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唐紀二十二

唐紀二十二原文

  起强圉作噩,尽上章困敦六月,凡三年有奇。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下

  ◎ 神功元年丁酉,公元六九七年

  正月,己亥朔,太后享通天宫。
  突厥默啜寇灵州,以许钦明自随。钦明至城下大呼,求美酱、粱米及墨,意欲城中选良将,引精兵、夜袭虏营,而城中无谕其意者。
  箕州刺史刘思礼学相人于术士张憬藏,憬藏谓思礼当历箕州,位至太师。思礼念太师人臣极贵,非佐命无以致之,乃与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谋反,阴结朝士,托相术,许人富贵,俟其意悦,因说以“綦连耀有天命,公必因之以得富贵。”凤阁舍人王勮兼天官侍郎事,用思礼为箕州刺史。
  明堂尉河南吉顼闻其谋,以告合宫尉来俊臣,使上变告之。太后使河内王武懿宗推之。懿宗令思礼广引朝士,许免其死,凡小忤意者皆引之。于是思礼引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孙元亨、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刘奇、给事中周譒及王勃兄泾州刺史勔、弟监察御史助等,凡三十六家,皆海内名士,穷楚毒以成其狱。壬戌,皆族诛之,亲旧连坐流窜者千馀人。
  初,懿宗宽思礼于外,使诬引诸人。诸人既诛,然后收思礼,思礼悔之。懿宗自天授以来,太后数使之鞫狱,喜诬陷人,时人以为周、来之亚。
  来俊臣欲擅其功,复罗告吉顼;顼上变,得召见,仅免。俊臣由是复用,而顼亦以此得进。俊臣党人罗告司刑府史樊惎谋反,诛之。惎子讼冤于朝堂,无敢理者,乃援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上邽刘如璿见之,窃叹而泣。俊臣奏如璿党恶逆,下狱,处以绞刑;制流绞州。
  尚乘奉御张易之,行成之族孙也,年少,美姿容,善音律。太平公主荐易之弟昌宗入侍禁中,昌宗复荐易之,兄弟皆得幸于太后,常傅硃粉,衣锦绣。昌宗累迁散骑常侍,易之为司卫少卿;拜其母韦氏、臧氏为太夫人,赏赐不可胜纪,仍敕凤阁侍郎李迥秀为臧氏私夫。迥秀,大亮之族孙也。武承嗣、三思、懿宗、宗楚客、晋卿皆侯易之门庭,争执鞭辔,谓易之为五郎,昌宗为六郎。
  癸亥,突厥默啜寇胜州,平狄军副使安道买击破之。
  甲子,以原州司马娄师德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春,三月,戊申,清边道总管王孝杰、苏宏晖等将兵十七万与孙万荣战于东硖石谷,唐兵大败,孝杰死之。
  孝杰遇契丹,帅精兵为前锋,力战。契丹引退,孝杰追之,行背悬崖,契丹回兵薄之,宏晖先遁,孝杰坠崖死,将士死亡殆尽。管记洛阳张说驰奏其事。太后赠孝杰官爵,遣使斩宏晖以徇;使者未至,宏晖以立功得免。
  武攸宜军渔阳,闻孝杰等败没,军中震恐,不敢进。契丹乘胜寇幽州,攻陷城邑,剽掠吏民,攸宜遣将击之,不克。
  阎知微、田归道同使突厥,册默啜为可汗。知微中道遇默啜使者,辄与之绯袍、银带,且上言:“虏使至都,宜大为供张。”归道上言:“突厥背诞积年,方今悔过,宜待圣恩宽宥。今知微擅与之袍带,使朝廷无以复加;宜令反初服以俟朝恩。又,小虏使臣,不足大为供张。”太后然之。知微见默啜,舞蹈,吮其靴鼻;归道长揖不拜。默啜囚归道,将杀之,归道辞色不挠,责其无厌,为陈祸福。阿波达干元珍曰:“大国使者,不可杀也。”默啜怒稍解,但拘留不遣。
  初,咸亨中,突厥有降者,皆处之丰、胜、灵、夏、朔、代六州,至是,默啜求六州降户及单于都护府之地,并谷种、缯帛、农器、铁,太后不许。默啜怒,言辞悖慢。姚璹、杨再思以契丹未平,请依默啜所求给之。麟台少监、知凤阁侍郎赞皇李峤曰:“戎狄贪而无信,此所谓‘借寇兵资盗粮’也,不如治兵以备之。”璹、再思固请与之,乃悉驱六州降户数千帐以与默啜,并给谷种四万斛,杂彩五万段,农器三千事,铁数万斤,并许其昏。默啜由是益强。
  田归道始得还,与阎知微争论于太后前。归道以为默啜必负约,不可恃和亲,宜为之备。知微以为和亲必可保。
  夏,四月,铸九鼎成,徙置通天宫。豫州鼎高丈八尺,受千八百石;馀州高丈四尺,受千二百石;各图山川物产于其上,共用铜五十六万七百馀斤。太后欲以黄金千两涂之,姚璹曰:“九鼎神器,贵于天质自然。且臣观其五采焕炳相杂,不待金色以为炫耀。”太后从之。自玄武门曳入,令宰相、诸王帅南北牙宿卫兵十馀万人并仗内大牛、白象共曳之。
  前益州长史王及善已致仕,会契丹作乱,山东不安,起为滑州刺史。太后召见,问以朝廷得失,及善陈治乱之要十馀条。太后曰:“外州末事,此为根本,卿不可出。”癸酉,留为内史。
  癸未,以右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与右豹韬卫将军何迦密将兵击契丹。五月,癸卯,又以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将兵二十万击契丹。
  先是,有硃前疑者,上书云:“臣梦陛下寿满八百。”即拜拾遗。又自言“梦陛下发白再玄,齿落更生。”迁驾部郎中。出使还,上书云:“闻嵩山呼万岁。”赐以绯算袋,时未五品,于绿衫上佩之。会发兵讨契丹,敕京官出马一匹供军,酬以五品。前疑买马输之,屡抗表求进阶;太后恶其贪鄙,六月,乙丑,敕还其马,斥归田里。
  右司郎中冯翊乔知之有美妾曰碧玉,知之为之不昏。武承嗣借以教诸姬,遂留不还。知之作《绿珠怨》诗以寄之,碧玉赴井死。承嗣得诗于裙带,大怒,讽酷吏罗告,族之。
  司仆少卿来俊臣倚势贪淫,士民妻妾有美者,百方取之;或使人罗告其罪,矫称敕以取其妻,前后罗织诛人,不可胜计。自宰相以下,籍其姓名而取之。自言才比石勒。监察御史李昭德素恶俊臣,又尝庭辱秋官侍郎皇甫文备,二人共诬昭德谋反,下狱。
  俊臣欲罗告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诬皇嗣及庐陵王与南北牙同反,冀因此盗国权,河东人卫遂忠告之。诸武及太平公主恐惧,共发其罪,系狱,有司处以极刑。太后欲赦之,奏上三日,不出。王及善曰:“俊臣凶狡贪暴,国之元恶,不去之,必动摇朝廷。”太后游苑中,吉顼执辔,太后问以外事,对曰:“外人唯怪来俊臣奏不下。”太后曰:“俊臣有功于国,朕方思之。”顼曰:“于安远告虺贞反,既而果反,今止为成州司马。俊臣聚结不逞,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何足惜哉!”太后乃下其奏。
  丁卯,昭德、俊臣同弃市,时人无不痛昭德而快俊臣。仇家争啖俊臣之肉,斯须而尽,抉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蹋成泥。太后知天下恶之,乃下制数其罪恶,且曰:“宜加赤族之诛,以雪苍生之愤,可准法籍没其家。”士民皆相贺于路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
  俊臣以告綦连耀功,赏奴婢十人。俊臣阅司农婢,无可者,以西突厥可汗斛瑟罗家有细婢,善歌舞,欲得以为赏口,乃使人诬告斛瑟罗反。诸酋长诣阙割耳剺面讼冤者数十人。会俊臣诛,乃得免。
  俊臣方用事,选司受其属请不次除官者,每铨数百人。俊臣败,侍郎皆自首。太后责之,对曰:“臣负陛下,死罪!臣乱国家法,罪止一身;违俊臣语,立见灭族。”太后乃赦之。
  上林令侯敏素谄事俊臣,其妻董氏谏之曰:“俊臣国贼,指日将败,君宜远之。”敏从之。俊臣怒,出为武龙令。敏欲不住,妻曰:“速去勿留!”俊臣败,其党皆流岭南,敏独得免。
  太后征于安远为尚食奉御,擢吉顼为右肃政中丞。
  以检校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武懿宗军至赵州,闻契丹将骆务整数千骑将至冀州,懿宗惧,欲南遁。或曰:“虏无辎重,以抄掠为资,若按兵拒守,势必离散,从而击之,可有大功。”懿宗不从,退据相州,委弃军资器仗甚众。契丹遂屠赵州。
  甲午,孙万荣为奴所杀。
  万荣之破王孝杰也,于柳城西北四百里依险筑城,留其老弱妇女、所获器仗资财,使妹夫乙冤羽守之,引精兵寇幽州。恐突厥默啜袭其后,遣五人至黑沙,语默啜曰:“我已破王孝杰百万之人,唐人破胆,请与可汗乘胜共取幽州。”三人先至,默啜喜,赐以绯袍。二人后至,默啜怒其稽缓,将杀之,二人曰:“请一言而死。”默啜问其故,二人以契丹之情告。默啜乃杀前三人而赐二人绯,使为乡导,发兵取契丹新城,杀所获凉州都督许钦明以祭天;围新城三日,克之,尽俘以归。使乙冤羽驰报万荣。
  时万荣方与唐兵相持,军中闻之,恟惧。奚人叛万荣,神兵道总管杨玄基击其前,奚兵击其后,获其将何阿小。万荣军大溃,帅轻骑数千东走。前军总管张九节遣兵邀之于道,万荣穷蹙,与其奴逃至潞水东,息于林下,叹曰:“今欲归唐,罪已大。归突厥亦死,归新罗亦死。将安之乎!”奴斩其首以降,枭之四方馆门。其馀众及奚、皆降于突厥。
  戊子,特进武承嗣、春官尚书武三思并同凤阁鸾台三品。
  辛卯,制以契丹初平,命河内王武懿宗、娄师德及魏州刺史狄仁杰分道安抚河北。懿宗所至残酷,民有为契丹所胁从复来归者,懿宗皆以为反,生刳取其胆。先是,何阿小嗜杀人,河北人为之语曰:“唯此两何,杀人最多。”
  秋,七月,丁酉,昆明内附,置窦州。
  武承嗣、武三思并罢政事。
  庚午,武攸宜自幽州凯旋。武懿宗奏河北百姓从贼者请尽族之,左拾遗王求礼庭折之曰:“此属素无武备,力不胜贼,苟从之以求生,岂有叛国之心!懿宗拥强兵数十万,望风退走,贼徒滋蔓,又欲移罪于草野诖误之人,为臣不忠,请先斩懿宗以谢河北!”懿宗不能对。司刑卿杜景俭亦奏:“此皆胁从之人,请悉原之。”太后从之。
  八月,丙戌,纳言姚璹坐事左迁益州长史,以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凤阁鸾台三品。
  九月,壬辰,大享通天宫,赦天下,改元。
  庚戌,娄师德守纳言。
  甲寅,太后谓侍臣曰:“顷者周兴、来俊臣按狱,多连引朝臣,云其谋反;国有常法,朕安敢违!中间疑其不实,使近臣就狱引问,得其手状,皆自承服,朕不以为疑。自兴、俊臣死,不复闻有反者,然则前死者不有冤邪?”夏官侍郎姚元崇对曰:“自垂拱以来坐谋反死者,率皆兴等罗织,自以为功。陛下使近臣问之,近臣亦不自保,何敢动摇!所问者若有翻覆,惧遭惨毒,不若速死。赖天启圣心,兴等伏诛,臣以百口为陛下保,自今内外之臣无复反者;若微有实状,臣请受知而不告之罪。”太后悦曰:“向时宰相皆顺成其事,陷朕为淫刑之主;闻卿所言,深合朕心。”赐元崇钱千缗。
  时人多为魏元忠讼冤者,太后复召为肃政中丞。元忠前后坐弃市流窜者四。尝侍宴,太后问曰:“卿往者数负谤,何也?”对曰:“臣犹鹿耳,罗织之徒欲得臣肉为羹,臣安所避之!”
  冬,闰十月,甲寅,以幽州都督狄仁杰为鸾台侍郎,司刑卿杜景俭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仁杰上疏,以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略之外,故东拒沧海,西阻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岭,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纪,声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国家尽兼之矣。诗人矜薄伐于太原,美化行于江、汉,则三代之远裔,皆国家之域中也。若乃用武荒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增赋,获其土不可耕织,苟求冠带远夷之称,不务固本安人之术,此秦皇、汉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业也。始皇穷兵极武,务求广地,死者如麻,至天下溃叛。汉武征伐四夷,百姓困穷,盗贼蜂起;末年悔悟,息兵罢役,故能为天所祐。近者国家频岁出师,所费滋广,西戍西镇,东戍安东,调发日加,百姓虚弊。今关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已南,征求不息,人不复业,相率为盗,本根一摇,忧患不浅。其所以然者,皆以争蛮貊不毛之地,乖子养苍生之道也。昔汉元纳贾捐之之谋而罢硃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弃车师之田,岂不欲慕尚虚名,盖惮劳人力也。近贞观年中克平九姓,立李思摩为可汗,使统诸部者,盖以夷狄叛则伐之,降则抚之,得推亡固存之义,无远戍劳人之役,此近日之令典,经边之故事也。窃谓宜立阿史那斛瑟罗为可汗,委之四镇,继高氏绝国,使守安东。省军费于远方,并甲兵于塞上,使夷狄无侵侮之患则可矣,何必穷其窟穴,与蝼蚁校长短哉!但当敕边兵,谨守备,远斥侯,聚资粮,待其自致,然后击之。以逸待劳则战士力倍,以主御客则我得其便,坚壁清野则寇无所得;自然贼深入则有颠踬之虑,浅入必无虏获之益。如此数年,可使二虏不击而服矣。”事虽不行,识者是之。
  凤阁舍人李峤知天官选事,始置员外官数千人。
  先是历官以是月为正月,以腊月为闰。太后欲正月甲子朔冬至,乃下制以为:“去晦仍见月,有爽天经。可以今月为闰月,来月为正月。”

  ◎ 圣历元年戊戌,公元六九八年

  正月,甲子朔,冬至,太后享通天宫;赦天下,改元。
  夏官侍郎宗楚客罢政事。
  春,二月,乙未,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罢为太子宾客。
  武承嗣、三思营求为太子,数使人说太后曰:“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太后意未决。狄仁杰每从容言于太后曰:“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太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预知。”仁杰曰:“王者为四海为家,四海之内,孰非臣妾,何者不为陛下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义同一体,况臣备位宰相,岂得不预知乎!”又劝太后召还庐陵王。王方庆、王及善亦劝之。太后意稍寤。他日,又谓仁杰曰:“朕梦大鹦鹉两翅皆折,何也?”对曰:“武者,陛下之姓,两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则两翼振矣。”太后由是无立承嗣、三思之意。
  孙万荣之围幽州也,移檄朝廷曰:“何不归我庐陵王?”吉顼与张易之、昌宗皆为控鹤监供奉,易之兄弟亲狎之。顼从容说二人曰:“公兄弟贵宠如此,非以德业取之也,天下侧目切齿多矣。不有大功于天下,何以自全?窃为公忧之!”二人惧,涕泣问计。顼曰:“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咸复思庐陵王。主上春秋高,大业须有所付;武氏诸王非所属意。公何不从容劝主上立庐陵王以系苍生之望!如此,岂徒免祸,亦可以长保富贵矣。”二人以为然,承间屡为太后言之。太后知谋出于顼,乃召问之,顼复为太后具陈利害,太后意乃定。
  三月,己巳,托言庐陵王有疾,遣职方员外郎瑕丘徐彦伯召庐陵王及其妃、诸子诣行在疗疾。戊子,庐陵王至神都。
  夏,四月,庚寅朔,太后祀太庙。
  辛丑,以娄师德充陇右诸军大使,仍检校营田事。
  六月,甲午,命淮阳王武延秀下突厥,纳默啜女为妃;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卫郎将杨齐庄摄司宾卿,赍金帛巨亿以送之。延秀,承嗣之子也。
  凤阁舍人襄阳张柬之谏曰:“自古未有中国亲王娶夷狄女者。”由是忤旨,出为合州刺史。
  秋,七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杜景俭罢为秋官尚书。
  八月,戊子,武延秀至黑沙南庭。突厥默啜谓阎知微等曰:“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邪!此岂天子之子乎!我突厥世受李氏恩,闻李氏尽灭,唯两儿在,我今将兵辅立之。”乃拘延秀于别所,以知微为南面可汗,言欲使之主唐民也。遂发兵袭静难、平狄、清夷等军,静难军使慕容玄崱以兵五千降之。虏势大振,进寇妫、檀等州。前从阎知微入突厥者,默啜皆赐之五品、三品之服,太后悉夺之。
  默啜移书数朝廷曰:“与我蒸谷种,种之不生,一也。金银器皆行滥,非真物,二也。我与使者绯紫皆夺之,三也。缯帛皆疏恶,四也。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门户不敌,罔冒为昏,五也。我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监察御史裴怀古从阎知微入突厥,默啜欲官之,不受。囚,将杀之,逃归;抵晋阳,形容羸瘁。突骑噪聚,以为间谍,欲取其首以求功。有果毅尝为人所枉,怀古按直之,大呼曰:“裴御史也!”救之,得全。至都,引见,迁祠部员外郎。
  时诸州闻突厥入寇,方秋,争发民修城。卫州刺史太平敬晖谓僚属曰:“吾闻金汤非粟不守,奈何舍收获而事城郭乎?悉罢之,使归田,百姓大悦。
  甲午,鸾台侍郎、同平章事王方庆罢为麟台监。
  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恨不得为太子,意怏怏,戊戌,病薨。
  庚子,以春官尚书武三思检校内史,狄仁杰兼纳言。
  太后命宰相各举尚书郎一人,仁杰举其子司府丞光嗣,拜地官员外郎,已而称职。太后喜曰:“卿足继祁奚矣!”
