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唐紀十

唐紀十原文

  起玄黓执徐,尽强圉作噩四月,凡五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

  ◎ 贞观六年壬辰,公元六三二年

  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癸酉,静州獠反,将军李子和讨平之。
  文武官复请封禅,上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群臣犹请之不已,上亦欲从之,魏征独以为不可。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曰:“高矣。”“德未厚邪?”曰:“厚矣。”“中国未安邪?”曰:“安矣。”“四夷未服邪?”曰:“服矣。”“年谷未丰邪?”曰:“丰矣。”“符瑞未至邪?”曰:“至矣。”然则何为不可封禅?”对曰:“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况赏赉不赀,未厌远人之望;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会河南、北数州大水,事遂寝。
  上将幸九成宫,通直散骑常侍姚思廉谏。上曰:“朕有气疾,暑辄顿剧,往避之耳。”赐思廉绢五十匹。
  监察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东宫在宫城之中,而大安宫乃在宫城之西,制度比于宸居,尚为卑小,于四方观听,有所不足。宜增修高大,以称中外之望。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今九成宫去京师三百馀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又,车驾此行,欲以避暑;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独居京处,温清之礼,窃所未安。今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返期,以解众惑。又,王长通、白明达皆乐工,韦槃提、斛斯正止能调马,纵使技能出众,正可赉之金帛,岂得超授官爵,鸣玉曳履,与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窃耻之。”上深纳之。
  上以新令无三师官,二月,丙戌,诏特置之。
  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宫。
  庚午,吐谷浑寇兰州,州兵击走之。
  长乐公主将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爱之,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魏征谏曰;“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皆令半楚、淮阳。今资送公主,倍于长主,得无异于明帝之意乎!”上然其言,入告皇后。后叹曰:“妾亟闻陛下称重魏征,不知其故,今观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承恩礼,每言必先候颜色,不敢轻犯威严;况以人臣之疏远,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从也。”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缗、绢四百匹以赐征,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乃今见之,故以相赏。公宜常秉此心,勿转移也。”上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后问为谁,上曰:“魏征每廷辱我。”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上乃悦。
  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卒。明日,上出次发哀。有司奏,辰日忌哭。上曰:“君之于臣,犹父子也,情发于衷,安避辰日!”遂哭之。
  六月,己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辛亥,江王嚣薨。
  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骑支遣使入贡。初,焉耆入中国由碛路,隋末闭塞,道由高昌;突骑支请复开碛路以便往来,上许之。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袭焉耆,大掠而去。
  辛未,宴三品已上于丹霄殿。上从容言曰:“中外又安,皆公卿之力。然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统叶护雄据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与公等所亲见,勿矜强盛以自满也!”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击薛延陀,为薛延陀所败。肆叶护性猜狠,信谗;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叶护以非其族类,诛灭之,由是诸部皆不自保。肆叶护又忌莫贺设之子泥孰,阴欲图之,泥孰奔焉耆。设卑达官与弩失毕二部攻之,肆叶护轻骑奔康居,寻卒。国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遣使内附。丁酉,遣鸿胪少卿刘善因立咄陆为奚利邲咄陆可汗。
  闰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王珪、魏征,昔为仇雠,不谓今日得同此宴。”上曰:“征、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征每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辄不应,何也?”魏征对曰:“臣以事为不可,故谏;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上曰:“且应而复谏,庸何伤!”对曰:“昔舜戒郡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上大笑曰:“人言魏征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为此耳!”征起,拜谢曰:“陛下开臣使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
  戊辰,秘书少监虞世南上《圣德论》,上赐手诏,称:“卿论太高。朕何敢拟上古!但比近世差胜耳。然卿适睹其始,未知其终。若朕能慎终如始,则此论可传;如或不然,恐徒使后世笑卿也。”
  九月,己酉,幸庆善宫,上生时故宅也,因与贵臣宴,赋诗。起居郎清平吕才被之管弦,命曰:“《功成庆善乐》,使童子八佾为《九功之舞》,大宴会,与《破陈舞》偕奏于庭。同州刺史尉迟敬德预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何功,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谕解之。敬德拳殴道宗,目几眇。上不怿而罢,谓敬德曰:“朕见汉高祖诛灭功臣,意常尤之,故欲与卿等共保富贵,令子孙不绝。然卿居官数犯法,乃知韩、彭菹醢,非高祖之罪也。国家纲纪,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饬,无贻后悔!”敬德由是始惧而自戢。
  冬,十月,乙卯,车驾还京师。帝侍上皇宴于大安宫,帝与皇后更献饮膳及服御之物,夜久乃罢。帝亲为上皇捧舆至殿门,上皇不许,命太子代之。
  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意,数与家人相对悲泣,容貌羸惫。上见而怜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游猎,乃以颉利为虢州刺史;颉利辞,不愿往。癸未,复以为右卫大将军。
  十一月,辛巳,契苾酋长何力帅部落六千馀家诣沙州降,诏处之于甘、凉之间,以何力为左领军将军。
  庚寅,以左光禄大夫陈叔达为礼部尚书。帝谓叔达曰:“卿武德中有谠言,故以此官相报。”对曰:“臣见隋室父子相残,以取乱亡,当日之言,非为陛下,乃社稷之计耳。”
  十二月,癸丑,帝与侍臣论安危之本。中书令温彦博曰:“伏愿陛下常如贞观初,则善矣。”帝曰:“朕比来怠于为政乎?”魏征曰:“贞观之初,陛下志在节俭,求谏不倦。比来营缮微多,谏者颇有忤旨,此其所以异耳。”帝拊掌大笑曰:“诚有是事!”
  辛未,帝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纵使归家,期以来秋来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纵遣,使至期来诣京师。
  是岁,党项等羌前后内属者三十万口。
  公卿以下请封禅者首尾相属,上谕以“旧有气疾,恐登高增剧,公等勿复言。”
  上谓侍臣曰:“朕比来决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辈以为事小,不复执奏。夫事无不由小以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昔关龙逄忠谏而死,朕每痛之。炀帝骄暴而亡,公辈所亲见也。公辈常宜为朕思炀帝之亡,朕常为公辈念关龙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上谓魏征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对曰:“然。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 贞观七年癸巳,公元六三三年

  春,正月,更名《破陈乐》曰《七德舞》。癸巳,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奏《七德》、《九功》之舞。太常卿萧瑀上言:“《七德舞》形容圣功,有所未尽,请写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擒获之状。”上曰:“彼皆一时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尝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状,能不伤其心乎?”瑀谢曰:“此非臣愚虑所及。”魏征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见《七德舞》辄俯首不视,见《九功舞》则谛观之。
  三月,戊子,侍中王珪坐漏泄禁中语,左迁同州刺史。庚寅,以秘书监魏征为侍中。
  直太史雍人李淳风奏灵台候仪制度疏略,但有赤道,请更造浑天黄道仪,许之。癸巳,成而奏之。
  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宫。
  雅州道行军总管张士贵击反獠,破之。秋,八月,乙丑,左屯卫大将军谯敬公周范卒。上行幸,常令范与房玄龄居守。范为人忠笃严正,疾甚,不肯出外,竟终于内省,与玄龄相抱而诀曰:“所恨不获再奉圣颜!”
