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唐紀四十九

唐紀四十九原文

  起强圉阏八月,尽重光协洽,凡四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八

  ◎ 贞元三年丁卯,公元七八七年

  八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吐蕃尚结赞遣五骑送崔汉衡归,且上表求和。至潘原,李观语之以“有诏不纳吐蕃使者”,受其表而却其人。
  初,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柳浑与张延赏俱为相,浑议事数异同,延赏使所亲谓曰:“相公旧德,但节言于庙堂,则重位可久。”浑曰:“为吾谢张公,柳浑头可断,舌不可禁!”由是交恶。上好文雅缊藉,而浑质直轻侻,无威仪,于上前时发俚语。上不悦,欲黜为王府长史,李泌言:“浑褊直无他。故事,罢相无为长史者。”又欲以为王傅,泌请以为常侍,上曰:“苟得罢之,无不可者。”己丑,浑罢为左散骑常侍。
  初,郜国大长公主适驸马都尉萧升。升,复之从兄弟也。公主不谨,詹事李升、蜀州别驾萧鼎、彭州司马李万、丰阳令韦恪,皆出入主第。主女为太子妃,始者上恩礼甚厚,主常直乘肩舆抵东宫。宗戚皆疾之。或告主淫乱,且为厌祷。上大怒,幽主于禁中,切责太子。太子不知所对,请与萧妃离婚。上召李泌告之,且曰:“舒王近已长立,孝友温仁。”泌曰:“何至于是!陛下惟有一子,奈何一旦疑之,欲废之而立侄,得无失计乎!”上勃然怒曰:“卿何得间人父子!谁语卿舒王为侄者?”对曰:“陛下自言之。大历初,陛下语臣,‘今日得数子’。臣请其故,陛下言‘昭靖诸子,主上令吾子之。’今陛下所生之子犹疑之,何有于侄!舒王虽孝,自今陛下宜努力,勿复望其孝矣!”上曰:“卿不爱家族乎?”对曰:“臣惟爱家族,故不敢不尽言。若畏陛下盛怒而为曲从,陛下明日悔之,必尤臣云:‘吾独任汝为相,不力谏,使至此,必复杀而子。’臣老矣,馀年不足惜,若冤杀臣子,使臣以侄为嗣,臣未知得歆其祀乎!”因呜咽流涕。上亦泣曰:“事已如此,使朕如何而可?”对曰:“此大事,愿陛下审图之。臣始谓陛下圣德,当使海外蛮夷皆戴之如父母,岂谓自有子而疑之至此乎!臣今尽言,不敢避忌讳。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国覆家者。陛下记昔在彭原,建宁何故而诛?”上曰:“建宁叔实冤,肃宗性急,谮之者深耳!”泌曰:“臣昔以建宁之故,固辞官爵,誓不近天子左右。不幸今日复为陛下相,又睹兹事。臣在彭原,承恩无比,竟不敢言建宁之冤,及临辞乃言之,肃宗亦悔而泣。先帝自建宁之死,常怀危惧,臣亦为先帝诵《黄台瓜辞》以防谗构之端。”上曰:“朕固知之。”意色稍解,乃曰:“贞观、开元皆易太子,何故不亡?”对曰:“臣方欲言之。昔承乾屡尝监国,托附者众,东宫甲士甚多,与宰相侯君集谋反,事觉,太宗使其舅长孙无忌与朝臣数十人鞫之,事状显白,然后集百官而议之。当时言者犹云:‘愿陛下不失为慈父,使太子得终天年。’太宗从之,并废魏王泰。陛下既知肃宗性急,以建宁为冤,臣不胜庆幸。愿陛下戒覆车之失,从容三日,究其端绪而思之,陛下必释然知太子之无它矣。若果有其迹,当召大臣知义理者二十人与臣鞫其左右,必有实状,愿陛下如贞观之法行之,并废舒王而立皇孙,则百代之后,有天下者犹陛下子孙也。至于开元之时,武惠妃谮太子瑛兄弟杀之,海内冤愤,此乃百代所当戒,又可法乎!且陛下昔尝令太子见臣于蓬莱池,观其容表,非有蜂目豺声商臣之相也,正恐失于柔仁耳。又,太子自贞元以来常居少阳院,在寝殿之侧,未尝接外人,预外事,安有异谋乎!彼谮人者巧诈百端,虽有手书如晋愍怀,衷甲如太子瑛,犹未可信,况但以妻母有罪为累乎!幸陛下语臣,臣敢以家族保太子必不知谋。曏使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图定策之功矣!”上曰:“此朕家事,何豫于卿,而力争如此?”对曰:“天子以四海为家。臣今独任宰相之重,四海之内,一物失所,责归于臣。况坐视太子冤横而不言,臣罪大矣!”上曰:“为卿迁延至明日思之。”泌抽笏叩头而泣曰:“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然陛下还宫,当自审思,勿露此意于左右;露之,则彼皆欲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上曰:“具晓卿意。”泌归,谓子弟曰:“吾本不乐富贵,而命与愿违,今累汝曹矣。”太子遣人谢泌曰:“若必不可救,欲先自仰药,何如?”泌曰:“必无此虑。愿太子起敬起孝。苟泌身不存,则事不可知耳。”间一日,上开延英殿独召泌,流涕阑干,抚其背曰:“非卿切言,朕今日悔无及矣!皆如卿言,太子仁孝,实无他也。自今军国及朕家事,皆当谋于卿矣。”泌拜贺,因曰:“陛下圣明,察太子无罪,臣报国毕矣。臣前日惊悸亡魂,不可复用,愿乞骸骨。”上曰:“朕父子赖卿得全,方属子孙,使卿代代富贵以报德,何为出此言乎!”甲午,诏李万不知避宗,宜杖死,李升等及公主五子,皆流岭南及远州。
  戊申,吐蕃帅羌、浑之众寇陇州,连营数十里,京城震恐。九月,丁卯,遣神策将石季章戍武功,决胜军使唐良臣戍百里城。丁巳,吐蕃大掠汧阳、吴山、华亭,老弱者杀之,或断手凿目,弃之而去,驱丁壮万馀悉送安化峡西,将分隶羌、浑,乃告之曰:“听尔东向哭辞乡国。”众大哭,赴崖谷死伤者千馀人。未几,吐蕃之众复至,围陇州,刺史韩清沔与神策副将苏太平夜出兵击却之。
  上谓李泌曰:“每岁诸道贡献,共直钱五十万缗,今岁仅得三十万缗。言此诚知失体,然宫中用度殊不足。”泌曰:“古者天子不私求财,今请岁供宫中钱百万缗,愿陛下不受诸道贡献及罢宣索。必有所须,请降敕折税,不使奸吏因缘诛剥。”上从之。
  回纥合骨咄禄可汗屡求和亲,且请婚。上未之许。会边将告乏马,无以给之,李泌言于上曰:“陛下诚用臣策,数年之后,马贱于今十倍矣。”上曰:“何故?”对曰:“愿陛下推至公之心,屈己徇人,为社稷大计,臣乃敢言。”上曰:“卿何自疑若是!”对曰:“臣愿陛下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如此,则吐蕃自困,马亦易致矣!”上曰:“三国当如卿言,至于回纥则不可。”泌曰:“臣固知陛下如此,所以不敢早言。为今之计,当以回纥为先,三国差缓耳。”上曰:“唯回纥卿勿言。”泌曰:“臣备位宰相,事有可否在陛下,何至不许臣言!”上曰:“朕于卿言皆听之矣,至于和回纥,宜待子孙;于朕之时,则固不可!”泌曰:“岂非以陕州之耻邪!”上曰:“然。韦少华等以朕之故受辱而死,朕岂能忘之!属国家多难,未暇报之,和则决不可。卿勿更言!”泌曰:“害少华者乃牟羽可汗,陛下即位,举兵入寇,未出其境,今合骨咄禄可汗杀之。然则今可汗乃有功于陛下,宜受封赏,又何怨邪!其后张光晟杀突董等九百馀人,合骨咄禄竟不敢杀朝廷使者,然则合骨咄禄固无罪矣。”上曰:“卿以和回纥为是,则朕固非邪?”对曰:“臣为社稷而言,若苛合取容,何以见肃宗、代宗于天上!”上曰:“容朕徐思之。”自是泌凡十五馀对,未尝不论回纥事,上终不许。泌曰:“陛下既不许回纥和亲,愿赐臣骸骨。”上曰:“朕非拒谏,但欲与卿较理耳,何至遽欲去朕邪!”对曰:“陛下许臣言理,此固天下之福也。”上曰:“朕不惜屈己与之和,但不能负少华辈。”对曰:“以臣观之,少华辈负陛下,非陛下负之也。”上曰:“何故?”对曰:“昔回纥叶护将兵助讨安庆绪,肃宗但令臣宴劳之于元帅府,先帝未尝见也。叶护固邀臣至其营,肃宗犹不许。及大军将发,先帝始与相见。所以然者,彼戒狄豺狼也,举兵入中国之腹,不得不过为之防也。陛下在陕,富于春秋,少华辈不能深虑,以万乘元子径造其营,又不先与之议相见之仪,使彼得肆其桀骜,岂非少华辈负陛下邪?死不足偿责矣。且香积之捷,叶护欲引兵入长安,先帝亲拜之于马前以止之,叶护遂不敢入城。当时观者十万馀人,皆叹息曰:‘广平王真华、夷主也!’然则先帝所屈者少,所伸者多矣。叶护乃牟羽之叔父也。牟羽身为可汗,举全国之兵赴中原之难,故其志气骄矜,敢责礼于陛下。陛下天资神武,不为之屈。当是之时,臣不敢言其它,若可汗留陛下于营中,欢饮十日,天下岂得不寒心哉!而天威所临,豺狼驯扰,可汗母捧陛下于貂裘,叱退左右,亲送陛下乘马而归。陛下以香积之事观之,则屈己为是乎?不屈为是乎?陛下屈于牟羽乎?牟羽屈于陛下乎?”上谓李晟、马燧曰:“故旧不宜相逢。朕素怨回纥,今闻泌言香积之事,朕自觉少理。卿二人以为何如?”对曰:“果如泌所言,则回纥似可恕。”上曰:“卿二人复不与朕,朕当奈何!”泌曰:“臣以为回纥不足怨,曏来宰相乃可怨耳。今回纥可汗杀牟羽,其国人有再复京城之勋,夫何罪乎!吐蕃幸国之灾,陷河、陇数千里之地又引兵入京城,使先帝蒙尘于陕,此乃百代必报之仇,况其赞普至今尚存,宰相不为陛下别白言此,乃欲和吐蕃以攻回纥,此为可怨耳。”上曰:“朕与之为怨已久,又闻吐蕃劫盟,今往与之和,得无复拒我,为夷狄之笑乎?”对曰:“不然。臣曩在彭原,今可汗为胡禄都督,与今国相白婆帝皆从听护而来,臣待之颇亲厚,故闻臣为相求和,安有复相拒乎!臣今请以书与之约:称臣,为陛下子,每使来不过二百人,印马不过千匹,无得携中国人及商胡出塞。五者皆能如约,则主上必许和亲。如此,威加北荒,旁詟吐蕃,足以快陛下平昔之心矣”上曰:“自至德以来,与为兄弟之国,今一旦欲臣之,彼安肯和乎?”对曰:“彼思与中国和亲久矣,其可汗、国相素信臣言,若其未谐,但应再发一书耳。”上从之。
