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漢紀·漢紀十三

漢紀十三原文

  起玄黓涒滩,尽玄黓敦牂,凡十一年。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二年(壬申,公元前一零九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还,祝祠泰一,以拜德星。

  春,正月,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天子于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无所见,见大人迹云。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时岁旱,天子既出无名,乃祷万里沙。夏,四月,还,过祠泰山。

  初,河决瓠子,后二十馀岁不复塞,梁、楚之地尤被其害。是岁,上使汲仁、郭昌二卿发卒数万人塞瓠子河决。天子自泰山还,自临决河,沈白马、玉璧于河,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卒填决河。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宫。导河北行二渠,复禹旧迹,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

  上还长安。

  初令越巫祠上帝、百鬼,而用鸡卜。

  公孙卿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作蜚廉、桂观,甘泉作益寿、延寿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又作通天茎台,置祠具其下。更置甘泉前殿,益广诸宫室。

  初,全燕之世,尝略属直番、朝鲜,为置吏,筑障塞。秦灭燕,属辽东外徼。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氵具水为界,属燕。燕王卢绾反,入匈奴。燕人卫满亡命,聚党千馀人,椎髻、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氵具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险。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以故满得以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辰国欲上书见天子,又雍阏不通。是岁,汉使涉何诱谕,右渠终不肯奉诏。何去至界上,临氵具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六月,甘泉房中产芝九茎,上为之赦天下。

  上以旱为忧,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乾封三年。”上乃下诏曰:“天旱,意乾封乎!”

  秋,作明堂于汶上。

  上募天下死罪为兵,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左将军荀彘出辽东,以讨朝鲜。

  初,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听。劳深、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于是上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滇王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是时,汉灭两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馀人,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不也言擅赋法矣。

  是岁,以御史中丞南阳杜周为廷尉。周外宽,内深次骨,其治大放张汤。时诏狱益多,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馀人;廷尉一岁至千馀章,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近者数百里会狱。廷尉及中都官诏狱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馀人。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三年(癸酉,公元前一零八年)

  冬,十二月,雷;雨雹,大如马头。上遣将军赵破奴击车师。破奴与轻骑七百馀先至,虏楼兰王,遂破车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春,正月,甲申,封破奴为浞野侯。王恢佐破奴击楼兰,封恢为浩侯。于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矣。

  初作角抵戏、鱼龙曼延之属。

  汉兵入朝鲜境,朝鲜王右渠发兵距险。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遁山中十馀日,稍求退散卒,复聚。左将军击朝鲜氵具水西军,未能破。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复降。”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人众万馀,持兵方渡氵具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氵具水,复引归。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氵具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左将军所将燕、代卒多劲悍,楼船将齐卒已尝败亡困辱,卒皆恐,将心惭,共围右渠,常持和节。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就其约,不会。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隙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以两将围城乖异,兵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从事。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之不下者,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遂亦以为然,乃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谿相参、将军王唊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战;王又不肯降。”阴、唊、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夏,尼谿参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己又反,复攻吏。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诛成己。以故遂定朝鲜,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参为澅清侯,阴为萩苴侯,唊为平州侯,长为几侯,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涅阳侯。左将军征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楼船将军亦坐兵至列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班固曰:玄菟、乐浪,本箕子所封。昔箕子居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娶无所售。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其田野饮食以笾豆,都邑颇放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殒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臧,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馀条。可贵哉,仁贤之化也!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桴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秋,七月,胶西于王端薨。

  武都氐反,分徙酒泉。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四年(甲戌,公元前一零八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历独鹿、鸣泽,自代而还,幸河东。春,三月,祠后土,赦汾阴、夏阳、中都死罪以下。

  夏,大旱。

  匈奴自卫、霍度幕以来,希复为寇,远徙北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汉使北地人王乌等窥匈奴,乌从其俗,去节入穹庐,单于爱之,佯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汉使杨信于匈奴,信不肯从其俗,单于曰:“故约汉尝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信既归,汉又使王乌往,而单于复谄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五年(乙亥,公元前一零六年)

  冬,上南巡狩,至于盛唐,望祀虞舜于九疑。登灊天柱山,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遂北至琅邪,并海,所过礼祠其名山大川。春,三月,还至太山,增封。甲子,始祀上帝于明堂,配以高祖,因朝诸侯王、列侯,受郡、国计。夏,四月,赦天下,所幸县毋出今年租赋。还,幸甘泉,郊泰畤。

  长平烈侯卫青薨。起冢,象庐山。

  上既攘却胡、越,开地斥境,乃置交趾、朔方之州,及冀、幽、并、兗、徐、青、扬、荆、豫、益、凉等州,凡十三部,皆置刺史焉。

  上以名臣文武欲尽,乃下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六年(丙子,公元前一零五年)

  冬,上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宫。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赦汾阴殊死以下。

  汉既通西南夷,开五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岁遣使十馀辈出此初郡,皆闭昆明,为所杀,夺币物。于是天子赦京师亡命,令从军,遣拔胡将军郭昌将以击之,斩首数十万。后复遣使,竟不得通。

  秋,大旱,蝗。

  乌孙使者见汉广大,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匈奴闻乌孙与汉通,怒,欲击之。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属皆事汉,乌孙于是恐,使使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天子与群臣议,许之。乌孙以千匹马往聘汉女。汉以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往妻乌孙,赠送甚盛;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以为左夫人。公主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思归,天子而怜之,间岁遣使者以帷帐锦绣给遗焉。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孙岑娶尚公主。公主不听,上书言状。天子报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岑娶遂妻公主。昆莫死,岑娶代立,为昆弥。

  是时,汉使西逾葱岭,抵安息。安息发使,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及诸小国驩潜、大益、车姑师、扜冞、苏Ε之属,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西国使更来更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以览示汉富厚焉。大角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名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为酒;多苜蓿,天马嗜之;汉使采其实以来,天子种之于离宫别观旁,极望。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匈奴使,待之过于汉使焉。

  是岁,匈奴乌维单于死,子乌师庐立,年少,号“儿单于”。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徙,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敦煌郡。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元年(丁丑,公元前一零四年)

  冬,十月,上行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祠上帝于明堂。东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然益遣,冀遇之。乙酉,柏梁台灾。

  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祠后土,临勃海,将以望祀蓬莱之属,冀至殊廷焉。春,上还,以柏梁灾,故朝诸侯,受计于甘泉。甘泉作诸侯邸。

  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其东则凤阙,高二十馀丈;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馀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立神明台、井幹楼,度五十丈,辇道相属焉。

  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宜改正朔。”上诏兒宽与博士赐等共议,以为宜用夏正。夏,五月,诏卿、遂、迁等共造汉《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后世云。

  匈奴儿单于好杀伐,国人不安;又有天灾,畜多死。左大都尉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上乃遣因杅将军公孙敖筑塞外受降城以应之。

  秋,八月,上行幸安定。

  汉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天子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之。宛王与其群臣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无奈我何。贰师马,宛宝马也。”遂不肯予汉使。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于是天子大怒。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可尽虏矣。”天子尝使浞野侯以七百骑虏楼兰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

  臣光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而使广利将兵伐宛,其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苟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然则武帝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中尉王温舒坐为奸利,罪当族,自杀;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佗罪而族。光禄勋徐自为曰:“悲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

  关东蝗大起,飞西至敦煌。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二年(戊寅,公元前一零三年)

  春,正月,戊申,牧丘恬侯石庆薨。

  闰月,丁丑,以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时朝廷多事,督责大臣,自公孙弘后,丞相比坐事死。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谴。贺引拜为丞相,不受印绶,屯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贺不得已拜,出曰:“我从是殆矣!”