  通事舍人河南元行冲,博学多通,仁杰重之。行冲数规谏仁杰,且曰:“凡为家者必有储蓄脯醢以适口,参术以攻疾。仆窃计明公之门,珍味多矣,行冲请备药物之末。”仁杰笑曰:“吾药笼中物,何可一日无也!”行冲名澹,以字行。
  以司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天兵西道总管,幽州都督下邽张仁愿为天兵东道总管,将兵三十万以讨突厥默啜;又以左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将兵十五万为后援。
  癸丑,默啜寇飞狐,乙卯,陷定州,杀刺史孙彦高及吏民数千人。
  九月,甲子,以夏官尚书武攸宁同凤阁鸾台三品。
  改突厥默啜为斩啜。
  默啜使阎知微招谕赵州,知微与虏连手蹋《万岁乐》于城下。将军陈令英在城上谓曰:“尚书位任非轻,乃为虏蹋歌,独无惭乎!知微微吟曰:“不得已,《万岁乐》。”
  戊辰,默啜围赵州,长史唐般若翻城应之。刺史高睿与妻秦氏仰药诈死,虏舆之诣默啜,默啜以金师子带、紫袍示之曰:“降则拜官,不降则死!”睿顾其妻,妻曰:“酬报国恩,正在今日!”遂俱闭目不言。经再宿,虏知不可屈,乃杀之。虏退,唐般若族诛;赠睿冬官尚书,谥曰节。睿,颎之孙也。
  皇嗣固请逊位于庐陵王,太后许之。壬申,立庐陵王哲为皇太子,复名显。赦天下。
  甲戌,命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先是,募人月馀不满千人,及闻太子为帅,应募者云集,未几,数盈五万。
  戊寅,以狄仁杰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右丞宋玄爽为长史,右台中丞崔献为司马,左台中丞吉顼为监军使。时太子不行,命仁杰知元帅事,太后亲送之。
  蓝田令薛讷,仁贵之子也,太后擢为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将行,言于太后曰:“太子虽立,外议犹疑未定;苟此命不易,丑虏不足平也。”太后深然之。王及善请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从之。以天官侍郎苏味道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味道前后在相位数岁,依阿取容,尝谓人曰:“处事不宜明白,但摸稜持两端可矣。”时人谓之“苏摸稜”。
  癸未,突厥默啜尽杀所掠赵、定等州男女万馀人,自五回道去,所过,杀掠不可胜纪。沙吒忠义等但引兵蹑之,不敢逼。狄仁杰将兵十万追之,无所及。默啜还漠北,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诸夷皆附之,甚有轻中国之心。
  冬,十月,制:都下屯兵,命河内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归领之。
  癸卯,以狄仁杰为河北道安抚大使。时河北人为突厥所驱逼者,虏退,惧诛,往往亡匿。仁杰上疏,以为:“朝廷议者皆罪契丹、突厥所胁从之人,言其迹虽不同,心则无别。诚以山东近缘军机调发伤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重以官典侵渔,因事而起,枷杖之下,痛切肌肤,事迫情危,不循礼义。愁苦之地,不乐其生,有利则归,且图赊死,此乃君子之愧辱,小人之常行也。又,诸城入伪,或待天兵,将士求功,皆云攻得,臣忧滥赏,亦恐非辜。以经与贼同,是为恶地,至有污辱妻子,劫掠货财,兵士信知不仁,簪笏未能以免,乃是贼平之后,为恶更深。且贼务招携,秋毫不犯,今之归正,即是平人,翻被破伤,岂不悲痛!夫人犹水也,壅之则为泉,疏之则为川,通塞随流,岂有常性!今负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潜窜山泽,赦之则出,不赦则狂,山东群盗,缘兹聚结。臣以边尘暂起,不足为忧,中土不安,此为大事。罪之则众情恐惧,恕之则反侧自安。伏愿曲赦河北诸州,一无所问。”制从之。仁杰于是抚慰百姓,得突厥所驱掠者,悉递还本贯。散粮运以赈贫乏,修邮驿以济旋师。恐诸将及使者妄求供顿,乃自食蔬粝,禁其下无得侵扰百姓,犯者必斩。河北遂安。
  以夏官侍郎姚元崇、秘书少监李峤并同平章事。
  突厥默啜离赵州,乃纵阎知微使还。太后命磔于天津桥南,使百官共射之,既乃C061其肉,剉其骨,夷其三族,疏亲有先未相识而同死者。
  褒公段瓚,志玄之子也,先没于突厥。突厥在赵州,瓚邀杨齐庄与之俱逃,齐庄畏怯,不敢发。瓚先归,太后赏之。齐庄寻至,敕河内王武懿宗鞫之;懿宗以为齐庄意怀犹豫,遂与阎知微同诛。既射之如胃,气殜殜未死,乃决其腹,割心,投于地,犹趌々然跃不止。
  擢田归道为夏官侍郎,甚见亲委。
  蜀州每岁遣兵五百人戍姚州,路险远,死亡者多。蜀州刺史张柬之上言,以为:“姚州本哀牢之国,荒外绝域,山高水深。国家开以为州,未尝得其盐布之税,甲兵之用,而空竭府库,驱率平人,受役蛮夷,肝脑涂地,臣窃为国家惜之。请废姚州以隶巂州,岁时朝觐,同之蕃国。泸南诸镇亦皆废省,于泸北置关,百姓非奉使,无得交通往来。”疏奏,不纳。

  ◎ 圣历二年己亥,公元六九九年

  正月,丁卯朔,告朔于通天宫。
  壬戌,以皇嗣为相王,领太子右卫率。
  甲子,置控鹤临丞、主簿等官,率皆嬖宠之人,颇用才能文学之士以参之。以司卫卿张易之为控鹤监,银青光禄大夫张昌宗、左台中丞吉顼、殿中监田归道、夏官侍郎李迥秀、凤阁舍人薛稷、正谏大夫临汾员半千皆为控鹤监内供奉。稷,元超之从子也。半千以古无此官,且所聚多轻薄之士,上疏请罢之;由是忤旨,左迁水部郎中。
  腊月,戊子,以左台中丞吉顼为天官侍郎,右台中丞魏元忠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文昌左丞宗楚客与弟司农卿晋卿,坐赃贿满万馀缗级第舍过度,楚客贬播州司马,晋卿流峰州。太平公主观其第,叹曰:“见其居处,吾辈乃虚生耳!”
  辛亥,赐太子姓武氏;赦天下。
  太后生重眉,成八字,百官皆贺。
  河南、北置武骑团以备突厥。
  春,一月,庚申,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攸宁罢为冬官尚书。
  二月,己丑,太后幸嵩山,过缑氏,谒升仙太子庙。壬辰,太后不豫,遣给事中栾城阎朝隐祷少室山。朝隐自为牺牲,沐浴伏俎上,请代太后命。太后疾小愈,厚赏之。丁酉,自缑氏还。
  初,吐蕃赞普器弩悉弄尚幼,论钦陵兄弟用事,皆有勇略,诸胡畏之。钦陵居中秉政,诸弟握兵分据方面,赞婆常居东边,为中国患者三十馀年。器弩悉弄浸长,阴与大臣论岩谋诛之。会钦陵出外,赞普诈云出畋,集兵执钦陵亲党二千馀人,杀之,遣使召钦陵兄弟,钦陵等举兵不受命。赞普将兵讨之,钦陵兵溃,自杀。夏,四月,赞婆帅所部千馀人来降,太后命右武卫铠曹参军郭元振与河源军大使夫蒙令卿将骑迎之,以赞婆为特进、归德王。钦陵子弓仁,以所统吐谷浑七千帐来降,拜左玉钤卫将军、酒泉郡公。
  壬辰,以魏元忠检校并州长史,充天兵军大总管,以备突厥。娄师德为天兵军副大总管,仍充陇右诸军大使,专掌怀抚吐蕃降者。
  太后春秋高,虑身后太子与诸武不相容。壬寅,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与武攸暨等为誓文,告天地于明堂,铭之铁券,藏于史馆。
  秋,七月,命建安王武攸宜留守西京,代会稽王武攸望。
  丙辰,吐谷浑部落一千四百帐内附。
  八月,癸丑,突骑施乌质勒遣其子遮弩入见。遣侍御史元城解琬安抚乌质勒及十姓部落。
  制:“州县长吏,非奏有敕旨,毋得擅立碑。”
  内史王及善虽无学术,然清正难夺,有大臣之节。张易之兄弟每侍内宴,无复人臣礼;及善屡奏以为不可。太后不悦,谓及善曰:“卿既高年,不宜更侍游宴,但检校阁中可也。”及善因称病,谒假月馀;太后不问。及善叹曰:“岂有中书令而天子可一日不见乎?事可知矣!”乃上疏乞骸骨,太后不许。庚子,以及善为文昌左相,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仍并同凤阁鸾台三品。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杨再思罢为左台大夫。丁未,相王兼检校安北大都护。以天官侍郎陆元方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
  纳言、陇右诸军大使娄师德薨。
  师德在河陇,前后四十馀年,恭勤不怠,民夷安之。性沉厚宽恕,狄仁杰之入相也,师德实荐之;而仁杰不知,意颇轻师德,数挤之于外。太后觉之,尝问仁杰曰:“师德贤乎?”对曰:“为将能谨守边陲,贤则臣不知。”又曰:“师德知人乎?”对曰:“臣尝同僚,未闻其知人也。”太后曰:“朕之知卿,乃师德所荐也,亦可谓知人矣。”仁杰既出,叹曰:“娄公盛德,我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窥其际也。”是时罗织纷纭,师德久为将相,独能以功名终,人以是重之。
  戊申,以武三思为内史。
  九月,乙亥,太后幸福昌;戊寅,还神都。
  庚子,邢贞公王及善薨。
  河溢,漂济源百姓庐舍千馀家。
  冬,十月,丁亥,论赞婆至都,太后宠待赏赐甚厚,以为右卫大将军,使将其众守洪源谷。
  太子、相王诸子复出阁。
  太后自称制以来,多以武氏诸王及驸马都尉为成均祭酒,博士、助教亦多非儒士。又因郊丘,明堂,拜洛,封嵩,取弘文国子生为斋郎,因得选补。由是学生不复习业,二十年间,学校殆废,而向时酷吏所诬陷者,其亲友流离,未获原宥。凤阁舍人韦嗣立上疏,以为:“时俗侵轻儒学,先王之道,弛废不讲。宜令王公以下子弟,皆入国学,不听以它岐仕进。又,自扬、豫以来,制狱渐繁,酷吏乘间,专欲杀人以求进。赖陛下圣明,周、丘、王、来相继诛殛,朝野庆泰,若再睹阳和。至如仁杰、元忠,往遭按鞫,亦皆自诬,非陛下明察,则已为菹醢矣;今陛下升而用之,皆为良辅。何乃前非而后是哉?诚由枉陷与甄明耳。臣恐向之负冤得罪者甚众,亦皆如是。伏望陛下弘天地之仁,广雷雨之施,自垂拱以来,罪无轻重,一皆昭洗,死者追复官爵,生者听还乡里。如此,则天下皆知昔之枉滥,非陛下之意,皆狱吏之辜,幽明欢欣,感通和气。”太后不能从。
  嗣立,承庆之异母弟也。母王氏,遇承庆甚酷,每杖承庆,嗣立必解衣请代;母不许,辄私自杖,母乃为之渐宽。承庆为凤阁舍人,以疾去职。嗣立时为莱芜令,太后召谓曰:“卿父尝言:‘臣有两儿,堪事陛下。’卿兄弟在官,诚如父言。朕今以卿代兄,更不用它人。”即日拜凤阁舍人。
  是岁,突厥默啜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笃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二万馀人;其子匐俱为小可汗,位在两察上,主处木昆等十姓,兵四万馀人,又号为拓西可汗。

  ◎ 久视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

  正月,戊寅,内史武三思罢为特进、太子少保。天官侍郎、平章事吉顼贬安固尉。
  太后以顼有干略,故委以腹心。顼与武懿宗争赵州之功于太后前。顼魁岸辩口,懿宗短小伛偻,顼视懿宗,声气凌厉。太后由是不悦,曰:“顼在朕前,犹卑我诸武,况异时讵可倚邪!”他日,顼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卿所言,朕饫闻之,无多言!太宗有马名师子骢,肥逸无能调驭者。朕为宫女侍侧,言于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楇,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太宗壮朕之志。今日卿岂足污朕匕首邪!”顼惶惧流汗,拜伏求生,乃止。诸武怨其附太子,共发其弟冒官事,由是坐贬。
  辞日,得召见,涕泣言曰:“臣今远离阙庭,永无再见之期,愿陈一言。”太后命之坐,问之,顼曰:“合水土为泥,有争乎?”太后曰:“无之。”又曰:“分半为佛,半为天尊,有争乎?”曰:“有争矣。”顼顿首曰:“宗室、外戚各当其分,则天下安。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犹为王,此陛下驱之使他日必争,两不得安也。”太后曰:“朕亦知之。然业已如是,不可何如。”
  腊月,辛巳,立故太孙重润为邵王,其弟重茂为北海王。
  太后问鸾台侍郎、同平章事陆元方以外事,对曰:“臣备位宰相,有大事不敢不以闻;人间细事,不足烦圣听。”由是忤旨。庚寅,罢为司礼卿。
  元方为人清谨,再为宰相,太后每有迁除,多访之,元方密封以进,未尝漏露。临终,悉取奏稿焚之,曰:“吾于人多阴德,子孙其未衰乎!”