  既而回纥可汗遣使上表称儿及臣,凡泌所与约五事,一皆听命。上大喜,谓泌曰:“回纥何畏服卿如此!”对曰:“此乃陛下威灵,臣何力焉!”上曰:“回纥则既和矣,所以招云南、大食、天竺奈何!”对曰:“回纥和,则吐蕃已不敢轻犯塞矣。次招云南,则是断吐蕃之右臂也。云南自汉以臣属中国,杨国忠无故扰之使叛,臣于吐蕃,苦于吐蕃赋役重,未尝一日不思复为唐臣也。大食在西域为最强,自葱岭尽西海,地几半天下,与天竺皆慕中国,代与吐蕃为仇,臣故知其可招也。”癸亥,遣回纥使者合阙将军归,许以咸安公主妻可汗,归其马价绢五万匹。
  吐蕃寇华亭及连云堡,皆陷之。甲戌,吐蕃驱二城之民数千人及邠、泾人畜万计而去,置之弹筝峡西。泾州恃连云为斥候,连云既陷,西门不开,门外皆为虏境,樵采路绝。每收获,必陈兵以扞之,多失时,得空穗而已。由是泾州常苦乏食。
  冬,十月,甲申,吐蕃寇丰义城,前锋至大回原,邠宁节度使韩游瑰击却之。乙酉,复寇长武城,又城故原州而屯之。
  妖僧李软奴自言:“本皇族,见岳、渎神命己为天子。”结殿前射生将韩钦绪等谋作乱。丙戌,其党告之,上命捕送内侍省推之。李晟闻之,遽仆于地曰:“晟族灭矣!”李泌问其故,晟曰:“晟新罹谤毁,中外有家人千馀,若有一人在其党中,则兄亦不能救矣。”泌乃奏:“大狱一起,所连引必多,外间人情忄凶惧,请出付台推。”上从之。钦绪,游瑰之子也,亡抵邠州。游瑰出屯长武城,留后械送京师。壬辰,腰斩钦奴等八人,北军之士坐死者八百馀人,而朝廷之臣无连及者。韩游瑰委军诣阙谢,上遣使止之,委任如初。游瑰又械送钦绪二子,上亦宥之。
  吐蕃以苦寒不入寇,而粮运不继。十一月,诏浑瑊归河中,李元谅归华州,刘昌分其众五千归汴州,自馀防秋兵退屯凤翔、京兆诸县以就食。
  十二月,韩游瑰入朝。
  自兴元以来,至是岁最为丰稔,米斗直钱百五十、粟八十,诏所在和籴。庚辰,上畋于新店,入民赵光奇家,问:“百姓乐乎?”对曰:“不乐。”上曰:“今岁颇稔,何为不乐?”对曰:“诏令不信。前云两税之外悉无它徭,今非税而诛求者殆过于税。后又云和籴,而实强取之,曾不识一钱。始云所籴粟麦纳于道次,今则遣致京西行营,动数百里,车摧牛毙,破产不能支。愁苦如此,何乐之有!每有诏书优恤,徒空文耳!恐圣主深居九重,皆未知之也!”上命复其家。
  臣光曰:甚矣唐德宗之难寤也!自古所患者,人君之泽壅而不下达,小民之情郁而不上通;故君勤恤于上而民不怀,民愁怨于下而君不知,以至于离叛危亡,凡以此也。德宗幸以游猎得至民家,值光奇敢言而知民疾苦,此乃千载之遇也。固当按有司之废格诏书,残虐下民,横增赋敛,盗匿公财,及左右谄谀日称民间丰乐者而诛之。然后洗心易虑,一新其政,屏浮饰,废虚文,谨号令,敦诚信,察真伪,辨忠邪,矜困穷,伸冤滞,则太平之业可致矣。释此不为,乃复光奇之家。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又安得人人自言于天子而户户复其徭赋乎!
  李泌以李软奴之党犹有在北军未发者,请大郝以安之。

  ◎ 贞元四年戊辰,公元七八八年

  春,正月,庚戌朔,赦天下,诏两税等第,自今三年一定。
  李泌奏京官俸太薄,请自三师以下悉倍其俸。从之。
  壬申,以宣武行营节度使刘昌为泾原节度使。甲戌,以镇国节度使李元谅为陇右节度使。昌、元谅,皆帅卒力田,数年,军食充羡,泾、陇稍安。
  韩游瑰之入朝也,军中以为必不返,饯送甚薄。游环见上,盛陈筑丰义城可以制吐蕃;上悦,遣还镇。军中忧惧者众,游环忌都虞候虞乡范希朝有功名,得众心,求其罪,将杀之。希朝奔凤翔,上召之,置于左神策军。游环帅众筑丰义城,二版而溃。
  二月,元友直运淮南钱帛二十万至长安,李泌悉输之大盈库。然上犹数有宣索,乃敕诸道勿令宰相知。泌闻之,惆怅而不敢言。
  臣光曰:王者以天下为家,天下之财皆其有也。阜天下之财以养天下之民,己必豫焉。或乃更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古人有言曰:贫不学俭。夫多财者,奢欲之所自来也。李泌欲弭德宗之欲而丰其私财,财丰则欲滋矣。财不称欲,能无求乎!是犹启其门而禁其出也!虽德宗之多僻,亦泌所以相之者非其道故也。
  咸阳人或上言:“臣见白起,令臣奏云:‘请为国家擀御西陲。正月,吐蕃必大下,当为朝廷破之以取信。’”既而吐蕃入寇,边将败之,不能深入。上以为信然,欲于京城立庙,赠司徒,李泌曰:“臣闻‘国将兴,听于人。’今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赏白起,臣恐边臣解体矣!若立庙京城,盛为祈祷,流闻四方,将长巫风。今杜邮有旧祠,请敕府县葺之,则不至惊人耳目矣。且白起列国之将,赠三公太重,请赠兵部尚书可矣。”上笑曰:“卿于白起亦惜官乎!”对曰:“人神一也。陛下倘不之惜,则神亦不以为荣矣。”上从之。泌自陈衰老,独任宰相,精力耗竭,既未听其去,乞更除一相。上曰:“朕深知卿劳苦,但未得其人耳。”上从容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觉其然。”泌曰:“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独不觉其奸邪,此乃杞之所以为奸邪也。倘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杞以私隙杀杨炎,挤颜真卿于死地,激李怀光使叛,赖陛下圣明窜逐之,人心顿喜,天亦悔祸。不然,乱何由弭!”上曰:“杨炎以童子视朕,每论事,朕可其奏则悦,与之往复问难,即怒而辞位,观其意以朕为不足与言故也。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建中之乱,术士豫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杞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盖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则礼乐刑政皆无所用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上曰:“朕好与人较量理体:崔祐甫性褊躁,朕难之,则应对失次,朕常知其短而护之。杨炎论事亦有可采,而气色粗傲,难之辄勃然怒,无复君臣之礼,所以每见令人忿发。馀人则不敢复言。卢杞小心,朕所言无不从。又无学,不能与朕往复,故朕所怀常不尽也。”对曰:“杞言无不从,岂忠臣乎!夫‘言而莫予违’,此孔子所谓‘一言丧邦’者也!”上曰:““惟卿则异彼三人者。朕言当,卿有喜色;不当,常有忧色。虽时有逆耳之言,如曏来纣及丧邦之类。朕细思之,皆卿先事而言,如此则理安,如彼则危乱,言虽深切而气色和顺,无杨炎之陵傲。朕问难往复,卿辞理不屈,又无好胜之志,直使朕中怀已尽屈服而不能不从,此朕新以私喜于得卿也。”泌曰:“陛下能用相尚多,今皆不论,何也?”上曰:“彼皆非所谓相也。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时牛仙客、陈希烈,可以谓之相乎!如肃宗、代宗之任卿,虽不受其名,乃真相耳。必以官至平章事为相,则王武俊之徒皆相也。”