  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五月,籍吏民马补车骑马。

  秋,蝗。

  贰师将军之西也,既过盐水,当道小国各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比至郁成,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贰师将军与李哆、赵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引兵而还。至敦煌,十不过什一二,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天子闻之,大怒,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

  上犹以受降城去匈奴远,遣浚稽将军赵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归者,军遂没于匈奴。儿单于大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冬,十二月,兒宽卒。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三年(己卯,公元前一零二年)

  春,正月,胶东太守延广为御史大夫。

  上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皆无验,令祠官礼东泰山。夏,四月,还,修封泰山,禅石闾。

  匈奴儿单于死,子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上遣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障、列亭,西北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障;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军正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是岁,睢阳侯张昌坐为太常乏祠,国除。

  初,高祖封功臣为列侯百四十有三人。时兵革之馀,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裁什二三。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其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书之信,重以白马之盟。及高后时,尽差第列侯位次,藏诸宗庙,副在有司。逮文、景,四五世间,流民既归,户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万户,小国自倍,富厚如之。子孙骄逸,多抵法禁,陨身失国,至是见侯裁四人,罔亦少密焉。

  汉既亡浞野之兵,公卿议者皆愿罢宛军,专力攻胡。天子业出兵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渐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轮台易苦汉使,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赦囚徒,发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馀校尉。宛城中无井,汲城外流水,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卫酒泉,而发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适为兵;及载Я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至轮台,轮台不下。攻数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万。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贰师欲攻郁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乃先至宛,决其水原移之,则宛固已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馀日。宛贵人谋曰:“王母寡匿善马,杀汉使,今杀王而善马,汉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王。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母寡头,遣人使贰师约曰:“汉无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即不听我,我尽杀善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孰计之,何从?”是时,康居候视汉兵尚盛,不敢进。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计以为“来诛首恶母寡,母寡头已至,如此不许则坚守,而康居候汉兵罢来救宛,破汉兵必矣”,乃许宛之约。宛乃出其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汉军。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牝牡三千馀匹,而立宛贵人之故时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与盟而罢兵。

  初,贰师起敦煌西,分为数军,从南、北道。校尉王申生将千馀人别至郁成,郁成王击灭之,数人脱亡,走贰师。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闻汉已破宛,出郁成王与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贰师。上邽骑士赵弟恐失郁成王,拔剑击斩其首,追及贰师。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四年(庚辰,公元前一零一年)

  春,贰师将军来至京师。贰师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入贡献,见天子,因为质焉。军还,入马千馀匹。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甚多,而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众。天子为万里而伐,不录其过,乃下诏封李广利为海西侯,封赵弟为新畤侯,以上官桀为少府,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馀人,千石以下千馀人,奋行者官过其望,以谪过行,皆黜其劳,士卒赐直四万钱。

  匈奴闻贰师征大宛,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捕得生口,知状以闻。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将诣阙簿责。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当地。”上直其言,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自大宛破后,西域震惧,汉使入西域者益得职。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后岁馀,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秋,起明光宫。

  冬,上行幸回中。

  匈奴呴犁湖单于死,匈即将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使使来献。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天汉元年(辛巳,公元前一零零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与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币遣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卫律者,父故长水胡人,律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于匈奴,使还,闻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单于爱之,与谋国事,立为丁灵王。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馀,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馀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欲降之,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且单于信汝,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曰:“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天雨白氂。

  夏,大旱。

  五月,赦天下。

  发谪戍屯五原。

  浞野侯赵破奴自匈奴亡归。

  是岁,济南太守王卿为御史大夫。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天汉二年(壬午,公元前九九年)

  春,上行幸东海。还,幸回中。

  夏,五月,遣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假司马陇西赵充国与士百馀人溃围陷陈,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汉兵物故什六七,充国身被二十馀创。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

  汉复使因酐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无所得。

  初,李广有孙陵,为侍中,善骑射,爱人下士。帝以为有广之风,拜骑都尉,使将丹杨、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及贰师击匈奴,上诏陵,欲使为贰师将辎重,陵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向贰师军。”上曰:“将恶相属邪!吾发军多,无骑予女。”陵对:“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上壮而许之。因诏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博德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愿留陵至春俱出。”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引兵击匈奴于西河。诏陵以九月发,出遮虏障,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还,抵受降城休士。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悦,拜步乐为郎。

  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值,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陵引士出营外为陈,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陵搏战攻之,千弩俱发,应弦而倒。虏还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馀骑攻陵。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复斩首三千馀级。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陵军步斗树木间,复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无有伏兵乎?’诸当户君长皆言:‘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

  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馀人。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士尚三千馀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刀,抵山,入狭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后,陵便衣独步出营,止左右:“毋随,丈夫一取单于耳!”良久,陵还,太息曰:“兵败,死矣!”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令军士人持二升Я,一片冰,期至遮障者相待。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馀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馀人。

  陵败处去塞百馀里,边塞以闻。上欲陵死战;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蹂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上以迁为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久之,上悔陵无救,曰:“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坐预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诈。”乃遣使劳赐陵馀军得脱者。

  上以法制御下,好尊用酷吏,而郡、国二千石为治者大抵多酷暴,吏民益轻犯法;东方盗贼滋起,大群至数千人,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道路不通。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弗能禁;乃使光禄大夫范昆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馀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当连坐者,诸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奈何。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盗贼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是时,暴胜之为直指使者,所诛杀二千石以下尤多,威振州郡。至勃海,闻郡人隽不疑贤,请与相见。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躧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旧矣,今乃承颜接辞。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胜之深纳其戒;及还,表荐不疑,上召拜不疑为青州刺史。济南王贺亦为绣衣御史,逐捕魏郡群盗,多所纵舍,以奉使不称免,叹曰:“吾闻活千人,子孙有封,吾所活者万馀人,后世其兴乎!”

  是岁,以匈奴降者介和王成娩为开陵侯,将楼兰国兵击车师;匈奴遣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汉兵不利,引去。

漢紀十三譯文

  漢紀十三漢武帝元封二年(壬申,公元前109年)

  冬季,十月,漢武帝巡幸至雍,祭祀於五;回長安後,祭祀泰一神,並叩拜“德星”。

  春季,正月,公孫卿報告說:“在東萊山看到神仙,他好像說要見天子。”於是漢武帝前往緱氏城,封公孫卿為中大夫,到東萊住了幾天,卻未見到神仙,只看到了巨人的足跡。漢武帝又派出數以千計的方士去尋訪神,採摘靈芝。當時正逢旱災,漢武帝外出巡遊沒有理由,便去祭祀萬里沙神廟。夏季,四月,返回長安,中途祭祀泰山。

  先前,黃河在瓠子決口,後二十多年未將決口堵塞,梁、楚一帶地方受害最深。本年,漢武帝派大臣汲仁、郭昌二人徵調數萬人堵塞瓠子決口。漢武帝從泰山回長安途中,親自到黃河決口處視察,將白馬、玉璧沉入河中,命隨駕群臣和扈從官員自將軍以下一律揹負柴薪,終於將決口堵住。漢武帝命人在原決口處興建宮室一座,名叫宣防宮;又開挖兩條渠道,將黃河匯入北行的兩條河渠,恢復大禹治水時的舊狀,梁、楚地區又安寧了,從此不受水災之害。

  漢武帝回到長安。

  漢武帝開始命令越族巫師祭祀上帝和眾鬼,並使用雞骨進行占卜。

  據公孫卿說,神仙喜歡住在樓中,於是漢武帝命人在長安興建蜚廉觀、桂觀,在甘泉興建益壽觀、延壽觀,派公孫卿攜帶皇帝符節,佈置好全部裝置,恭候神仙降臨。又興建通天莖臺,在臺下襬設祭祀器具,興建甘泉宮前殿,並對其他各處宮室進行擴建。

  當初,燕國全盛之時,曾經佔領真番、朝鮮為屬地,設定官吏,修築邊防要塞。秦滅掉燕國之後,這一帶成為遼東郡的外部邊界。漢朝興起後,因該地遙遠,難於守禦,所以只重修了遼東地區的原有邊塞,以水作為邊界,屬燕國管轄。燕王盧綰謀反,逃入匈奴,燕國人衛滿聚集親信一千餘人,頭梳髮髻,身穿蠻夷服裝向東逃出邊塞,渡過水,佔據秦時舊有空地,自立為王,逐漸將真番、朝鮮的蠻夷部族和從燕國逃出的人歸於自己的統治之下,建都王險。到漢惠帝、漢高後時期,因天下剛剛安定不久,崐遼東太守便與衛滿約定:由衛滿作為漢朝的外臣,保護漢朝邊塞之外的蠻夷部族不對漢朝邊塞進行侵擾;如果各蠻夷部族的首領要到漢朝晉見天子,衛滿不得禁止。因此,衛滿得以利用兵威和財物侵略和降服周圍弱小部族,真番、臨屯都來臣服歸屬,使其統治地域擴大到方圓數千裡。王位傳到衛滿的孫子衛右渠時,衛氏朝鮮招降的漢朝逃亡之人越來越多,而衛右渠又從來未到長安朝見過漢朝天子;辰國國君想要上書漢朝,晉見漢天子,也因衛氏朝鮮的阻隔而不得通行。漢朝於本年派使臣涉何前去勸誘並衛右渠,但衛右渠卻到底不肯接受詔令。涉何離開朝鮮,來到邊界,在水河邊,命駕車人將護送他的朝鮮副王長刺殺,然後立即渡過水,馳入漢朝邊塞,回來報告漢武帝說:“殺死了朝鮮將領。”漢武帝認為他有殺朝鮮人的美名,未加責問,任命他為遼東東部都尉。朝鮮怨恨涉何,派兵攻擊遼東,將涉何殺死。

  六月,甘泉宮齋房中長出九莖靈芝。為此,漢武帝下令大赦天下。

  漢武帝因為旱災而憂慮,公孫卿說:“黃帝時,封祀後便出現大旱,使封土幹了三年。”漢武帝於是頒佈詔書說:“天旱,意旨是要使封土幹吧!”