  以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罗为平西军大总管,镇碎叶。
  丁酉,以狄仁杰为内史。
  庚子,以文昌左丞书巨源为纳言。
  乙巳,太后幸嵩山;春,一月,丁卯,幸汝州之温汤;戊寅,还神都。作三阳宫于告成之石淙。
  二月,乙未,同凤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罢为太子宾客。
  三月,以吐谷浑青海王宣超为乌地也拔勤忠可汗。
  夏,四月,戊申,太后幸三阳宫避暑,有胡僧邀车驾观葬舍利,太后许之。狄仁杰跪于马前曰:“佛者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彼胡僧诡谲,直欲邀致万乘,以惑远近之人耳。山路险狭,不容侍卫,非万乘所宜临也。”太后中道而还,曰:“以成吾直臣之气。”
  五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太后使洪州僧胡超合长生药,三年而成,所费巨万。太后服之,疾小瘳。癸丑,赦天下,改元久视;去天册金轮大圣之号。
  六月,改控鹤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太后每内殿曲宴,辄引诸武、易之及弟秘书监昌宗饮博嘲谑。太后欲掩其迹,乃命易之、昌宗与文学之士李峤等修《三教珠英》于内殿。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晋后身。太后命昌宗衣羽衣,吹笙,乘木鹤于庭中;文士皆赋诗以美之。太后又多选美少年为奉宸内供奉,右补阙硃敬则谏曰:“陛下内宠有易之、昌宗,足矣。近闻左监门卫长史侯祥等,明自媒衒,丑慢不耻,求为奉宸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太后劳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赐彩百段。
  易之、昌宗竞以豪侈相胜。弟昌仪为洛阳令,请属无不从。尝早朝,有选人姓薛,以金五十两并状邀其马而赂之。昌仪受金,至朝堂,以状授天官侍郎张锡。数日,锡失其状,以问昌仪,昌仪骂曰:“不了事人!我亦不记,但姓薛者即与之。”锡惧,退,索在铨姓薛者六十馀人,悉留注官。锡,文瓘之兄之子也。
  初,契丹将李楷固,善用鎉索及骑射、舞槊,每陷陈,如鹘入乌群,所向披靡。黄麞之战,张玄遇、麻仁节皆为所鎉。又有骆务整者,亦为契丹将,屡败唐兵。及孙万荣死,二人来降。有司责其后至,奏请族之。狄仁杰曰:“楷固等并骁勇绝伦,能尽力于所事,必能尽力于我。若抚之以德,皆为我用矣。”奏请赦之。所亲皆止之,仁杰曰:“苟利于国,岂为身谋!”太后用其言,赦之。又请与之官,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使将兵击契丹馀党,悉平之。

唐紀二十二譯文
則天順聖皇后中之下神功元年(丁酉、697)
  唐紀二十二則天皇后神功元年(丁酉,公元697年)
  [1]正月,己亥朔,太后享通天宮。
  [1]正月,己亥朔(初一),太后在通天宮祭祀。
  [2]突厥默啜寇靈州,以許欽明自隨。欽明至城下大呼,求美醬、粱米及墨,意欲城中選良將、引精兵、夜襲虜營,而城中無諭其意者。
  [2]突厥阿史那默啜侵擾靈州,帶著俘獲的唐將許欽明。許欽明到州城下大喊,要求給好醬、梁米和墨,意思是讓城中選良將、領精兵,夜襲敵人營壘,而城中竟沒有人能領會他喊話所隱含的意思。
  [3]箕州刺史劉思禮學相人於術士張憬藏,憬藏謂思禮當歷箕州,位至太師。思禮念太師人臣極貴,非佐命無以致之,乃與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謀反,陰結朝士,託相術,許人富貴,俟其意悅,因說以“綦連耀有天命,公必因之以得富貴。”鳳閣舍人王兼天官侍郎事,用思禮為箕州刺史。
  [3]箕州刺史劉思禮向術士張憬藏學相面,張憬藏說劉思禮將經歷箕州刺史,做到太師的職位。劉思禮心想太師在大臣中非常顯貴,不是君主的輔佐大臣不能擔任,便與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圖謀造反,秘密勾結朝廷官員,利用相面的辦法,為別人預言富貴,等把人說得高興的時候,然後便說:“綦連耀將授命於天,您一定要依靠他才能獲得富貴。”鳳閣舍人王兼管天官侍郎事,便任用劉思禮為箕州刺史。
  明堂尉吉頊聞其謀,以告合宮尉來俊臣,使上變告之。太后使河內王武懿宗推之。懿宗令思禮廣引朝士,許免其死,凡小忤意皆引之。於是思禮引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孫元亨、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劉奇、給事中周翻及王兄涇州刺史、弟監察御史助等,凡三十六家,皆海內名士,窮楚毒以成其獄,壬戌,皆族誅之,親黨連坐流竄者千餘人。
  明堂縣尉吉頊知道劉思禮的陰謀,報告了合宮縣尉來俊臣,讓來俊臣向朝廷密告他謀反。太后派河內王武懿宗審問他,武懿宗命令劉思禮廣泛牽連朝廷官員,答應可以赦免他的死罪,凡對武懿宗稍不順從的人都牽連上。於是劉思禮牽連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孫元亨、執掌天官侍郎事務的石抱忠、劉奇、給事中周及王的哥哥涇州刺史王、弟弟監察御史王助等,共三十六家,都是海內知名人士。嚴刑拷打逼供定案後,壬戌(二十四日),他們全都被滅族。他們的親戚因株連而被流放的有一千多人。
  初,懿宗寬思禮於外,使誣引諸人。諸人既誅,然後收思禮,思禮悔之。懿宗自天授以來,太后數使之鞫獄,喜誣陷人,時人以為周、來之亞。
  當初,武懿宗表面向劉思禮表示寬大,以便讓他誣告牽連別人。等到被牽連的人處死後,他便逮捕劉思禮,劉思禮後悔了。武懿宗自天授年間以來,太后多次派他審訊囚犯,他喜歡誣陷人,當時人認為他是周興、來俊臣第二。
  來俊臣欲擅其功,復羅告吉頊;頊上變,得召見,僅免。俊臣由是複用,而頊亦以此得進。
  來俊臣想獨得這次事件的告發之功,又羅織罪名密告吉頊;吉頊因密告別的謀反事件獲得太后召見,才得以倖免。來俊臣因此又得到重用,而吉頊也藉此得以升官。
  俊臣黨人羅告司刑府史樊謀反,誅之。子訟冤於朝堂,無敢理者,乃援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上劉如璇見之,竊嘆而泣。俊臣奏如璇黨惡逆,下獄,處以絞刑;制流州。
  來俊臣的黨徒羅織罪名告發司刑府史樊謀反,樊被處死。他的兒子訴冤於朝堂,無人敢受理,便抽刀自己剖腹。秋官侍郎上人劉如看見了,偷偷嘆息流淚。來俊臣便上奏說劉如偏袒惡逆罪犯,他於是被逮捕入獄,判處絞刑;太后下令改判他流放州。
  [4]尚乘奉御張易之,行成之族孫也,年少,美姿容,善音律。太平公主薦易之弟昌宗入侍禁中,昌宗復薦易之,兄弟皆得幸於太后,常傅朱粉,衣錦繡。昌宗累遷散騎常侍,易之為司衛少卿;拜其母臧氏、韋氏為太夫人,賞賜不可勝紀,仍敕鳳閣侍郎李迥秀為臧氏私夫。迥秀,大亮之族孫也。武承嗣、三思、懿宗、宗楚客、晉卿皆候易之門庭,爭執鞭轡,謂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
  [4]尚乘奉御張易之,是張行成的同族侄孫,年輕、貌美,精通音律。太平公主推薦張易之的弟弟張昌宗入侍宮中,張昌宗又推薦張易之,兄弟二人都得到太后的寵幸,常塗脂抹粉,穿華麗的衣服。張昌宗連續升官後任散騎常侍,張易之任司衛少卿;授給他們的母親臧氏、韋氏太夫人的封號,賞賜多得數不清,又命令鳳閣侍郎李迥秀為臧氏的姘夫。李迥秀,是李大亮的同族侄孫。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宗楚客、宗晉卿等人,時常等候在張易之家門口,爭著為他執馬鞭牽馬,稱張易之為五郎,張昌宗為六郎。
  [5]癸亥,突厥默啜寇勝州,平狄軍副使安道買擊破之。
  [5]癸亥(二十五日),突厥阿史那默啜侵擾勝州,唐朝平狄軍副使安道買將他們打敗。
  [6]甲子,以原州司馬婁師德守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6]甲子(二十六日),朝廷任命原州司馬婁師德守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7]春,三月,戊申,清邊道總管王孝傑、蘇宏暉等將兵十七萬與孫萬榮戰於東硤石谷,唐兵大敗,孝傑死之。
  [7]春季,三月,戊申(十二日),清邊道總管王孝傑、蘇宏暉等領兵十七萬與契丹孫萬榮戰於東硤石谷,唐兵大敗,王孝傑戰死。
  孝傑遇契丹,帥精兵為前鋒,力戰。契丹引退,孝傑追之,行背懸崖;契丹回兵薄之,宏暉先遁,孝傑墜崖死,將士死亡殆盡。管記洛陽張說馳奏其事。太后贈孝傑官爵,遣使斬宏暉以徇;使者未至,宏暉以立功得免。
  王孝傑和契丹人遭遇,率領精兵為前鋒,奮力作戰。契丹人後退,王孝傑追擊,行進到背靠懸崖的地方,契丹回兵逼近他,蘇宏暉首先逃跑,王孝傑墜崖身死,戰士幾乎全部戰死。管記洛陽人張說迅速奏明上述情況。太后追贈給王孝傑官爵,派遣使者前去將蘇宏暉斬首示眾;使者還未到達,蘇宏暉因立功得以免死。
  武攸宜軍漁陽,聞孝傑等敗沒,軍中震恐,不敢進。契丹乘勝寇幽州,攻陷城邑,剽掠吏民,攸宜遣將擊之,不克。
  武攸宜進軍至漁陽,聽說王孝傑等全軍覆沒,軍中震驚,不敢前進。契丹人乘勝侵擾幽州,攻陷城池,劫掠官吏和百姓,武攸宜派部將攻擊他們,不能取勝。
  [8]閻知微、田歸道同使突厥,冊默啜為可汗。知微中道遇突厥使者,輒與之緋袍、銀帶,且上言:“虜使至都,宜大為供張。”歸道上言:“突厥背誕積年,方今悔過,宜待聖恩寬宥。今知微擅與之袍帶,使朝廷無以復加;宜令反初服以俟朝恩。又,小虜使臣,不足大為供張。”太后然之。知微見默啜,舞蹈,吮其靴鼻;歸道長揖不拜。默啜囚歸道,將殺之,歸道辭色不撓,責其無厭,為陳禍福。阿波達幹元珍曰:“大國使者,不可殺也。”默啜怒稍解,但拘留不遣。
  [8]閻知微、田歸道一同出使突厥,封阿史那默嗓為可汗。閻知微中途遇到突厥使者,即送給他紅袍、銀帶,並且上奏說:“突厥使者到達都城,應當大設帷帳迎接。”田歸道上奏說:“突厥違反朝命不受節制多年,現在才悔過,應等待陛下的聖恩寬恕,現在閻知微卻擅自給突厥使者紅袍、銀帶,使得朝廷不能再恩賜他;應該讓他仍穿原來的服裝,以等待朝廷的恩賜。還有,小國的使臣,不值得大設帷帳迎接。”太后同意田歸道的意見。閻知微見到阿史那默啜,行跪拜禮,吻他的靴尖;田歸道只深深作揖而不跪拜。阿史那默啜因此囚禁田歸道,還準備殺死他。田歸道言詞神態都堅強不屈,指責阿史那默啜不知滿足,併為他陳述禍福利害。阿波達幹元珍說:“大國的使者,不可以殺死。”阿史那默啜的怒氣才稍微消減,但將他拘留,不放他回國。
  初,咸亨中,突厥有降者,皆處之豐、勝、靈、夏、朔、代六州,至是,默啜求六州降戶及單于都護府之地,並谷種、繒帛、農器、鐵,太后不許。默啜怒,言辭悖慢。姚、楊再思以契丹未平,請依默啜所求給之。麟臺少監、知鳳閣侍郎贊皇李嶠曰:“戎狄貪而無信,此所謂‘藉寇兵資盜糧’也,不如治兵以備之。”、再思固請與之,乃悉驅六州降戶數千帳以與默啜,並給谷種四萬斛,雜彩五萬段,農器三千事,鐵四萬斤,並許其昏。默啜由是益強。
  當初,咸亨年間,突厥人有投降的,唐朝都安置他們在豐、勝、靈、夏、朔、代六州,這時候阿史那默啜便要求這六州的降戶和單于都護府所轄的地方,以及谷種、絲帛、農具、鐵,太后不答應。阿史那默啜大怒,言詞違逆傲慢。姚、楊再思因契丹尚未平定,請求滿足他的各項要求。麟臺少監、知鳳閣侍郎贊皇人李嶠說:“戎狄貪婪而不講信用,答應他的要求就是所謂‘借給敵寇兵員、資助盜賊糧食’,不如加強軍備以防備他。”姚、楊再思堅持請求滿足他,於是全部送還六州降戶數千帳,並給谷種四萬斛,各種絲織品五萬段,農具三千件,鐵四萬斤,答應他女兒的求婚。阿史那默啜從此日益強大。
  田歸道始得還,與閻知微爭論於太后前。歸道以為默啜必負約,不可恃和親,宜為之備。知微以為和親必可保。
  田歸道這才得以回國,他與閻知微在太后面前展開爭論。田歸道認為阿史那默啜一定會背約,不可依仗和親,應當做好防備工作。閻知微認為和親一定可以依靠。
  [9]夏,四月,鑄九鼎成,徙置通天宮。豫州鼎高丈八尺,受千八百石;餘州高丈四尺,受千二百石;各圖山川物產於其上,共用銅五十六萬七百餘斤。太后欲以黃金千兩塗之,姚曰:“九鼎神器,貴於天質自然。且臣觀其五采煥炳相雜,不待金色以為炫耀。”太后從之。自玄武門曳入,令宰相、諸王帥南北牙宿衛兵十餘萬人並仗內大牛、白象共曳之。
  [9]夏季,四月,朝廷鑄成九鼎,移置於通天宮。豫州鼎高一丈八尺,能容納一千八百石;其餘各州鼎各高一丈四尺,能容納一千二百石;分別在鼎上鑄山川物產的圖象,共用銅五十六萬零七百餘斤。太后想用一千兩黃塗鼎,姚說:“九鼎是神器,可貴的是天質自然。而且我看它五色光芒相互輝映,不須靠金色才放光采。”太后聽從他的意見。九鼎自玄武門拽入,命令宰相、諸王率領南北衙禁衛軍十餘萬人及儀仗隊中的大牛、白象一同牽拽。
  [10]前益州長史王及善已致仕,會契丹作亂,山東不安,起為滑州刺史。太后召見,問以朝廷得失,及善陳治亂之要十餘條。太后曰:“外州末事,此為根本,卿不可出。”癸酉,留為內史。
  [10]前益州長史王及善已退休,遇契丹作亂,崤山以東不安定,又被起用為滑州刺史。太后召見他,詢問朝廷得失,王及善陳述治亂要務十多條。太后說:“外州的任務是次要的,朝廷為根本,你不可以出任刺史。”癸酉(初八),他被留下任內史。