  刘昌复筑连云堡。
  夏,四月,乙未,更命殿前左、右射生曰神威军,与左、右羽林、龙武、神武、神策号曰十军。神策尤盛,多戍京西,散屯畿甸。
  福建观察使吴诜,轻其军士脆弱,苦役之。军士作乱,杀诜腹心十馀人,逼诜牒大将郝诫溢掌留务。诫溢上表请罪,上遣中使就赦以安之。
  乙未,陇右节度使李元谅筑良原故城而镇之。
  云南王异牟寻欲内附,未敢自遣使,先遣其东蛮鬼主骠旁、苴梦冲、苴乌星入见。五月,乙卯,宴之于麟德殿,赐赉甚厚,封王给印而遣之。
  辛未,以太子宾客吴凑为福建观察使,贬吴诜为涪州刺史。
  吐蕃三万馀骑寇泾、邠、宁、庆、鄜等州。先是,吐蕃常以秋冬入寇,及春多病疫退。至是,得唐人,质其妻子,遣其将将之,盛夏入寇。诸州皆城守,无敢与战者,吐蕃俘掠人畜万计而去。
  夏县人阳城以学行著闻,隐居柳谷之北,李泌荐之。六月征拜谏议大夫。
  韩游瑰以吐蕃犯塞,自戍宁州。病,求代归。秋,七月,庚戌,加浑瑊邠宁副元帅,以左金吾将军张献甫为邠宁节度使,陈许兵马使韩全义为长武城行营节度使。献甫未至,壬子夜,游瑰不告于众,轻骑归朝。戍卒裴满等惮献甫之严,乘无帅之际,癸丑,帅其徒作乱,曰:“张公不出本军,我必拒之。”因剽掠城市,围监军杨明义所居,使奏请范希朝为节度使。都虞侯杨朝晟避乱出城,闻之,复入,曰:“所请甚契我心,我来贺也!”乱卒稍安。朝晟潜与诸将谋,晨勒兵,如乱卒谓曰:“所请不行,张公已至邠州,汝曹作乱当死,不可尽杀,宜自推列唱帅者。”遂斩二百馀人,帅众迎献甫。上闻军众欲得范希朝,将授之。希朝辞曰:“臣畏游瑰之祸而来,今往代之,非所以防窥觎,安反仄也。”上嘉之,擢为宁州刺史,以副献甫。游瑰至京师,除右龙武统军。
  振武节度使唐朝臣不严斥候,己未,奚、室韦寇振武,执宣慰中使二人,大掠人畜而去。时回纥之众逆公主者在振武,朝臣遣七百骑与回纥数百骑追之,回纥使者为奚、室韦所杀。
  九月,庚申,吐蕃尚志董星寇宁州,张献甫击却之。吐蕃转掠鄜、坊而去。
  元友直句检诸道税外物,悉输户部,遂为定制,岁于税外输百馀万缗、斛,民不堪命。诸道多自诉于上,上意寤,诏:“今年已入在官者输京师,未入者悉以与民;明年以后,悉免之。”于是东南之民复安其业。
  回纥合骨咄禄可汗得唐许婚,甚喜,遣其妹骨咄禄毘伽公主及大臣妻并国相、趺跌都督以下千馀人来迎可敦,辞礼甚恭,曰:“昔为兄弟,今为子婿,半子也。若吐蕃为患,子当为父除之!”因詈辱吐蕃使者以绝之。冬,十月,戊子,回纥至长安,可汗仍表请改回纥为回鹘,许之。
  吐蕃发兵十万将寇西川,亦发云南兵。云南内虽附唐,外未敢叛吐蕃,亦发兵数万屯于泸北。韦皋知云南计方犹豫,乃为书遗云南王,叙其叛吐蕃归化之诚,贮以银函,使东蛮转致吐蕃。吐蕃始疑云南,遣兵二万屯会川,以塞云南趣蜀之路。云南怒,引兵归国。由是云南与吐蕃相猜阻,归唐之志益坚。吐蕃失云南之助,兵势始弱矣。然吐蕃业已入寇,遂分兵四万攻两林骠旁,三万攻东蛮,七千寇清溪关,五千寇铜山。皋遣黎州刺史韦晋等与东蛮连兵御之,破吐蕃于清溪关外。
  庚子,册命咸安公主,加回鹘可汗号长寿天亲可汗。十一月,以刑部尚书关播为送咸安公主兼册回鹘可汗使。
  吐蕃耻前日之败,复以众二万寇清溪关,一万攻东蛮。韦皋命韦晋镇要冲城,督诸军以御之。巂州经略使刘朝彩等出关连战,自乙卯至癸亥,大破之。
  李泌言于上曰:“江、淮漕运,自淮入汴,以甬桥为咽喉,地属徐州,邻于李纳,刺史高明应年少不习事,若李纳一旦复有异图,窃据徐州,是失江、淮也,国用何从而致!请徙寿、庐、濠都团练使张建封镇徐州,割濠、泗以隶之。复以庐、寿归淮南,则淄青惕息而运路常通,江、淮安矣。及今明应幼騃可代,宜征为金吾将军。万一使它人得之,则不可复制矣。”上从之。以建封为徐、泗、濠节度使。建封为政宽厚而有纲纪,不贷人以法,故其下无不畏而悦之。
  横海节度使程日华薨,子怀直自知留后。
  吐蕃屡遣人诱胁云南。

  ◎ 贞元五年己巳,公元七八九年

  春,二月,丁亥,韦皋遗异牟寻书,称:“回鹘屡请佐天子共灭吐蕃,王不早定计,一旦为回鹘所先,则王累代功名虚弃矣。且云南久为吐蕃屈辱,今不乘此时依大国之势以复怨雪耻,后悔无及矣。”
  戊戌,以横海留后程怀直为沧州观察使。怀直请分景城、弓高为景州,仍请朝廷除刺史。上喜曰:“三十年无此事矣!”乃以员外郎徐伸为景州刺史。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泌屡乞更命相。上欲用户部侍郎班宏,泌言宏虽清强而性多凝滞,乃荐窦参通敏,可兼度支盐铁;董晋方正,可处门下。上皆以为不可。参,诞之玄孙也,时为御史中丞兼户部侍郎;晋为太常卿。至是泌疾甚,复荐二人。庚子,以董晋为门下侍郎,窦参为中书侍郎兼度支转运使,并同平章事。以班宏为尚书,依前度支转运副使。参为人刚果峭刻,无学术,多权数,每奏事,诸相出,参独居后,以奏度支事为辞,实专大政,多引亲党置要地,使为耳目。董晋充位而已。然晋为人重慎,所言于上前者未尝泄于人,子弟或问之,晋曰:“欲知宰相能否,视天下安危。所谋议于上前者,不足道也。”
  三月,甲辰,李泌薨。泌有谋略而好谈神仙诡诞,故为世所轻。
  初,上思李怀光之功,欲宥其一子,而子孙皆已伏诛。戊辰,诏以怀光外孙燕八八为怀光后,赐姓名李承绪,除左卫率胄曹参军,赐钱千缗,使养怀光妻王氏及守其基祀。
  冬,十月,韦皋遣其将王有道将兵与东蛮、两林蛮及吐蕃青海、腊城二节度战于巂州台登谷,大破之,斩首二千级,投崖及溺死者不可胜数,杀其大兵马使乞藏遮遮。乞藏遮遮,虏之骁将也,既死,皋所攻城栅无不下。数年,尽复巂州之境。
  易定节度使张孝忠兴兵袭蔚州,驱掠人畜。诏书责之,逾旬还镇。
  琼州自乾封中为山贼所陷,至是,岭南节度使李复遣判官姜孟京与崖州刺史张少迁攻拔之。
  十二月,庚午,闻回鹘天亲可汗薨,戊寅,遣鸿胪卿郭锋册命其子为登里罗没密施俱禄忠贞毘伽可汗。先是,安西、北庭皆假道于回鹘以奏事,故与之连和。北庭去回鹘犹近,回鹘诛求无厌,又有沙陀六千馀帐与北庭相依。及三葛禄、白服突厥皆附于回鹘,回鹘数侵掠之。吐蕃因葛禄、白服之众以攻北庭,回鹘大相颉干迦斯将兵救之。
  云南虽贰于吐蕃,亦未敢显与之绝。壬辰,韦皋复以书招谕之。

  ◎ 贞元六年庚午,公元七九零年

  春,诏出岐山无忧王寺佛指骨迎置禁中,又送诸寺以示众,倾都瞻礼,施财巨万;二月,乙亥,遣中使复葬故处。
  初,硃滔败于贝州,其棣州刺史赵镐以州降于王武俊,既而得罪于武俊,召之不至。田绪残忍,其兄朝,仕李纳为齐州刺史。或言纳欲纳朝于魏,绪惧;判官孙光佐等为绪谋,厚赂纳,且说纳招赵镐取棣州以悦之,因请送朝于京师。纳从之。丁酉,镐以棣州降于纳。三月,武俊使其子士真击之,不克。
  回鹘忠贞可汗之弟弑忠贞而自立,其大相颉干迦斯西击吐蕃未还,夏,四月,次相帅国人杀篡者而立忠贞之子阿啜为可汗,年十五。
  五月,王武俊屯冀州,将击赵镐,镐帅其属奔郓州。李纳分兵据之。田绪使孙光佐如郓州,矫诏以棣州隶纳。武俊怒,遣其子士清伐贝州,取经城等四县。
  回鹘颉干迦斯与吐蕃战不利,吐蕃急攻北庭。北庭人苦于回鹘诛求,与沙陀酋长硃邪尽忠皆降于吐蕃。节度使杨袭古帅麾下二千人奔西州。六月,颉干迦斯引兵还国,次相恐其有废立,与可汗皆出郊迎,俯伏自陈擅立之状,曰:“今日惟大相死生之。”盛陈郭锋所赍国信,悉以遗之。可汗拜且泣曰:“儿愚幼,若幸而得立,惟仰食于阿多,国政不敢豫也。”虏谓父为阿多,颉干迦斯感其卑屈,持之而哭,遂执臣礼,悉以所遗颁从行者,己无所受。国中由是稍安。秋,颉干迦斯悉举国兵数万,召杨袭古,将复北庭,又为吐蕃所败,死者大半。袭古收馀众数百,将还西州,颉干迦斯绐之曰:“且与我同至牙帐,当送君还朝。”既而留不遣,竟杀之。安西由是遂绝,莫知存亡,而西州犹为唐固守。葛禄乘胜取回鹘之浮图川,回鹘震恐,悉迁西北部落于牙帐之南以避之。遣达北特勒梅录随郭锋偕来,告忠贞可汗之丧,且求册命。先是,回鹘使者入中国,礼容骄慢,刺史皆与之钧礼。梅录至丰州,刺史李景略欲以气加之,谓梅录曰:“闻可汗新没,欲申吊礼。”景略先据高垄而坐,梅录俯偻前哭。景略抚之曰:“可汗弃代,助尔哀慕。”梅录骄容猛气索然俱尽。自是回鹘使至,皆拜景略于庭,威名闻塞外。冬,十月,辛亥,郭锋始自回鹘还。
  十一月,庚午,上祀圆丘。
  上屡诏李纳以棣州归王武俊,纳百方迁延,请以海州易之于朝廷。上不许。乃请诏武俊先归田绪四县,上从之。十二月,纳始以棣州归武俊。