  辛未,以张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总管,使击反獠。
  九月,山东、河南四十馀州水,遣使赈之。
  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无人督帅,皆如期自诣朝堂,无一人亡匿者;上皆赦之。
  冬,十月,庚申,上还京师。
  十一月,壬辰,以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无忌固辞曰:“臣忝预外戚,恐天下谓陛下为私。”上不许,曰:“吾为官择人,惟才是与。苟或不才,虽亲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如其有才,虽仇不充,魏征等是也。今日之举,非私亲也。”
  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园;丙辰,校猎少陵原。戊午,还宫,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觞上寿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及。昔汉高祖亦从太上皇置酒此宫,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上皇大悦。殿上皆呼万岁。
  帝谓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曰:“朕年十八,犹在民间,民之疾苦情伪,无不知之。及居大位,区处世务,犹有差失。况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卿等不可不极谏。”太子好嬉戏,颇亏礼法,志宁与右庶子孔颖达数直谏,上闻而嘉之,各赐金一斤,帛五百匹。
  工部尚书段纶奏征巧工杨思齐,上令试之。纶使先造傀儡。上曰:“得巧工庶供国事,卿令先造戏具,岂百工相戒无作淫巧之意邪!”乃削纶阶。
  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统军牛进达击破之。
  上问魏征曰:“群臣上书可采,及召对多失次,何也?”对曰:“臣观百司奏事,常数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况谏者拂意触忌,非陛下借之辞色,岂敢尽其情哉!”上由是接群臣辞色愈温,尝曰:“炀帝多猜忌,临朝对群臣多不语。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

  ◎ 贞观八年甲午,公元六三四年

  春,正月,癸未,突厥颉利可汗卒。命国人从其俗,焚尸葬之。
  辛丑,行军总管张士贵讨东、西王洞反獠,平之。
  上欲分遣大臣为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李靖荐魏征。上曰:“征箴规朕失,不可一日离左右。”乃命靖与太常卿萧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长吏贤不肖,问民间疾苦,礼高年,赈穷乏,起滞淹,俾使者所至,如朕亲睹。”
  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宫。
  夏,五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吐谷浑可汗伏允遣使入贡,未返,大掠鄯州而去。上遣使让之,征伏允入朝,称疾不至,仍为其子尊王求婚;上许之,令其亲迎,尊王又不至,乃绝婚,伏允复遣兵寇兰、廓二州。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谋,数犯边;又执唐使者赵德楷,上遣使谕之,十返;又引其使者,临轩亲谕以祸福,伏允终无悛心。六月,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将边兵及契苾、党项之众以击之。
  秋,七月,山东、河南、淮、海之间大水。
  上屡请上皇避暑九成宫,上皇以隋文帝终于彼,恶之。冬,十月,营大明宫,以为上皇清暑之所。未成而上皇寝疾,不果居。
  辛丑,段志玄击吐谷浑,破之,追奔八百馀里,去青海三十馀里,吐谷浑驱牧马而遁。
  甲子,上还京师。
  右仆射李靖以疾逊位,许之。十一月,辛未,以靖为特进,封爵如故,禄赐、吏卒并依旧给,俟疾小瘳,每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
  甲申,吐蕃赞普弃宗弄赞遣使入贡,仍请婚。吐蕃在吐谷浑西南,近世浸强,蚕食它国,土宇广大,胜兵数十万,然未尝通中国。其王称赞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论,宦族皆曰尚。弃宗弄赞有勇略,四邻畏之。上遣使者冯德遐往慰抚之。
  丁亥,吐谷浑寇凉州。己丑,下诏大举讨吐谷浑。上欲得李靖为将,为其老,重劳之。靖闻之,请行;上大悦。十二月,辛丑,以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刑部尚书任城王道宗为鄯善道、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并突厥、契苾之众击吐谷浑。
  帝聘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为充华,诏已行,册使将发,魏征闻其尝许嫁士人陆爽,遽上表谏。帝闻之,大惊,手诏深自克责,命停册使。房玄龄等奏称:“许嫁陆氏,无显状,大礼既行,不可中止。”爽亦表言初无婚姻之议。帝谓征曰:“群臣或容希合;爽亦自陈,何也?”对曰:“彼以陛下为外虽舍之,或阴加罪谴,故不得不然。”帝笑曰:“外人意或当如是。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
  中牟丞皇甫德参上言:“修洛阳宫,劳人;收地租,厚敛;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上怒,谓房玄龄等曰:“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欲治其谤讪之罪。魏征谏曰:“贾谊当汉文帝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自古上书不激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陛下裁察。”上曰:“朕罪斯人,则谁复敢言?”乃赐绢二十匹。他日,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虽勉强含容,非曩时之豁如。”上乃更加优赐,拜监察御史。
  中书舍人高季辅上言:“外官卑品,犹未得禄,饥寒切身,难保清白,今仓廪浸实,宜量加优给,然后可责以不贪,严设科禁。又,密王元晓等皆陛下之弟,比见帝子拜诸叔,叔皆答拜,紊乱昭穆,宜训之以礼。”书奏,上善之。
  西突厥咄陆可汗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

  ◎ 贞观九年乙未,公元六三五年

  春,正月,党项先内属者皆叛归吐谷浑。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谷浑,杀刺史孔长秀。
  壬辰,赦天下。
  乙酉,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击叛羌,破之。
  庚寅,诏:民赀分三等未尽其详,宜分九等。
  上谓魏征曰:“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譬如馋人自敢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然二主孰为优劣?”对曰:“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周天元骄暴,威福在己;虽同为亡国,齐主尤劣也。”
  夏,闰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败吐谷浑于库山。吐谷浑可汗伏允悉烧野草,轻兵走入碛。诸将以为“马无草,疲瘦,未可深入。”侯君集曰:“不然。向者段志玄军还,才及鄯州,虏已至其城下。盖虏犹完实,众为之用故也。今一败之后,鼠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离,父子相失,取之易于拾芥。此而不乘,后必悔之。”李靖从之。中分其军为两道:靖与薛万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与任城王道宗由南道。戊子,靖部将薛孤儿败吐谷浑于曼头山,斩其名王,大获杂畜,以充军食。癸巳,靖等败吐谷浑于牛心堆,又败诸赤水原。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无人之境二千馀里,盛夏降霜,经破逻真谷,其地无水,人龁冰,马啖雪。五月,追及伏允于乌海,与战,大破之,获其名王。薛万均、薛万彻又败天柱王于寺海。
  上皇自去秋得风疾,庚子,崩于垂拱殿。甲辰,群臣请上准遗诰视军国大事,上不许。乙巳,诏太子承乾于东宫平决庶政。
  赤水之战,薛万均、薛万彻轻骑先进,为吐谷浑所围,兄弟皆中枪,失马步斗,从骑死者什六七,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将数百骑救之,竭力奋击,所向披靡,万均、万彻由是得免。李大亮败吐谷浑于蜀浑山,获其名王二十人。将军执失思力败吐谷浑于居茹川。李靖督诸军经积石山河源,至且末,穷其西境。闻伏允在突伦川,将奔于阗,契苾何力欲追袭之。薛万均惩其前败,固言不可。何力曰:“虏非有城郭,随水草迁徙,若不因其聚居袭取之,一朝云散,岂得复倾其巢穴邪!”自选骁骑千馀,直趣突伦川,万均乃引兵从之。碛中乏水,将士刺马血饮之。袭破伏允牙帐,斩首数千级,获杂畜二十馀万,伏允脱身走,俘其妻子。侯君集等进逾星宿川,至柏海,还与李靖军合。
  大宁王顺,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为侍子于隋,久不得归,伏允立它子为太子,及归,意常怏怏。会李靖破其国,国人穷蹙,怨天柱王;顺因众心,斩天柱王,举国请降。伏允帅千馀骑逃碛中,十馀日,众散稍尽,为左右所杀。国人立顺为可汗。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浑。乙卯,诏复其国,以慕容顺为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上虑顺未能服其众,仍命李大亮将精兵数千为其声援。
  六月,己丑,群臣复请听政,上许之,其细务仍委太子,太子颇能听断。是后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监国。
  秋,七月,庚子,盐泽道行军副总管刘德敏击叛羌,破之。
  丁巳,诏:“山陵依汉长陵故事,务存隆厚。”期限既促,功不能及。秘书监虞世南上疏,以为:“圣人薄葬其亲,非不孝也,深思远虑,以厚葬适足为亲之累,故不为耳。昔张释之言:‘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刘向言:‘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其言深切,诚合至理。伏惟陛下圣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亲乃以秦、汉为法,臣窃为陛下不取。虽复不藏金玉,后世但见丘垄如此其大,安知其中无金玉邪!且今释服已依霸陵,而丘垄之制独依长陵,恐非所宜。伏愿依《白虎通》为三仞之坟,器物制度,率皆节损,仍刻石立之陵旁,别书一通,藏之宗庙,用为子孙永久之法。”疏奏,不报。世南复上疏,以为:“汉天子即位即营山陵,远者五十馀年;今以数月之间为数十年之功,恐于人力有所不逮。”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令详处其宜。房玄龄等议,以为:“汉长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则太崇,三仞则太卑,请依原陵之制。”从之。
  辛亥,诏:“国初草创,宗庙之制未备,今将迁祔,宜令礼官详议。”谏议大夫硃子奢请立三昭三穆而虚太祖之位。于是增修太庙,祔弘农府君及高祖并旧神主四为六室。房玄龄等议以凉武昭王为始祖。左庶子于志宁议以为武昭王非王业所因,不可为始祖;上从之。
  党项寇叠州。
  李靖之击吐谷浑也,厚赂党项,使为乡导。党项酋长拓跋赤辞来,谓诸将曰:“隋人无信,喜暴掠我。今诸军苟无异心,我请供其资粮;如或不然,我将据险以塞诸军之道。”诸将与之盟而遣之。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行至阔水,见赤辞无备,袭之,获牛羊数千头。于是群羌怨怒,屯野狐峡,道彦不得进;赤辞击之,道彦大败,死者数万,退保松州。左骁卫将军樊兴逗遛失军期,士卒失亡多。乙卯,道彦、兴皆坐减死徙边。
  上遣使劳诸将于大斗拔谷,薛万均排毁契苾何力,自称己功。何力不胜忿,拔刀起,欲杀万均,诸将救止之。上闻之,以让何力,何力具言其状,上怒,欲解万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辞,曰:“陛下以臣之故解万均官,群胡无知,以陛下为重胡轻汉,转相诬告,驰竞必多。且使胡人谓诸将皆如万均,将有轻汉之心。”上善之而止。寻令宿卫北门,检校屯营事,尚宗女临洮县主。
  岷州都督、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后军期,李靖按之。甑生恨靖,诬告靖谋反,按验无状。八月,庚辰,甑生坐减死徙边。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宽其罪。”上曰:“甑生违李靖节度,又诬其反,此而可宽,法将安施!且国家自起晋阳,功臣多矣,若甑生获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我于旧勋,未尝忘也,为此不敢赦耳。”李靖自是阖门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见也。
  上欲自诣园陵,群臣以上哀毁羸瘠,固谏而止。
  冬,十月,乙亥,处月初遣使入贡。处月、处密,皆西突厥之别部也。
  庚寅,葬太武皇帝于献陵,庙号高祖;以穆皇后祔葬,加号太穆皇后。
  十一月,庚戌,诏议于太原立高祖庙。秘书监颜师古议,以为:“寝庙庆在京师,汉世郡国立庙,非礼。”乃止。
  戊午,以光禄大夫萧瑀为特进,复令参预政事。上曰:“武德六年以后,高祖有废立之心而未定,我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高不赏之惧。斯人也,不可以利诱,不可以死胁,真社稷臣也!”因赐瑀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又谓瑀曰:“卿之忠直,古人不过;然善恶太明,亦有时而失。”瑀再拜谢。魏征曰:“瑀违众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劲,向不遇圣明,求免难矣!”