  [11]癸未,以右金吾衛大將軍武懿宗為神兵道行軍大總管,與右豹韜衛將軍何迦密將兵擊契丹。五月,癸卯,又以婁師德為清邊道副大總管,右武威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前軍總管,將兵二十萬擊契丹。
  [11]癸未(十八日),朝廷任命右金吾衛大將軍武懿宗為神兵道行軍大總管,與右豹韜衛將軍何迦密領兵進攻契丹。五月,癸卯(初八),又任命婁師德為清邊道副大總管,右武威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前軍總管,領兵二十萬進攻契丹。
  先是,有朱前疑者上書雲:“臣夢陛下壽滿八百。”即拜拾遺。又自言“夢陛下發白再玄,齒落更生”。遷駕部郎中。出使還,上書曰:“聞嵩山呼萬歲。”賜以緋算袋,時未五品,於綠衫上佩之。會發兵討契丹,敕京官出馬一匹供軍,酬以五品。前疑買馬輸之,屢抗表求進階;太后惡其貪鄙,六月,乙丑,敕還其馬,斥歸田裡。
  這以前,有個叫朱前疑的人上書說:“我夢見陛下壽滿八百歲。”太后當即授給他拾遺職務;又自稱“夢見陛下頭髮白了又變黑,牙齒脫落又再生”,又升任駕部郎中。他出使回來,上書說:“聽到嵩山呼萬歲。”又賜給他紅算袋,當時他還不是五品官,只能在綠色衣服上佩帶。遇上發兵討伐契丹,朝廷命令京官獻馬一匹供軍用,賜給五品官,朱前疑買馬進獻後,一再上表要求提升官階;太后討厭他貪鄙,六月,乙丑(初一),命令發還他的馬,將他逐回農村。
  [12]右司郎中馮翊喬知之有美妾曰碧玉,知之為之不昏。武承嗣藉以教諸姬,遂留不還。知之作《綠珠怨》以寄之,碧玉赴井死。承嗣得於裙帶,大怒,諷酷吏羅告,族之。
  [12]右司郎中馮翊人喬知之有美妾名叫碧玉,喬知之因為有了她而不結婚。武承嗣借她來教諸姬妾,便留下她不讓回去。喬知之寫作《綠珠怨》送給她,她於是投井自殺。武承嗣從她裙帶中搜得《綠珠怨》,大怒,示意酷吏羅織罪名上告,將喬知之滅族。
  [13]司僕少卿來俊臣倚勢貪淫,士民妻妾有美者,百方取之;或使人羅告其罪,矯稱敕以取其妻,前後羅織誅人,不可勝計。自宰相以下,籍其姓名而取之。自言才比石勒。監察御史李昭德素惡俊臣,又嘗庭辱秋官侍郎皇甫丈備,二人共誣昭德謀反,下獄。
  [13]司僕少卿來俊臣仗勢貪求女色,官民妻妾有漂亮的,千方百計奪取;有時指使人羅織罪名告發某人,然後假傳太后命令奪取他的妻妾,前後羅織罪名殺人無法計算。自宰相以下,他登記姓名按順序奪取他們的妻妾。他自稱才能可比石勒。監察御史李昭德一貫憎惡來俊臣,又曾經在朝廷侮辱秋官侍郎皇甫文備。這二人便共同誣告李昭德謀反,將他逮捕入獄。
  俊臣欲羅告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誣皇嗣及廬陵王與南北牙同反,冀因此盜國權,河東人衛遂忠告之。諸武及太平公主恐懼,共發其罪,繫獄,有司處以極刑。太后欲赦之,奏上三日,不出。王及善曰:“俊臣兇狡貪暴,國之元惡,不去之,必動搖朝廷。”太后遊苑中,吉頊執轡,太后問以外事,對曰:“外人唯怪來俊臣奏不下。”太后曰:“俊臣有功於國,朕方思之。”頊曰:“於安遠告虺貞反,既而果反,今止為成州司馬。俊臣聚結不逞,誣構良善,贓賄如山,冤魂塞路,國之賊也,何足惜哉!”太后乃下其奏。
  來俊臣想羅織罪名誣告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又想誣告皇嗣及廬陵王與南北衙禁衛軍一同謀反,希望藉此竊取國家權力,河東人衛遂忠告發他。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恐懼,共同揭發他的罪惡,將他關進監獄,有關部門判處他死刑。太后想赦免他,處死的奏章送上已經三天,仍不批下。王及善說:“來俊臣兇殘狡猾,貪婪暴虐,是國家的大惡人,不除掉他,必然動搖朝廷。”太后遊覽宮廷園林時,吉頊牽馬,太后向他詢問宮外的事情,他回答說:“外邊的人只奇怪處死來俊臣的奏章沒有批下來。”太后說:“來俊臣有功於國家,我正在考慮這件事。”吉頊說:“於安遠告虺貞謀反,後來真的反了,於安遠現在只任成州司馬。來俊臣聚集為非作歹的人,誣陷好人,貪贓受賄的財物堆積如山,被他冤屈而死的鬼魂滿路,是危害國家的壞人,有什麼可憐惜的!”太后於是批准處死他。
  丁卯,昭德、俊臣同棄市,時人無不痛昭德而快俊臣。仇家爭啖俊臣之肉,斯須而盡,抉眼剝面,披腹出心,騰蹋成泥。太后知天下惡之,乃下制數其罪惡,且曰:“宜加赤族之誅,以雪蒼生之憤,可準法籍沒其家。”士民皆相賀於路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
  丁卯(初三日),李昭德、來俊臣一同在鬧市被處死並暴屍,當時人無不痛惜李昭德,而為處死來俊臣拍手稱快。仇家爭相吃來俊臣的肉,片該之間便吃光,挖眼睛,剝面皮,剖腹取心,展轉踐踏成泥。太后知道天下人憎恨他,才下詔指責他的罪惡,而且說:“應該誅滅他全家族,以伸雪百姓的憤恨,可依法查抄他的家產。”官吏和百姓在路上相見時都互相慶賀說:“今後睡覺的人背部才可以貼著席子了。”
  俊臣以告綦連耀功,賞奴婢十人。俊臣閱司農婢,無可者,以西突厥可汗斛瑟羅家有細婢,善歌舞,欲得以為賞口,乃使人誣告斛瑟羅反。諸酋長詣闕割耳面訟冤者數十人。會俊臣誅,乃得免。
  來俊臣因告發綦連耀有功,太后賞給他奴婢十人。來俊臣檢視司農寺管轄的官奴婢,沒有合意的,因西突厥可汗斛瑟羅家有小婢,善於歌舞,來俊臣想獲得她充作賞賜的奴婢,便指使人誣告斛瑟羅謀反。各酋長到宮門前闕樓下割耳劃臉為他訴冤的有數十人。遇到來俊臣被處死,斛瑟羅才倖免於難。
  俊臣方用事,選司受其屬請不次除官者,每銓數百人。俊臣敗,侍郎皆自首。太后責之,對曰:“臣負陛下,死罪!臣亂國家法,罪止一身;違俊臣語,立見滅族。”太后乃赦之。
  來俊臣還掌權的時候,每次銓選,吏部受他囑託越級授官的有數百人。來俊臣垮臺後,侍郎都向朝廷自首。太后責備他們,他們說:“我們辜負陛下,該當死罪!但我們擾亂國家法度,只加罪於自身;我們如果違抗來俊臣的意旨,立即滅族。”太后於是赦免他們。
  上林令侯敏素諂事俊臣,其妻董氏諫之曰:“俊臣國賊,指日將敗,君宜遠之。”敏從之。俊臣怒,出為武龍令。敏欲不往,妻曰:“速去勿留!”俊臣敗,其黨皆流嶺南,敏獨得免。
  上林令侯敏一貫巴結奉承來俊臣,他妻子董氏規勸他說:“來俊臣是危害國家的壞人,不久將失敗,你應當離他遠些。”侯敏聽從她的意見。來俊臣因此大怒,調他出任武龍縣令,他不想去。他妻子說:“快去,不要逗留!”來俊臣失敗後,他的黨羽都流放嶺南,只有侯敏倖免。
  太后徵於安遠為尚食奉御,擢吉頊為右肅政中丞。
  太后徵召於安遠為尚食奉御,提升吉頊為右肅政中丞。
  [14]以檢校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14]朝廷任命檢校夏官侍郎宗楚客為同平章事。
  [15]武懿宗軍至趙州,聞契丹將駱務整數千騎將至冀州,懿宗懼,欲南遁。或曰:“虜無輜重,以抄掠為資,若按兵拒守,勢必離散,從而擊之,可有大功。”懿宗不從,退據相州,委棄軍資器仗甚眾。契丹遂屠趙州。
  [15]武懿宗領軍至趙州,聽說契丹將領駱務整的數千騎兵將到冀州,武懿宗畏懼,想向南逃跑。有人說:“敵人沒有輜重,靠搶掠作給養,我們若屯兵拒守,他們勢必瓦解,然後乘機進擊,可獲得大的成功。”武懿宗不同意,退守相州,丟棄軍用物資和武器很多。契丹於是在趙州城進行大屠殺。
  甲午,孫萬榮為奴所殺。
  甲午(三十日),契丹孫萬榮被家奴殺死。
  萬榮之破王孝傑也,於柳城西北四百里依險築城,留其老弱婦女,所獲器仗資財,使妹夫乙冤羽守之,引精兵寇幽州。恐突厥默啜襲其後,遣五人至黑沙,語默啜曰:“我已破王孝傑百萬之眾,唐人破膽,請與可汗乘勝共取幽州。”三人先至,默啜喜,賜以緋袍。二人後至,默啜怒其稽緩,將殺之,二人曰:“請一言而死。”默啜問其故,二人以契丹之情告。默啜乃殺前三人而賜二人緋,使為鄉導,發兵取契丹新城,殺所獲涼州都督許欽明以癸天;圍新城三日,克之,盡俘以歸。使乙冤羽馳報萬榮。
  孫萬榮打敗王孝傑後,在柳城西北四百里處憑藉險要地勢築城,留下老弱、婦女和所繳獲的武器資財,派他的妹夫乙冤羽留守,自己領精兵侵擾幽州。他恐怕突厥阿史那默啜襲擊他的背後,便派五個人到黑沙,對阿史那默啜說:“我已打敗王孝傑的百萬大軍,唐朝人已被嚇破了膽,請與您乘勝共同攻取幽州。”其中三人先到,阿史那默嗓高興,賜給他們紅袍。二人後到,阿史那默啜因他們遲緩拖延而發怒,要殺死他們。這二人說:“請進一言而後再死。”阿史那默啜問為什麼,二人報告了契丹的真實用意。阿史那默啜於是殺死先到的三個人,賜給後到的二人紅袍,讓他們充當嚮導,發兵進取契丹所築新城,殺死被他們俘虜的原唐朝涼州都督許欽明祭天;突厥包圍新城,三天後攻陷,全部俘虜該城的契丹人,讓乙冤羽迅速報告孫萬榮新城失守的訊息。
  時萬榮方與唐兵相持,軍中聞之,懼。奚人叛萬榮,神兵道總管楊玄基擊其前,奚兵擊其後,獲其將何阿小。萬榮軍大潰,帥輕騎數千東走。前軍總管張九節遣兵邀之於道,萬榮窮蹙,與其奴逃至潞水東,息於林下,嘆曰:“今欲歸唐,罪已大。歸突厥亦死,歸新羅亦死。將安之乎!”奴斬其首以降,梟之四方館門。其餘眾及奚、皆降於突厥。
  當時孫萬榮正與唐兵對峙,軍中聽到新城失守的訊息,震驚不安,奚人背叛孫萬榮,神兵道總管楊玄基攻擊他前面,奚人攻擊他後面,俘獲他的將領何阿小。孫萬榮軍潰散,孫萬榮率輕騎數千向東逃走。唐前軍總管張九節派兵在中途截擊,孫萬榮走投無路,與家奴逃至潞水東邊,在樹林下休息,嘆息說:“現在想歸降唐朝,罪惡已大。歸降突厥是死,歸降新羅也是死。將向何處去呢!”家奴砍下他的腦袋向唐朝投降,他的腦袋被掛在四方館門前示眾。他的餘眾及奚人、人都向突厥投降。
  [16]戊子,特進武承嗣、春官尚書武三思並同鳳閣鸞臺三品。
  [16]戊子(二十四日),特進武承嗣、春官尚書武三思並任同鳳閣鸞臺三品。
  [17]辛卯,制以契丹初平,命河內王武懿宗、婁師德及魏州刺史狄仁傑分道安撫河北。懿宗所至殘酷,民有為契丹所協從復來歸者,懿宗皆以為反,生刳取其膽。先是,何阿小嗜殺人,河北人為之語曰:“唯此兩何,殺人最多。”
  [17]辛卯(二十七日),太后下令,因契丹剛平定,命河內王武懿宗、婁師德及魏州刺史狄仁傑分路到黃河以北各地安頓撫卹百姓。河內王武懿宗所到之處使用刑法非常殘酷,百姓有被迫跟從契丹而後又回來的,武懿宗都認為是反叛,將他們活活剖腹取膽。這以前,契丹何阿小好殺人,這時候黃河以北的人就說:“唯此兩何,殺人最多。”
  [18]秋,七月,丁酉,昆明內附,置竇州。
  [18]秋季,七月,丁酉(初三),昆明歸附唐朝,唐朝在該地設定竇州。
  [19]武承嗣、武三思並罷政事。
  [19]武承嗣、武三思一起罷除相職。
  [20]庚午,武攸宜自幽州凱旋。武懿宗奏河北百姓從賊者請盡族之,左拾遺王求禮庭折之曰:“此屬素無武備,力不勝賊,苟從之以求生,豈有叛國之心!懿宗擁強兵數十萬,望風退走,賊徒滋蔓,又欲委罪於草野詿誤之人,為臣不忠,請先斬懿宗以謝河北!”懿宗不能對。司刑卿杜景儉亦奏:“此皆脅從之人,請悉原之。”太后從之。
  [20]庚午(二十四日),武攸宜從幽州凱旋。武懿宗奏請將黃河以北跟從契丹的百姓全部滅族,左拾遺王求禮在朝廷駁斥他說:“這些百姓從來沒有武裝,沒有力量打敗敵人,一時順從敵人以求生存,哪裡有叛國的用心!武懿宗擁有強兵數十萬,看到敵人的氣勢就退走,結果使敵人的勢力蔓延,他又想把罪過推卸給民間受連累的人,這是作臣下的不忠,請先斬武懿宗以向黃河以北的百姓致歉!”武懿宗啞口無言。司刑卿杜景儉也上奏說:“這些百姓都是被迫跟從契丹的,請全部原諒他們。”太后聽從他的意見。
  [21]八月,丙戌,納言姚坐事左遷益州長史,以太子宮尹豆盧欽望為文昌右相、鳳閣鸞臺三品。
  [21]八月,丙戌(二十三日),納言姚因事獲罪降職為益州長史。朝廷任命太子宮尹豆盧欽望為文昌右相、鳳閣鸞臺三品。
  [22]九月,壬辰,大享通天宮,大赦,改元。
  [22]九月,壬辰(疑誤),太后合祭於通天宮,大赦天下罪人,更改年號。
  [23]庚戌,婁師德守納言。
  [23]庚戌(十七日),婁師德代理納言。
  [24]甲寅,太后謂侍臣曰:“頃者周興、來俊臣按獄,多連引朝臣,雲其謀反;國有常法,朕安敢違!中間疑其不實,使近臣就獄引問,得其手狀,皆自承服,朕不以為疑。自興、俊臣死,不復聞有反者,然則前死者不有冤邪?”夏官侍郎姚元崇對曰:“自垂拱以來坐謀反死者,率皆興等羅織,自以為功。陛下使近臣問之,近臣亦不自保,何敢動搖!所問者若有翻覆,懼遭慘毒,不若速死。賴天啟聖心,興等伏誅,臣以百口為陛下保,自今內外之臣無復反者;若微有實狀,臣請受知而不告之罪。”太后悅曰:“時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為淫刑之主;聞卿所言,深合朕心。”賜元崇錢千緡。
  [24]甲寅(二十一日),太后對身邊的大臣說:“近期以來周興、來俊臣審理案件,多牽連朝廷大臣,說他們謀反;國家有固定的法律,朕怎麼敢違反!有時懷疑它不真實,指派親信大臣到監獄提問,得到犯人的自供狀,都是自己承認的,朕便不加懷疑。自從周興、來俊臣死後,不再聽說有謀反的人,這樣看來,以前被處死的人不是有冤枉嗎?”夏官侍郎姚元崇回答說:”自垂拱年間以來因謀反罪被處死的人,大概都是由於周興等羅織罪名,以便自己求取功勞造成的。陛下派親近大臣去查問,這些親近大臣也不能保全自己,哪裡還敢動搖他們的結論!被問的人如果翻供,又懼怕慘遭毒刑,與其那樣不如早死。仰賴上天啟迪聖心,周興等被誅滅,我以一家百口人的生命向陛下擔保,今後朝廷內外大臣不會再有謀反的人;若稍有謀反的事實,我願承受知而不告的罪過。”太后高興地說:“以前的宰相都順著周興他們,使他們得逞,貽誤朕成為濫用刑罰的君主;聽到你說的話,很合朕心意。”於是賞賜姚元崇錢一千緡。
  時人多為魏元忠訟冤者,太后復召為肅政中丞。元忠前後坐棄市流竄者四。嘗侍宴,太后問曰:“卿往者數負謗,何也?”對曰:“臣猶鹿耳,羅織之徒欲得臣肉為羹,臣安所避之!”