  秋季,在汶水邊興建明堂。

  漢武帝下令招募天下犯有死罪的人當兵,由樓船將軍楊僕率領,從齊國渡渤海,左將軍荀彘從遼東出發,征討朝鮮。

  當初,漢武帝派王然於利用南越敗亡的事例和誅平南夷的兵威勸告滇國國王入朝歸附。滇王擁有數萬部眾,鄰近的東北方又有與之同姓的勞深、靡莫兩國相互支援,所以不肯聽從漢朝。勞深、靡莫兩國還多次侵襲漢朝使臣部下。於是漢武帝派將軍郭昌、中郎將衛廣徵調巴、蜀地區的軍隊滅掉勞深、靡莫兩國,兵臨滇國。滇王舉國投降,請求漢朝派置官吏,並親自入朝。漢朝在該地設定益州郡,並賜給滇王王印,命他繼續管轄他的百姓。

  此時,漢朝先後滅掉了南越和東越兩國,剿平了西南夷各部族,新增設了十七個郡,並仍按當地原有風俗習慣進行治理,不徵收賦稅。南陽、漢中等舊有各郡,則各根據距離的遠近,為新設各郡的官吏和兵卒提供糧食、錢物、郵傳車、馬匹及配件用具。由於新設各郡時常發生小規模叛亂,殺死官吏,漢朝便徵調南方各郡的官吏兵卒前往鎮壓,過了一年達一萬多人,所需費用全部依靠大農。大農靠調劑各地的物資和鹽、鐵專賣的所得,補充賦稅的不足,所以還可以供應。然而軍隊所過之處,地方官府供應軍需,只不使缺乏而已,不敢再提專有賦稅的法令了。

  這一年,漢武帝任命御史中丞南陽人杜周為廷尉。杜周外表寬厚,內心卻苛刻至極,對事情的處理基本上效法張湯。當時,長安詔獄的犯人日益增多,二千石官被逮捕囚禁的,舊的未去,新的已來,不下一百餘人;廷尉一年要處理的案件達到一千餘件。一件大案,受牽連被逮捕或作證的人有幾百,小案也有數十人;遠的數千裡,近的數百里,都要前來對質。廷尉和京中各官府崐因辦理皇帝交下的案獄而逮捕的人達六七萬人,再經過法官獄吏的牽連攀扯,增加到十萬餘人。

  三年(癸酉,公元前108年)

  冬季,十二月,打雷;天降冰雹,像馬頭一般大小。

  漢武帝派將軍趙破奴攻擊西域車師國。趙破奴率輕騎兵七百餘名先到西域,生擒樓蘭王,然後大破車師國,並乘機以兵威困迫烏孫、大宛等國。春季,正月甲申(疑誤),漢武帝封趙破奴為浞野侯。王恢因輔佐趙破奴攻襲樓蘭國,被封為浩侯。於是從酒泉到玉門都有了漢朝設立的邊防要塞。

  角、魚龍、曼延之類的雜技遊戲開始興起。

  漢軍進入朝鮮境內,朝鮮王衛右渠派兵佔據險要之地進行抵抗。樓船將軍楊僕率領齊國軍隊七千人先行抵達王險。衛右渠據城堅守,探知楊僕兵力單薄,便出城襲擊楊僕。楊僕軍兵敗潰散,逃入山中十幾天,後逐漸找回潰散的兵卒,重新聚集起來。左將軍荀彘率部攻擊朝鮮水西面的軍隊,未能攻破。漢武帝因為兩位將軍未能取勝,便派衛山前往朝鮮,用軍事壓力勸諭衛右渠歸順。衛右渠會見衛山,叩頭道歉,說道:“我願意歸降,但害怕兩位將軍用詐術殺我;如今見到天子信節,所以請求再次歸降。”衛右渠派太子前往漢朝謝罪,並獻馬五千匹,又為漢軍提供軍糧。朝鮮太子率眾一萬餘人,手持武器,將要渡過水,衛山和荀彘疑心要生出變故,便對太子說:“既然已經歸降,應命你手下人不要攜帶兵器。”太子也怕衛山和荀彘用計殺他,於是不肯渡水,帶人返回。衛山回京報告漢武帝,漢武帝將衛山誅殺。

  荀彘攻破水岸上的朝鮮軍隊,於是向前推進,逼臨王險城下,包圍城西北。楊僕也率領部眾前往會合,屯兵城南。衛右渠堅決守城,漢軍一連數月未能攻下。荀彘率領的燕、代地區兵卒大多強勁剽悍;而楊僕所率齊國兵卒因曾經遭到敗亡困辱,全都心懷恐懼,將領也感到慚愧不安,所以在圍困王險城時,常常主張和平解決。荀彘督軍猛攻,朝鮮大臣們就暗中派人與楊僕私下商議投降之事。使者往來磋商,還未肯作決定。荀彘幾次和楊僕商約共同作戰的日期,但楊僕想與朝鮮私定和約,所以不與荀彘會合。荀彘也派人尋找機會勸說朝鮮歸降,而朝鮮不肯,而希望向楊僕投降,從而引起荀、楊兩位將軍的不和。荀彘認為,楊僕先前曾經兵敗,犯下喪失所屬部隊之罪,而今與朝鮮私相友善,而朝鮮又不歸降,所以懷疑他有背叛的陰謀,但未敢發動。

  漢武帝因為荀彘、楊僕二人包圍王險城後行動不一致,軍隊許久不決戰,所以派濟南太守公孫遂前往糾正,並授權公孫遂遇事可以相機行事。公孫遂到崐達後,荀彘說:“朝鮮早就應當攻下;所以拖了這麼久還未攻下,是因為樓船將軍好幾次不按照約定的日期會合。”又將平時自己對楊僕的懷疑一一告訴公孫遂,說道:“現在這樣還不先發制人,恐怕會成大禍。”公孫遂也同意荀彘的看法,便用天子符節召樓船將軍楊僕來左將軍營中議事,當即命左將軍帳下武士將樓船將軍逮捕,併兼並了其所屬部隊。公孫遂將此事報告漢武帝,漢武帝將公孫遂處死。

  左將軍荀彘將兩支部隊合併後,隨即加緊對朝鮮發動進攻。朝鮮國相路人、國相韓陰、尼相參、將軍王等相互商議道:“當初打算向樓船將軍投降,今樓船將軍已被逮捕,只有左將軍一人指揮漢軍,攻擊越來越猛烈,恐怕我方無法抵擋,而國王偏又不肯向左將軍投降。”於是韓陰、王、路人都逃亡投向漢軍大營,路人死於半途之中。夏季,尼相參派人殺死朝鮮王衛右渠,前來投降。漢軍尚未開進王險城時,原衛右渠的大臣成己降而復叛,再次進攻漢朝官吏。荀彘命衛右渠的兒子衛長、降相路人的兒子路最勸告朝鮮民眾歸順漢朝,並誅殺成己。漢朝因此而平定朝鮮,設定樂浪、臨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參為清侯,韓陰為苴侯,王為平州侯,衛長為幾侯;路最的父親路人為降漢而死,頗有功勞,封為涅陽侯。

  左將軍荀彘被召回長安,漢武帝以爭功相嫉、計謀乖戾的罪名將其當眾斬首。樓船將軍楊僕也因當初兵至列口時,本應等待與左將軍會合,卻擅自先行,造成很大傷亡,其罪本應斬首,贖身後成為平民。

  班固曰:玄菟、樂浪,本是箕子的封國。當初箕子居住在朝鮮,用禮義教導他的百姓,掌握種田、養蠶、紡織的方法,併為他們制定八條法令。凡殺人的,當即以本人性命相抵;傷人的,用穀物賠償對方的損失;盜竊的,男子給被盜者做奴,女子做婢;想要自贖其罪的,一人要交贖金五十萬錢,雖被免罪為平民,但按風俗仍被人看不起,想結婚都找不到物件。因此,當地百姓始終不偷不盜,不必為防偷盜而關門閉戶;女子都守貞節,沒有yín亂行為。在鄉間,人們都用竹器和木器盛放食物;在城市中,人們頗仿效官吏的作法,往往用杯盤器皿盛放食物。郡的官員,最初是來自遼東,其中有些人和前來經商的商人看到這裡的老百姓不閉門戶,便在夜間進行偷盜,使當地淳樸的風俗漸遭破壞,以致如今犯禁者日益增多,法令也增加到六十餘條。由此可見,仁人聖賢的教化是多麼的可貴啊!然而,東夷民族天性柔順,與南、西、北三方各民族不同。所以孔子哀痛他的道理不能得到推行時,打算乘筏出海,要到九夷地區去居住,這種想法是有根據的。