  特进李靖上书,请依遗诰,御常服,临正殿;弗许。
  吐谷浑甘豆可汗久质中国,国人不附,竟为其下所杀。子燕王诺曷钵立。诺曷钵幼,大臣争权,国中大乱。十二月,诏兵部尚书侯君集等将兵援之;先遣使者谕解,有不奉诏者,随宜讨之。

  ◎ 贞观十年丙申,公元六三六年

  春,正月,甲午,上始亲听政。
  辛丑,以突厥拓设阿史那社尔为左骁卫大将军。社尔,处罗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闻。可汗以为拓设,建牙于碛北,与欲谷设分统敕勒诸部,居官十年,未尝有所赋敛。诸设或鄙其不能为富贵,社尔曰:“部落苟丰,于我足矣。”诸设惭服。及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设,社尔兵亦败,将其馀众走保西陲。颉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乱,咄陆可汗兄弟争国。社尔诈往降之,引兵袭破西突厥,取其地几半,有众十馀万,自称答布可汗。社尔乃谓诸部曰:“首为乱破我国者,薛延陀也,我当为先可汗报仇击灭之。”诸部皆谏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镇抚。今遽舍之远去,西突厥必来取其故地。”社尔不从,击薛延陀于碛北,连兵百馀日。会咥利失可汗立,社尔之众苦于久役,多弃社尔逃归。薛延陀纵兵击之,社尔大败,走保高昌,其旧兵在者才万馀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帅众来降。敕处其部落于灵州之北,留社尔于长安,尚皇妹南阳长公主,典屯兵于苑内。
  癸丑,徙赵王元景为荆王,鲁王元昌为汉王,郑王元礼为徐王,徐王元嘉为韩王,荆王元则为彭王,滕王元懿为郑王,吴王元轨为霍王,豳王元凤为虢王,陈王元庆为道王,魏王灵夔为燕王,蜀王恪为吴王,越王泰为魏王,燕王祐为齐王,梁王愔为蜀王,郯王恽为蒋王,汉王贞为越王,申王慎为纪王。
  二月,乙丑,以元景为荆州都督,元昌为梁州都督,元礼为徐州都督,元嘉为潞州都督,元则为遂州都督,灵夔为幽州都督,恪为潭州都督,泰为相州都督,祐为齐州都督,愔为益州都督,恽为安州都督,贞为扬州都督。泰不之官,以金紫光禄大夫张亮,行都督事。上以泰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学馆,听自引召学士。
  三月,丁酉,吐谷浑王诺曷钵遣使请颁历,行年号,遣子弟入侍;并从之。丁未,以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
  癸丑,诸王之籓,上与之别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共处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尔。诸子尚可复有,兄弟不可复得。”因流涕呜咽不能止。
  夏,六月,壬申,以温彦博为右仆射,太常卿杨师道为侍中。
  侍中魏征屡以目疾求为散官,上不得已,以征为特进,仍知门下事,朝章国典,参议得失,徒流以上罪,详事闻奏;其禄赐、吏卒并同职事。长孙皇后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常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上或以非罪谴怒宫人,后亦阳怒,请自推鞫,因命囚系,俟上怒息,徐为申理,由是宫壶之中,刑无枉滥。豫章公主早丧其母,后收养之,慈爱逾于所生。妃嫔以下有疾,后亲抚视,辍己之药膳以资之,宫中无不爱戴。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先,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尝白后,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后不许,曰:“为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邪!”
  上得疾,累年不愈,后侍奉,昼夜不离侧。常系毒药于衣带,曰:“若有不讳,义不独生!”后素有气疾,前年从上幸九成宫,柴绍等中夕告变,上擐甲出阁问状,后扶疾以从,左右止之,后曰:“上既震惊,吾何心自安!”由是疾遂甚。太子言于后曰:“医药备尽而疾不瘳,请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获冥福。”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若为善有福,则吾不为恶;如其不然,妄求何益!赦者国之大事,不可数下。道、释异端之教,蠹国病民,皆上素所不为,奈何以吾一妇人使上为所不为乎?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太子不敢奏,私以语房玄龄,玄龄白上,上哀之,欲为之赦,后固止之。
  及疾笃,与上诀。时房玄龄以谴归第,后言于上曰:“玄龄事陛下久,小心慎密,奇谋秘计,未尝宣泄,苟无大故,愿勿弃之。妾之本宗,因缘葭莩,以致禄位,既非德举,易致颠危,欲使其子孙保全,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足矣。妾生无益于人,不可以死害人,愿勿以丘垄劳费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而已。仍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屏谗慝,省作役,止游畋,妾虽没于九泉,诚无所恨!儿女辈不必令来,见其悲哀,徒乱人意。”因取衣中毒药以示上曰:“妾于陛下不豫之日,誓以死从乘舆,不能当吕后之地耳。”己卯,崩于立政殿。
  后尝采自古妇人得失事,为《女则》三十卷,又尝著论驳汉明德马后以不能抑退外亲,使当朝贵盛,徒戒其车如流水马如龙,是开其祸败之源而防其末流也。及崩,宫司并《女则》奏之,上览之悲恸,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乃召房玄龄,使复其位。
  秋,八月,丙子,上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比来上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朕当以谗人罪之。”
  冬,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后于昭陵。将军段志玄、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出肃章门。帝夜使宫官至二人所,士及开营内之;志玄闭门不纳,曰:“军门不可夜开。”使者曰:“此有手敕。”志玄曰:“夜中不辨真伪。”竟留使者至明。帝闻而叹曰:“真将军也!”
  帝复为文刻之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以为‘盗贼之心,止求珍货,既无珍货,复何所求。’朕之本志,亦复如此。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今因九嵕山为陵,凿石之工才百馀人,数十日而毕。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当使百世子孙奉以为法。”
  上念后不已,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征同登,使视之。征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上指示之,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上泣,为之毁观。
  十二月,戊寅,硃俱波、甘棠遣使入贡。硃俱波在葱岭之北,去瓜州三千八百里。甘棠在大海南。上曰:“中国既安,四夷自服。然朕不能无惧,昔秦始皇威振胡、越,二世而亡,唯诸公匡其不逮耳。”
  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帝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顿踬,彼岂非天子儿邪!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乎!”房玄龄等皆惶惧流汗拜谢。魏征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心无敢轻魏王者。在礼,臣、子一也。《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朕以私爱忘公义,向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征言,方知理屈。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
  上曰:“法令不可数变,数变则烦,官长不能尽记;又前后差违,吏得以为奸。自今变法,皆宜详慎而行之。”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言:“宣、饶二州银大发采之,岁可得数百万缗。”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与其多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卿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而专言税银之利。昔尧、舜抵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俟我邪!”是日。黜万纪,使还家。
  是岁,更命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凡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关内二百六十一,皆隶诸卫及东宫六率。凡上府兵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五十人为队,队有正;十人为火,火有长。每人兵甲粮装各有数,皆自备,输之库,有征行则给之。年二十为兵,六十而免。其能骑射者为越骑,其馀为步兵。每岁季冬,折冲都尉帅其属教战,当给马者官予其直市之。凡当宿卫者番上,兵部以远近给番,远疏、近数,皆一月而更。

  ◎ 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

  春,正月,徙郐王元裕为邓王,谯王元名为舒王。
  辛卯,以吴王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治为并州都督,纪王慎为秦州都督。将之官,上赐书戒敕曰:“吾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不如得此一言耳。”
  上作飞山宫。庚子,特进魏征上疏,以为:“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穷奢极欲,使百姓困穷,以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陛下拨乱返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若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房玄龄等先受诏定律令,以为:“旧法,兄弟异居,廕不相及,而谋反连坐皆死;祖孙有廕,而止应配流。据礼论情,深为未惬。今定律,祖孙与兄弟缘坐者俱配役。”从之。自是比古死刑,除其太半,天下称赖焉。玄龄等定律五百条,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减大辟九十二条,减流入徙者七十一条,凡削烦去蠹,变重为轻者,不可胜纪。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馀条。武德旧制,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飨;玄龄等建议停祭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回配飨。又删武德以来敕格,定留七百条,至是颁行之。又定枷、杻、钳、锁、杖、笞,皆有长短广狭之制。