  當時有很多人為魏元忠訴冤,太后又召回他擔任肅政中丞。魏元忠前後被判處死刑和流放共有四次。有一次曾陪從太后宴飲,太后問他:“你從前多次蒙受誹謗,為什麼?”回答說:“我好比鹿,羅織罪名的人想得到我的肉作羹,我如何能躲過他們!”
  [25]冬,閏十月,甲寅,以幽州都督狄仁傑為鸞臺侍郎,司刑卿杜景儉為鳳閣侍郎,並同平章事。
  [25]冬季,閏十月,甲寅(二十一日),朝廷任命幽州都督狄仁傑為鸞臺侍郎,司刑卿杜景儉為鳳閣侍郎,一併任同平章事。
  仁杰上疏以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略之外,故東拒滄海,西阻流沙,北橫大漠,南阻五嶺,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紀,聲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國家盡兼之矣。人矜薄伐於太原,美化行於江、漢,則三代之遠裔,皆國家之域中也。若乃用武方外,邀功絕域,竭府庫之實以爭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增賦,獲其土不可耕織,苟求冠帶遠夷之稱,不務固本安人之術,此秦皇、漢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業也。始皇窮兵極武,務求廣地,死者如麻,致天下潰叛。漢武征伐四夷,百姓困窮,盜賊蜂起;末年悔悟,息兵罷役,故能為天所。近者國家頻歲出師,所費滋廣,西戍四鎮,東戍安東,調發日加,百姓虛弊。今關東饑饉,蜀、漢逃亡,江、淮已南,徵求不息,人不復業,相率為盜,本根一搖,憂患不淺。其所以然者,皆以爭蠻貊不毛之地,乖子養蒼生之道也。昔漢元納賈捐之之謀而罷朱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棄車師之田,豈不欲慕尚虛名,蓋憚勞人力也。近貞觀中克平九姓,立李思摩為可汗,使統諸部者,蓋以夷狄叛則伐之,降則撫之,得推亡固存之義,無遠戍勞人之役,此近日之令曲,經邊之故事也。竊謂宜立阿史那斛瑟羅為可汗,委之四鎮,繼高氏絕國,使守安東。省軍費於遠方,並甲兵於塞上,使夷狄無侵侮之患則可矣,何必窮其窟穴,與螻蟻校長短哉!但當敕邊兵,謹守備,遠斥候,聚資糧,待其自致,然後擊之。以逸待勞則戰士力倍,以主御客則我得其便,堅壁清野則寇無所得;自然二賊深入則有顛躓之慮,淺入必無寇獲之益。如此數年,可使二虜不擊而服矣。”事雖不行,識者是之。
  狄仁傑上疏認為:“天生四夷,都在先王疆界之外,所以東邊抵達滄海,西邊阻隔流沙,北邊橫著大沙漠,南邊阻隔著五嶺,這是上天用以限制夷狄而隔開中原和外夷的險阻。從典籍記載看,聲威教化所至,三代不能到的地方,國家都已經全部兼併了。詩人誇耀周宣王北伐到達太原、周文王美好的教化推行於江、漢流域,可見三代邊遠的地方,現在都成為國家的內地了。若還用武於境外之地,求取功利於極遠的地方,耗盡府庫的積蓄去爭奪貧脊不毛之地,得到那裡的人民不能增加賦稅收入,得到那裡的土地不可以耕種紡織,姑且追求使遠夷成為文明之邦的名聲,而不致力於鞏固根本、安定百姓的辦法,這是秦始皇、漢武帝所推行的方針,不是五帝、三王的事業。秦始皇不斷濫用武力,追求擴大疆土,死人極多,以致天下崩潰,人民造反。漢武帝征伐四夷,使得百姓窮困,盜賊蜂擁而起;晚年悔悟,停止軍事行動,罷除徭役,所以能得到上天保。近來國家每年頻繁出兵,耗費日益增大,西邊戍守四鎮,東邊戍守安東,徵兵日益增加。百姓空虛疲乏。現在潼關以東地區饑荒,蜀、漢地區百姓逃亡,江、淮以南,徵稅不停,百姓不能從事生產,便會相隨作強盜,根本一發生動搖,憂患不淺。所以形成這種狀況,都因為爭奪蠻貊的貧脊之地,背離了愛撫養育百姓的道理。從前漢元帝採納賈捐之的計謀而取消朱崖郡,漢宣帝用魏相的策略而放棄車師的田地,他不是不想崇尚虛名,而是恐怕耗費人力的緣故。近世貞觀中期,平定突厥九姓,立李思摩為可汗,讓他統轄各部族的原因,就是當夷狄反叛則應討伐他們,降伏則應安撫他們,這符合應當滅亡的就推倒它、應當存在的就鞏固它的道理,可使國家沒有因戍守邊遠地區而勞民的徵役。這就是近期國家的規章,經略邊疆的先例。我以為應該立阿史那斛瑟羅為可汗,委託給他四鎮,恢復已滅亡的高麗國,讓它的國王高氏鎮守安東。我們可以節省戍守遠方的軍費,集中兵力於邊塞上,讓夷狄沒有越境侵侮的禍患就可以了,何必窮追他們藏身的巢穴,與螻蟻之輩較量長短呢!只應當命令邊境士兵謹慎設防,向遠處派遣偵察人員,積聚物資糧食,等到敵人來進攻,然後才給以還擊。以逸待勞則戰士的戰鬥力就會倍增,以主人防禦客人則我方就能獲得便利,堅壁清野則敵人便得不到什麼;結果突厥和吐蕃人深入我方領土則有顛覆的憂慮,淺入必然得不到什麼好處。這樣堅持數年,便可以使突厥和吐蕃人不戰而自服了。”這事雖然沒有實行,但有識之士都認為他的意見正確。
  [26]鳳閣舍人李嶠知天官選事,始置員外官數千人。
  [26]鳳閣舍人李嶠主持天官銓選職官之事,開始設定員外官數千人。
  [27]先是歷官以是月為正月,以臘月為閏。太后欲正月甲子朔冬至,乃下制以為“去晦仍見月,有爽天經。可以今月為閏月,來月為正月。”
  [27]這以前,朝廷歷官以本月為正月,以臘月為閏月。太后想以正月甲子朔為冬至,便下詔以為“上月晦日仍然看見月亮,偏離天道常規。可以本月為閏月,下月為正月。”
聖曆元年(戊戌、698)
  聖曆元年(戊戌,公元698年)
  [1]正月,甲子朔,冬至,太后享通天宮;赦天下,改元。
  [1]正月,甲子朔(疑誤),冬至,太后在通天宮祭祀;大赦天下,更改年號。
  [2]夏官侍郎宗楚客罷政事。
  [2]夏官侍郎宗楚客罷免相職。
  [3]春,二月,乙未,文昌右相、同鳳閣鸞臺三品豆盧欽望罷為太子賓客。
  [3]春季,二月,乙未(初四),文昌右相、同鳳閣鸞臺三品豆盧欽望被罷免為太子賓客。
  [4]武承嗣、三思營求為太子,數使人說太后曰:“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太后意未決。狄仁傑每從容言於太后曰:“文皇帝櫛風沐雨,親冒鋒,以定天下,傳之子孫。大帝以二子託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姑於廟者也。”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預知。”仁杰曰:“王者以四海為家,四海之內,孰非臣妾,何者不為陛下家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義同一體,況臣備位宰相,豈得不預知乎!”又勸太后召還廬陵王。王方慶、王及善亦勸之。太后意稍寤。他日,又謂仁杰曰:“朕夢大鸚鵡兩翼皆折,何也?”對曰:“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太后由是無立承嗣、三思之意。
  [4]武承嗣、武三思謀求充當太子,多次指使人勸太后說:“自古以來的天子沒有以外姓人為繼承人的。”太后還拿不定主意,狄仁傑常從容不迫地對太后說:“太宗文皇帝不避風雨,親自冒著刀槍箭鏃,平定天下,傳給子孫。高宗大帝將兩個兒子託付陛下。陛下現在卻想將國家移交給外姓,這不是不符合上天的意思嗎?而且姑侄與母子相比誰更親?陛下立兒子為太子,則千秋萬歲之後,配祭太廟,代代相承,沒有窮盡;立侄兒為太子,則未聽說過侄兒當了天子而合祭姑姑於太廟的。”太后說:“這是朕家裡的事,你不要參與。”狄仁傑說:“君王以四海為家,四海之內,誰不是臣妾,什麼事不是陛下家裡的事!君主是元首,臣下為四肢,意思是一個整體,何況我湊數任宰相,哪 能不參與呢!”他又勸太后召回廬陵王。王方慶、王及善也勸說太后。太后心裡稍微醒悟。有一天,太后又對狄仁傑說:“我夢見大鸚鵡兩翼都折斷,這是什麼意思?”回答說:“武是陛下的姓,兩翼是兩個兒子。陛下起用兩個兒子,則兩翼便振作起來了。”太后因此便打消了立武承嗣、武三思為太子的意思。
  孫萬榮之圍幽州也,移檄朝廷曰:“何不歸我廬陵王?”吉頊與張易之、昌宗皆為控鶴監供奉,易之兄弟親狎之。頊從容說二人曰:“公兄弟貴寵如此,非以德業取之也,天下側目切齒多矣。不有大功於天下,何以自全?竊為公憂之!”二人懼,流涕問計。頊曰:“天下士庶未忘唐德,鹹復思廬陵王。主上春秋高,大業須有所付;武氏諸王非所屬意。公何不從容勸上立廬陵王以系蒼生之望!如此,非徒免禍,亦可以長保富貴矣。”二人以為然,承間屢為太后言之。太后知謀出於頊,乃召問之,頊復為太后具陳利害,太后意乃定。
  孫萬榮包圍幽州,傳送檄文給朝廷說:“為何不送回我們的廬陵王?”吉頊與張易之、張昌宗都任控鶴監供奉,張易之兄弟與吉頊親近。吉頊不慌不忙地勸他二人說:“您們兄弟如此貴顯得寵,但並不是靠品德功業取得的,天下對你們怒目而視、咬牙切齒的人很多。沒有大功勞於天下,用什麼保全自己?我為你們擔憂!”二人畏懼,流著淚詢問計策。吉頊說:“天下官民還未忘記唐朝的恩德,都還思念著廬陵王。皇上年事已高,皇帝的大業需有所付託;武氏諸王不是她注意的物件,您何不從容地勸皇上立廬陵王以維繫百姓的期望!這樣,不但可以免禍,也可以長期保持富貴了。”二人認為對,趁機一再勸說太后。太后知道這個主意出自吉頊,就召他詢問,吉頊又為太后備陳利害,太后的主意才最後定下來。
  三月,己巳,託言廬陵王有疾,遣職方員外郎瑕丘徐彥伯召廬陵王及其妃、諸子詣行在療疾。戊子,廬陵王至神都。
  三月,己巳(初九),朝廷假託廬陵王有病,派遣職方員外郎瑕丘人徐彥伯召廬陵王和他的妃、兒子們到太后駐地治病。戊子(二十八日),廬陵王到達神都洛陽。
  [5]夏,四月,庚寅朔,太后祀太廟。
  [5]夏季,四月,庚寅朔(初一),太后祭祀太廟。
  [6]辛丑,以婁師德充隴右諸軍大使,仍檢校營田事。
  [6]辛丑(十二日),朝廷派婁師德充任隴右諸軍大使,並檢校屯田事。
  [7]六月,甲午,命淮陽王武延秀入突厥,納默啜女為妃;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攝春官尚書,右武衛郎將楊齊莊攝司賓卿,齎金帛巨億以送之。延秀,承嗣之子也。
  [7]六月,甲午(初六),太后命令淮陽王武延秀前往突厥,娶阿史那默啜的女兒為王妃;命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代理春官尚書,右武衛郎將楊齊莊代理司賓卿,攜帶大量的金帛送給突厥。武延秀就是武承嗣的兒子。
  鳳閣舍人襄陽張柬之諫曰:“自古未有中國親王娶夷狄女者。”由是忤旨,出為合州刺史。
  鳳閣舍人襄陽人張柬之進諫說:“自古以來從未有過中國親王娶夷狄女人為妻的。”因此違反太后的旨意,被外放為合州刺史。
  [8]秋,七月,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杜景儉罷為秋官尚書。
  [8]秋季,七月,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杜景儉罷相職,改任秋官尚書。
  [9]八月,戊子,武延秀至黑沙南庭。突厥默啜謂閻知微等曰:“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兒邪!此豈天子之子乎!我突厥世受李氏恩,聞李氏盡滅,唯兩兒在,我今將兵輔立之。”乃拘延秀於別所,以知微為南面可汗,言欲使之主唐民也。遂發兵襲靜難、平狄、清夷等軍,靜難軍使慕容玄以兵五千降之。虜勢大振,進寇媯、檀等州。前從閻知微入突厥者,默啜皆賜之五品、三品之服,太后悉奪之。
  [9]八月,戊子(初一),武延秀到達黑沙南庭。突厥阿史那默啜對閻知微等說:“我想把女兒嫁給李氏,哪裡要武氏的兒子呢!這難道是天子的兒子嗎!我們突厥累世受李氏的恩典,聽說李氏全被消滅,只有兩個兒子還在,我現在要帶兵去輔助他登上帝位。”於是他拘禁武延秀於另外的地方,任命閻知微為南面可汗,說準備讓他掌管唐朝百姓,發兵襲擊唐朝靜難、平狄、清夷等軍,唐朝靜難軍使慕容玄率兵五千投降。突厥兵勢大為振作,進而侵擾媯、檀等州。這以前隨閻知微入突厥的人,阿史那默啜都賜給他們五品、三品的官服,太后全都予以沒收。