  ◎ 贞元七年辛未,公元七九一年

  春,正月,己巳,襄王僙薨。
  二月,癸卯,遣鸿胪少卿庾铤册回鹘奉诚可汗。
  戊戌,诏泾原节度使刘昌筑平凉故城,以扼弹筝峡口。浃辰而毕,分兵戍之。昌又筑朝谷堡。甲子,诏名其堡曰彰信,泾原稍安。
  初,上还长安,以神策等军有卫从之劳,皆赐名兴元元从奉天定难功臣,以官领之,抚恤优厚。禁军恃恩骄横,侵暴百姓,陵忽府县,至诟辱官吏,毁裂案牍。府县官有不胜忿而刑之者,朝笞一人,夕贬万里,由是府县虽有公严之官,莫得举其职。市井富民,往往行赂寄名军籍,则府县不能制。辛巳,诏:神威、六军吏士与百姓讼者,委之府县,小事牒本军,大事奏闻。若军士陵忽府县,禁身以闻,委御史台推覆。县吏辄敢笞辱,必从贬谪。
  癸未,易定节度使张孝忠薨。
  安南都护高正平重赋敛,夏,四月,群蛮酋长杜英翰等起兵围都护府,正平以忧死。群蛮闻之皆降。五月,辛巳,置柔远军于安南。
  端王遇薨。
  韦皋比年致书招云南王异牟寻,终未获报。然吐蕃每发云南兵,云南与之益少。皋知异牟寻心附于唐,讨击副使段忠义,本阁罗凤使者也。六月,丙申,皋遣忠义还云南,并致书敦谕之。
  秋,七月,戊寅,以定州刺史张升云为义武留后。
  庚辰,以虔州刺史赵昌为安南都护,群蛮遂安。
  八月,丙午,以翰林学士陆贽为兵部侍朗,馀职皆解。窦参恶之也。
  吐蕃攻灵州,为回鹘所败,夜遁。九月,回鹘遣使来献俘。冬,十二月,甲午,又遣使献所获吐蕃酋长尚结心。
  福建观察使吴凑,为治有声,窦参以私憾毁之,且言其病风。上召至京师,使之步以察之,知参之诬,由是始恶参。丁酉,以凑为陕虢观察使以代参党李翼。
  睦王述薨。
  吐蕃知韦皋使者在云南,遣使让之。云南王异牟寻绐之曰:“唐使,本蛮也,皋听其归耳,无它谋也。”因执以送吐蕃。吐蕃多取其大臣之子为质,云南愈怨。勿邓酋长苴梦冲,潜通吐蕃,扇诱群蛮,隔绝云南使者。韦皋遣三部落总管苏峞将兵至琵琶川。

唐紀四十九譯文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八貞元三年(丁卯、787)
唐紀四十九唐德宗貞元三年(丁卯,公元787年)
  [1]八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1]八月,辛巳朔(初一),出現日食。
  [2]吐蕃尚結贊遣五騎送崔漢衡歸,且上表求和;至潘原,李觀語之以“有詔不納吐蕃使者”,受其表而卻其人。
  [2]吐蕃尚結贊派遣騎兵五人護送崔漢衡回國,並且上表請求和好。到達潘原時,李觀對他們講“聖上頒詔命令不許接待吐蕃使者”,接受了他們的表章,但拒絕接待他們這一行人。
  [3]初,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柳渾與張延賞俱為相,渾議事數異同,延賞使所親謂曰:“相公舊德,但節言於廟堂,則重位可久。”渾曰:“為吾謝張公,柳渾頭可斷,舌不可禁!”由是交惡。上好文雅醞藉,而渾質直輕,無威儀,於上前時發俚語。上不悅,欲黜為王府長史,李泌言:“渾褊直無他。故事,罷相無為長史者。”又欲以為王傅,泌請以為常侍,上曰:“苟得罷之,無不可者。”己丑,渾罷為左散騎常侍。
  [3]當初,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柳渾與張延賞一起出任宰相,柳渾在計議事情時,屢次與張延賞發生意見分歧。張延賞讓親近的人對柳渾說:“相公是有德望的老臣,只要在朝堂上少說話,宰相這一重要的職位便可保長久了。”柳渾說:“你替我向張公道歉吧,我柳渾的頭可以被砍下,舌頭講話卻是不能夠禁止的!”自此以後,兩人便結仇了。德宗喜歡斯文儒雅,不露鋒芒,但柳渾樸實而正直,輕率而簡易,不講究莊嚴的舉止,在德宗面前時常還說方言俗語,德宗心中不快,打算將他貶黜為王府長史。李泌說:“柳渾氣量較小,但是心地正直,沒有二心。依照舊日製度,宰相被罷免後,沒有擔任長史的。”德宗又打算任命他為諸王的師傅,李泌請求任命他為常侍,德宗說:“只要能罷免他的相職,無論任命他什麼官職都是可以的。”己初(初九),柳渾被罷黜為左散騎常侍。
  [4]初,郜國大長公主適駙馬都尉蕭升;升,復之從兄弟也。公主不謹,詹事李升、蜀州別駕蕭鼎、彭州司馬李萬、豐陽令韋恪,皆出入主第。主女為太子妃,始者上恩禮甚厚,主常直乘肩輿抵東宮;宗戚皆疾之。或告主yín亂,且為厭禱。上大怒,幽主于禁中,切責太子;太子不知所對,請與蕭妃離婚。
  [4]當初,郜國大長公主嫁駙馬都尉蕭升。蕭升是蕭復的堂兄弟。公主的行為不夠檢點,詹事李升、蜀州別駕蕭鼎、彭州司馬李萬、豐陽縣令韋恪,都出入公主的府第。公主的女兒作了太子的妃子,開始時,德宗對公主所施的恩典與禮數甚是優厚,公主經常直接乘著肩輿到太子的東宮去,宗室親戚都嫉妒她。有人告發公主行為放蕩淫穢,而且為太子作過以詛咒制勝的祈禱。德宗大怒,將公主拘禁在宮中,嚴辭斥責太子。太子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便請求與蕭妃離婚。
  上召李泌告之,且曰:“舒王近已長立,孝友溫仁。”泌曰:“何至於是!陛下惟有一子,奈何一旦疑之,欲廢之而立侄,得無失計乎!”上勃然怒曰:“卿何得間人父子!誰語卿舒王為侄者?”對曰:“陛下自言之。大曆初,陛下語臣,‘今日得數子’。臣請其故,陛下言‘昭靖諸子,主上令吾子之。’今陛下所生之子猶疑之,何有於侄!舒王雖孝,自今陛下宜努力,勿復望其孝矣!”上曰:“卿不愛家族乎?”對曰:“臣惟愛家族,故不敢不盡言。若畏陛下盛怒而為曲從,陛下明日悔之,必尤臣雲:‘吾獨任汝為相,不力諫,使至此;必復殺而子。’臣老矣,餘年不足惜,若冤殺臣子,使臣以侄為嗣,臣未知得歆其祀乎!”因鳴咽流涕。上亦泣曰:“事已如此,使朕如何而可?”對曰:“此大事,願陛下審圖之。臣始謂陛下聖德,當使海外蠻夷皆戴之如父母,豈謂自有子而疑之至此乎!臣今盡言,不敢避忌諱。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國覆家者。陛下記昔在彭原,建寧何故而誅?”上曰:“建寧叔實冤,肅宗性急,譖之者深耳!”泌曰:“臣昔以建寧之故,固辭官爵,誓不近天子左右;不幸今日復為陛下相,又睹茲事。臣在彭原,承恩無比,竟不敢言建寧之冤,及臨辭乃言之,肅宗亦悔而泣。先帝自建寧之死,常懷危懼,臣亦為先帝誦黃臺瓜辭以防讒構之端。”上曰:“朕固知之。”意色稍解,乃曰:“貞觀、開元皆易太子,何故不亡?”對曰:“臣方欲言之。昔承乾屢嘗監國,託附者眾,東宮甲士甚多,與宰相侯君集謀反,事覺,太宗使其舅長孫無忌與朝臣數十人鞫之,事狀顯白,然後集百官而議之。當時言者猶雲:“願陛下不失為慈父,使太子得終天年。’太宗從之,並廢魏王泰。陛下既知肅宗性急,以建寧為冤,臣不勝慶幸。願陛下戒覆車之失,從容三日,究其端緒而思之,陛下必釋然知太子之無他矣。若果有其跡,當召大臣知義理者二十人與臣鞫其左右,必有實狀,願陛下如貞觀法行之,並廢舒王而立皇孫,則百代之後,有天下者猶陛下子孫也。至於開元之末,武惠妃譖太子瑛兄弟殺之,海內冤憤,此乃百代所當戒,又可法乎!且陛下昔嘗令太子見臣於蓬萊池,觀其容表,非有蜂目豺聲商臣之相也,正恐失於柔仁耳。又,太子自貞元以來常居少陽院,在寢殿之側,未嘗接外人,預外事,安有異謀乎!彼譖人者巧詐百端,雖有手書如晉愍懷,衷甲如太子瑛,猶未可信,況但以妻母有罪為累乎!幸陛下語臣,臣敢以家族保太子必不知謀。使楊素、許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圖定策之功矣!”上曰:“此朕家事,何豫於卿,而力爭如此?”對曰:“天子以四海為家。臣今獨任宰相之重,四海這內,一物失所,責歸於臣。況坐視太子冤橫而不言,臣罪大矣!”上曰:“為卿遷延至明日思之。”泌抽笏叩頭而泣曰:“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然陛下還宮,當自審思勿露此意於左右;露之,則彼皆欲樹功於舒王,太子危矣!”上曰:“具曉卿意。”泌歸,謂子弟曰:“吾本不樂富貴,而命與願違,今累汝曹矣。”