  自张蕴古之死,法官以出罪为戒;时有失入者,又不加罪。上尝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日刑网稍密,何也?”对曰:“此在主上,不在群臣,人主好宽则宽,好急则急。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今失入无辜,失出更获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竞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故耳。陛下倘一断以律,则此风立变矣。”上悦,从之。由是断狱平允。
  上以汉世豫作山陵,免子孙苍猝劳费,又志在俭葬,恐子孙从欲奢靡;二月,丁巳,自为终制,因山为陵,容棺而已。
  甲子,上行幸洛阳宫。
  上至显仁宫,官吏以缺储偫,有被谴者。魏征谏曰:“陛下以储偫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此陛下所亲见,奈何欲效之乎!”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因谓长孙无忌等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舍而宿;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
  三月,丙戌朔,日有食之。庚子,上宴洛阳宫西宛,泛积翠池,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苑,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
  房玄龄、魏征上所定《新礼》一百三十八篇;丙午,诏行之。
  以礼部尚书王珪为魏王泰师,上谓泰曰:“汝事珪当如事我。”泰见珪,辄先拜,珪亦以师道自居。子敬直尚南平公主。先是,公主下嫁,皆不以妇礼事舅姑,珪曰:“今主上钦明,动循礼法,吾受公主谒见,岂为身荣,所以成国家之美耳。”乃与其妻就席坐,令公主执{弁},行盥馈之礼。是后公主始行妇礼,自珪始。
  群臣复请封禅,上使秘书监颜师古等议其礼,房玄龄裁定之。
  夏,四月,己卯,魏征上疏,以为:“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撙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

唐紀十譯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六年(壬辰、632)
  唐紀十唐太宗貞觀六年(壬辰,公元632年)
  [1]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1]春季,正月,乙卯朔(初一),出現日食。
  [2]癸酉,靜州獠反,將軍李子和討平之。
  [2]癸酉(十九日),靜州獠民反叛,將軍李子和率兵征討平定。
  [3]文武官復請封禪,上曰:“卿輩皆以封禪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義安,家給人足,雖不封禪,庸何傷乎!昔秦始皇封禪,而漢文帝不封禪,後世豈以文帝之賢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掃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巔,封數尺之土,然後可以展其誠敬乎!”群臣猶請之不已,上亦欲從之,魏徵獨以為不可。上曰:“公不欲朕封禪者,以功未高邪?”曰:“高矣!”“德未厚邪?”曰:“厚矣!”“中國未安邪?”曰:“安矣!”“四夷未服邪?”曰:“服矣!”“年穀未豐邪?”曰:“豐矣!”“符瑞未至邪?”曰:“至矣!”“然則何為不可封禪?”對曰:“陛下雖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亂之後,戶口未復,倉廩尚虛,而車駕東巡,千乘萬騎,其供頓勞費,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禪,則萬國鹹集,遠夷君長,皆當扈從;今自伊、洛以東至於海、岱,煙火尚希,灌莽極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虛弱也。況賞齎不貲,未厭遠人之望;給復連年,不償百姓之勞;崇虛名而受實害,陛下將焉用之!”會河南、北數州大水,事遂寢。
  [3]文武百官又請行封禪大禮,太宗說:“你們都認為登泰山封禪是帝王的盛舉,朕不以為然,如果天下安定,百姓家家富足,即使不去封禪,又有什麼傷害呢?從前秦始皇行封禪禮,而漢文帝不封禪,後代豈能認為文帝的賢德不如秦始皇嗎!而且侍奉上天掃地而祭祀,何必要去登泰山之頂峰,封築幾尺的泥土,然後才算展示其誠心敬意呢!”群臣還是不停地請求,太宗也想聽從此意見,惟獨魏徵認為不可。太宗說:“你不想讓朕去泰山封禪,認為朕的功勞不夠高嗎?”魏徵答道:“夠高了!”“德行不厚嗎?”答道:“很厚了!”“大唐不安定嗎?”答道:“安定!”“四方夷族未歸服嗎?”答道:“歸服了”。“年成沒豐收嗎?”答道:“豐收了!”“符瑞沒有到嗎?”答道:“到了!”“那麼為什麼不可以行封禪禮?”答道:“陛下雖然有上述六點理由,然而承接隋亡大亂之後,戶口沒有恢復,國家府庫糧倉還很空虛,而陛下的車駕東去泰山,大量的騎兵車輦,其勞頓耗費,必然難以承擔。而且陛下封禪泰山,則各國君主鹹集,遠方夷族首領跟從,如今從伊水、洛水東到大海、泰山,人煙稀少,滿目草木叢生,這是引戎狄進入大唐腹地,並展示我方的虛弱。況且賞賜供給無數,也不能滿足這些遠方人的慾望;幾年免除徭役,也不能補償老百姓的勞苦。象這樣崇尚虛名而實際對百姓有害的政策,陛下怎麼能採用呢。”正趕上黃河南北地區數州縣發大水,於是就停止封禪事。
  [4]上將幸九成宮,通直散騎常侍姚思廉諫。上曰:“朕有氣疾,暑輒頓劇,往避之耳。”賜思廉絹五十匹。
  [4]太宗將要去九成宮,通直散騎常侍姚思廉諫阻,太宗說:“朕有氣喘病,一逢暑天就頓時發作加重,便想前去躲避一陣。”賞賜給姚思廉五十匹絹。
  監察御史馬週上疏,以為:“東宮在宮城之中,而大安宮乃在宮城之西,制度比於宸居,尚為卑小,於四方觀聽,有所不足。宜增修高大,以稱中外之望。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視膳。今九成宮去京師三百餘里,太上皇或時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又,車駕此行,欲以避暑;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獨居涼處,溫之禮,竊所未安。今行計已成,不可復止,願速示返期,以解眾惑。又,王長通、白明達皆樂工、韋提、斛斯正止能調馬,縱使技能出眾,正可齎之金帛,豈得超授官爵,鳴玉曳履,與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竊恥之!”上深納之。
  監察御史馬週上奏疏,認為:“陛下所住的宮殿在宮城之中,而太上皇的大安宮卻在宮城之西面,建制規模與陛下宮殿相比,還較為窄小,這在天下人的眼中耳裡,未免覺得有些不足。應當增修擴大,以滿足中外人士的願望。再者說,太上皇年事已高,陛下應當朝夕侍奉御膳。如今九成宮離京城三百多里,太上皇如一時想念陛下,陛下怎麼能趕回來呢?另外此次車駕外出避暑,太上皇還留在大暑天氣裡,而陛下卻獨居涼爽之處,禮制規定,兒女侍奉父母,要讓他們冬暖夏涼,陛下這樣做,我很不安。如今行期已定,不能中止,希望儘快昭示歸期,以解除眾人的疑惑。此外,王長通、白明達都是樂工,韋提、斛斯正也只能馴馬,即使他們的技能出眾,正可賞賜金銀財物,怎麼能破格授予官爵,讓他們佩玉飾、拖著鞋,與士大夫們並肩而立、同座而食呢!與他們為伍我感到羞恥。”太宗深信其言,並採納其意見。
  [5]上以新令無三師官,二月,丙戌,詔特置之。
  [5]太宗認為新頒敕令沒有太師、太傅、太保三師官,二月,丙戌(初二),下詔特設三師宮。
  [6]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宮。
  [6]三月,戊辰(十五日),太宗臨幸九成宮。
  [7]庚午,吐谷渾寇蘭州,州兵擊走之。
  [7]庚午(十七日),吐谷渾進犯蘭州,州內士兵將其擊退。
  [8]長樂公主將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愛之,敕有司資送倍於永嘉長公主。魏徵諫曰:“昔漢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豈得與先帝子比!’皆令半楚、淮陽。今資送公主,倍於長主,得無異於明帝之意乎!”上然其言,入告皇后。後嘆曰:“妾亟聞陛下稱重魏徵,不如其故,今觀其引禮義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妾與陛下結髮為夫婦,曲承恩禮,每言必先候顏色,不敢輕犯威嚴;況以人臣之疏遠,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從。”因請遣中使齎錢四百緡、絹四百匹以賜徵,且語之曰:“聞公正直,乃今見之,故以相賞。公宜常秉此心,勿轉移也。”上嘗罷朝,怒曰:“會須殺此田舍翁。”後問為誰,上曰:“魏徵每廷辱我。”後退,具朝服立於庭,上驚問其故。後曰:“妾聞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賀!”上乃悅。
  [8]長樂公主將要出嫁長孫仲,太宗以公主是皇后親生,特別疼愛,敕令有關部門所給陪送比皇姑永嘉長公主多一倍。魏徵勸諫說:“過去漢明帝想要分封皇子采邑,說:‘我的兒子怎麼能和先帝的兒子相比呢?’均令分給楚王、淮陽王封地的一半。如今公主的陪送,比長公主多一倍,豈不是與漢明帝的意思相差太遠嗎?”太宗覺得有理,進宮中告知皇后,皇后感慨系之:“我總是聽得陛下稱讚魏徵,不知是什麼緣故,如今見其引徵禮義來抑制君王的私情,這真是輔佑陛下的棟樑大臣呀!我與陛下是多年的結髮夫妻,多蒙恩寵禮遇,每次講話還都要察言觀色,不敢輕易冒犯您的威嚴。何況大臣與陛下較為疏遠,還能如此直言強諫,陛下不能不聽從其意見。”於是皇后請求太宗派宦官去魏徵家中,賞賜給四百緡錢,四百匹絹。並且對他說:“聽說您十分正直,今日得以親見,所以賞賜這些。希望您經常秉持此忠心,不要有所遷移。”有一次太宗曾罷朝回到宮中,怒氣衝衝地說:“以後找機會一定殺了這個鄉巴佬。”皇后問是誰惹怒陛下,太宗說:“魏徵常在朝堂上羞辱我。”皇后退下,穿上朝服站在庭院內,太宗驚奇地問這是何故。皇后說:“我聽說君主開明則臣下正直,如今魏徵正直敢言,是因為陛下的開明,我怎能不祝賀呢!”太宗才轉怒為喜。
  [9]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鄒襄公張公謹卒。明日,上出次發哀。有司奏,辰日忌哭。上曰:“君之於臣,猶父子也,情發於衷,安避辰日!”遂哭之。
  [9]夏季,四月,辛卯(初八),襄州都督、鄒襄公張公謹去世。第二天,太宗出車輦發喪。有關部門上奏稱,這一天是辰日,忌諱哭泣。太宗說:“君與臣同父子關係,哀痛哭泣是感情自然流露,怎麼能避忌日呢!”於是痛哭一場。
  [10]六月,己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辛亥,江王囂薨。
  [10]六月,己亥(十七日),金州刺史酆悼王李元亨去世。辛亥(二十九日),江王李囂去世。
  [11]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騎支遣使入貢。初,焉耆入中國由磧路,隋末閉塞,道由高昌。突騎支請復開磧路以便往來,上許之。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襲焉耆,大掠而去。
  [11]秋季,七月,丙辰(初四),焉耆王突騎支派使節獻貢品。起初,焉耆從沙漠到達中原王朝,隋朝末年關閉塞北地區,便改道高昌。突騎支請求重開沙漠故道相互往來,太宗允許。於是高昌懷恨在心,派兵突襲焉耆,大肆掠奪而後離去。
  [12]辛未,宴三品已上于丹霄殿。上從容言曰:“中外義安,皆公卿之力。然隋煬帝威加夷、夏,頡利跨有北荒,統葉護雄據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與公等所親見,勿矜強盛以自滿也!”
