外,屠耆單于的小弟弟本為呼韓邪單于部下,也逃到西部地區,收集屠耆單于和閏振單于兩位兄長的餘部,共得數千人,自立為伊利目單于。路上遇到郅支單于,雙方交戰,郅支單于殺死伊利目單于,兼併其部下,共有五萬餘人。郅支單于聽說漢朝出兵出糧幫助呼韓邪單于,便留居在西部地區。他估計靠自己的力量不能控制整個匈奴,於是繼續向西推進,靠近烏孫,想與烏孫聯合力量,因而派使臣去見烏孫小昆彌烏就屠。烏就屠殺其使臣,派八千騎兵假意迎接郅支單于。郅支單于識破了烏就屠的企圖,率兵迎戰,打敗烏孫軍隊,遂即向北部的烏揭、堅昆、丁令發動進攻,吞併了這三個國家。郅支單于多次派兵進攻烏孫,經常取得勝利。堅昆國東界距單于王庭七千裡,南界至車師五千裡,郅支單于留下來,建都於此。

  三月,有異星出現於王良星、閣道星座,進入紫微星座。

  漢宣帝臥病在床,挑選可以囑託後事的大臣,召外戚侍中樂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來到宮中,任命史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蕭望之為前將軍、光祿勳,周堪為光祿大夫,共同接受遺詔,輔佐朝政,主管尚書事務。冬季,十二月甲戌(初七),漢宣帝在未央宮駕崩。

  班固贊曰:漢宣帝治理國家,有功必賞,有罪必罰,注重綜合考核人事的名與實。主持政務的大臣、學者,以及執掌法令的官員,全都精通自己的本職。在技巧、工匠、器械方面,以後的漢元帝、漢成帝時,很少能與之相比,這也足以證明漢宣帝時確實做到了官吏各稱其職,百姓各安其業。遇到匈奴內亂,漢宣帝討伐無道,扶助有道,以威嚴和信義震懾北方夷狄之國,匈奴單于仰慕漢朝仁義,俯首稱臣,自居藩屬地位。功勳光耀祖先,業績永垂後世,實可稱之為“中興”,其功德可與商高宗、周宣王相比!

  癸巳(二十六日),皇太子劉即皇帝位,拜謁漢高祖祭廟,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皇后為皇太后。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