  德宗傳召李泌,將此事告訴了他,而且說:“近來舒王已經成年,可以冊立,他性情是孝敬友愛,溫和仁厚的。”李泌說:“哪至於這樣做呢!陛下只有一個兒子,怎麼能夠一時對他有了疑心,便打算將他廢掉,而去冊立侄子,這不是失策嗎!”德宗勃然大怒,說:“你怎麼能夠離間人家的父子關係!誰告訴你舒王是我的侄子?”李泌回答說:“陛下自己講的。那是在大曆初年,陛下告訴我:‘今天我得到好幾個兒子。’我問其中的原故,陛下說‘皇上讓我將昭靖太子的幾個兒子認作我的兒子。’如今陛下對自己親生的兒子尚且起疑心,對侄子又會怎樣!雖然舒王是孝敬陛下的,但若將他立為太子,從今以後,陛下最好還是勉力而為吧,不要再指望他的孝敬了!”德宗說:“你不愛護自己的家族嗎?”李泌回答說:“正因為我愛護自己的家族,所以才不敢不把話說盡。如果我怕將陛下惹怒,便委曲從命,以後陛下後悔了,必定責怪我說:‘我專門任命你擔任宰相,你卻不能極力勸諫,使我落到這般地步,我一定要也把你的兒子殺掉。’我老了,晚年的歲月沒有什麼可顧惜的,如果陛下冤枉地殺掉我的兒子,使我將侄子立為後嗣,我真不知道將來是否能享受他的祭祀哩!”於是他鳴鳴咽咽地流下了眼淚,德宗也哭泣著說:“事情已經鬧成這個樣子,讓朕怎麼辦才好呢?”李泌回答說:“這是一件大事,希望陛下審慎地設法應付吧。我最初以為陛下聖明仁德,會使大唐以外的蠻夷之人都尊奉陛下有如自己的父母,哪想到陛下連自己的兒子都懷疑到這般地步了呢!如今我已把話說盡了,不敢避開陛下忌諱的事。自古以來,父子相互猜疑,沒有不使國家滅亡、家族傾覆的。陛下還記得以前在彭原時,建寧王是什麼原因被誅殺的嗎?”德宗說:“建寧王叔叔實際是冤枉的,肅宗性子急躁,而誣陷他的人們又深於計慮罷了。”李泌說:“過去,由於建寧王的原故,我堅決辭去了官職爵位,發誓不再靠近天子的身邊,不幸的是今天又當了陛下的宰相,又目睹了這種事情。我在彭原時,承蒙肅宗皇帝無可比擬的恩典,但終究不敢說出建寧王是冤屈的,直到臨辭行時,我才說了出來,肅宗也後悔地哭了。自從建寧王去世後,先帝常常心懷畏懼,我也曾經給先帝誦讀《黃臺瓜辭》,以防備讒言構陷的苗頭。”德宗說:“聯本來知道這些事情。”他的態度和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於是說:“貞觀、開元年間都曾改立太子,為什麼沒有亡國之禍呢?”李泌回答說:“我正想談這個問題。過去李承乾曾經屢次在皇上外出時代行處理國政,依託歸附他的人很多,他居住的東宮所擁有計程車兵又特別多。他與宰相侯君集圖謀造反,事情被發覺後,太宗讓他的舅舅長孫無忌與大臣幾十人審訊他,將事情的原委都查問得一清二楚,然後太宗才召集百官來評議此事,當時的進言人尚且說:‘希望陛下不要失去作為慈父的本色,讓太子能夠活完他自然的壽命吧。’太宗聽從了這一建議,便將他連同魏王李泰一齊廢黜了。既然陛下知道肅宗性情急躁,認為建寧王是冤枉的,我真是萬分慶幸。希望陛下能夠將失敗的教訓引以為警戒,安閒地過上三天,推究此事的頭緒,並將它們思考清楚,陛下一定會毫無疑慮地認定太子是沒有二心的了。如果確有跡象,應當召集通曉義理的大臣二十人與我去審訊他的親信,假如確有實在的情狀,希望陛下實行貞觀年間採用的辦法,連同舒王一起廢置而冊立皇孫,那麼,在百世以後,君臨天下的人仍然是陛下的子孫後代啊。至於開元末年,武惠妃誣陷太子李瑛兄弟,殺了他們,全國的人都為他們的冤屈感到怨憤,這正是連百世以下都應當引以為教訓的,難道還可以效法嗎!而且,陛下過去曾經讓太子在蓬萊池見過我,我看他的儀容外表,沒有楚成王太子商臣那種蜂眼突出、聲似豺狼的兇悍狀貌,讓我擔心的正是太子會失之優柔仁厚哩。再者,自從貞元年間以來,太子經常住在少陽院,就在陛下下榻的宮殿旁邊。他不曾接觸外人,參予外界的事情,哪裡會有作亂的圖謀呢!那些蓄意誣陷的人機巧奸詐,手段變化多端,即使象西晉愍懷太子有親手所寫的反書,象開元年間太子李瑛有身披鎧甲入宮的行動,尚且不可信是要謀反,何況太子僅僅是因為岳母犯了罪過而遭受連累的呢!幸虧陛下對我說了,我敢用我的家族來擔保太子肯定不知道有此類策謀。假如讓楊素、許敬宗、李林甫一類人逢迎陛下改立的意旨,他們現在已經到舒王那裡圖謀擁立新太子的功勞去了!”德宗說:“這是朕的家事,與你有什麼關係,而你為什麼這樣極力諫諍呢?”李泌回答說:“天子以四海為家。如今我獨力支承著宰相的重任,在四海之內,有一件事情處理失當,都是我沒有盡到責任。何況眼巴巴地看著太子遭到冤屈而不發言,我的罪過就太大了!”德宗說:“朕為你推遲到明天考慮此事。”李泌抽出朝笏,向德宗叩頭,還哭泣著說:“這樣做,我知道陛下父慈子孝一如既往了!然而,陛下回宮後,應當自己審慎地考慮,別把這一意圖透露給周圍的人。如果透露出去,那些人都想為舒王建樹功勳,太子便危險了!”德宗說:“朕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李泌回家後,對子弟說:“我本來並不願意享受富貴,但是命運與心願背道而馳,現在連累你們了。”
  太子遣人謝泌曰:“若必不可救,欲先自仰藥,何如?”泌曰:“必無此慮。願太子起敬起孝。苟泌身不存,則事不可知耳。”
  太子派人向李泌致謝說:“如果事情肯定不可挽回,我打算事先吞服毒藥,你看怎麼樣呢?”李泌說:“肯定不必為此掛慮。希望太子奉行孝敬之道。如果我不在了,那倒是不知道事情會是什麼樣子了。”
  間一日,上開延英殿獨召泌,流涕闌干,撫其背曰:“非卿切言,朕今日悔無及矣!皆如卿言,太子仁孝,實無他也。自今軍國及朕家事,皆當謀於卿矣。”泌拜賀,因曰:“陛下聖明,察太子無罪,臣報國畢矣。臣前日驚悸亡魂,不可複用,願乞骸骨。”上曰:“朕父子賴卿得全,方屬子孫,使卿代代富貴以報德,何為出此言乎!”甲午,詔李萬不知避宗,宜杖死。李升等及公主五子,皆流嶺南及遠州。
  隔了一天,德宗單獨傳召李泌來延英殿議事。德宗淚水縱橫地哭著,撫摩著李泌脊背說:“若不是你極力進言,如今朕後悔也來不及了,一切都象你說的那樣,太子仁厚孝敬,確實沒有二心。從現在起,軍務、國政以及朕的家事,朕都與你商量。”李泌跪拜道賀,趁機說:“陛下神聖英明,明察太子無罪,我報效國家就到此為止了。前天,我心跳加快,魂不守舍,不能再辦理政務了。希望准許我退職。”德宗說:“朕父子依仗著你的幫助才得以保全,朕正要把子孫後代囑託給你,使你世世代代得享富貴,以報答你的恩德,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了呢!”甲午(十四日),德宗頒詔說李萬不曉得迴避同宗,應該受杖刑而死。李升等人及公主的五個兒子,一概流放到嶺南或邊遠的州去。
  [5]戊申,吐蕃帥羌、渾之眾寇隴州,連營數十里,京城震恐。九月,丁卯,遣神策將石季章戍武功,決勝軍使唐良臣戍百里城。丁已,吐蕃大掠陽、吳山、華亭,老弱者殺之,或斷手鑿目,棄之而去;驅丁壯萬餘悉送安化峽西,將分隸羌、渾,乃告之曰:“聽爾東向哭辭鄉國!”眾大哭,赴崖谷死傷者千餘人。未幾吐蕃之眾復至,圍隴州,刺史韓清沔與神策副將蘇太平夜出兵擊卻之。
  [5]戊申(二十八日),吐蕃率領羌族、渾族的人馬侵犯隴州,營地連綿幾
  十里地,京城震驚恐懼。九月,丁卯(十七日),朝延派遣神策軍將領石季章戍守武功,派遣決勝軍使唐良臣戍守裡城。丁已(七日),吐蕃大規模地擄掠陽、吳山、華亭,殺戮年老體弱的人,有的砍斷手臂,有的挖去眼睛,然後將他們拋棄。吐蕃軍將成年壯丁一萬多人全部驅趕到安化峽的西面,把他們分別歸屬於羌族和渾族,還告訴他們說:“准許你們向著東方哭泣,告別故鄉!”大家放聲哭號,從山崖跳下深谷而死亡和受傷的有一千多人。沒過多久,吐蕃眾軍再次前來,包圍隴州,隴州刺史韓清沔與神策副將蘇太平在夜間派出兵馬擊退了他們。
  [6]上謂李泌曰:“每歲諸道貢獻,共直錢五十萬緡,今歲僅得三十萬緡。言此誠知失體,然宮中用度殊不足。”泌曰:“古者天子不私求財,今請歲供宮中錢百萬緡,願陛下不受諸道貢獻及罷宣索。必有所須,請降敕折稅,不使奸吏因緣誅剝。”上從之。
  [6]德宗對李泌說:“每年各道進貢的物品共計值錢五十萬緡,今年只得到三十萬緡。談論此事,朕本來也知道有失體統,但是宮中的費用實在不夠。”李泌說:“古時候,天子不私自謀求錢財,如今請讓我每年供給宮中錢一百萬緡,希望陛下不要接受各道進貢的物品,並停止頒旨向各地索取財貨。如果一定需要什麼東西,請陛下下達敕令,將所需物品摺合成稅錢,防止奸邪的吏人藉機搜刮錢財。”德宗聽從了這一建議。