  [12]辛未(十九日),太宗在丹霄殿大宴三品以上官員。太宗語氣和緩地說:“中外安定,都是你們的功勞。然而隋煬帝威風八面一統天下,頡利跨有北部廣大地區,統葉護佔據西域一帶,如今它們都已滅亡,這是朕與大家親眼得見,希望你們不要因為一時強盛而自滿起來。”
  [13]西突厥肆葉護可汗發兵擊薛延陀,為薛延陀所敗。
  [13]西突厥肆葉護可汗發兵襲擊薜延陀,被薜延陀擊敗。
  肆葉護性猜狠信讒,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葉護以非其族類,誅滅之,由是諸部皆不自保。肆葉護又忌莫賀設之子泥孰,陰欲圖之,泥孰奔焉耆。設卑達官與弩失畢二部攻之,肆葉護輕騎奔康居,尋卒。國人迎泥孰於焉耆而立之,是為咄陸可汗,遣使內附。丁酉,遣鴻臚少卿劉善因立咄陸為奚利咄陸可汗。
  肆葉護狠毒猜忌聽信讒言,有個乙利可汗,功勞最大,肆葉護以其並非本族,將他殺掉,於是各部落均難以自保。肆葉護又忌恨莫賀設的兒子泥孰,陰謀要除掉他,泥孰得知後急忙投奔焉耆。西突厥屬下的設卑達官和弩失畢二個部落進攻肆葉護,肆葉護率輕騎兵逃奔康居,不久死去。西突厥人前往焉耆迎接泥孰,立為可汗,這便是咄可汗,咄派使節到唐朝請求歸附。丁酉(十六日),唐帝國派遣鴻臚寺少卿劉善因前往突厥,立咄為奚利咄可汗。
  [14]閏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長孫無忌曰:“王、魏徵,昔為仇讎,不謂今日得此同宴。”上曰:“徵、盡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徵每諫,我不從,我與之言輒不應,何也?”魏徵對曰:“臣以事為不可,故諫;陛下不從而臣應之,則事遂施行,故不敢應。”上曰:“且應而復諫,庸何傷!”對曰:“昔舜戒群臣:‘爾無面從,退有後言。’臣心知其非而口應陛下,乃面從也,豈稷、契事舜之意邪!”上大笑曰:“人言魏徵舉止疏慢,我視之更覺嫵媚,正為此耳!”徵起,拜謝曰:“陛下開臣使言,故臣得盡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數犯顏色乎!”
  [14]閏八月,乙卯(初四),太宗在丹霄殿大宴親近的大臣,長孫無忌說:“王、魏徵二人,以前侍奉太子李建成,與陛下為敵,難以料到今日能在此一同飲宴。”太宗說:“魏徵與王盡心竭力地侍奉原來的主人,所以我能重用他們。然而魏徵每次進諫,我不聽從;我與他講話,他也總是不做應答,為什麼呢?”魏徵回答說:“我認為事情不可行,所以諫阻;陛下不聽從諫阻而我如果答話,那麼事情便得到施行,所以不敢應答。”太宗說:“暫且應答而後再諫阻,又有什麼傷害呢?”答道:“過去舜帝告誡群臣:‘你們不要當面順從,而背後卻說另一套。’如果我心裡知道不對嘴上卻答應陛下的意見,這正是當面順從。難道這是稷、契侍奉舜帝的本意嗎!”太宗大笑著說:“人們都說魏徵行為舉止粗魯傲慢,我看他更覺得嫵媚可愛,正是因為如此呀!”魏徵離席起身,拜謝道:“陛下引導讓我暢所欲言,所以我得以盡愚誠;如果陛下拒不接受忠言,我又怎麼敢屢次犯顏強諫呢!”
  [15]戊辰,秘書少監虞世南上《聖德論》,上賜手詔,稱:“卿論太高。朕何敢擬上古,但比近世差勝耳。然卿適睹其始,未知其終。若朕能慎終如始,則此論可傳;如或不然,恐徒使後世笑卿也!”
  [15]戊辰(十七日),秘書少監虞世南進呈《聖德論》一文,太宗賜給手書詔令稱:“你的評價太高了。朕怎麼敢與上古帝王相比,只是與近代相比略強些。然而你只是剛剛看見開頭,未知其終結。如果朕真能善始善終,那麼你的高論可傳之後世;如若不然,恐怕只會成為後世的笑柄!”
  [16]九月,己酉,幸慶善宮,上生時故宅也,因與貴人宴,賦。起居郎清平呂才被之管絃,命曰《功成慶善樂》,使童子八佾為《九功之舞》,大宴會,與《破陳舞》偕奏於庭。同州刺史尉遲敬德預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何功,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諭解之。敬德拳毆道宗,目幾眇。上不懌而罷,謂敬德曰:“朕見漢高祖誅滅功臣,意常尤之,故欲與卿等共保富貴,令子孫不絕。然卿居官數犯法,乃知韓、鼓菹醢,非高祖之罪也。國家綱紀,唯賞與罰,非分之恩,不可數得,勉自修飭,無貽後悔!”敬德由是始懼是而自戢。
  [16]九月,己酉(二十九日),太宗臨幸慶善宮,這是太宗出生時的舊宅。於是和顯貴飲酒賦。起居郎、清平人呂才,將賦詩譜成曲彈奏,命名為《功成慶善樂》,讓六十四名少年站成八行依樂而舞,稱《九功之舞》。又大擺酒宴,與《秦王破陣舞》一同在宮庭中表演。同州刺史尉遲敬德參加宴席,見到有人的席位在他之上,勃然大怒,說道:“你有何功勞,竟然坐在我的上方。”任城王李道宗坐在他的下首,反覆勸解。尉遲敬德用拳頭毆打李道宗,眼睛被打得幾乎瞎了一隻。太宗很不高興地罷宴,對尉遲敬德說:“朕見漢高祖劉邦大肆誅殺功臣,內心常常責怪他,所以想和你們一道共同保持富貴,令子子孫孫延綿不絕。然而你身居高官卻屢次犯法,由此可知韓信、彭越被碎屍萬段、剁成肉醬,並非只是高祖的罪過。朝廷的綱紀法令,無非是賞與罰,非分的恩遇,也不能幾次得到,深望你好自為之,不要到時後悔都來不及!”尉遲敬德從此才知道恐懼而約束自己。
  [17]冬,十月,乙卯,車駕還京師。帝侍上皇宴於大安宮,帝與皇后更獻飲膳及服御之物,夜久乃罷。帝親為上皇捧輿至殿門,上皇不許,命太子代之。
  [17]冬季,十月,乙卯(初五),太宗的車駕回到京城。太宗在大安宮設酒宴侍奉太上皇,太宗與皇后輪流端上飲食及用具在帝侍候,直到深夜才罷席。太宗親自為太上皇抬轎輿至殿門,太上皇不允許,讓太子代勞。
  [18]突厥頡利可汗鬱郁不得意,數與家人相對悲泣,容貌羸憊。上見而憐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遊獵,乃以頡利為虢州刺史;頡利辭,不願往。癸未,復以為右衛大將軍。
  [18]突厥頡利可汗鬱郁不得志,多次與家裡人相對哭泣,面容十分的疲憊。太宗見到後非常可憐他,當時虢州地帶有很多麋鹿活動,可以遊獵,太宗便任命頡利為虢州刺史。頡利辭謝,不願意前往。癸未(三十一日),又任命他為右衛大將軍。
  [19]十一月,辛巳,契酋長何力帥部落六千餘家詣沙州降,詔處之於甘、涼之間,以何力為左領軍將軍。
  [19]十一月,辛巳(初二),契族首領何力率領本部落六千多家前往沙州投降大唐,太宗下詔將他們安置在甘、涼之間,任命何力為左領軍將軍。
  [20]庚寅,以左光祿大夫陳叔達為禮部尚書。帝謂叔達曰:“卿武德中有讜言,故以此官相報。”對曰:“臣見隋室父子相殘,以取亂亡,當日之言,非為陛下,乃社稷之計耳!”
  [20]庚寅(十一日),任命左光祿大夫陳叔達為禮部尚書。太宗對陳叔達說:“你在武德年間曾直言勸太上皇反隋,所以封你為此官以相報答。”答道:“我當時見隋朝父子相互殘害,建議乘亂取而代之,當時的話,並非為陛下考慮,而是為社稷打算啊!”
  [21]十二月,癸丑,帝與侍臣論安危之本。中書令溫彥博曰:“伏願陛下常如貞觀初,則善矣。”帝曰:“朕比來怠於為政乎?”魏徵曰:“貞觀之初,陛下志在節儉,求諫不倦。比來營繕微多,諫者頗有忤旨,此其所以異耳!”帝拊掌大笑曰:“誠有是事。”
  [21]十二日,癸丑(初四),太宗與大臣們討論安危的根本所在。中書令溫彥博說:“深願陛下能經常像貞觀初年那樣,那就好了。”太宗問:“朕近來聽政有所懈怠嗎?”魏徵說:“貞觀初年的時候,陛下一心節儉,不倦怠地求諫。近來則營建修繕之類的事漸漸多起來。行諫都頗覺得觸犯聖意,這就是與當年的不同處。”太宗拍掌大笑著說:“確有其事。”
  [22]辛未,帝親錄繫囚,見應死者,閔之,縱使歸家,期以來秋來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縱遣,使至期來詣京師。
  [22]辛未(二十二日),太宗親自過錄監獄囚犯,見到應處死刑的人,內心憐憫他們,放他們回家,但約定明年秋季回來就死。於是下令全國的死刑犯人,均放他們回家,等到期限到了的時候趕到京城。
  [23]是歲,党項羌前後內屬者三十萬口。
  [23]這一年,党項羌族人前後有三十萬口歸附大唐。
  [24]公卿以下請封禪者前後相屬,上諭以“舊有氣疾,恐登高增劇,公等勿復言。”
  [24]當時公卿以下大臣請求太宗行封禪禮的絡繹不絕,太宗傳諭認為:“朕有氣喘的老毛病,恐怕登高會加劇,你們不必再談論此事。”
  [25]上謂侍臣曰:“朕比來決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輩以為事小,不復執奏。夫事無不由小而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昔關龍逄忠諫而死,朕每痛之。煬帝驕暴而亡,公輩所親見也。公輩常宜為朕思煬帝之亡,朕常為公輩念關龍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25]太宗對親近的大臣說:“近來朕裁決事務有時不能夠盡依法令,你們認為這是小事,不再固執地啟奏。凡事無不因小而致大,這是危亡的先兆。從前關龍逄忠誠苦諫而死去,朕常常覺得痛惜。隋煬帝因驕奢暴虐而滅亡,你們都親眼所見。望你們經常為朕考慮到煬帝的滅亡,朕也經常為你們念及關龍逄的死,如此還擔心君臣不能相互保全嗎?”