  默啜移書數朝廷曰:“與我蒸谷種,種之不生,一也。金銀器皆行濫,非真物,二也。我與使者緋紫皆奪之,三也。繒帛皆疏惡,四也。我可汗女當嫁天子兒,武氏小姓,門戶不敵,罔冒為昏,五也。我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阿史那默啜發文書指責唐朝廷說:“給我蒸過的谷種,播種後不生長,這是一。送來的金銀器皿都質地極差,不是真貨,這是二。我賜給使者紅、紫色官服都被沒收,這是三。送來的繒帛都稀疏粗劣,這是四。我可汗的女兒應當嫁天子的兒子,武氏是小姓,門戶不相當,卻來假冒騙婚,這是五。我為此而起兵,想取得黃河以北的土地。”
  監察御史裴懷古從閻知微入突厥,默啜欲官之,不受。囚,將殺之,逃歸;抵晉陽,形容羸悴。突騎噪聚,以為間諜,欲取其首以求功。有果毅嘗為人所枉,懷古按直之,大呼曰:“裴御史也。”救之,得全。至都,引見,遷祠部員外郎。
  監察御史裴懷古隨從閻知微入突厥,阿史那默啜想讓他當官,他不接受。他被囚禁,將被處死,逃跑歸來;中途到達晉陽,容貌瘦弱憔悴,唐軍的精銳騎兵鼓譟聚集,以為他是間諜,打算砍下他的腦袋以求取功勞。有一名果毅曾經被別人誣陷,裴懷古為他查清平反,這時大喊說:“這是裴御史!”援救他,使他得以保全。他回到都城,太后接見,升任祠部員外郎。
  時諸州聞突厥入寇,方秋,爭發民修城。衛州刺史太平敬暉謂僚屬曰:“吾聞金湯非粟不守,奈何舍收穫而事城郭乎?”悉罷之,使歸田,百姓大悅。
  當時,各州聽說突厥入侵,正當秋收,爭相徵調農民修繕城池。衛州刺史太平人敬暉對僚屬說:“我聽說極堅固的城池,如果沒有糧食也守不住,怎麼能放棄收割而專門修繕城郭呢?”下令全部停工,放農民回田間生產,百姓很高興。
  [10]甲午,鸞臺侍郎、同平章事王方慶罷為麟臺監。
  [10]甲午(初七),鸞臺侍郎、同平章事王方慶被罷免為麟臺監。
  [11]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恨不得為太子,意怏怏,戊戌,病薨。
  [11]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怨恨自己不能當太子,心裡不高興,戊戌(十一日),病死。
  [12]庚子,以春官尚書武三思檢校內史,狄仁傑兼納言。
  [12]庚子(十三日),朝廷任命春官尚書武三思為檢校內史,狄仁傑兼納言。
  太后命宰相各舉尚書郎一人,仁杰舉其子司丞光嗣,拜地官員外郎,已而稱職。太后喜曰:“卿足繼祁奚矣。”
  太后命令宰相各薦舉尚書郎一人。狄仁傑薦舉自己的兒子司府丞狄光嗣,被任命為地官員外郎,後來他很勝任這個職務,太后高興地說:“你可以繼承古代薦舉自己兒子的祁奚了。”
  通事舍人河南元行衝,博學多通,仁杰重之。行衝數規諫仁杰,且曰:“凡為家者必有儲蓄脯蓄醢以適口,參術以攻疾。僕竊計明公之門,珍味多矣,行衝請備藥物之末。”仁杰笑曰:“吾藥籠中物,何可一日無也!”行衝名澹,以字行。
  通事舍人河南人元行衝,學識淵溥,通曉的事情多,狄仁傑器重他。元行衝多次規勸狄仁傑,並且說:“凡居家的人必定儲備乾肉、肉醬以適應口味,儲存人參、白朮等藥材以治病。我私下估計您家裡山珍海味很多,我只請求列居藥物的末位。”狄仁傑笑著說:“你是我藥籠裡的東西,怎麼可以一天沒有呢!”元行衝,名叫澹,字行衝,人們習慣稱呼他的字。
  [13]以司屬卿武重規為天兵中道大總管,右武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幽州都督下張仁願為天兵東道總管,將兵三十萬以討突厥默啜;又以左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為天兵西道後軍總管,將兵十五萬為後援。
  [13]朝廷任命司屬卿武重規為天兵中道大總管,右武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幽州都督下人張仁願為天兵東道總管,領兵三十萬以討伐突厥阿史那默啜;又任命左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為天兵西道後軍總管,領兵十五萬為後援部隊。
  癸丑,默啜寇飛狐,乙卯,陷定州,殺刺史孫彥高及吏民數千人。
  癸丑(二十六日),阿史那默啜侵擾飛狐縣,乙卯(二十八日),攻陷定州,殺州刺史孫彥高及官民數千人。
  [14]九月,甲子,以夏官尚書武攸寧同鳳閣鸞臺三品。
  [14]九月,甲子(初七),朝廷任命復官尚書武攸寧為同鳳閣鸞臺三品。
  [15]改默啜為斬啜。
  [15]朝廷改稱阿史那默啜為斬啜。
  默啜使閻知微招諭趙州,知微與虜連手蹋《萬歲樂》於城下。將軍陳令英在城上謂曰:“尚書位任非輕,乃為虜蹋歌,獨無慚乎!”知微微呤曰:“不得已,《萬歲樂》。”
  阿史那默啜指派閻知微招撫曉示趙州官民,閻知微與突厥人在趙州城下手拉手、腳踏地唱《萬歲樂》曲。將軍陳令英在城上說道:“尚書職位不輕,卻為敵人踏地歌唱,難道不感到慚愧嗎!”閻知微低聲吟唱道:“不得已,《萬歲樂》。”
  戊辰,默啜圍趙州,長史唐般若翻城應之。刺史高睿與妻秦氏仰藥詐死,虜輿之詣默啜,默啜以金獅子帶、紫袍示之曰:“降則拜官,不降則死!”睿顧其妻,妻曰:“酬報國恩,正在今日!”遂俱閉目不言。經再宿,虜知不可屈,乃殺之。虜退,唐般若族誅;贈睿冬官尚書,諡曰節。睿,之孫也。
  戊辰(十一日),阿史那默啜圍攻趙州。長史唐般若出城接應敵人。刺史高睿和妻子秦氏服藥裝死,敵人把他們抬到阿史那默啜面前,阿史那默啜向他們出示金獅子帶、紫袍,說:“投降則授官,不投降則處死!”高睿看著他妻子,他妻子說:“報答國家的恩典,正在今天!”於是兩人都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到了第二天晚上,敵人知道不能使他們屈服,便殺死他們。敵人退走後,唐般若被滅族;朝廷追贈高睿為冬官尚書,定諡號為“節”。高睿是高的孫子。
  [16]皇嗣固請遜位於廬陵王,太后許之。壬申,立廬陵王哲為皇太子,複名顯。赦天下。
  [16]皇嗣堅持請求讓位於廬陵王,太后同意。壬申(十五日),立廬陵王李哲為皇太子,恢復原來的名字李顯,大赦天下。
  甲戌,命太子為河北道元帥以討突厥。先是,募人月餘不滿千人,及聞太子為元帥,應募者雲集,未幾,數盈五萬。
  甲戌(十七日),朝廷任命太子為河北道元帥以討伐突厥。這以前,朝廷招募人,經過一個多月還招不滿一千人,等到聽說太子任元帥,應募的人非常多,不久便招滿五萬人。
  戊寅,以狄仁傑為河北道行軍副元帥,右丞宋元爽為長史,右臺中丞崔獻為司馬,左臺中丞吉頊為監軍使。時太子不行,命仁杰知元帥事,太后親送之。
  戊寅(二十一日),朝廷任命狄仁傑為河北道行軍副元帥,右丞宋元爽為長史,右臺中丞崔獻為司馬,左臺中丞吉頊為監軍使。當時太子沒有出征,朝廷命令狄仁傑主持元帥的事務,太后親自為他送行。
  藍田令薛訥,仁貴之子也,太后擢為左威衛將軍、安東道經略。將行,言於太后曰:“太子雖立,外議猶疑未定;苟此命不易,醜虜不足平也。”太后深然之。王及善請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從之。
  藍田縣令薛訥,是薛仁貴的兒子,太后提升他為左威衛將軍、安東道經略。將出行,他對太后進言說:“雖然已經立太子,但外面的議論,還疑慮不定;如果立太子的命令不改變,突厥完全可以平定。”太后很贊同。王及善請求讓太子和群臣一起在外庭朝見太后,以安定人心,獲得同意。
  [17]以天官侍郎蘇味道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味道前後在相位數歲,依阿取容,嘗謂人曰:“處事不宜明白,但摸稜持兩端可矣。”時人謂之“蘇摸稜”。
  [17]朝廷任命天官侍郎蘇味道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蘇味道在宰相任上前後數年,曲意奉迎,取悅於人,曾對人說:“處理事情不應當明白,只要模稜兩可就可以了。”因此當時人稱他為“蘇模稜”。
  [18]癸未,突厥默啜盡殺所掠趙、定等州男女萬餘人,自五回道去,所過,殺掠不可勝紀。沙吒忠義等但引兵躡之,不敢逼。狄仁傑將兵十萬追之,無所及。默啜還漠北,擁兵四十萬,據地萬里,西北諸夷皆附之,甚有輕中國之心。
  [18]癸未(二十六日),突厥阿史那默啜全部殺死在趙、定等州搶掠的一萬餘人,從五回道退走,所經過的地方,殺的人和搶掠的東西無法計算。沙吒忠義等只領兵跟隨,不敢迫近。狄仁傑領兵十萬追擊,沒有追上。阿史那默啜返回漠北,擁兵四十萬,佔據土地一萬里,西北各族都歸附他,很有輕視中國的想法。
  [19]冬,十月,制:都下屯兵,命河內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歸領之。
  [19]冬季,十月,太后命令:都城的駐軍,由河內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歸率領。
  [20]癸卯,以狄仁傑為河北道安撫大使。時北人為突厥所驅逼者,虜退,懼誅,往往亡匿。仁杰上疏,以為:“朝廷議者皆罪契丹、突厥所脅從之人,言其跡雖不同,心則無別。誠以山東近緣軍機調發傷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重以官典侵漁,因事而起,枷杖之下,痛切肌膚,事迫情危,不循禮義。愁苦之地,不樂其生,有利則歸,且圖賒死,此乃君子之愧辱,小人之常行也。又,諸城入偽,或待天兵,將士求功,皆雲攻得,臣憂濫賞,亦恐非辜。以經與賊同,是為惡地,至於汙辱妻子,劫掠貨財,兵士信知不仁,簪笏未能以免,乃是賊平之後,為惡更深。且賊務招攜,秋毫不犯,今之歸正,即是平人,翻被破傷,豈不悲痛!夫人猶水也,壅之則為泉,疏之則為川,通塞隨流,豈有常性!今負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潛竄山澤,赦之則出,不赦則狂,山東群盜,緣茲聚結。臣以邊塵暫起,不足為憂,中土不安,此為大事。罪之則眾情恐懼,恕之則反側自安,伏願曲赦河北諸州,一無所問。”制從之。仁杰於是撫慰百姓,得突厥所驅掠者,悉遞還本貫。散糧運以賑貧乏,修郵驛以濟旋師。恐諸將及使者妄求供頓,乃自食疏糲,禁其下無得侵擾百姓,犯者必斬。河北遂安。
  [20]癸卯(十七日),朝廷任命狄仁傑為河北道安撫大使。當時河北道百姓被突厥所驅趕逼迫的,突厥撤退後,害怕被殺,往往逃跑躲藏。狄仁傑上疏認為:“朝廷議政的人都主張懲罰被契丹、突厥脅迫而服從的人,說他們行動雖然不同,但投敵的思想沒有區別。的確,崤山之東近來由於軍中機要之事而調取徵發失之過重,百姓家業破敗,甚至逃亡。再加上地方官吏利用朝廷法令侵奪吞沒,藉著軍事而發生,官吏對百姓囚禁、拷打,痛切皮肉,事情緊迫情況危急,便不再遵循禮義。處在愁苦的環境中,生活無樂趣可言,哪裡有利便歸向那裡,暫且求得生存,這是君子認為慚愧恥辱的,卻是小人的經常行為。還有,各城投降敵人,也許是為了等待官軍,官軍將士為了求取功勞,都說城邑是他們自己攻克的。我憂慮獎勵攻城官兵是無功濫賞,也恐怕懲罰降敵諸城的官民是無辜被罰。因為各城曾經淪入敵手,便認為是壞地方,以至於汙辱他們的妻子兒女,劫掠物資錢財,兵士誠然知道這是暴行,但當官的也未能加以禁止,這就是敵人退走之後,該地受摧殘更加厲害。況且對敵人為了招撫分化,還秋毫無犯,現在已經改正,即是普通百姓,反而被破壞傷害,豈不讓人悲痛!人就如同水,堵塞它就成為泉,疏導它就成為河流,或通或塞都隨宜而流,哪裡有固定的形態!現在帶罪的人們,一定不在家中,而露宿野外,涉足草野,潛藏山澤之間,赦免他們的罪便出來,不赦他們的罪即放肆妄為,崤山以東的群盜,就是因此而集結的。我以為邊地的戰事暫時發生,不值得憂慮,內地不安定,這才是大事。懲罰他們則群眾情緒恐懼,寬恕他們則反覆無常的人也會感到心安,誠懇希望特別赦免黃河以北各州百姓,一律不予追究。”太后命令照此辦理。狄仁傑於是安撫慰問百姓,找到被突厥驅趕掠奪的人,全都送回原籍;散發糧食救濟貧困的人,修驛館以利於官軍撤回。恐怕軍官和使者亂索取供應,他便自己吃很粗糙的飯菜,禁止部下侵擾百姓,違犯的必定斬首。黃河以北於是安定下來。
  [21]以夏官侍郎姚元崇、秘書少監李嶠並同平章事。
  [21]朝廷任命夏官侍郎姚元崇、秘書少監李李嶠同為同平章事。
  [22]突厥默啜離趙州,乃縱閻知微使還。太后命磔於天津橋南,使百官共射之,既乃其肉,銼其骨,夷其三族,疏親有先未相識而同死者。