  秋季,七月,膠西王劉端去世。

  武都郡氐族叛亂,漢朝將他們分批遷往酒泉。

  四年(甲戍,公元前107年)>/B

  冬季,十月,漢武帝巡遊至雍,祭祀於五。回中的道路已然打通,於是漢武帝北出蕭關,經獨鹿山、鳴澤湖,到代地返回、途中巡察了河東郡。春季,三月,漢武帝祭祀后土神,下令赦免汾陰、夏陽、中都地區死刑以下囚犯。

  夏季,大旱。

  匈奴自衛青、霍去病率軍穿越大沙漠以來,很少再對漢朝進行侵擾,遷往北方很遠的地方,休養士卒馬匹,進行射獵訓練,並多次派使臣到漢朝來,用甜言蜜語請求和親。漢朝派北地人王烏等前去窺探匈奴的虛實,王烏遵從匈奴的風俗,放下使者的旄節,自己進入匈奴單于的氈帳之中。單于很喜歡他,假意用好聽的話許諾,要為王烏派匈奴太子到漢朝做人質。漢朝又派楊信為使者前往匈奴。楊信不肯遵從匈奴的風俗,單于說:“據從前的盟約,漢朝曾將其藩王的女兒嫁到匈奴來,供給一定數量的繒絮、食物,用這種方式和親;匈奴也不再侵擾漢朝的邊境。如今卻要違反以往的盟約,讓我的太子去做人質,那還能剩下什麼呢?”楊信回來後,漢朝再次派王烏前往匈奴,單于又用好話獻媚,希望多得到漢朝的財物,騙王烏說:“我想親自到漢朝去面見天子,相互結為兄弟。”王烏回來後報告漢武帝,漢武帝下令在長安為單于修建宮邸。匈奴又表示:“除非漢朝派地位尊貴的人作為使者前來,否則我們不說實話。”匈奴派地位尊貴的人到漢朝來,來人生了病,漢朝給他藥吃,想治好他的病,但他卻不幸死去。於是,漢朝派路充國佩帶二千石官員的印綬,出使匈奴,順便將匈奴使臣靈柩送回,並致送豐厚的喪葬費,價值數千金,又對匈奴介紹路充國說:“這是漢朝地位尊貴的人。”單于認為是漢朝將其尊貴的使臣殺了,所以將路充國扣留匈奴,不放他回國。以前所說的話,都是單于故意用空言欺騙王烏,他根本就無意到漢朝去,也無意派太子去。因此匈奴屢次派出奇兵,侵犯漢朝邊界。於是,漢武帝任命郭昌為拔胡將軍,與浞野侯趙破奴屯兵於朔方以東地區防備匈奴。

  五年(乙亥,公元前106年)

  冬季,漢武帝向南巡遊,到達盛唐,遙望九疑山,祭祀虞舜。又登縣天柱山,然後從尋陽乘船遊長江,在江中親自射蛟,並將其捕獲。漢武帝的船隊首尾銜接,連綿千里,接近樅陽時棄船登陸,向北行至琅邪郡,沿海前行,一路祭祀名山大川。春季,三月,漢武帝于歸途中經過泰山,命人將祭天神壇增大。甲子(二十一日),漢武帝第一次在明堂中祭祀上帝,將漢高祖劉邦作為配祀,又命各諸侯王、列侯前來朝見,接受各郡、國記載戶口賦稅的薄冊。夏季,四月,漢武帝下令大赦天下,凡此次巡遊經過的各縣一律免除今年的田租、賦稅。回京後,巡幸甘泉宮,祭祀於泰。

  長平侯衛青去世。漢武帝為他修建了一座像匈奴國中的廬山一樣形狀的墳墓。

  漢武帝已經驅逐了北方的匈奴,消滅了南方的越族政權,開疆拓土,於是設定交趾、朔方二州,以及冀州、幽州、幷州、兗州、徐州、青州、揚州、荊州、豫州、益州、涼州,共將全國劃分為十三州,全都設刺史。

  漢武帝因朝中有名的文武大臣快要沒有了,所以頒佈詔書,求取賢才:“凡是非同尋常的功業,必須等待非同尋常的人才去完成。所以有的馬雖然兇暴不馴,卻能一口氣賓士千里;有計程車人雖然遭到世俗的詬罵,卻能建功立業。無論是容易翻車之馬,還是放蕩不羈之士,都只看如何駕御而已。命令各州、郡官長考察本地官吏和一般百姓中,是否有才幹優秀或不同凡俗,能夠勝任將相之職,或出使遙遠國家的人,保薦給朝廷。”

  六年(丙子,公元前105年)

  冬季,漢武帝巡遊回中地區。

  春季,興建首山宮。

  三月,漢武帝巡遊河東地區,祭祀后土神,赦免汾陰地區死罪以下囚犯。

  漢朝打通西南夷之後,增設五郡,希望在這一帶找出一條通往大夏國的道路,每年都要派出十幾批使者,從這些新郡出發,但都被困在昆明,使者被殺,財物被搶。於是漢武帝赦免京師的死罪之徒,命他們從軍,派拔胡將軍郭昌率領前往昆明地區進行征討,共斬殺數十萬人。可是以後再派出使者,到底還是不能透過此地。

  秋季,大旱,併發生蝗災。

  烏孫使臣看到漢朝地域廣大,回國後向其國王報告,烏孫於是更加重視與漢朝的關係。匈奴聽說烏孫與漢朝建立聯絡,感到惱怒,準備出兵攻打烏孫;而其旁邊的大宛、月氏等國也都服從漢朝。烏孫國王害怕匈奴對其發動攻擊,派使臣向漢朝表示願意娶漢朝公主為妻,與漢結為兄弟。漢武帝與群臣商議,決定同意烏孫王的請求。於是,烏孫王以一千匹馬作為聘禮,派人去迎接漢朝公主。漢武帝封江都王劉建的女兒劉細君為公主,嫁給烏孫王,並贈以十分豐盛的陪嫁;烏孫王昆莫封漢公主為右夫人。匈奴也嫁給烏孫王一女,被封為左夫人。漢朝公主自建宮室居住,一年四季於烏孫王見面一兩次,在一起飲酒吃飯。由於烏孫王年老,語言又不通,所以公主悲傷憂愁,思念家鄉。漢武帝聽說後很可憐她,每隔一年派使臣給她送去錦帳、綢緞等物。烏孫王對漢公主說:“我年紀已老。”想讓公主嫁給他的孫子岑娶軍須靡。漢公主不肯依從,並上書漢武帝報告此事。漢武帝回覆她說:“你應當遵從烏孫國的風俗,因為崐我國希望與烏孫共滅匈奴。”軍須靡終於娶了漢公主。昆莫去世後,其孫軍須靡即位,號為昆彌王。

  此時,漢朝使者向西越過蔥嶺,抵達安息國。安息國也派出使者,並將大鳥蛋和精通魔術的黎軒人作為禮品獻給漢朝。其他如潛、大益、姑師、、蘇等諸小國也都派人隨漢使來長安進獻禮品,朝見天子,漢武帝非常高興。西域各國派往漢朝的使臣此來彼去,絡繹不絕,漢武帝每次到沿海地區巡遊,都要將各國使臣全部帶去,遇到大都會或人口稠密的地方,都要從中經過,散發財物絲帛進行賞賜,準備豐厚的物品充分供應,以顯示漢朝的富有和寬厚。還進行大規模角抵遊戲,演出奇戲,展示各種怪物等,聚集許多人觀看。每逢賞賜,都要大擺酒宴,築池蓄酒,懸肉為林;又讓外國賓客到處參觀各個倉庫中儲存的物品,以顯示漢朝的廣大富強,使他們傾慕驚駭。大宛周圍盛產葡萄,可以造酒;還盛產苜蓿,大宛出的天馬最喜歡吃;漢使將葡萄、苜蓿的果實採集帶回,漢武帝大量種在行宮附近,一眼望不到頭。然而,因西域各國靠近匈奴,常常對匈奴使者懷有畏懼,對他們比對漢使更為恭順。

  7這一年,匈奴烏維單于去世,其子烏師廬即位,年紀幼小,號稱兒單于。從此以後,匈奴單于更向西北方向遷徙;其左翼兵力抵達雲中一帶,右翼兵力抵達酒泉、敦煌郡地區。

  太初元年(丁丑,公元前104年)

  冬季,十月,漢武帝巡遊泰山。十一月甲子朔(初一)清晨,冬至。漢武帝在明堂祭祀上帝。然後東到海濱,考查入海尋仙和方士求神的結果,發現沒有一個人的話應驗。然而武帝卻派出更多的人,希望能夠遇到神仙。