  [26]上謂魏徵曰:“為官擇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則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則小人競進矣。”對曰:“然。天下未定,則專取其才,不考其行;喪亂既平,則非才行兼備不可用也。”
  [26]太宗對魏徵說:“因官職而去選擇人才,不可倉促行事。任用一位君子,則眾位君子都會來到;任用一位小人,則其他小人競相引進。”答道:“是這樣。天下未平定時,則對於一個人專取其才能,並不看重和考察其德行;動亂平定後,則不是德才兼備的人才不能使用。”
七年(癸巳、633)
  七年(癸巳,公元633年)
  [1]春,正月,更名《破陳樂》曰《七德舞》。癸巳,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蠻夷酋長於玄武門,奏《七德》、《九功》之舞。太常卿蕭上言:“《七德舞》形容聖功,有所未盡,請寫劉武周、薛仁果、竇建德、王世充等擒獲之狀。”上曰:“彼皆一時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嘗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狀,能不傷其心乎!”謝曰:“此非臣愚慮所及。”魏徵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見《七德舞》輒俯首不視,見《九功舞》則諦觀之。
  [1]春季,正月,將《秦王破陣樂》改名為《七德舞》。癸巳(十五日),太宗在玄武門宴請三品以上官員、州牧、夷族首領,演奏《七德舞》和《九功舞》。太常寺正卿蕭上書言道:“《七德舞》用來表現皇上的豐功偉業,但意猶未盡,請求編入劉武周、薛仁果、竇建德、王世充等人被擒獲的過程。”太宗說:“他們都是一時的英雄豪傑,如今朝廷的大臣很多是他們的臣下,如果他們看見舊主子的屈辱之態,能不傷心嗎?”蕭拜謝道:“這些是我所未考慮到的。”魏徵想要太宗停止武備,提倡文教,每次陪太宗飲宴,見到演奏《七德舞》時都低下頭故意不看,見到《九功舞》則非常認真地觀看。
  [2]三月,戊子,侍中王坐漏洩禁中語,左遷同州刺史。庚寅,以秘書監魏徵為侍中。
  [2]三月,戊子(十一日),侍中王因洩漏朝廷機密而致罪,降為同州刺史。庚寅(十三日),任命秘書監魏徵為侍中。
  [3]直太史雍人李淳風奏靈臺候儀制度疏略,但有赤道,請更造渾天黃道儀,許之。癸巳,成而奏之。
  [3]直太史、雍縣人李淳風上奏稱靈臺候儀制造的過於粗略,只有赤道,請求改造一個渾天黃道儀,太宗准許。癸巳(十六日),上奏太宗渾天黃道儀已製成。
  [4]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宮。
  [4]夏季,五月,癸未(初七),太宗臨幸九成宮。
  [5]雅州道行軍總管張士貴擊反獠,破之。
  [5]雅州道行軍總管張士貴率兵進攻反叛的獠民,大敗獠軍。
  [6]秋,八月,乙丑,左屯衛大將軍譙敬公周範卒。上行幸,常令範與房玄齡居守。範為人忠篤嚴正,疾甚,不具出外,竟終於內省,與玄齡相抱而訣曰:“所恨不獲再奉聖顏!”
  [6]秋季,八月,乙丑(二十日),左屯衛大將軍譙敬公周範去世。太宗出外巡幸的時候,常常命周範與房玄齡一道留守京城。周範為人忠厚正直,病得很厲害,不肯離開皇宮,最後死於內省。臨死前與房玄齡相抱訣別,說:“遺憾的是不能再侍奉皇上了。”
  [7]辛未,以張士貴為龔州道行軍總管,使擊反獠。
  [7]辛未(二十六日),朝廷任命張士貴為龔州道行軍總管,讓他進攻反叛的獠人。
  [8]九月,山東、河南四十餘州水,遣使賑之。
  [8]九月,山東、河南四十多個州發大水,太宗派使臣前往賑濟。
  [9]去歲所縱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無人督帥,皆如期自詣朝堂,無一人亡匿者;上皆赦之。
  [9]上一年放回家中的死囚犯人共三百九十人,沒有人監視管制,都按期限自己回到朝堂,沒有一個人逃亡,太宗將他們全部赦免。
  [10]冬,十月,庚申,上還京師。
  [10]冬季,十月,庚申(十六日),太宗回到京都長安。
  [11]十一月,壬辰,以開府儀同三司長孫無忌為司空,無忌固辭,曰:“臣忝預外戚,恐天下謂陛下為私。”上不許,曰:“吾為官擇人,惟才是與。苟或不才,雖親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如其有才,雖讎不棄,魏徵等是也。今日所舉,非私親也。”
  [11]十一月,壬辰(十八日),朝廷任命開府儀同三司長孫無忌為司空,長孫無忌執意推辭,說:“我忝列外戚,擔心天下人說陛下循私情。”太宗不允許,說:“我根據官職來選擇人,惟才是舉。如果沒有才能,即使是親屬也不使用,襄邑王李神符就是這樣的人;如果有才能,即使過去有仇也不棄置,魏徵等人就是如此。今日推舉你為司空,並不是循私情。”
  [12]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園;丙辰,校獵少陵原。戊午,還宮,從上皇置酒故漢未央宮。上皇命突厥頡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蠻酋長馮智戴詠詩,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觴上壽,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誨,非臣智力所及。昔漢高祖亦從太上皇置酒此宮,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上皇大悅。殿上皆呼萬歲。
  [12]十二月,甲寅(十一日),太宗巡幸芙蓉園;丙辰(十三日),又到少陵原圍獵。戊午(十五日),回到宮中,在漢代未央宮舊址侍奉太上皇飲宴。太上皇命令突厥頡利可汗起身作舞,又命南蠻首領馮智戴吟詠詩賦,不久,笑著說:“胡、越等族都是一家人,這是自古以來沒有的事!”太宗端著酒杯為太上皇祝壽,說:“如今四方民族為我大唐臣民,這都是父親您教誨的結果,不是我的智力所能及。從前漢高祖曾在此宮中為其父擺酒祝壽,妄自尊大,我不取他這一點。”太上皇大為高興。殿堂上眾人齊呼萬歲。
  [13]帝謂左庶子于志寧、右庶子杜正倫曰:“朕年十八,猶在民間,民之疾苦情偽,無不知之。及居大位,區處世務,猶有差失。況太子生長深宮,百姓艱難,耳目所未涉,能無驕逸乎!卿等不可不極諫!”太子好嬉戲,頗虧禮法,志寧與右庶子孔穎達數直諫,上聞而嘉之,各賜金一斤,帛五百匹。
  [13]太宗對左庶子于志寧、右庶子杜正倫說:“朕年十八的時候,還在民間,百姓的疾苦與真偽,都非常瞭解。等到即皇位,處理日常事務還有失誤。何況太子生長在深宮,老百姓的艱難困苦,聽不見看不到,能不產生驕逸嗎?你們不能不極力強諫!”太子喜好玩耍,不遵守禮法,于志寧與右庶子孔穎達多次直言勸諫。太宗知道後讚揚他們,各賜給黃金一斤,帛五百匹。
  [14]工部尚書段綸奏徵巧工楊思齊,上令試之。綸使先造傀儡。上曰:“得巧工庶供國事,卿令先造戲具,豈百工相戒無作淫巧之意邪!”乃削綸階。
  [14]工部尚書段綸上奏請求徵召巧匠楊思齊進宮,太宗讓他嘗試製做。段綸讓楊思齊先造一個木偶。太宗說:“得到能工巧匠,是希望為國家制造器物,你卻讓他先造玩具,這難道是眾工匠相互告誡不做淫巧器具的本意嗎?”於是降低段綸的品階。
  [15]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統軍牛進達擊破之。
  [15]嘉州、陵州的獠民造反,唐朝命令邗江府統軍牛進達將其擊敗。