  [22]突厥阿史那默啜撤離趙州,便釋放閻知微,讓他返回洛陽。太后命令分裂他的肢體於洛陽天津橋南,讓百官一起向他射箭,然後再剔光他的肉,挫斷他的骨頭,滅他的三族,遠房親戚有的人事先與他並未相識,而卻與他同被處死。
  褒公段瓚,志玄之子也,先沒於突厥。突厥在趙州,瓚邀楊齊莊與之俱逃,齊莊畏懦,不敢發。瓚先歸,太后賞之。齊莊尋至,敕河內王武懿宗鞫之;懿宗以為齊莊意懷猶豫,遂與閻知微同誅。既射之如蝟,氣未死,乃決其腹,割心,投於地,猶然躍不止。
  褒公段瓚是段志玄的兒子,原先已被突厥俘虜。突厥佔領趙州,段瓚約楊齊莊一起逃跑,楊齊莊膽怯懦弱,不敢逃跑。段瓚先回來,太后賞賜他。楊齊莊不久也回來,太后命令河內王武懿宗審訊他;武懿宗認為楊齊莊心懷猶豫,於是與閻知微一同被處死。他身上中的箭就像刺蝟一樣,但氣息奄奄未死;行刑人又開啟他腹部,割下心臟扔在地上,心還跳躍不停。
  擢田歸道為夏官侍郎,甚見親委。
  田歸道被提升為夏官侍郎,很受親近信任。
  [23]蜀州每歲遣兵五百人戍姚州,路險遠,死亡者多。蜀州刺史張柬之上言,以為:“姚州本哀牢之國,荒外絕域,山高水深。國家開以為州,未嘗得其鹽布之稅,甲兵之用,而空竭府庫,驅率平人,受役蠻夷,肝腦塗地,臣竊為國家惜之。請廢姚州以隸州,歲時朝覲,同之蕃國。瀘南諸鎮亦皆廢省,於瀘北置關,百姓非奉使,無得交通往來。”疏奏,不納。
  [23]蜀州每年派遣五百名士兵戍守姚州,路途艱險遙遠,死亡的人很多。蜀州刺史張柬之進言認為:“姚州本是哀牢夷的土地,是極為荒遠的地區,山高水深。國家在這裡設定州,未曾得到當地鹽和布的稅收,也沒有徵用過那裡計程車兵,而只是耗盡府庫的錢財,驅使一般百姓,在蠻、夷族地區受役使,慘遭死難,我私下為國家感到痛惜。請廢除姚州,將它的地方隸屬於州,每年朝見君主,如同藩屬地區一樣對待。瀘水以南各鎮也都廢除,在瀘水以北設定關卡,百姓不是奉命出使,不得與瀘南地區的人相互往來。”奏疏上達後,沒有被採納。
二年(己亥、699)
  二年(己亥,公元699年)
  [1]正月,丁卯朔,告朔於通天宮。
  [1]正月,丁卯朔(疑誤),太后在通天宮行“告朔”之禮。
  [2]壬戌,以皇嗣為相王,領太子右衛率。
  [2]壬戌(初六),朝廷封皇嗣為相王,領太子右衛率。
  [3]甲子,置控鶴監丞、主簿等官,率皆嬖寵之人,頗用才能文學之士以參之。以司衛卿張易之為控鶴監,銀青光祿大夫張昌宗、左臺中丞吉頊、殿中監田歸道、夏官侍郎李迥秀、鳳閣舍人薛稷、正諫大夫臨汾員半千皆為控鶴監內供奉。稷,元超之從子也。半千以古無此官,且所聚多輕薄之士,上疏請罷之;由是忤旨,左遷水部郎中。
  [3]甲子(初八),朝廷設定控鶴監丞、主簿等官,他們大多是受太后寵愛的人,同時也用一些有才能的人和文學之士以相配合。任用司衛卿張易之為控鶴監,銀青光祿大夫張昌宗、左臺中丞吉頊、殿中監田歸道、夏官侍郎李迥秀、鳳閣舍人薛稷、正諫大夫臨汾人員半千都任控鶴監內供奉。薛稷是薛元超的侄子。員半千認為古代沒有這樣的官職,而且現在所聚集的又多是一些輕浮放蕩的人士,因此上疏請求廢除,於是冒犯太后旨意,被降職為水部郎中。
  [4]臘月,戊子,以左臺中丞吉頊為天官侍郎,右臺中丞魏元忠為鳳閣侍郎,並同平章事。
  [4]臘月,戊子(初二),朝廷任命左臺中丞吉頊為天官侍郎,右臺中丞魏元忠為鳳閣侍郎,一併任同平章事。
  [5]文昌左丞宗楚客與弟司農卿晉卿,坐贓賄滿萬餘緡及第舍過度,楚客貶播州司馬,晉卿流峰州。太平公主觀其第,嘆曰:“見其居處,吾輩乃虛生耳。”
  [5]文昌左丞宗楚客與弟弟司農卿宗晉卿,因貪贓受賄達萬餘緡錢和住宅過度豪華,宗楚客被降職為播州司馬,宗晉卿被流放峰州。太平公主觀看他們的住宅後,感嘆說:“看到他們的住所,我們都白活了。”
  [6]辛亥,賜太子姓武氏;赦天下。
  [6]辛亥(二十五日),太后賜太子姓武氏;大赦天下。
  [7]太后生重眉,成八字,百官皆賀。
  [7]太后長出重疊的眉毛,呈八字形,百官都祝賀。
  [8]河南、北置武騎團以備突厥。
  [8]唐朝在黃河南北設定武騎團,以防備突厥 。
  [9]春,一月,庚申,夏官尚書、同鳳閣鸞臺三品武攸寧罷為冬官尚書。
  [9]春季,一月,庚申(初四),夏官尚書、同鳳閣鸞臺三品武攸寧被罷免為冬官尚書。
  [10]二月,己丑,太后幸嵩山,過緱氏,謁昇仙太子廟。壬辰,太后不豫,遣給事中欒城閻朝隱禱少室山。朝隱自為犧牲,沐浴伏俎上,請代太后命。太后疾小愈,厚賞之。丁酉,自緱氏還。
  [10]二月,己丑(初四),太后前往嵩山,途經緱氏縣時,參拜昇仙太子廟。壬辰(初七),太后得病,派遣給事中欒城人閻朝隱向少室山神求福。閻朝隱自己作祭品,沐浴後伏在盛祭品的禮器上,請求代替太后承擔病痛。太后病稍好,便給他豐厚的賞賜。丁酉(十二日),太后從緱氏返回。
  [11]初,吐蕃贊普器弩悉弄尚幼,論欽陵兄弟用事,皆有勇略,諸胡畏之。欽陵居中秉政,諸弟握兵分據方面,贊婆常居東邊,為中國患者三十餘年。器弩悉弄浸長,陰與大臣論巖謀誅之。會欽陵出外,贊普詐雲出畋,集兵執欽陵親黨二千餘人,殺之,遣使召欽陵兄弟,欽陵等舉兵不受命。贊普將兵討之,欽陵兵潰,自殺。夏四月,贊婆帥所部千人來降,太后命左武衛鎧曹參軍郭元振與河源軍大使夫蒙令卿將騎迎之,以贊婆為特進、歸德王。欽陵子弓仁,以所統吐谷渾七千帳來降,拜左玉鈐衛將軍、酒泉郡公。
  [11]當初,吐蕃贊普器弩悉弄還年幼,論欽陵兄弟掌權,他們都有勇力謀略,各部胡人都畏懼他們。論欽陵在朝中執政,幾位弟弟領兵在外鎮守各地,其中論贊婆常駐守東邊,構成對唐朝的禍患三十多年。器弩悉弄逐漸成長,秘密與大臣論巖謀劃處死他們。遇上論欽陵外出,贊普便假稱出去打獵,召集士兵逮捕並殺死論欽陵的親屬、黨羽二千餘人,派遣使者召論欽陵兄弟回來,論欽陵等起兵,不接受命令。贊普領兵討伐他們,論欽陵兵敗後自殺。夏季,四月,論贊婆率領部下一千餘人前來投降,太后命令左武衛鎧曹參軍郭元振與河源軍大使夫蒙令卿領騎兵迎接他,任命贊婆為特進、歸德王。論欽陵的兒子弓仁,帶領他統轄的吐谷渾七千帳投降唐朝,被任命為左玉鈐衛將軍、酒泉郡公。
  [12]壬辰,以魏元忠檢校幷州長史,充天兵軍大總管,以備突厥。
  [12]壬辰(初八),朝廷任命魏元忠為檢校幷州長史,充任天兵軍大總管,以防備突厥。
  婁師德為天兵軍副大總管,仍充隴右諸軍大使,專掌懷撫吐蕃降者。
  婁師德任天兵軍副大總管,仍充任隴右諸軍大使,專門掌管安撫投降的吐蕃人。
  [13]太后春秋高,慮身後太子與諸武不相容。壬寅,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與武攸暨等為誓文,告天地於明堂,銘之鐵券,藏於史館。
  [13]太后年紀大了,恐怕自己死後太子與武氏諸王等不能相容。壬寅(十八日),命令太子、相王、太平公主和武攸暨等擬定互不傷害的誓詞,在明堂向天地立誓,並將誓詞銘刻在鐵契上,收藏於史館中。
  [14]秋,七月,命建安王武攸宜留守西京,代會稽王武攸望。
  [14]秋季,七月,朝廷命令建安王武攸宜留守西京,接替會稽王武攸望。
  [15]丙辰,吐谷渾部落一千四百帳內附。
  [15]丙辰(初四),吐谷渾部落一千四百帳歸附唐朝。
  [16]八月,癸巳,突騎施烏質勒遣其子遮弩入見。遣侍御史元城解琬安撫烏質勒及十姓部落。
  [16]八月,癸巳(十二日),突騎施烏質勒派遣他兒子遮弩前來朝見,朝廷派遣侍御史元城人解琬安撫烏質勒及十姓部落。
  [17]制:“州縣長吏,非奉有敕旨,毋得擅立碑。”
  [17]太后命令:“州縣長官,沒有奉君主的命令,不得擅自立碑。”
  [18]內史王及善雖無學術,然清正難奪,有大臣之節。張易之兄弟每侍內宴,無復人臣禮;及善屢奏以為不可。太后不悅,謂及善曰:“卿既年高,不宜更侍遊宴,但檢校閣中可也。”及善因稱病,謁假月餘;太后不問。及善嘆曰:“豈有中書令而天子可一日不見乎!事可知矣!”乃上疏乞骸骨,太后不許。庚子,以及善為文昌左相,太子宮尹豆盧欽望為文昌右相,仍並同鳳閣鸞臺三品。鸞臺侍郎、同平章事楊再思罷為左臺大夫。丁未,相王兼檢校安北大都護。以天官侍郎陸元方為鸞臺侍郎、同平章事。
  [18]內史王及善雖然沒有學問,但清廉正直堅定,有大臣的氣節。張易之兄弟每次陪侍太后在宮內宴欽,無視作為臣下應遵循的禮儀,王及善一再上奉認為不能這樣。太后不高興,對王及善說:“你年事已高,不宜於再陪侍遊樂宴欽,只要檢查所掌管的官署就可以了。”王及善因此聲稱有病,請假一個多月,太后也不過問。王及善感嘆說:“哪有天子一日可以不見中書令的呢!其他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於是上疏請求退休,太后沒有批准。庚子(十九日),朝廷任命王及善為文昌左相,太子宮尹豆盧欽望為文昌右相,仍一併任同鳳閣鸞臺三品。鸞臺侍郎、同平章事楊再思被罷免為左臺大夫。丁未(二十六日),相王兼檢校安北大都護。朝廷任命天官侍郎陸元方為鸞臺侍郎、同平章事。
  [19]納言、隴右諸軍大使婁師德薨。
  [19]納言、隴右諸軍大使婁師德去世。
  師德在河隴,前後四十餘年,恭勤不怠,民夷安之。性沉厚寬恕,狄仁傑之入相也,師德實薦之;而仁杰不知,意頗輕師德,數擠之於外。太后覺之,嘗問仁杰曰:“師德賢乎?”對曰:“為將能謹守邊陲,賢則臣不知。”又曰:“師德知人乎?”對曰:“臣嘗同僚,未聞其知人也。”太后曰:“朕之知卿,乃師德所薦也,亦可謂知人矣。”仁杰既出,嘆曰:“婁公盛德,我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窺其際也。”是時羅織紛紜,師德久為將相,獨能以功名終,人以是重之。
  婁師德在河隴,前後四十多年,謙恭勤奮,毫不懈怠,百姓和夷族都安定。他秉性樸實穩重,寬洪大量,狄仁傑入朝任宰相,實際上是他推薦的;而狄仁傑不知道,心裡很輕視婁師德,一再排擠他到外地。太后發覺後,曾問狄仁傑:“婁師德有道德才能嗎?”回答說:“作為將領能謹慎守衛邊疆,是否有道德才能我不知道。”太后又說:“婁師德善於識別人才嗎?”回答說:“我曾經與他同事,沒有聽說他善於識別人才。”太后說:“朕所以知道你,便是由於婁師德的推薦,他也可以稱得上是善於識別人才了。”狄仁傑退出後,感嘆說:“婁公有盛德,我受到他的包涵寬容已經很久了,我看不到他盛德的邊際。”當時羅織罪名的風氣很盛,婁師德長期擔任將領和宰相,卻能以功成名就告終,人們因此敬重他。
  [20]戊申,以武三思為內史。
  [20]戊申(二十七日),朝廷任命武三思為內史。
  [21]九月,乙亥,太后幸福昌;戊寅,還神都。
  [21]九月,乙亥(二十四日),太后到福昌縣;戊寅(二十七日),回到神都。
  [22]庚子,邢貞公王及善薨。
  [22]庚子(疑誤),邢貞公王及善去世。
  [23]河溢,漂濟源百姓廬舍千餘家。
  [23]黃河水氾濫,沖走濟源百姓房屋千餘家。
  [24]冬,十月,丁亥,論贊婆至都,太后寵待賞賜甚厚,以為右衛大將軍,使將其眾守洪源谷。
  [24]冬季,十月,丁亥(初六),吐蕃論贊婆來到神都,太后給予的榮寵禮遇和賞賜都很優厚,任命他為右衛大將軍,派他率領他的部眾駐守洪源谷。
  [25]太子、相王諸子復出閣。
  [25]太子、相王的幾個兒子結束幽禁出宮為王。
  [26]太后自稱制以來,多以武氏諸王及駙馬都尉為成均祭酒,博士、助教亦多非儒士。又因郊丘,明堂,拜洛,封嵩,取弘文國子生為齋郎,因得選補。由是學生不復習業,二十年間,學校殆廢。而時酷吏所誣陷者,其親友流離,未獲原宥。鳳閣舍人韋嗣立上疏,以為:“時俗浸輕儒學,先王之道,弛廢不講。宜令王公以下子弟,皆入國學,不聽以他岐仕進。又,自揚、豫以來,制獄漸繁,酷吏乘間,專欲殺人以求進。賴陛下聖明,周、丘、王、來相繼誅殛,朝野慶泰,若再睹陽和。至如仁杰、元忠,往遭按鞠,亦皆自誣,非陛下明察,則以為醢矣;今陛下升而用之,皆為良輔。何乃前非而後是哉?誠由枉陷與甄明耳。臣恐之負冤得罪者甚眾,亦皆如是。伏望陛下弘天地之仁,廣雷雨之施,自垂拱以來,罪無輕重,一皆昭洗,死者追復官爵,生者聽還鄉里。如此,則天下知昔之枉濫,非陛下之意,皆獄吏之辜,幽明歡欣,感通和氣。”太后不能從。