  [7]回紇合骨咄祿可汗屢求和親,且請昏;上未之許。會邊將告乏馬,無以給之,李泌言於上曰:“陛下誠用臣策,數年之後,馬賤於今十倍矣!”上曰:“何故?”對曰:願陛下推至公之心,屈己徇人,為社稷大計,臣乃敢言。”上曰:“卿何自疑若是!”對曰:“臣願陛下北和回紇,南通雲南,西結大食、天竺,如此,則吐蕃自困,馬亦易致矣。”上曰:“三國當如卿言,至於回紇則不可!”泌曰:“臣固知陛下如此,所以不敢早言。為今之計,當以回紇為先,三國差緩耳。”上曰:“唯回紇卿勿言。”泌曰:“臣備位宰相,事有可否在陛下,何至不許臣言!”上曰:“朕於卿言皆聽之矣,至於回紇,宜待子孫;於朕之時,則固不可!”泌曰:“豈非以陝州之恥邪!”上曰:“然。韋少華等以朕之故受辱而死,朕豈能忘之!屬國家多難,未暇報之,和則決不可。卿勿更言!”泌曰:“害少華者乃牟羽可汗,陛下即位,舉兵入寇,未出其境,今合骨咄祿可汗殺之。然則今可汗乃有功於陛下,宜受封賞,又何怨邪!其後張光晟殺突董等九百餘人,合骨咄祿竟不敢殺朝廷使者,然則合骨咄祿固無罪矣。”上曰:“卿以和回紇為是,則朕固非邪?”對曰:“臣為社稷而言,若苟合取容,何以見肅宗、代宗於天上!”上曰:“容朕徐思之。”自是泌凡十五餘對,未嘗不論回紇事,上終不許。泌曰:“陛下既不許回紇和親,願賜臣骸骨。”上曰:“朕非拒諫,但欲與卿較理耳,何至遽欲去朕邪!”對曰:“陛下許臣言理,此固天下之福也。”上曰:“朕不惜屈己與之和,但不能負少華輩。”對曰:“以臣觀之,少華輩負陛下,非陛下負之也。”上曰:“何故?”對曰:“昔回紇葉護將兵助討安慶緒,肅宗但令臣宴勞之於元帥府,先帝未嘗見也。葉護固邀臣至其營,肅宗猶不許。及大軍將發,先帝始與相見。所以然者,彼戎狄豺狼也,舉兵入中國之腹,不得不過為之防也。陛下在陝,富於春秋,少華輩不能深慮,以萬乘元子徑造其營,又不先與之議相見之儀,使彼得肆其桀驁,豈非少華輩負陛下邪?死不足償責矣。且香積之捷,葉護欲引兵入長安,先帝親拜之於馬前以止之,葉護遂不敢入城。當時觀者十萬餘人,皆嘆息曰:‘廣平王真華、夷主也!”’然則先帝所屈者少,所伸者多矣。葉護乃牟羽之叔父也。牟羽身為可汗,舉全國之兵赴中原之難,故其志氣驕矜,敢責禮於陛下;陛下天資神武,不為之屈。當是之時,臣不敢言其他,若可汗留陛下於營中,歡飲十日,天下豈得不寒心哉!而天威所臨,豺狼馴擾,可汗母捧陛下於貂裘,叱退左右,親送陛下乘馬而歸。陛下以香積之事觀之,則屈己為是乎?不屈為是乎?陛下屈於牟羽乎?牟羽屈於陛下乎?”上謂李晟、馬燧曰:“故舊不宜相逢。朕素怨回紇,今聞泌言香積之事,朕自覺少理。卿二人以為何如?”對曰:“果如泌所言,則回紇似可恕。”上曰:“卿二人復不與朕,朕當奈何!”泌曰:“臣以為回紇不足怨,來宰相乃可怨耳。今回紇可汗殺牟羽,其國人有再復京城之勳,夫何罪乎!吐蕃幸境國之災,陷河、隴數千裡之地,又引兵入京城,使先帝蒙塵於陝,此乃必報之仇,況其贊普尚存,宰相不為陛下別白言此,乃欲和吐蕃以攻回紇,此為可怨耳。”上曰:“朕與之為怨巳久,又聞吐蕃劫盟,今往與之和,得無復拒我,為夷狄之笑乎?”對曰:“不然。臣在彭原,今可汗為胡祿都督,與今國相白婆帝皆從葉護而來,臣待之頗親厚,故聞臣為相而求和,安有復相拒乎!臣今請以書與 之約:稱臣,為陛下子,每使來不過二百人,印馬不過千匹,無得攜中國人及商胡出塞。五者皆能如約,則主上必許和親。如此,威加北荒,旁吐蕃,足以快陛下平昔之心矣。”上曰:“自至德以來,與為兄弟之國,今一旦欲臣之,彼安肯和乎?”對曰:“彼思與中國和親久矣,其可汗、國相素信臣言,若其未諧,但應再發一書耳。”上從之。
  [7]回紇合骨咄祿可汗屢次謀求通好,而且請求通婚,德宗沒有應允。適逢邊疆的將領報告缺少馬匹,朝廷撥不出馬匹來供給他們,李泌便對德宗說:“陛下果真能夠採用我的策略,幾年以後,馬匹的價格便只是現在的十分之一了!”德宗說:“這是怎麼回事呢?”李泌回答說:“希望陛下能夠用極為公正的態度對待此事,委屈自己,順從別人,為國家的重大謀略著想,我才敢說出來。”德宗說:“你怎麼如此疑慮!”李泌回答說:“我希望陛下在北面與回紇和好,在南面與雲南交往,在西面與大食和天竺結交。如果能夠做到這些,吐蕃便會自然困難起來,馬匹也容易得到了。”德宗說:“對於雲南、大食、天竺三國,就按你說的辦吧,至於回紇,那是不行的!”李泌說:“我本來就知道陛下是持此態度的,所以不敢及早說出來。為當前考慮,應當將回紇排在首位,其餘三國還可以略微往後排些哩。”德宗說:“只有回紇你不要談。”李泌說:“我佔著宰相的職位,裁定事情的可行與不可行,取決於陛下,但是哪至於不允許我講話呢!”德宗說:“對於你所說的話,朕完全聽從了。至於回紇,最好等待朕的子孫去解決。在朕在位時期,那是肯定不行!”李泌說:“莫不是由於陛下在陝州受到的恥辱吧!”德宗說:“是啊。韋少華等人由於朕的原故蒙受羞辱而死,朕怎麼會忘記那些事情!那時適值國家多難,沒有餘暇來報復他們,至於通好,那是斷然不行的。你不用再說了!”李泌說:“殘害韋少華的是牟羽可汗。陛下即位後,他發兵前來侵犯,還沒有走出國境,現在的合骨咄祿可汗便將他殺了。這樣說來,現在的可汗對陛下是有功勞的,應當受到封拜賞賜,又哪裡有什麼怨恨呢!此後,張光晟殺了突董等九百多人,合骨咄祿還是不敢誅殺朝廷的使者,這樣說來,合骨咄祿當然是沒有罪過的了。”德宗說:“你認為與回紇和好是對的,那朕當然是不對的了?”李泌回答說:“我是為國家講這番話的。倘若我去迎合陛下,以求容身,讓我怎麼到天上去見肅宗和代宗呢!”德宗說:“讓我慢慢想一想吧。”自此以後,李泌大約奏對了十五次以上,沒有一次不談論有關回紇的事情,但德宗始終不肯答應下來。李泌說:“既然陛下不肯答應與回紇和好,希望准許我退職。”德宗說:“不是朕不接受規勸,只是朕想與你比較其中道理罷了,你怎麼至於馬上就要離開朕呢!”李泌回答說:“陛下允許我講清道理,這當然是國家的福氣啊。”德宗說:“朕並不顧惜委屈自己去與回紇和好,但朕不能夠辜負了韋少華這些人。”李泌回答說:“在我看來,是韋少華這些人辜負了陛下,而不是陛下辜負了他們啊。”德宗說:“為什麼這樣說呢?”李泌回答說:“過去,回紇葉護領兵幫助朝廷討伐安慶緒時,肅宗僅僅讓我在元帥府設宴慰勞他們,先帝並不曾接見他們。就是葉護堅持邀請我到他的營壘去,肅宗仍然不肯答應。及至大批的軍隊將要出發時,先帝才與他們見面。這樣做的原因在於,回紇是戎狄,豺狼成性,他們發兵進入中原腹地,我們不能不特別小心防備他們。陛下在陝州時,還很年輕,韋少華這些人不能周密計慮,引著萬乘之主的長子徑直前往回紇營壘,而且事先沒有與回紇議定相見的禮儀,致使他們得以肆意兇暴,這難道不是韋少華這些人辜負了陛下嗎?就是他們死了,也是不能夠償清罪責的。而且,香積寺獲勝時,葉護準備領兵開進長安,先帝親自在他馬前施禮來制止他,於是葉護便不敢開進長安城了。當時,看到這一情景的有十萬多人,他們都嘆息著說:‘廣平王真是華夏與蠻夷的共主啊!’這樣說來,先帝對人屈尊時較少,而向人伸展抱負時卻較多。葉護便是牟羽的叔父。牟羽身為可汗,率領著全國兵馬奔赴中原的禍難,所以他的心志與氣度是傲慢自負的,是敢於向陛下要求禮遇的,而陛下天賦的資質是神明威武的,並沒有被他所屈服。在那個時刻,我不敢說別的,若是牟羽可汗將陛下留在營中,歡飲十天酒,天下百姓難道能不感到痛心嗎?然而,陛下如天的威嚴所到之處,連豺狼也馴順起來了,可汗的母親向陛下雙手獻上貂皮衣服,喝退周圍的人,並親自送陛下乘馬而歸。陛下以香積寺的事情來看,說成委屈了陛下是對的呢,還是說成沒有委屈陛下是對的呢?這是陛下向牟羽屈服了呢,還是牟羽向陛下屈服了呢?”德宗對李晟和馬燧說:“故人最好別再見面。朕素來怨恨回紇,現在聽李泌說了香積寺的事情,朕覺著自己少理,你們二人有什麼看法?”二人回答說:“果真象李泌講的那樣,回紇似乎可以寬恕。”德宗說:“你們二人也不贊成朕的做法,朕應當怎麼去做呢?”李泌說:“我認為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怨恨回紇,近年以來的宰相才是應當怨恨的。如今回紇可汗誅殺了牟羽,而回紇人又立下兩次收復京城的功勳,有什麼罪過呢!而吐蕃慶幸我國發生災禍,攻陷了河隴地區幾千裡地,還領兵進入京城,致使先帝流亡陝州,這才是一定要報的仇怨,何況當時的贊普尚且在位呢!宰相不向陛下將這件事情分辨明白,就準備與吐蕃和好,以便進攻回紇,這才是應當怨恨的啊。”德宗說:“朕與回紇結下的怨仇為時已久,他們又聽說吐蕃在會盟時作亂,現在前往與他們通和,不是要再次拒絕我們,惹來夷狄之人的恥笑嗎!”李泌回答說:“不是這樣。往日我在彭原時,現在的可汗當時擔任胡祿都督,他與現在的國相白婆帝一起跟隨葉護前來,我接待他們,頗為親善優厚,所以,他們聽說我出任宰相,便向我們請求和好,怎麼會再次拒絕我們呢!現在請讓我寫一封書信與他們約定,讓可汗稱臣,做陛下的兒子,每次前來的使者,隨員不能超過二百人,互市的馬匹不能超過一千匹,不允許攜帶漢人以及胡族商人到塞外去。如果回紇能夠遵守五條約定,那麼,陛下就一定要答應與他們和好。這樣,陛下的聲威可以延展到北部荒遠的地方,從側面震懾吐蕃,這也足以使陛下平素的志向為之一快。”德宗說:“自從至德年間以來,我們與回紇兩國結成兄弟關係,現在一下子打算讓他們做臣屬,他們怎麼肯和好呢?”李泌回答說:“他們想與大唐和好已經有很長時間了。他們的可汗、國相素來相信我的話,如果一封信還不能把事情處理妥善的話,只需要再發一封書信就可以了。”德宗聽從了李泌的建議。