  [16]上問魏徵曰:“群臣上書可採,及召對多失次,何也?”對曰:“臣觀百司奏事,常數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況諫者拂意觸忌,非陛下借之辭色,豈敢盡其情哉!”上由是接群臣辭色愈溫,嘗曰:“煬帝多猜忌,臨朝對群臣多不語。朕則不然,與群臣相親如一體耳。”
  [16]太宗問魏徵:“眾位大臣的上書多有可取,等到當面對答時則多語無倫次,為什麼呢?”魏徵答道:“我觀察各部門上奏言事,常常思考幾天,等到了陛下的面前,則三分不能道出一分。況且行諫的人違背聖上的旨意觸犯聖上的忌諱,如果不是陛下語色和悅,怎麼敢盡情陳述呢?”於是太宗接見大臣時語言臉色更加溫和,曾說道:“隋煬帝性情多猜忌,每次臨朝與群臣相對多不說話。朕則不是這樣,與大臣們親近得如同一個人。”
八年(甲午、634)
  八年,(甲午,公元634年)
  [1]春,正月,癸未,突厥頡利可汗卒,命國人從其俗,焚屍葬之。
  [1]春季,正月,癸未(初十),突厥頡利可汗去世,太宗命令遵從他們本民族的習慣,焚屍火葬。
  [2]辛丑,行軍總管張士貴討東、西王洞反獠,平之。
  [2]辛丑(二十八日),行軍總管張士貴討伐東、西王洞的反叛獠民,平定了該地區。
  [3]上欲分遣大臣為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李靖薦魏徵。上曰:“徵箴規朕失,不可一日離左右。”乃命靖與太常卿蕭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 長吏賢不肖,問民間疾苦,禮高年,賑窮乏,起久淹,俾使者所至,如朕親睹。”
  [3]太宗想要分派大臣為諸道黜陟大使,沒有得到合適人選。李靖推薦魏徵。太宗說:“魏徵針砭規勸朕的過失,一天也不能離開身邊。”於是命令李靖與太常寺卿蕭等共十三人分別巡行全國各地,“考察地方官吏賢能與否,詢問民間疾苦,禮遇高壽的老人,賑濟窮困百姓,起用埋沒已久的人才,做到使者所到之處,如同朕親自前往一般。”
  [4]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宮。
  [4]三月,庚辰(初八),太宗臨幸九成宮。
  [5]夏,五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5]夏季,五月,辛未朔(初一),出現日食。
  [6]初,吐谷渾可汗伏允遣使入貢,未返,大掠鄯州而去。上遣使讓之,徵伏允入朝,稱疾不至,仍為其子尊王求婚;上許之,令其親迎,尊王又不至,乃絕婚,伏允又遣兵寇蘭、廓二州。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謀,數犯邊;又執唐使者趙德楷,上遣使諭之,十返;又引其使者,臨軒親諭以禍福,伏允終無悛心。六月,遣左驍衛大將軍段志玄為西海道行軍總管,左驍衛將軍樊興為赤水道行軍總管,將邊兵及契、党項之眾以擊之。
  [6]起初,吐谷渾可汗伏允派使節到唐朝進獻貢品,未返回原地,到鄯州搶掠一番而歸。太宗派使臣責怪他們,徵召伏允到唐朝來,伏允聲稱有病不來,但為他的兒子尊王求婚;太宗准許,讓他們來唐朝迎親,尊王又不來,於是斷絕婚姻。伏允又派兵侵犯蘭、廓二州。伏允年邁,聽信其大臣天柱王的計謀,多次侵犯邊境;又軟禁大唐使者趙德楷,太宗派使節傳諭讓其放回趙德楷,如此十次才讓返回。太宗帶引吐谷渾使者,在殿前平臺親自曉以禍福,伏允最終沒有悔改之意。六月,唐朝派遣左驍衛大將軍段志玄為西海道行軍總管,左驍衛將軍樊興為赤水道行軍總管,統率邊境地區以及契、党項族的兵力進攻吐谷渾。
  [7]秋,七月,山東、河南、淮、海之間大水。
  [7]秋季,七月,山東、河南、淮河、近海一帶發大水。
  [8]上屢請上皇避暑九成宮,上皇以隋文帝終於彼,惡之。冬,十月,營大明宮,以為上皇清暑之所。未成而上皇寢疾,不果居。
  [8]太宗多次請太上皇到九成宮避暑,太上皇以隋文帝曾死於此宮,內心厭惡。冬季,十月,營造大明宮,做為太上皇避暑的住所。未等修成,太上皇即患病,最後沒有住成。
  [9]辛丑,段志玄擊吐谷渾,破之,追奔八百餘里,去青海三十餘里,吐谷渾驅牧馬而遁。
  [9]辛丑(初二),段志玄的軍隊大敗吐谷渾,乘勝追擊了八百多里,離青海只有三十多里。吐谷渾人驅趕牧馬逃走。
  [10]甲子,上還京師。
  [10]甲子(二十五日),太宗回到京城長安。
  [11]右僕射李靖以疾遜位,許之。十一月,辛未,以靖為特進,封爵如故,祿賜、吏卒並依舊給,俟疾小瘳,每三兩日至門下、中書平章政事。
  [11]右僕射李靖因患病請求離職,太宗准許。十一月,辛未(初三),加封李靖為特進,封爵依舊,俸祿、吏卒等均按原職標準供給,等到疾病稍有好轉,每二三天到門下省和中書省平章政事。
  [12]甲申,吐蕃贊普棄宗弄贊遣使入貢,仍請婚。吐蕃在吐谷渾西南,近世浸強,蠶食他國,土宇廣大,勝兵數十萬,然未嘗通中國。其王稱讚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論,宦族皆曰尚。棄宗弄贊有勇略,四鄰畏之。上遣使者馮德遐往慰撫之。
  [12]甲申(十六日),吐蕃贊普棄宗弄贊派使臣進獻貢品,仍然請求通婚。吐蕃在吐谷渾的西南面,近來國力漸強,便侵吞蠶食周圍小國,疆域逐漸擴大,擁兵幾十萬,然而未曾與大唐交通。他們的君王稱為贊普,按著他們的習慣不稱姓,王族均叫論,官員家族均稱做尚。棄宗弄贊有勇有謀,四方鄰國均畏懼他。太宗派使者馮德遐前往吐蕃撫慰。
  [13]丁亥,吐谷渾寇涼州。己丑,下詔大舉討吐谷渾。上欲得李靖為將,為其老,重勞之。靖聞之,請行;上大悅。十二月,辛丑,以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節度諸軍。兵部尚書侯君集為積石道,刑部尚書任城王道宗為鄯善道、涼州都督李大亮為且末通、岷州都督李道彥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為鹽澤道行軍總管,並突厥、契之眾擊吐谷渾。
  [13]丁亥(十九日),吐谷渾侵犯涼州。己丑(二十一日),太宗下詔發兵大舉討伐吐谷渾。太宗想任命李靖為統兵將領,只是因為他年邁,難以煩勞。李靖聽說後,請求出徵,太宗大為高興。十二月,辛丑(初三),任命李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節制管轄各路兵馬。兵部尚書侯君集、刑部尚書任城王李道宗、涼州都督李大亮、岷州都督李道彥、利州刺史高甑生分別為積石道、鄯善道、且末道、赤水道、鹽澤道行軍總管,聯合突厥、契的兵力攻打吐谷渾。
  [14]帝聘隋通事舍人鄭仁基女為充華,詔已行,冊使將發,魏徵聞其嘗許嫁士人陸爽,遽上表諫。帝聞之,大驚,手詔深自克責,命停冊使。房玄齡等奏稱:“許嫁陸氏,無顯狀,大禮既行,不可中止。”爽亦表言初無婚姻之議。帝謂徵曰:“群臣或容希合;爽亦自陳,何也?”對曰:“彼以為陛下外雖舍之,或陰加罪譴,故不得不然。”帝笑曰:“外人意或當如是。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引邪!”
  [14]太宗親聘隋朝通事舍人鄭仁基的女兒為後宮的充華,詔令已發出,冊封的使者將要出發,魏徵聽說她過去曾許嫁給世家大族陸爽,立即上表諫阻。太宗聽到後,大為驚訝,手書詔令深加自責,下令冊封使免行。房玄齡等人上奏說:“說她許嫁過陸氏,沒有明證,冊封的大禮已經施行,不應當中途而廢。”陸爽也上表說最初沒有婚娶鄭女的協議。太宗對魏徵說:“眾位大臣或許是迎合旨意,陸爽本人也加以表白,這是為什麼呢?”答道:“他覺得陛下表面上雖已捨棄,或許暗地裡又要責怪,所以不得不如此。”太宗笑著說:“對於外人來說或當如此看,朕說的話也這樣不能使人確信嗎!”