  [26]太后自稱帝以來,多用武氏諸王及駙馬都尉為成均祭酒,博士、助教,也多不是通儒學的人。又因為在南郊圜丘祭天,在明堂祭祀,拜洛河神,封嵩山,都用弘文館和國子學學生作齋郎,他們因此得以選任為官員。由此學生不再研習學業,二十年間,學校幾乎荒廢。而不久前被酷吏所誣陷的人,他們的親友離散,還未獲得寬赦。鳳閣舍人韋嗣立上疏認為:“現在社會風氣日益輕視儒學,古代帝王的聖道都廢棄不復講求。應當命令王公以下的子弟都入國學,不讓他們透過其他途徑獲取官職。還有,自從徐敬業起兵揚州、越王李貞起兵豫州以來,奉詔令特設的監獄中的案件日漸繁多,酷吏鑽空子,專想以殺人謀求升官。幸虧陛下聖明,周興、丘神、王弘義、來俊臣相繼被處死,朝廷和民間都慶祝平安,好比再次看到春天的陽光。至於像狄仁傑、魏元忠,以往遭到審訊,也都無罪而自認有罪,如果不是陛下看得清楚,則早已經成為肉醬了;現在陛下提升任用他們,都成為很好的助手。為什麼以前非難貶斥他們而後來卻褒揚他們呢?確實是由於從前被冤枉誣陷而現在則甄別清楚罷了。我恐怕從前蒙冤獲罪的人很多,情況也都和他們二人一樣。誠懇希望陛下弘揚天地間的仁義,廣施恩澤,自垂拱年間以來,獲罪的人不管輕重,一律昭雪,死了的追認恢復原來的官爵,還活著的聽任他們返回家鄉。這樣,則天下人知道過去的濫殺無辜,不是陛下的本意,都是監獄官吏的罪惡,人鬼都高興,就會與陰陽諧和之氣感應。”太后不能接受他的意見。
  嗣立,承慶之異母弟也。母王氏,遇承慶甚酷,每杖承慶,嗣立必解衣請代;母不許,輒私自杖,母乃為之漸寬。承慶為鳳閣舍人,以疾去職。嗣立時為萊蕪令,太后召謂曰:“卿父嘗言,‘臣有兩兒,堪事陛下。’卿兄弟在官,誠如父言。朕今以卿代兄,更不用他人。”即日拜鳳閣舍人。
  韋嗣立是韋承慶的同父異母弟弟。他母親王氏,對待韋承慶很苛刻,每次杖責韋承慶,韋嗣立必定解開衣服請求代替韋承慶受杖責;母親不允許,他即私下自己杖責自己,母親因此而逐漸寬容。韋承慶任鳳閣舍人,因病離職。韋嗣立當時任萊蕪縣令,太后將他召回,說:“你父親曾經說,‘我有兩個兒子,可以事奉陛下。’你們兄弟在任上,確實像你們父親所說的那樣稱職。朕現在用你接替你哥哥的職務,再不用別人。”當天即任韋嗣立為鳳閣舍人。
  [27]是歲,突厥默啜立其弟咄悉匐為左廂察,骨篤祿子默矩為右廂察;,各主兵二萬餘人;其子匐俱為小可汗,位在兩察上,主處木昆等十姓,兵四萬餘人,又號為拓西可汗。
  [27]本年,突厥阿史那默啜立他的弟弟阿史那咄悉匐為左廂察,阿史那骨篤祿的兒子阿史那默矩為右廂察,各領兵二萬餘人;他的兒子阿史那匐俱為小可汗,地位在左、右廂察之上,主管處木昆等十姓,兵四萬餘人,又號稱拓西可汗。
久視元年(庚子、700)
  久視元年(庚子,公元700年)
  [1]正月,戊寅,內史武三思罷為特進、太子少保。天官侍郎、同平章事吉頊貶安固尉。
  [1]正月,戊寅(二十八日),內史武三思被罷免為特進、太子少保。天官侍郎、同平章事吉頊降職為安固縣尉。
  太后以頊有幹略,故委以腹心。頊與武懿宗爭趙州之功於太后前。頊魁岸辯口,懿宗短小傴僂,頊視懿宗,聲氣陵厲。太后由是不悅,曰:“頊在汙前,猶卑我諸武,況異時詎可倚邪!”他日,頊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卿所言,朕飫聞之,無多言!太宗有馬名師子驄,肥逸無能調馭者。朕為宮女侍側,言於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須三物,一鐵鞭,二鐵,三匕首。鐵鞭擊之不服,則以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太宗壯朕之志。今日卿豈足汙朕匕首邪!”頊惶懼流汗,拜伏求生,乃止。諸武怨其附太子,共發其弟冒官事,由是坐貶。
  太后因吉頊有才幹謀略,所以以他為親信。吉頊與武懿宗在太后面前爭在趙州和突厥作戰的功勞。吉頊體格魁梧能言善辯,武懿宗矮小駝背,吉頊怒視武懿宗,聲色俱厲。太后因此不高興,說:“吉頊在朕面前,還敢輕視我們姓武的,以後難道還可以依靠嗎?”後來,吉頊面奏事情,正引證古今,太后發怒說:“你所說的,朕聽夠了,不要多說了!太宗有馬名叫師子驄,肥壯任性,沒有人能馴服它。朕當時作為宮女在太宗身邊侍奉,對太宗說:‘我能制服它,但需要有三件東西:一是鐵鞭,二是鐵棍,三是匕首。用鐵鞭抽打它,不服,則用鐵棍敲擊它的腦袋,又不服,則用匕首割斷它的喉管。’太宗誇獎朕的志氣。今天你難道值得玷汙朕的匕首嗎!”吉頊害怕得渾身流汗,跪伏地上請求免死,太后這才沒有殺他。姓武的親貴們怨恨他依附太子,共同揭發他弟弟假冒官吏的事,因此被降職。
  辭日,得召見,涕泣言曰:“臣今遠離闕庭,永無再見之期,願陳一言。”太后命之坐,問之,頊曰:“合水土為泥,有爭乎?”太后曰:“無之。”又曰:“分半為佛,半為天尊,有爭乎?”曰:“有爭矣。”頊頓首曰:“宗室、外戚各當其分,則天下安。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猶為王,此陛下驅之使他日必爭,兩不得安也。”太后曰:“朕亦知之。然業已如是,不可何如。”
  辭行的那天,他獲得太后召見,流著淚對太后說:“我現在遠離朝廷,永遠沒有再見到陛下的機會,請准許進一言。”太后讓他坐下,問他想說什麼,他說:“水和土合成泥,有爭鬥嗎?”太后說:“沒有。”又說:“分一半給佛家,一半給道教,有爭鬥嗎?”太后說:“這就有爭鬥了”。吉頊叩頭說:“皇族、外戚各守本分,則天下安定。現在已經立太子而外戚還當王,這是陛下驅使他們以後必然相互爭鬥,雙方都不得安生。”太后說:“朕也知道,但事情已經這樣,無可奈何。
  [2]臘月,辛巳,立故太孫重潤為邵王,其弟重茂為北海王。
  [2]臘月,辛巳(初一),朝廷立原皇太孫李重潤為邵王,立他弟弟李重茂為北海王。
  [3]太后問鸞臺侍郎陸元方以外事,對曰:“臣備位宰相,有大事不敢不以聞;人間細事,不足煩聖聽。”由是忤旨。庚寅,罷為司禮卿。
  [3]太后向鸞臺侍郎、周平章事陸元方詢問朝廷外面的事,回答說:“我湊數充任宰相,有大事不敢不向陛下報告;民間細小的事情,不值得擾亂陛下的聽聞。”因此違背太后旨意。庚寅(初十),陸元方被罷免為司禮卿。
  元方為人清謹,再為宰相,太后每有遷除,多訪之,元方密封以進,未嘗漏露。臨終,悉取奏藁焚之,曰:“吾於人多陰德,子孫其未衰乎!”
  陸元方為人清廉謹慎,兩次任宰相,太后每逢提升或任命官員,多徵求他的意見,他將自己的意見密封后進呈,從未向別人透露。臨終前,將原來進呈奏疏的底稿全部燒掉,說:“我對別人多有陰德,恐怕子孫還不會衰敗吧!”
  [4]以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羅為平西軍大總管,鎮碎葉。
  [4]朝廷任命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羅為平西軍大總管,鎮守碎葉。
  [5]丁酉,以狄仁傑為內史。
  [5]丁酉(十七日),朝廷任命狄仁傑為內史。
  [6]庚子,以文昌左丞韋巨源為納言。
  [6]庚子(二十日),朝廷任命文昌左丞韋巨源為納言。
  乙巳,太后幸嵩山;春,一月,丁卯,幸汝州之溫湯;戊寅,還神都。作三陽宮於告成之石淙。
  乙巳(二十五日),太后來到嵩山;春季,一月,丁卯(十七日),來到汝州溫泉;戊寅(二十八日),返回神都。朝廷在告成縣石淙營造三陽宮。
  [7]二月,乙未,同鳳閣鸞臺三品豆盧欽望罷為太子賓客。
  [7]二月,乙未(十五日),同鳳閣鸞臺三品豆盧欽望被罷免為太子賓客。
  [8]三月,以吐谷渾青海王宣超為烏地也拔勤忠可汗。
  [8]三月,朝廷任命吐谷渾青海王宣超為烏地也拔勤忠可汗。
  [9]夏,四月,戊申,太后幸三陽宮避暑,有胡僧邀車駕觀葬舍利,太后許之。狄仁傑跪於馬前曰:“佛者夷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彼胡僧詭譎,直欲邀致萬乘以惑遠近之人耳。山路險狹,不容侍衛,非萬乘所宜臨也。”太后中道而還曰:“以成吾直臣之氣。”
  [9]夏季,四月,戊申(二十九日),太后前往三陽宮避暑,有胡僧邀請太后參觀埋葬佛舍利,太后答應。出發時狄仁傑跪在太后的馬前說:“佛是夷狄的神,不值得讓天下的君主屈尊駕臨。那胡僧詭計多端,是想邀請到萬乘之尊藉以迷惑遠近百姓。同時沿途山路艱險狹窄,容納不下侍衛的人,也不是萬乘之尊所應當駕臨的地方。”太后中途返回,說:“這是為了成全我們的正直之臣的正氣。”
  [10]五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10]五月,己酉朔(初一),出現日食。
  [11]太后使洪州僧胡超合長生藥,三年而成,所費鉅萬。太后服之,疾小瘳。癸丑,赦天下,改元久視;去天冊金輪大聖之號。
  [11]太后指派洪州和尚胡超配製長生不老藥,三年而成,耗費資財數以億計。太后服用後,病稍好轉。癸丑(初五),太后大赦天下,更改年號為久視;取消天冊金輪大聖的稱號。
  [12]六月,改控鶴為奉宸府,以張易之為奉宸令。太后每內殿曲宴,輒引諸武、易之及弟秘書監昌宗欽博嘲謔。太后欲掩其跡,乃命易之、昌宗與文學之士李嶠等修《三教珠英》於內殿。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晉後身。太后命昌宗衣羽衣,吹笙,乘木鶴於庭中;文士皆賦詩以美之。
  [12]六月,朝廷改控鶴監為奉宸府,任命張易之為奉宸令。太后每次在內宮私宴,即召來武姓親貴、張易之和他弟弟秘書監張昌宗一起欽酒、賭博、調笑。太后為了掩蓋這種劣跡,便命令張易之、張昌宗和文學侍從李嶠在內宮編撰《三教珠英》。武三思上奏說張昌宗是古代周靈王太子晉轉世。太后便命令張昌宗穿羽毛做的衣服,吹笙,在內宮庭院乘坐木鶴。文學侍從們都作詩讚美他。
  太后又多選美少年為奉宸內供奉,右補闕朱敬則諫曰:“陛下內寵有易之、昌宗,足矣。近聞右監門衛長史侯祥等,明自媒炫,醜慢不恥,求為奉宸內供奉,無禮無儀,溢於朝聽。臣職在諫諍,不敢不奏。”太后勞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賜彩百段。
  太后又挑選許多美貌少年充任奉宸內供奉,右補闕朱敬則進諫說:“陛下的內宮寵臣有張易之、張昌宗,已足夠了。近來聽說右監門衛長史侯祥等人,公開自我介紹與炫耀,醜惡放肆而無恥,謀求充當奉宸內供奉,無視禮儀法度,滿朝百官都知道。我擔任諫官,不敢不上奏。”太后勉勵他說:“不是你直言相告,朕不知道這件事。”賞賜他綵綢一百段。
  易之、昌宗競以豪侈相勝。弟昌儀為洛陽令,請屬無不從。嘗早朝,有選人姓薛,以金五十兩並狀邀其馬而賂之。昌儀受金,至朝堂,以狀授天官侍郎張錫。數日,錫失其狀,以問昌儀,昌儀罵曰:“不了事人!我亦不記,但姓薛者即與之。”錫懼,退,索在銓姓薛者六十餘人,悉留注官。錫,文之兄也。
  張易之、張昌宗以豪華奢侈相攀比。他們的弟弟張昌儀任洛陽縣令,私下送賄賂求他辦事沒有不答應的。一次早上入宮朝見太后時,有一名姓薛的候選官員,拿著五十兩金子和要求任職的文書攔住他的坐騎賄賂他。張昌儀收下金子,到朝廷後把文書交給天官侍郎張錫。幾天後,張錫把文書遺失,便問張昌儀,張昌儀罵他,說:“糊塗人!我也記不得了,只要是姓薛的即授官。”張錫畏懼他,退朝後,找出姓薛的候選官員六十多人全部留下注授官職。張錫是張文哥哥兒子。
  [13]初,契丹將李楷固,善用索及騎射、舞槊,每陷陳,如鶻入烏群,所向披靡。黃獐之戰,張玄遇、麻仁節皆為所。又有駱務整者,亦為契丹將,屢敗唐兵。及孫萬榮死,二人皆來降。有司責其後至,奏請族之。狄仁傑曰:“楷固等並驍勇絕倫,能盡力於所事,必能盡力於我,若撫之以德,皆為我用矣。”奏請赦之。所親皆止之,仁杰曰:“苟利於國,豈為身謀!”太后用其言,赦之。又請與之官,太后以楷固為左玉鈐衛將軍,務整為右武威衛將軍,使將兵擊契丹餘黨,悉平之。
  [13]當初,契丹的將領李楷固,善於使用套繩和騎射、舞槊,每次進入戰陣,就好像鷙鳥進入烏鴉群中,所向無敵。黃獐谷之戰,唐將張玄遇、麻仁節都被他用套繩套住。又有個叫駱務整的,也是契丹將領,多次打敗唐兵。孫萬榮死後,這兩個都投降唐朝。有關部門指責他們沒有及早投降,上奏請求將他們滅族。狄仁傑說:“李楷固等都勇猛無比,即然能為他的主上盡力,也一定能為我們盡力,如果用恩德安撫他們,就都能為我所用。”於是上奏請求赦免他們。他的親屬友好都勸他不要這樣做。狄仁傑說:“如果有利於國家,難道還要為自己打算!”太后採納他的意見,赦免了他們。他又請求授給他們官職,太后任命李楷固為左玉鈐衛將軍,駱務整為右武威衛將軍,派他們領兵進擊契丹餘黨,結果將契丹全部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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