  既而回紇可汗遣使上表稱兒及臣,凡泌所與約五事,一皆聽命。上大喜,謂泌曰:“回紇何畏服卿如此!”對曰:“此乃陛下威靈,臣何力焉!”上曰:“回紇則既和矣,所以招雲南、大食、天竺奈何?”對曰:“回紇和,則吐蕃已不敢輕犯塞矣。次招雲南,則是斷吐蕃之右臂也。雲南自漢以來臣屬中國,楊國忠無故擾之使叛,臣於吐蕃,苦於吐蕃賦役重,未嘗一日不思復為唐臣也。大食在西域為最強,自蔥嶺盡西海,地幾半天下,與天竺皆慕中國,代與吐蕃為仇,臣故知其可招也。”
  不久,回紇可汗派遣使者上表自稱兒臣,凡是李泌與他們約定的五件事情,全部聽從命令。德宗非常高興,他對李泌說:“怎麼回紇這樣畏懼並折服於你呢!”李泌回答說:“這是陛下的聲威與福氣所致,我有什麼力量!”德宗說:“回紇已經通和了,又應當怎樣招撫雲南、大食和天竺呢?”李泌回答說:“與回紇和好了,吐蕃便已經不敢輕易侵犯邊界了。接下來招撫雲南,就是砍斷吐蕃右邊的臂膀。自漢朝以來,雲南都是中國的臣屬。楊國忠沒緣由地攪擾他們,使他們背叛朝廷,臣服於吐蕃。他們被吐蕃的繁重賦役攪猶得困苦不堪,沒有一天不想再做唐朝的臣屬啊。大食在西域各國中最為強盛,由蔥嶺起,直抵西海邊,地域幾佔天下的一半。大食與天竺都仰慕中國,而又世代與吐蕃結下怨仇,所以我知道他們是可以招撫的。”
  癸亥,遣回紇使者合闕將軍歸,許以鹹安公主妻可汗,歸其馬價絹五萬疋。
  癸亥(十三日),德宗打發回紇使者合闕將軍回國,答應將鹹安公主嫁給可汗,還以絹五萬匹償還他們的馬價。
  [8]吐蕃寇華亭及連雲堡,皆陷之。甲戌,吐蕃驅二城之民數千人及、涇人畜萬計而去,置之彈箏峽西。涇州恃連雲為斥候,連雲既陷,西門不開,門外皆為虜境,樵採路絕。每收穫,必陳兵以捍之,多失時,得空穗而已。由是涇州常苦乏食。
  [8]吐蕃侵犯華亭以及連雲堡,將兩處都攻陷了。甲戌(二十四日),吐蕃人驅趕著華亭、連雲堡二城的幾千百姓和數以萬計的州、涇州人和牲畜離去,將人和牲畜安置在彈箏峽的後面。涇州倚靠連雲堡作為前哨,連雲堡失陷後,西城大門難以開放,城門外都成了吐蕃的地盤,打柴的道路都被切斷。每當收穫時,必須佈置軍隊來保衛莊稼,人們經常不能按時收穫,僅得到無籽粒的禾穗罷了。自此以後,涇州常常因缺少糧食而困苦不堪。
  [9]冬,十月,甲申,吐蕃寇豐義城,前鋒至大回原,寧節使韓遊擊卻之;乙酉,復寇長武城,又城故原州而屯之。
  [9]冬季,十月,甲申(初四),吐蕃侵犯豐義城,前鋒來到大回原,寧節度使韓遊擊退了他們。乙酉(初五),吐蕃又去侵犯長武城,並修築原州的故城,以屯駐兵馬。
  [10]妖僧李軟奴自言:“本皇族,見嶽、瀆神命己為天子;”結殿前射生將韓欽緒等謀作亂。丙戌,其黨告之,上命捕送內侍省推之。李晟聞之,遽僕於地曰:“晟族滅矣!”李泌問其故。晟曰:“晟新罹謗毀,中外家人千餘,若有一人在其黨中,則兄亦不能救矣。”泌乃密奏:“大獄一起,所連引必多,外間人情兇懼,請出付臺推。”上從之。欽緒,遊之子也,亡抵州;游出屯長武城,留後械送京師,壬辰,腰斬軟奴等八人,北軍之士坐死者八百餘人,而朝廷之臣無連及者。韓遊委軍詣闕謝,上遣使止之,委任如初。遊又械送欽緒二子;上亦宥之。
  [10]邪惡的僧人李軟奴自稱:“我本是皇族,現在五嶽四瀆的神靈命令我作天子。”他結交殿前射生將韓欽緒等人圖謀發起變亂。丙戌(初六),他的同夥告發了他,德宗命令逮捕他,送交內侍省追究其事。李晟聽到這個訊息後,驟然仆倒在地上說:“我的家族要覆滅了!”李泌詢問其中的原故,李晟說:“我新近才遭受了誹謗。在朝廷內外,我家族的人有一千多,倘若有一個人是他的同黨,連你也不能挽救我了。”於是,李泌秘密上奏說:“大案一旦發生,牽連的人一定很多,外邊人們的情緒震恐不安,請將此案由內侍省交付御史臺審訊。”德宗同意了。韓欽緒是韓遊兒子,他逃亡到州,正值韓游出兵屯駐長武城,留後給他上了枷鎖,送往京城,壬辰(十二日),韓廷將李軟奴等八人腰斬,北軍將士犯罪至死的有八百多人。然而,朝廷中的臣僚沒有受到牽連。韓遊留下軍隊,自己前往朝廷謝罪,德宗派遣使者制止了他,對他的任用一如既往。韓遊又將韓欽緒的兩個兒子帶上枷鎖押送到朝廷來,德宗也寬宥了他們。
  [11]吐蕃以苦寒不入寇,而糧運不繼;十一月,詔渾歸河中,李元諒歸華州,劉昌分其眾歸汴州,自餘防秋兵退屯風翔、京兆諸縣以就食。
  [11]吐蕃苦於天氣嚴寒,不曾前來侵犯,然而官軍的糧食運輸也難以接濟。十一月,德宗頒詔,命令渾回河中,李元諒回華州,劉昌分出部分人馬回汴州,其餘防禦吐蕃的兵馬撤退到鳳翔、京兆各縣駐紮,以便就地取得糧食供給。
  [12]十二月,韓遊入朝。
  [12]十二月,韓遊入京朝見。
  [13]自興元以來,是歲最為豐稔,米鬥直錢百五十、粟八十,詔所在和糴。
  [13]自從興元年間以來,這一年的年景最豐熟,米一斗值一百五十錢。粟一半值八十錢,德宗頒詔命令在豐收的地區由官府和糴。
  庚辰,上畋於新店,入民趙光奇家,問:“百姓樂乎?”對曰:“不樂。”上曰:“今歲頗稔,何為不樂?”對曰:“詔令不信。前雲兩稅之外悉無他徭,今非稅而誅求者殆過於稅。後又云和糴,而實強取之,曾不識一錢。始雲所糴粟麥納於道次,今則遣致京西行營,動數百里,車摧馬斃,破產不能支。愁苦如此,何樂之有!每有詔書優恤,徒空文耳!恐聖主深居九重,皆未知之也!”上命復其家。
  庚辰(初一),德宗在新店打獵,來到農民趙光奇的家中。德宗問:“老百姓高興嗎?”趙光奇回答說:“不高興。”德宗說:“今年莊稼頗獲豐收,為什麼不高興?”趙光奇回答說:“詔令沒有信用。以前說是兩稅以外全沒有其他徭役,現在不屬於兩稅的搜刮大約比兩稅還多。以後又說是和糴,但實際是強行奪取糧食,還不曾見過一個錢。開始時說官府買進的穀子和麥子只須在道旁交納,現在卻讓送往京西行營,動不動就是幾百裡地,車壞馬死,人破產,難以支撐下去了。百姓這般憂愁困苦,有什麼可高興的!每次頒發詔書都說優待並體恤百姓,只是一紙空文而已!恐怕聖明的主上深居在九重皇宮裡面,對這些是全然不曾知曉的吧!”德宗命令免除他家的賦稅和徭役。
  臣光曰:甚矣唐德宗之難寤也!自古所患者,人君之澤壅而不下達,小民之情鬱而不上通;故君勤恤於上而民不懷,民愁怨於下而君不知,以至於離叛危亡,凡以此也。德宗幸以遊獵得至民家,值光奇敢言而知民疾苦,此乃千載之遇也。固當按有司之廢格詔書,殘虐下民,橫增賦斂,盜匿公財,及左右諂諛日稱民間豐樂者而誅之;然後洗心易慮,一新其政,屏浮飾,廢虛文,謹號令,敦誠信,察真偽,辨忠邪,矜困窮,伸冤滯,則太平之業可致矣。釋此不為,乃復光奇之家;夫以四海之廣,兆民之眾,又安得人人自言於天子而戶戶復其徭賦乎!
  臣司馬光曰:唐德宗真是太難以醒悟了!自古以來,人們所擔憂的,是君主的恩澤壅塞著,不能傳達到下面去,小民的情緒鬱結著,不能通報到上邊來。所以,君主在上面憂心憐恤,但百姓並不歸向;百姓在下面憂愁怨苦,但君主並不曉得,終於導致百姓流離反叛,國家傾危敗亡,大約道理就在於此。幸虧德宗因打獵得以來到百姓家中,正趕上趙光奇敢進直言,又瞭解民間的疾苦,這真是千載難逢的際遇啊。唐德宗本來應當查處有關部門擱置詔書,殘酷地侵害百姓,橫暴地增加賦稅,盜竊和隱沒公家資財的情況,以及自己周圍那些天天稱道民間豐熟喜樂的阿諛奉承之徒,將他們誅而殺之;然後洗除雜念,改變計慮,重新整理朝政,摒棄浮華的裝飾,廢除空洞的具文,謹飭號令,勉勵誠信,審察真偽,辨別忠奸,哀憐困窮,昭雪冤屈,天下太平的業績便可以實現了。然而,唐德宗丟開這些不肯去做,卻去免除趙光奇一家的賦役。然而,四海廣大,百姓眾多,又怎能人人都親自向天子講明情況,戶戶都得以免除徭役與賦稅呢!