  乙酉(二十二日),柏梁臺遭火災。

  十二月甲午朔(初一),漢武帝在高裡山親自祭祀地神,又祭后土神,然後來到渤海邊,準備遙祭蓬萊等仙山,希望能親身到達神仙所在的仙庭。春季,漢武帝回返長安,因柏梁臺失火,所以在甘泉宮接受各諸侯王的朝拜和各郡、國載錄戶口,賦稅的簿冊。在甘泉修建諸侯王宮邸。

  有個名叫勇之的越族人說:“按照越族的風俗,如果火災之後再建房屋,一定要比原來的大,以鎮服火災。”於是漢武帝下令興建建章宮,計有千門萬戶。東面為鳳闕,高二十餘丈。西面為唐中,有方圓數十里的養虎園。北面挖一大池,命名為太液池,池中漸臺高二十餘丈,還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等處勝景,象徵海中的神山和龜魚之類。南面建有玉堂、璧門、大鳥像等。另外,建章宮中還修有神明臺、井榦樓、各高五十丈。各景之間有皇帝專用的輦道相連線。

  大中大夫公孫卿、壺遂、太史令司馬遷等上奏說:“曆法、紀年都已壞廢,應當改正朔。”漢武帝命寬與名叫賜的博士等共同商議,認為應使用夏胡曆法。夏季,五月,漢武帝下詔,命公孫卿、壺遂、司馬遷等共同制定漢朝《太初曆》,以正月為一年的開始,崇尚黃顏色,以“五”為吉祥數字,重新定官名,協調音律,制定宗廟、百官的儀禮,作為國家常規,流傳後世。

  匈奴兒單于性好殺戮,使國中百姓不安,又發生天災,很多牲畜死亡。匈奴左大都尉派人偷偷對漢朝說:“我打算殺死單于,歸降漢朝,但漢朝路遠,如能派兵來接應,我馬上就可以發動。”於是漢武帝派因將軍公孫敖在塞外修建受降城,駐兵接應。

  秋季,八月,漢武帝巡遊安定郡。

  漢朝派到西域去的使臣奏道:“大宛有好馬,藏在貳師城中,不肯獻給漢使。”於是漢武帝派壯士車令等帶著黃金千斤和金馬前往大宛,請求交換。大宛國王與其群臣商議道:“漢朝離我國很遠,而鹽中道路艱難,屢屢致人死亡;如從此北路來,有匈奴騷擾;從南路來,沒有水草,又往往缺少城郭、食糧。漢朝派數百人作為使團前來,還常因缺乏糧食死亡過半,這怎能派大軍前來呢!所以漢朝對我們無可奈何。貳師城的馬,是我們大宛國的寶馬。”於是不肯給漢使。漢使惱怒,破口大罵,用錘擊破金馬而去。大宛眾貴族生氣地說:“漢使太輕視我們!”讓漢使離去,然後命駐守東部邊境的鬱成王率兵攔截,殺死漢使,奪取了漢使攜帶的財物。

  漢武帝大怒。曾經出使大宛的姚定漢等奏道:“大宛軍事力量薄弱,只要派去三千人馬,用強弩射殺,就可將其全部俘獲。”漢武帝因曾經派浞野侯趙破奴率七百騎兵生擒過樓蘭王,認為姚定漢等說得對;況且,漢武帝此時正想封寵姬李夫人家為侯,於是任命李夫人的哥哥李廣利為貳師將軍,徵發附屬國騎兵六千及各郡、國品行惡劣的青年數萬人,前往征討大宛國。期望李廣利到貳師城取得好馬,所以稱他為貳師將軍。另外又任命趙始成為軍正官,原浩侯王恢為軍前嚮導,李哆為校尉,負責軍事指揮。

  臣司馬光曰:漢武帝想封自己寵愛的姬妾李夫人的孃家為侯,所以派李廣利率兵征伐大宛,他的意思是,沒有為國立功就不能封侯,不想改變高祖皇帝的約定。但軍務大事關係著國家的安危、民眾的生死,如果不辨賢愚就授予軍事大權,希望拿僥倖的微小功勞,作為封自己所喜歡的人為侯的藉口,還不如無功就封侯好些。漢武帝在處理封國事務上頗有見地,卻在任命將領方面失當。所以,說他能夠遵守先帝的約定,我認為是過分了。

  中尉王溫舒被指控犯有奸詐貪利之罪,應當滅族,王溫舒自殺;當時,王溫舒的兩個弟弟和兩個親家也分別因其他罪名被滅族。光祿勳徐自為說:“可悲哪!古時候有滅三族的,而今王溫舒的罪到了同時滅五族的地步!”

  關東地區發生嚴重蝗災,大批蝗蟲向西飛去,到達敦煌。

  二年(戊寅,公元前103年)

  春季,正月戊申(疑誤),牧丘侯石慶去世。

  閏正月丁丑(疑誤),漢武帝任命太僕公孫賀為丞相,封葛繹侯。當時,國家多事,漢武帝對大臣督責嚴厲,自公孫弘之後,丞相連續被指控有罪而死。石慶雖然因為謹小慎微而得以善終,但也多次受到譴責。公孫賀被引來舉行拜授丞相的儀式時,不接受印信,叩頭在地上,哭著不肯起來。漢武帝不理他,起身而去。公孫賀不得已接受印信,出宮後嘆道:“我從此危險了!”

  三月,漢武帝巡遊河東郡,祭祀后土神。

  夏季,五月,登記徵用官吏和百姓的馬匹,補充軍馬。

  秋季,發生蝗災。

  貳師將軍李廣利率兵西征,過鹽澤之後,沿途小國都據城自守,不肯供應漢軍糧食,攻又攻不下;攻下之後,糧食自可得到補充;如不能攻破,數日後便離去。等到達鬱成時,全軍只剩下數千人,且全都飢餓疲憊。進攻鬱成,反被鎮守鬱成的軍隊打得大敗,傷亡慘重。李廣利與李哆、趙始成等商議道:“到鬱成尚且不能攻破,更何況到大宛的國都呢!”於是領兵返回。到敦煌時,士兵只剩下出征時的十分之一二。李廣利派人上奏漢武帝:“道路遙遠,糧食缺乏,將士們雖不懼戰鬥,但飢餓難忍;況且人數太少,不足以攻下大宛,希望能暫且罷兵,待證調更多的軍隊後再前往征討。”漢武帝聞奏大怒,派使臣至玉門阻攔,同時下令:“軍隊有膽敢退入玉門關的,一律斬首!”李廣利大為惶恐,因而留在敦煌。

  漢武帝認為受降城仍離匈奴太遠,又派浚稽將軍趙破奴率二萬餘騎兵從朔方郡出塞,向西北方推進二千餘里,準備到達浚稽山接應匈奴左大都尉後返回,趙破奴已經前來約會,匈奴左大都尉卻在打算舉事時被單于察覺。單于殺死左大都尉,派左翼軍襲擊趙破奴。趙破奴一路捕殺敵軍,俘虜數千人,然後班師。行至距受降城四百里之處,被匈奴八萬騎兵包圍。趙破奴夜間親自出營尋找水源,與匈奴偵察部隊遭遇,趙破奴被俘。匈奴軍乘勢猛攻漢軍,漢軍軍吏害怕回去後因喪失主將而被殺,所以無人勸同伴突圍逃回,因而全軍覆沒。匈奴兒單于大喜,於是派出奇兵攻打受降城,未能攻下,便侵入邊界,擄掠後離去。

  十二月,寬去世。

  三年(己卯,公元前102年)

  春季,正月,膠東太守延廣被任命為御史大夫。

  漢武帝向東巡遊海邊,考查對神仙蹤跡的尋訪情況,發現都沒有著落。命令祀官以禮祭告東泰山。夏季,四月,漢武帝返回長安,途中在泰山祭天,在石閭祭地。

  匈奴兒單于去世,因其子年紀小,匈奴部眾共立兒單于的叔父右賢王湖為單于。

  漢武帝派光祿勳徐自為從五原出塞數百里,最遠處達千餘里,修築城牆、要塞、亭燧等,向西北直到廬朐,命遊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兵廬朐附近;命強弩都尉路博德在居延澤築城鎮守。秋季,匈奴大舉侵入定襄、雲中二郡,殺掠數千人,打敗漢朝好幾名二千石官後方才離去,沿途破壞光祿勳徐自為所築城牆、要塞、亭遂等;又派右賢王侵入酒泉、張掖二郡,擄掠數千人。正好漢軍軍正任文率兵前來救援,右賢王兵敗,喪失了全部擄掠所得後退走。