  [15]中牟丞皇甫德參上言:“修洛陽宮,勞人;收地租,厚斂;俗好高髻,蓋宮中所化。”上怒,謂房玄齡等曰:“德參欲國家不役一人,不收鬥租,宮人皆無發,乃可其意邪!”欲治其謗訕之罪。魏徵諫曰:“賈誼當漢文帝時上書,雲‘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自古上書不激切,不能動人主之心,所謂狂夫之言,聖人擇焉,唯陛下裁察!”上曰:“朕罪斯人,則誰敢復言!”乃賜絹二十匹。他日,徵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雖勉強含容,非曩時之豁如。”上乃更加優賜,拜監察御史。
  [15]中牟縣丞皇甫德參上書言道:“修築洛陽宮殿,勞頓百姓;收地租,加重數額;時俗女子喜好束高髻,這是受宮中的影響。”太宗勃然大怒,對房玄齡等人說:“德參想要國家不役使一個人,不收一斗地租,宮女均不留髮,這樣才順他的心思嗎!”想要治他誹謗罪。魏徵勸諫道:“當漢文帝在位時,賈誼上書言道:‘有一件事可為它痛哭,有二件事可為之流淚。’自古以來上書言辭不激烈,則不能打動君王的心,所謂狂夫之言,聖人加以選擇,希望陛下明察裁斷。”太宗說:“朕怪罪德參這類人,那麼誰還敢說話呢!”於是賜給德參二十匹絹。過了幾天,魏徵上奏說:“陛下近來不喜歡直言強諫,即使勉強包容,也不如過去那麼豁達。”太宗於是對皇甫德參另加優厚的賞賜,官拜監察御史。
  [16]中書舍人高季輔上言:“外官卑品,猶未得祿,飢寒切身,難保清白。今倉廩浸實,宜量加優給,然後可責以不貪,嚴設科禁。又,密王元曉等皆陛下之弟,比見帝子拜諸叔,叔皆答拜,紊亂昭穆,宜訓之以禮。”書奏,上善之。
  [16]中書舍人高季輔上書言道:“京外官員品階低微的,仍未得到俸祿,關係到自身飢寒,也難保清白的名聲,如今府庫充實,應當酌量優厚供給,然後才可以責成他們廉正,嚴格制定各種禁令。此外,密王李元曉等均為陛下的弟弟,近見皇子參拜各位叔叔,叔叔都答拜,昭穆輩份禮義秩序頗為紊亂,應當以禮節加以訓導。”上書呈給太宗,太宗頗為讚許。
  [17]西突厥咄陸可汗卒,其弟同娥設立,是為沙缽羅利失可汗。
  [17]西突厥咄可汗去世,他的弟弟同娥設立為可汗,這便是沙缽羅利失可汗。
九年(乙未、635)
  九年(乙未,公元635年)
  [1]春,正月,党項無內屬者皆叛歸吐谷渾。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谷渾,殺刺史孔長秀。
  [1]春季,正月,先歸附唐朝的党項族都叛逃到吐谷渾。三月,庚辰(十四日),洮州羌族人反叛逃入吐谷渾,殺掉了刺史孔長秀。
  [2]壬辰,赦天下。
  [2]壬辰(疑誤),全國實行大赦。
  [3]乙酉,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擊叛羌,破之。
  [3]乙酉(十九日),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進攻叛亂的羌人,取得勝利。
  [4]庚寅,詔民貲分三等,未盡其詳,宜分九等。
  [4]庚寅(二十四日),下詔說,全國民戶衡量資財分為三等,不十分詳盡,應於每等中分上中下,改為分九等。
  [5]上謂魏徵曰:“齊後主、周天元皆重斂百姓,厚自奉養,力竭而亡。譬如饞人自啖其肉,肉盡而斃,何其愚也!然二主孰為優劣?”對曰:“齊後主懦弱,政出多門;周天元驕暴,威福在己;雖同為亡國,齊主尤劣也。”
  [5]太宗對魏徵說:“齊後主、周天元均收刮百姓,用來奉養自己,直到民力衰竭而亡國。正如同嘴饞的人吃自己身上的肉,肉吃光了而斃命,多愚蠢呀!然而這二位君主相比優劣如何呢?”魏徵答道:“齊後主性格懦弱,政策不統一;周天元驕橫暴虐,賞罰大權在於一身。雖同為亡國之君,齊後主更差一些。”
  [6]夏,閏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敗吐谷渾於庫山。吐谷渾可汗伏允悉燒野草,輕兵走入磧。諸將以為“馬無草,疲瘦,未可深入。”侯君集曰:“不然。者段志玄軍還,才及鄯州,虜已至其城下。蓋虜猶完實,眾為之用故也。今一敗之後,鼠逃鳥散,斥候亦絕,君臣攜離,父子相失,取之易於拾芥,此而不乘,後必悔之。”李靖從之。中分其軍為兩道:靖與薛萬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與任城王道宗由南道。戊子,靖部將薛孤兒敗吐谷渾於曼頭山,斬其名王,大獲雜畜,以充軍食。癸巳,靖等敗吐谷渾於牛心堆,又敗諸赤水源。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無人之境二千餘里,盛夏降霜,經破邏真谷,其地無水,人冰,馬啖雪。五月,追及伏允於烏海,與戰,大破之,獲其名王。薛萬均、薛萬徹又敗天柱王於赤海。
  [6]夏季,閏四月,癸酉(初八),任城王李道宗在庫山擊敗吐谷渾軍隊。吐谷渾可汗伏允將野草燒光,然後率輕騎兵逃入大沙漠。唐朝眾位將領認為“馬無糧草,已很疲弱,不可孤軍深入。”侯君集說:“不然。從前段志玄軍隊還朝,才到鄯州,吐谷渾士兵已到了城下。因當時吐谷渾還較強大,眾人還為他們效力。如今敵軍一次戰敗之後,鼠逃鳥散,候望的哨兵也已撤離,君臣離散,父子難以相見,攻取他們比拾芥草還容易,此時不乘勝追擊,以後必定後悔。”李靖聽從他的意見。將所率軍隊分作兩路:李靖與薛萬均、李大亮為北路軍,侯君集與任城王李道宗為南路軍。戊子(二十三日),李靖手下將領薛孤兒在曼頭山大敗吐谷渾,將其著名首領斬首,獲大批牲畜,以充軍隊食物。癸巳(二十八日),李靖等人在牛心堆打敗吐谷渾,在赤水源再次取勝。侯君集、任城王李道宗率南路軍在沓無人煙地區行軍二千餘里,盛夏季節天降霜雪,經過破邏真谷,該地區無水,人吃冰,馬吃雪。五月,在烏海追趕上伏允,發生激戰,取得大勝,俘獲其著名首領。薛萬均、薛萬徹在赤海又打敗天柱王。
  [7]太上皇自去秋得風疾,庚子,崩於垂拱殿。甲辰,群臣請上準遺誥視軍國大事,上不許。乙巳,詔太子承乾於東宮平決庶政。
  [7]太上皇自從上一年秋天中風,庚子(初六),在垂拱殿駕崩。甲辰(初十),群臣請求太宗節哀遵照遺囑治理軍國大政,太宗不應允。乙巳(十一日),太宗下詔讓太子承乾在東宮處理日常事務。
  [8]赤水之戰,薛萬均、薛萬徹輕騎先進,為吐谷渾所圍,史弟皆中槍,失馬步鬥,從騎死者什六七,左領軍將軍契何力將數百騎救之,竭力奮擊,所向披靡,萬均、萬徹由是得免。李大亮敗吐谷渾於蜀渾山,獲其名王二十人。將軍執失思力敗吐谷渾於居茹川。李靖督諸軍經積石山河源,至且末,窮其西境。聞伏允在突倫川,將奔于闐,契何力欲追襲之,薛萬均懲其前敗,固言不可。何力曰:“虜非有城郭,隨水草遷徙,若不因其聚居襲取之,一朝雲散,豈得復傾其巢穴邪!”自選驍騎千餘,直趣突倫川,萬均乃引兵從之。磧中乏水,將士刺馬血飲之。襲破伏允牙帳,斬首數千級,獲雜畜二十餘萬,伏允脫身走,俘其妻子。侯君集等進逾星宿川,至柏海,還與李靖軍合。
  [8]赤水源一戰,薛萬均、薛萬徹率輕騎兵先行,被吐谷渾包圍,兄弟二人均中槍,跌下馬後徒步參戰,隨從騎兵死傷十之六七。左領軍將軍契何力率數百騎兵前往救援,拚力廝殺進擊,所向披靡,薛萬均、薛萬徹於是得免一死。李大亮在蜀渾山打敗吐谷渾軍,俘獲其著名首領二十人。將軍執失思力在居茹川大敗吐谷渾軍。李靖率領各路軍馬途經積石山河源,到達且末,直抵其西部邊境。聽說伏允在突倫川,將要逃奔到于闐,契何力想要乘勢追擊,薛萬均以先前的失敗為教訓,堅持說不行。何力說:“吐谷渾不定居,沒有城郭,隨水草遷移流動,如果不趁他們聚居在一起時襲擊他們,等到他們四處遊蕩,怎麼能搗毀他們的巢穴呢?”於是親自挑選驍勇騎兵一千多人,直逼進突倫川,萬均率部隨後。沙漠中缺水,將士們抽飲馬血。唐朝軍隊攻破伏允牙帳,殺掉幾千名吐谷渾兵,獲牲畜二十多萬,伏允隻身脫逃,唐軍俘獲其妻子兒女,侯君集等穿越星宿川,到了柏海,重與李靖的部隊會師。
  大寧王順,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為侍中於隋,久不得歸,伏允立侍子為太子,及歸,意常怏怏。會李靖破其國,國人窮蹙,怨天柱王;順因眾心,斬天柱王,舉國請降。伏允帥千餘騎逃磧中,十餘日,眾散稍盡,為左右所殺。國人立順為可汗。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渾。乙卯,詔復其國,以慕容順為西平郡王、故呂烏甘豆可汗。上慮順未能服其眾,仍命李大亮將精兵數千為其聲援。
  大寧王慕容順,是隋煬帝的外甥,伏允的嫡生子,在隋朝侍奉皇帝,很長時間不能回吐谷渾,伏允立另一個兒子為太子。慕容順回到吐谷渾後,常常悶悶不樂。正趕上李靖攻破他的國家,國人愁楚不安,都怨恨天柱王;慕容順便順應民心,殺掉天柱王,舉國請求投誠。伏允率一千多騎兵逃到沙漠中,十多天的時間,餘眾散逃殆盡,伏允被身邊人殺死。吐谷渾人擁立慕容順為可汗。壬子(十八日),李靖上奏說已平安吐谷渾。乙卯(二十一日),太宗下詔恢復吐渾國。任命慕容順為西平郡王、故呂烏甘豆可汗。太宗考慮到他不能降服其民眾,仍令李大亮率精兵數千人為其後援力量。
  [9]六月,己丑,群臣復請聽政,上許之,其細務仍委太子,太子頗能聽斷。是後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監國。
  [9]六月,己丑(二十五日),群臣再次請求太宗上朝聽政,太宗應允,瑣細事務仍委託太子處理,太子頗能裁斷政務。此後太宗每次出外巡幸,便令太子留守監國。
  [10]秋,七月,庚子,鹽澤道行軍副總管劉德敏擊叛羌,破之。
  [10]秋季,七月,庚子(初七),鹽澤道行軍副總管劉德敏進攻反叛的羌族,取得大勝。
  [11]丁巳,詔:“山陵依漢長陵故事,務存隆厚。”期限既促,功不能及。秘書監虞世南上疏,以為:“聖人薄葬其親,非不孝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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