  這一年,睢陽侯張昌被指控身為太常官,掌管祭祀事務有不到之處,被廢除封爵食邑。

  起初,漢高祖分封功臣為侯,共一百四十三人。當時正是戰亂之後,大城和著名都會的百姓散失,國家掌握的戶口數字,只有從前的十分之二三。所以漢初所封列侯,其食邑大的不過一萬戶,小的只有五六百家。分封時,漢高祖曾經立誓說:“既使黃河變得像腰帶一樣狹窄,泰山變得像砥石一樣矮小,各位列侯的封國食邑也將永存,傳給後世子孫。”並將誓言用硃砂寫下,殺白馬祭告上蒼,表示守信和鄭重。到高後時,釐訂全體列侯的位次高低,將記錄存在宗廟之內,副本存於有關官署。到漢文帝、漢景帝時,已過了四五世,流民已經迴歸故里,戶口也有增加,列侯中,大的食邑達到三四萬戶,小的也增加了一倍,財富的增長也與食邑相同。列侯的子孫們驕奢淫逸,多觸犯國家法律,不僅本人喪命,祖宗留下的食邑也因而失去,到如今,現存的功臣侯只剩下四家,而法網也稍微嚴密了。

  漢朝喪失了趙破奴這支部隊後,議論此事的公卿大臣們都希望停止征討大宛,集中全力對付匈奴。而漢武帝則認為,既已出兵征討大宛,如果連大宛這樣一個崐小國都不能征服,那麼大夏等國將逐漸輕視漢朝,大宛的好馬不會來,烏孫、輪臺等國將隨意虐待漢朝使團,從而使漢朝遭到外國的恥笑。於是漢武帝處罰了認為征討大宛不利的鄧光等人。赦免正在服刑的囚徒,徵發品行惡劣的青年和邊塞地區的騎兵,一年多的時間裡,派到敦煌增援貳師將軍李廣利的人達六萬多人,揹負私人裝備而跟從的人未計算在內。另外,又徵調了牛十萬頭,馬三萬匹,驢、駱駝等數以萬計,以及十分充足的糧食和兵器弓弩。全國都受到震動,從各地調到征討大宛部隊中的校尉軍官也達五十餘名。因大宛城中無井,靠汲引城外河水使用,所以漢武帝派水工隨軍前往,準備將大宛城外河水引向別處,利用舊水道挖洞攻城。又增調了十八萬戍卒進駐酒泉、張掖以北地區,並在居延、休屠兩地屯兵以衛護酒泉。漢武帝下令:全國犯罪的官吏、逃亡者、入贅婦家的男子、商人、原屬商人戶籍者、其父母或祖父母屬商人戶籍者,共七種人,一律謫罰為兵。為貳師運送糧食的車輛和役夫絡繹不絕。漢武帝還任命兩名熟悉馬匹情況的人充當執馬校尉和驅馬校尉,預備在攻破大宛後挑選好馬。

  貳師將軍李廣利得到巨大的人力物力增援後,再次率兵出征。由於漢軍兵多,所到之處,西域各小國無不迎接,為漢軍提供糧食供應。行至輪臺,輪臺國不降,漢軍攻城數日,在城中進行了一場大屠殺。自此向西,漢軍一路平安推進,直抵大宛城下,到達計程車兵共三萬人。大宛軍隊出城迎擊漢軍,漢軍以箭射殺,大宛軍大敗,逃入城中拒守。李廣利本想攻取鬱成城,又恐怕一時難於攻克,反使大宛生出其他計謀,於是先到大宛城,挖開水源,引向別處。城中的大宛軍民本已憂愁困擾,漢軍再將全城包圍,攻擊四十餘日。大宛貴族密謀道:“大王母寡將好馬隱藏起來,又殺死漢朝使臣,如今我們將大王殺死,把好馬獻出,漢軍就會解圍而去;如仍不解圍退兵,我們再拼死力戰,也為時未晚。”大家都表示同意,於是一起行動,將大宛王殺死。此時大宛的外城已破,大宛的貴族猛將煎靡被漢軍俘獲。大宛極為恐慌,逃入內城,派人手持大宛王母寡的人頭,前去見李廣利,相約說:“漢軍如不進攻我們,我們將把所有的好馬都拿出來,任憑漢軍隨意挑選,併為漢軍提供糧食。如不接受我們的建議,我們將殺死所有的好馬。康居的援兵又即將到達,援兵一到,我們居內,康居兵居外,兩面夾擊漢軍。請將軍仔細考慮,怎麼辦好?”此時,康居探知漢軍還很強盛,不敢前進。李廣利聞知大宛城中新近抓到一些漢人,懂得了鑿井技術,且城中糧食尚多,因而考慮:“此次前來主要是為了誅殺罪魁禍首母寡,而今母寡的人頭已然送到,這樣再不接受他們的請求,他們必定會堅守城池,而康居等到漢軍疲憊來援救大宛,漢兵必為其所敗。”所以接受了大宛的求和條件。於是,大宛將馬獻出,讓漢軍自己選擇,並拿出大批糧食供給漢軍。漢軍挑選了數十匹好馬,中等及以下的雌、雄馬三千餘匹,又扶立過去對漢朝態度友好的大宛貴族昧蔡登上大宛國王位,與其訂立盟約後罷兵而還。

  當初,李廣利自敦煌起兵西進時,分兵數路,分別從南、北兩條道路進兵。校尉王申生另率一千餘人到鬱成,被鬱成王消滅。只有數人得脫,逃到李廣崐利大軍。李廣利命搜粟都尉上官桀率兵前往攻打鬱成,鬱成王逃到康居,上官桀也追到康居。康居王聽說漢軍已打敗大宛,便將鬱成王獻給上官桀,上官桀命四名騎兵將鬱成王捆綁押送李廣利軍營。上騎士趙弟怕鬱成王在半路上逃跑,拔劍將鬱成王人頭砍下後,追上李廣利大軍。

  四年(庚辰,公元前101年)

  春季,貳師將軍李廣利回到京城長安。沿途經過的西域小國聽說大宛被漢軍攻破,全都派其子弟跟隨李廣利來到長安向漢朝進貢,拜見漢武帝,並留在長安充當人質。大軍回來時,入關的馬有一千餘匹。此番再次出征,並非缺乏軍糧,戰死的人也不太多,只因將領貪暴,不愛惜士卒,掠奪、虐待他們,因此死亡很多。漢武帝因李廣利萬里征伐,不計其過失,下詔書封李廣利為海西侯,趙弟為新侯,任命上官桀為少府,其他軍官為九卿的三人,任諸侯國相、郡太守、二千石官職的一百餘人,任一千石及以下官職的一千餘人。凡自願隨軍出征的人,所授官職都超出了他們自己的希望;凡因罪過而謫罰出徵的人,一律免其罪而不記功勞;對士卒的賞賜價值四萬錢。

  匈奴聽說李廣利率兵征討大宛,曾經企圖攔截,後見漢軍聲勢浩大,不敢與漢軍交戰,便派騎兵前往樓蘭國,等候襲擊在大軍後面的漢朝使臣,要斷其通道。當時漢軍軍正任文正率兵屯駐玉門關,抓到匈奴俘虜,得知這一訊息後報告朝廷。漢武帝下詔命任文率兵捕捉樓蘭王,押到長安問罪。樓蘭王分辯說:“樓蘭作為一個小國,夾在漢朝與匈奴兩大國之間,如不兩邊聽命,便無法自保平安,我願率本國百姓遷入漢朝境內。”漢武帝放他回國,也讓他協助探聽匈奴動靜。從此匈奴對樓蘭國不十分信任。

  自從大宛被打敗後,西域各國十分震恐,派往西域的漢使因此越發順利地完成使命。於是,從敦煌向西直到鹽澤,處處建起亭燧,而輪臺、渠等地都有漢朝的屯田兵卒數百人,分別設定使者、校尉加以統領護衛,用以供給出使外國的使團所需。

  一年多以後,大宛貴族認為昧蔡善於討好漢朝,使本國遭受屠戮,於是聯合殺死昧蔡,立母寡的弟弟蟬封為大宛王,派蟬封的兒子到漢朝充當人質。漢朝因而派出使者賞賜蟬封,對他進行鎮扶。蟬封與漢朝約定,每年向漢朝進獻天馬二匹。

  秋季,漢武帝興建明光宮。

  冬季,漢武帝巡遊回中地區。

  匈奴湖單于去世,其弟左大都尉且侯被立為單于。漢武帝打算乘征伐大宛的兵威困擾匈奴,便頒發詔書說:“高皇帝給朕留下平城的憂恨,高後時,匈奴單于給我朝的書信又悖逆絕倫。當年齊襄公報九世先祖之仇,《春秋》認為他的行為符合了大義。”且侯單于剛剛即位,害怕漢軍襲擊他,便向漢朝表示:“我是小孩子,豈敢和大漢天子相比,漢朝天子是我的長輩。”於是將不願投降而被扣留在匈奴的漢使路充國等全部放回,又派使臣前來進貢。

  天漢元年(辛巳,公元前100年)

  []春季,正月,漢武帝到甘泉,在泰祭祀天神。三月,漢武帝巡遊河東郡,祭祀后土神。

  漢武帝嘉許匈奴單于的義舉,派中郎將蘇武將留在漢朝的匈奴使臣送回匈奴,順便攜帶厚禮,答謝匈奴單于的好意。蘇武與副使中郎將張勝及暫時充任使團官吏的常惠等一同前往,到達匈奴後,將禮品送給單于。單于卻更加驕橫,不是漢朝原來所希望的樣子。

  正在此時,曾經歸降過漢朝的匈奴緱王和長水人虞常,以及衛律所率領的投降匈奴的原漢朝人暗中商議,企圖劫持匈奴單于母親閼氏回到漢朝。衛律的父親原是長水地區的匈奴人,衛律本人則因與漢朝的協律都尉李延年關係很好,經李延年推薦,受漢朝派遣出使匈奴。衛律出使歸來,聽說李延年一家被收捕,便逃到匈奴投降。單于很喜歡他,與他商討國家大事,封他為丁靈王,虞常在漢朝時一直與副使張勝關係密切,私下拜訪張勝時說:“聽說大漢天子非常怨恨衛律,我可以埋伏弓弩手為漢朝將其射死。我的母親和弟弟都在漢朝,希望他們能得到賞賜。”張勝答應了虞常的要求,並送給他很多財物。一個多月以後,單于出外打獵,只有他母親和部分子弟留在王庭。虞常等七十餘人正準備發動政變,不料其中一人於夜間逃走,告發了虞常等人的政變計劃。於是單于子弟調兵與虞常等人交戰,緱王等全部被殺,虞常被活捉。

  匈奴單于派衛律處理此事。張勝聽到訊息後,害怕先前與虞常約定之事被查出,便向蘇武報告。蘇武說:“發生了這樣的事,肯定會涉及到我,如受到侵犯再死,那就更加辜負國家了。”於是準備自殺,被張勝、常惠一起阻止。後虞常果然供出張勝,單于大怒,召集貴族們商議,打算殺死漢使。匈奴左伊秩訾說:“謀殺衛律就要處死,如果謀害單于,又應如何加重懲處呢!應讓他們全部歸降。”單于派衛律傳話給蘇武。蘇武對常惠等人說:“如果卑躬屈節,有辱我們的使命,既使活著,又有何面目再回到我們大漢呢!”說完拔出佩刀刺入自己的身體。衛律大吃一驚,一把將蘇武抱住,急忙召醫生前來,在地上挖了一個土洞,點起炭火,將蘇武放在洞上,用腳踩蘇武的後背,使淤血流出。蘇武氣絕,半日才慢慢甦醒。常惠等痛哭,將蘇武抬回駐地。單于很欽佩蘇武的氣節,早晚都派人問候,而將張勝逮捕。

  蘇武逐漸痊癒,單于派人來勸諭蘇武,要蘇武歸降匈奴。正在此時,虞常被定為死罪,便打算藉此機會逼蘇武投降。用劍斬下虞常的人頭之後,衛律說:“漢使張勝想謀殺單于的親信大臣,其罪當死,單于招募歸降,降者赦免。”說完舉劍要刺張勝,張勝請求投降。衛律又對蘇武說:“副使有罪,你作為正使,應連坐受罰。”蘇武回答說:“我本未參與其事,與張勝又沒有親屬關係,為什麼要連坐受罰!”衛律又舉劍威脅蘇武,蘇武紋絲不動。衛律說:“蘇先生!我以前背叛漢朝,歸順匈奴,有幸蒙單于大恩、賜號稱王,並擁有數萬人眾,馬匹牲畜滿山,這樣富貴!蘇先生如果今日歸降,明日就會和我一樣,否則白白橫屍荒野,又有誰知道呢!”蘇武閉口大答。衛律又說:“你要是聽我的話,歸降匈奴,我與你就如兄弟一般;如今日不聽我的建議,以後即使想再見我,還能夠辦得到嗎?”蘇武罵道:“你身為漢朝臣子,卻不顧恩義,背叛君主、親人、投降蠻夷異族,我見你幹什麼!況且單于信任你,讓你決定別人的生死,你不但不公平處理,反而想挑動兩國君主相互爭鬥,在一旁坐觀成敗。南越國殺死漢使,被漢滅掉後變為九郡;大宛王殺死漢使,其人頭被懸於長安宮廷北門;朝鮮殺死漢使,立即招來滅國之禍;只有匈奴還沒有幹過這種事。你明知我不會投降,卻想借此挑起兩國之間的戰爭,只怕匈奴的災難,將會從我開始了。”衛律明白蘇武終究不會受他的脅迫,只得稟報單于。單于見蘇武如此忠心,越發想爭取他歸順,便將蘇武囚禁於一個大地窖中,斷絕蘇武的飲食,企圖逼其就範。當時正下大雪,蘇武躺在地上,靠吞食雪片和衣服上的氈毛,一同嚥下,幾天後竟然未死。匈奴人以為有神靈庇護,便將蘇武放逐到北海荒無人煙之處,讓他放牧一群公羊,並對蘇武說:“等到公羊能產出羊奶,你就可以回國了。”常惠等使團中不肯投降的官員,也被分別扣留在其他地方。

  天空降下硬而彎曲的白毛。

  夏季,大旱。

  五月,大赦天下。

  徵發貶謫有罪的人到五原郡屯墾戍邊。

  浞野侯趙破奴從匈奴逃回漢朝。

  這一年,濟南太守王卿被任命為御史大夫。

  二年(壬午,公元前99年)

  春季,漢武帝巡遊東海郡。在回京途中巡遊回中。

  夏季,五月,漢武帝派貳師將軍李廣利率三萬騎兵從酒泉出塞,在天崐山一帶襲擊匈奴右賢王,共擒斬匈奴一萬餘人後返回。途中被匈奴重兵包圍。漢軍一連幾天缺乏糧食,傷亡慘重。代理司馬的隴西人趙充國率精壯兵卒一百餘人衝破匈奴的包圍,李廣利率大軍緊跟其後,才得以解脫困境。這次戰役,漢兵陣亡了十分之六七,趙充國受傷二十餘處。李廣利上奏朝廷,漢武帝將趙充國召到駐所,親自接見,察看了他的的傷勢,嘆息不已,封趙充國為中郎。

  漢武帝又派因杆將軍公孫敖率兵從西河郡出塞,與強弩都尉路博德會師於涿塗山,但毫無收穫。

  當初,李廣的孫子李陵擔任侍中,精通騎馬射箭之術,愛護士卒,謙恭地對待賢士。漢武帝認為李陵頗有其祖父李廣的風範,封他為騎都尉,命他帶領丹陽和楚地人五千,在酒泉、張掖一帶教習射箭之術,以防備匈奴。李廣利出擊匈奴時,漢武帝召見李陵,想命他為李廣利押運輜重。李陵叩頭請求說:“我所率領屯戍邊塞的人,都是荊楚地區勇武之士和奇才劍客,論力量能夠手扼猛虎,論箭術堪稱百發百中,希望能讓我自己率領一隊人馬,前往蘭于山以南地區,用以分散匈奴單于的兵力,使其不能全力對抗貳師將軍的部隊。”漢武帝說:“你不願作別人的部下嗎!這次我調動的軍隊太多,沒有馬匹分配給你。”李陵說:“我用不著馬匹,願以少敵眾,率五千步兵直搗匈奴單于的王庭。”漢武帝讚賞李陵的豪情壯志,同意了他的請求,下詔命路博德在半途中接應李陵。路博德也羞於做李陵的後援部隊,便上奏說:“如今正值秋季,匈奴馬肥,不宜於此時與匈奴交戰,希望陛下命李陵稍等,到明年春天再一同出征。”漢武帝很生氣,懷疑是李陵膽怯後悔,不想出徵,而讓路博德上書,便下詔命路博德率兵赴西河襲擊匈奴,同時命李陵於九月自居延遮虜障出發,深入東浚稽山南面的龍勒水邊巡迴觀察匈奴動靜,如果不見敵蹤,便退回受降城休息士卒。於是,李陵率領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向北推進,三十天後抵達浚稽山,停下紮營,沿途命人將所過之處的山川地形繪製成圖,派部下騎兵陳步樂送回長安。漢武帝召見陳步樂,聽他報告說李陵能使部下拚死效力,非常高興,封陳步樂為郎官。

  李陵在浚稽山與單于率領的匈奴軍隊相遇,匈奴約三萬騎兵將李陵的部隊包圍。李陵屯兵兩山之間,用大車圍成營寨,親自率領士卒在營外列下戰陣,前排手持戟、盾,後排手持弓、弩。匈奴兵見漢軍人少,便直逼營前陣地。李陵率部迎擊,展開搏鬥,漢軍千弩齊發,匈奴兵紛紛應弦倒地,只得退回山上,漢軍追擊,殺死匈奴數千人。單于大驚,召左、右兩翼軍八萬餘騎兵崐前來圍攻李陵。李陵率部且戰且走,向南撤退,數日後,來到一個山谷之中。漢軍接連作戰,士卒大多身帶箭傷,仍頑強苦戰,受傷三處的坐在車上,受傷兩處的駕車,受傷一處的手持武器堅持戰鬥,又斬殺匈奴三千餘人。李陵率部沿著龍城舊道向東南方撤退,四五日後,退到一大片沼澤蘆葦之中。匈奴在上風放火,企圖燒死漢軍;李陵也命部下放火燒光周圍的蘆葦以自救。漢軍繼續南行,來到一座山下。單于在南山上命他的兒子率領騎兵向漢軍進攻。漢軍在樹林之中步戰,又殺死匈奴數千人,並用連弩機射單于,單于下山逃避。這一天,漢軍抓到部分匈奴俘虜,據他們說:“我們聽單于說:‘這是漢朝的精兵,猛攻也沒能將他們消滅,他們日夜引我們向南接近漢塞,莫非是有埋伏的軍隊嗎?’各位當戶、君長都說:‘單于親率數萬騎兵攻擊漢軍數千人而不能將他們消滅,以後將無法再號令邊臣,還會使漢朝更加輕視匈奴。所以要在山谷中再次力戰,還有四五十里才到平原地區,如仍不能取勝就返回。’”

  此時漢軍處境越發兇險。匈奴騎兵多,一日交戰數十回合,漢軍又殺傷匈奴二千餘人。匈奴作戰不利,打算撤兵離去。然而就在此時,李陵軍中有一個名叫管敢的軍候,因受到校尉的欺辱,逃到匈奴軍中投降,一一說出漢軍實情:“李陵部隊並無後援,箭矢也即將用盡,只有將軍部下和校尉成安侯韓延年所屬部隊各八百人在前面開路,以黃旗和白旗作為標誌。應當派精銳騎兵用弓箭射殺他們,漢軍立即就可擊破。”單于得到管敢,喜出望外,命匈奴騎兵一齊向漢軍發起進攻,同時令人大聲喊叫:“李陵、韓延年快快投降!”又派兵截斷漢軍的道路,猛攻李陵。李陵的部隊被困在山谷之中,匈奴軍在山上,從四面射箭,箭如雨下。李陵繼續向南退卻,尚未到達汗山,一天中五十萬支箭已全部用盡,於是放棄輜重車輛,繼續前往。此時軍中士兵還有三千餘人,只能砍下車的輻條拿在手中做武器,文職人員也手持短刀加入戰鬥行列。漢軍退入狹谷之中,單于親自率兵截斷漢軍後路,指揮匈奴兵卒將山上巨石滾入谷中,漢軍多數死去,不能前進。黃昏以後,李陵獨自一人身穿便衣走出大營,止住左右隨從說:“不要跟著我,我要獨自一人生擒單于!”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李陵回到營中,嘆道:“我們已然兵敗,即將死於此地了!”於是將所有的旌旗盡行砍倒,與珍寶一起埋入地下,李陵嘆了口氣,對部下說道:“如果再有數十支箭,我們就足以逃脫了。現在已沒有武器再戰,天亮以後,就只能坐等被擒了,不如各自逃命,還有人能夠僥倖逃脫回去報告天子。”於是命將士每人身帶二升乾糧,一片冰,約定到遮虜障會合。半夜時,李陵命人擊鼓叫醒將士們,但戰鼓已破,敲不響。李陵與韓延年都跨上戰馬,十幾名壯士跟隨。匈奴數千名騎兵隨後追擊,韓延年戰死。李陵說道:“我已無面目報答皇帝陛下了!”於是投降。其他人分散突圍,逃回邊塞的有四百餘人。

  李陵兵敗之處距邊塞只有一百餘里,邊塞將領將此事報告朝廷。漢武帝本希望李陵能死戰,後聽說李陵投降匈奴,十分憤怒,責問陳步樂,陳步樂自殺而死。滿朝大臣都說李陵有罪,漢武帝問太史令司馬遷對此事的看法,司馬遷竭力為李陵分辯說:“李陵對父母孝順,對士人講信義,常常奮不顧身,赴國家急難,這正是他平時的志願所在,頗有國士的風範。如今出征偶然不幸失敗,那些保全自身性命和妻子兒女的臣子就跟著捏造他的短處,實在令人痛心!況且李陵率領不到五千步兵,深入滿是戰馬的匈奴腹地,抵擋數萬敵軍;匈奴被打得連救死扶傷都顧不過來,將全國所有能拉弓射箭的人全部調來圍攻李陵。李陵率部轉戰千里,箭矢用盡,無路可走,將士們手拿著沒有箭的空弩機,冒著敵人鋒利的槍尖刀刃,仍然面向北方拚死力戰,能夠得到部下這樣的拚死效力,既使是古代的名將,也不過如此!李陵雖然兵敗,但他對匈奴的打擊也足以使他名揚天下了。李陵之所以沒有死節,當是想找機會報效國家。”漢武帝認為司馬遷在誣陷欺騙,是為了詆譭李廣利,為李陵遊說開脫,下令對司馬遷施以宮刑。

  很久以後,漢武帝才對原先使李陵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表示後悔,說道:“應當在李陵率軍出塞時,再讓強弩將軍路博德前去接應;而我預先就頒下詔書,使老將路博德生出奸詐之心,不肯接應李陵。”於是派使臣對逃脫回來的李陵餘部進行慰勞賞賜。

  漢武帝用法制來控制國家,喜歡任用執法嚴苛的官吏,各郡、國的二 千石官也大多以殘暴的手段治理地方,而小吏和平民百姓對犯法卻越發不當回事。東部地區盜賊興起,大股數千人,攻打城邑,奪取府庫的兵器,釋放犯死罪的囚徒,捆縛、汙辱郡太守、都尉,殺死二千石官;小股數百人,在鄉村中劫殺搶掠,多得無法計算,致使道路斷絕。漢武帝開始只派御史中丞、丞相長史負責督察鎮壓,但未能禁絕;於是派光祿大夫範昆及曾經位居九卿的張德等身穿繡花官服,手持皇帝符節和調兵的虎符,調集軍隊進行圍剿,有的大郡斬殺達一萬餘人;另外,各郡因幫助盜賊通行、提供食物而受到牽連、犯法被殺的普通百姓多的也達數千人。過了幾年,抓獲了大部分盜賊首領。一些被打散逃亡的人,往往重新聚集在一起,佔據山川險要之處,官府無可奈何。於是,漢武帝命人制定《沉命法》,規定:“凡有成幫結夥盜賊興起,地方官不能及時發現,或雖然發現卻未能全部擒獲,自二千石官以下直至小吏,主持其事的一律處死;”從此以後,小吏畏懼朝廷治罪,既使發現有盜賊,也因害怕不能全部捕獲而不敢報告;各郡長官因害怕受到牽連,也讓下屬不要報告。因此,盜賊越來越多,而地方官上下串通,隱瞞不報,空以虛文應付朝廷,逃避法網。

  此時,暴勝之擔任直指使者,經他之手處死的二千石以下官員尤其眾多,因此威鎮各州郡。暴勝之來到渤海郡,聽說當地人雋不疑賢明練達,便請來相見。雋不疑容貌莊重嚴肅,衣冠十分華麗整齊,暴勝之聽說雋不疑到來,連鞋崐都沒顧上穿好就急忙起來相迎,讓進客廳坐定,雋不疑以手按地,欠身說道:“我雖生活在偏僻的海濱,但也久聞暴公子的大名,想不到今天有幸蒙公子接見指教。我認為,作為一名官吏,過於剛強容易折斷,過於柔弱則法令難行,應既展示威嚴,又施以恩惠,才能建立功業,立身揚名,永遠保持上天所賜的福祿。”暴勝之對他的告誡深為贊同,回到京城後,上奏推薦雋不疑。漢武帝召雋不疑前來,任命為青州刺史。濟南人王賀也曾擔任繡花御史,負責驅捕魏郡的盜賊,他放過了很多人,因此被以不稱職的罪名罷免。王賀嘆道:“我聽說,救活一千人,子孫就可得到封爵,我救活的人有一萬多,後代會有人興起吧!”

  這一年,漢武帝封歸降漢朝的匈奴介和成娩為開陵侯,命其率領樓蘭國軍隊襲擊車師國。匈奴派右賢王率數萬騎兵前往援救,漢軍作戰失利,退兵而去。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