  [14]李泌以李軟奴之黨猶有有在北軍未發者,請大赦以安之。
  [14] 李泌因李軟奴的同夥還有在北軍任職而未曾被揭發的人,便請求皇帝實行大赦,以使他們安定下來。
四年(戊辰、778
四年(戊辰,公元788年)
  [1]春,正月,庚戌朔,赦天下;詔兩稅等第,自今三年一定。
  [1]春季,正月,庚戌朔(初一),大赦天下。皇帝頒詔命令:從今以後,兩稅的等次每三年重定一次。
  [2]李泌奏京官俸太薄,請自三師以下悉倍其俸;從之。
  [2]李泌奏稱在京官員的薪俸過於菲薄,請求自三師以下的官員全部加倍發給薪俸,德宗照準。
  [3]壬申,以宣武行營節度使劉昌為涇原節度使。甲戌,以鎮國節度使李元諒為隴右節度使。昌、元諒,皆帥卒力田,數年,軍食充羨,涇、隴稍安。
  [3]壬申(二十三日),德宗任命宣武行營節度使劉昌為涇原節度使;甲戌(二十五日),任命鎮國節度使李元諒為隴右節度使。劉昌與李元諒都率領士兵努力種田,幾年以後,軍中糧食充足,有了盈餘,涇州和隴州逐漸安定下來。
  [4]韓遊之入朝也,軍中以為必不返,餞送甚薄。遊見上,盛陳築豐義城可以制吐蕃;上悅,遣還鎮。軍中憂懼者眾,遊忌都虞候虞鄉範希朝有功名,得眾心,求其罪,將殺之。希朝奔鳳翔,上召之,置於左神策軍。遊帥眾築豐義城,二版而潰。
  [4]韓遊入京朝見時,軍中將士認為他肯定一去難返,為他餞別送行,備辦得甚為菲薄。韓遊見到德宗後,極力陳述修築豐義城可以控制吐蕃,德宗聞言大悅,便打發他返回本鎮。很多軍中將士憂慮恐懼。韓遊嫉妒都虞候虞鄉人範希朝有功績和名聲,得到大家的擁護,便尋找他的罪過,準備殺掉他。範希朝逃奔鳳翔,德宗召他回京,在左神策軍中安置下來。韓遊率領部眾修築豐義城,只修築了四尺高,便塌落下來了。
  [5]二月,元友直運淮南錢帛二十萬至長安,李泌悉輸之大盈庫。然上猶數有宣索,仍敕諸道勿令宰相知。泌聞之,惆悵而不敢言。
  [5]二月,元友直將淮南的二十萬錢帛運送到長安,李泌將它們悉數送到大盈內庫。然而,德宗仍然屢次傳旨向地方索取財物,還命令各道不要讓宰相知道,李泌聽說後,心中懊惱而不敢直言。
  臣光曰:王者以天下為家,天下之財皆其有也。阜天下之財以養天下之民,己必豫焉。或乃更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古人有言:貧不學儉。夫多財者,奢欲之所自來也。李泌欲弭德宗之慾而豐其私財,財豐則欲滋矣。財不稱欲,能無求乎!是猶啟其門而禁其出也!雖德宗之多僻,亦泌所以相之者非其道故也。
  臣司馬光曰:君主把整個天下當作自己的家,天下的資財都是他所擁有的。使天下的資財繁盛起來,以贍養天下的百姓,自己也一定是快樂的。有的君主竟然還要經營私人儲藏,這是凡夫的鄙下的志趣。古人說過:貧窮的人不用學節儉而節儉的品德自然具備。一般說來,富有資財,是產生奢侈的慾望的根源。李泌打算消弭德宗的慾望而充實他的私人資財,資財充實了,慾望便也滋長起來了。資財不能滿足慾望,怎麼能夠沒有需索呢!這就象開啟大門而禁止出行一樣啊!雖然說德宗是有許多偏執之處的,但也由於李泌出任他的宰相所做的事情並不符合正道的原故啊。
  [6]咸陽人或上言:“臣見白起,令臣奏雲:‘請為國家捍禦西陲。正月,吐蕃必大下,當為朝廷破之以取信。’”既而吐蕃入寇,邊將敗之,不能深入。上以為信然,欲於京城立廟,贈司徒,李泌曰:“臣聞‘國將興,聽於人。’今將帥立功而陛下褒賞白起,臣恐邊臣解體矣!若立廟京城,盛為祈禱,流聞四方,將長巫風。今杜郵有舊祠,請敕府縣葺之,則不至驚人耳目矣。且白起列國之將,贈三公太重,請贈兵部尚書可矣。”上笑曰:“卿於白起亦惜官乎!”對曰:“人神一也。陛下儻不之惜,則神亦不以為榮矣。”上從之。
  [6]咸陽居民中有人進言說:“我看見白起了,他讓我上奏說:‘請讓我為國家捍衛西部邊疆。正月,吐蕃一定會大規模入侵,我自當為朝廷打敗他們,以便取得信用。’”不久,吐蕃前來侵犯,邊疆將領打敗了他們,使他們未能深入。德宗認為事有效驗,準備在京城建立祠廟,追封白起為司徒。李泌說:“我聽說:‘國家將要興起時,要聽取人民的呼聲。’現在將帥立下功勳,陛下反而追封白起,我恐怕邊疆的臣下就要人心離散了!如果在京城建立祠廟,大事祈禱,在各地傳播開來,將會助長相信巫祝的風氣。如今杜郵有白起的故祠,請敕所在府縣修葺祠堂,便不至於使人們的視聽受到驚動了。而且,白起是諸侯國中的將領,追封為三公,地位過高,請追封他為兵部尚書就可以了。”德宗笑著說:“你對白起也吝惜官位嗎!”李泌回答說:“人和神是一致的。倘若陛下不珍惜官位,神也就不認為追封官位是榮耀的了。”德宗聽從了他的建議。
  泌自陳衰老,獨任宰相,精力耗竭,既未聽其去,乞更除一相,上曰:“朕深知卿勞苦,但未得其人耳。”上從容與泌論即位以來宰相曰:“盧杞忠清強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覺其然。”泌曰:“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獨不覺其奸邪,此乃杞之所以為奸邪也。儻陛下覺之,豈有建中之亂乎!杞以私隙殺楊炎,擠顏真卿於死地,激李懷光使叛,賴陛下聖明竄逐之,人心頓喜,天亦悔禍。不然,亂何由弭!”上曰:“楊炎以童子視朕,每論事,朕可其奏則悅,與之往復論難,即怒而辭位;觀其意以朕為不足與言故也。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建中之亂,術士豫請城奉天,此蓋天命,非杞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蓋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則禮樂刑政皆無所用矣。紂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上曰:“朕好與人較量理體:崔甫性褊躁,朕難之,則應對失次,朕常知其短而護之。楊炎論事亦有可採,而氣色粗傲,難之輒勃然怒,無復君臣之禮,所以每見令人忿發。餘人則不敢復言。盧杞小心,朕所言無不從;又無學,不能與朕往復,故朕所懷常不盡也。”對曰:“杞言無不從,豈忠臣乎!夫‘言而莫予違’,此孔子所謂‘一言喪邦’者也!”上曰:“惟卿則異彼三人者。朕言當,卿有喜色;不當,常有憂色。雖時有逆耳之言,如來紂及喪邦之類。朕細思之,皆卿先事而言,如此則理安,如彼則危亂,言雖深切而氣色和順,無楊炎之陵傲。朕問難往復,卿辭理不屈,又無好勝之志,直使朕中懷已盡屈服而不能不從,此朕所以私喜於得卿也。”沁曰:“陛下所用相尚多,今皆不論,何也!”上曰:“彼皆非所謂相也。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時牛仙客、陳希烈,可以謂之相乎!如肅宗、代宗之任卿,雖不受其名,乃真相耳。必以官至平章事為相,則王武俊之徒皆相也。”
  李泌上言說自己年老體弱,獨自擔任宰相的職務,精神氣力消耗殆盡,既然不能聽憑他離開相位,請求再任命一位宰相。德宗說:“朕深深瞭解你的勞碌,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罷了。”德宗不慌不忙地與李泌談論自己即位以來的宰相說:“盧杞忠實而清廉,強幹而耿直,人們說盧杞邪惡,朕覺得他實在不是這個樣子。”李泌說:“人們都說盧杞是邪惡的,唯獨陛下不能覺察他的邪惡,這正是盧杞堪稱邪惡的道理所在啊。倘若陛下覺察了他的邪惡,難道會發生建中年間的變亂嗎?盧杞因私人的嫌隙而殺了楊炎,將顏真卿排擠到必死之地,激怒李懷光,使他背叛了朝廷,全仗著陛下神聖英明,將他流放了,人們的心情頓時高興起來,上天也追悔所造成的災禍。否則,變亂怎麼能夠消弭呢!”德宗說:“楊炎把朕看作小孩子,每當議論事情時,朕贊成他的奏陳,他就高興,朕與他反覆辯論詰難,他便氣沖沖地要求辭去相位,朕看他的本意,是認為不值得與朕交談吧。由於這個原因,朕與他相互不能容忍,這並不是由於盧杞啊。建中年間的變亂,道術之士預先便建議修築奉天城,這恐怕是天命如此,而不是盧杞能夠招致的!”李泌說:“天命,別人都可以談論它,只有君王和宰相不能談論,因為君王和宰相就是製造命運的人物。如若談論命運,禮樂刑政便全然沒有用場了。殷紂王說:‘我生來不就是由天命決定的嗎!’這正是商朝來滅亡的原因啊!”德宗說:“朕喜歡跟別人比較治國的經驗。崔甫性情狹隘急躁,朕詰問他,他回答得語無倫次,朕知道他的短處,便經常維護他。楊炎議論事情,還是有可以採納的意見的,但是他態度粗率狂傲,朕詰問他,他動不動就勃然大怒,毫不顧及君臣的禮節。所以一看到他,就叫人生氣,其餘的人則不敢再說話了。盧杞小心謹慎,凡是朕所說的,他沒有不聽從的,加上他沒有學識,不能與朕反覆爭論,所以朕想要說的話經常是沒有窮盡的。”李泌回答說:“盧杞對陛下的話無不聽從,難道就是忠臣嗎!‘我講的話,是沒有人敢於違背的。’這正是孔子所說的‘一句話講出來可以使國喪失掉’的意思啊!”德宗說:“只有你與他們三人是不同的。朕講得妥當,你的臉上是喜氣洋洋的,朕講得不妥當,你的臉上便常常要顯出憂愁的樣子。雖然你時而會說出刺耳的話來,就如剛才你談到商紂王以及使國家喪失掉這一類話一樣,但是,朕仔細琢磨過你講的話,全是你在事情發生以前所做的忠告,按照這些話去做,就會政治清明,國家安定,而按照朕原來那些想法去做,就會招致危機,引發變亂。雖然你說的話深深切中朕的缺失,但是面色和藹溫順,不象楊炎那樣傲氣凌人。朕反覆對你詰責,你在言辭和道理上並不屈從,但又沒有逞強好勝的意圖,直至使朕內心已經完全屈服,因而不能不聽從你的意見。這便是朕為得到你而自己高興的原因啊。”李泌說:“陛下任用的宰相還多著哩,如今一概不加評論,這是為什麼呢?”德宗說:“他們都不是人們所說的宰相啊。凡是出任宰相的,就一定要把行政事務交給他們。比如玄宗時期的牛仙客、陣希烈,能夠把他們稱作宰相嗎?又如肅宗、代宗任用你,雖然你沒有得到宰相的名稱,但這就是真正的宰相了。如果一定認為官職達到平章事才是宰相,那麼,王武俊這一類人便都是宰相了。
  [7]劉昌復築連雲堡。
  [7]劉昌重新修築連雲堡。
  [8]夏,四月,乙未,更命殿前左、右射生曰神威軍,與左、右羽林、龍武、神武、神策號曰十軍。神策尤盛,多戍京西,散屯畿甸。
  [8]夏季,四月,乙未(十八日),德宗又將殿前左、右射生軍改名為左、右神威軍,與左右羽林、龍武、神武、神策各軍合起來號稱十軍。其中神策軍尤其強盛,他們多數戍守京西,零散地駐紮在京城地區。
  [9]福建觀察使吳詵輕其軍士脆弱,苦役之。軍士作亂,殺詵腹心十餘人,逼詵牒大將郝誡溢掌留務。誡溢上表請罪,上遣中使就赦以安之。
  [9]福建觀察使吳詵因部下將士怯懦軟弱而輕視他們,極力役使他們。將士發起變亂,殺掉了吳詵的親信十多個人,逼迫吳詵寫文書召大將郝誡溢掌管留後事務。郝誡溢上表請求治罪,德宗派遣中使就地赦免,使他安下心來。
  [10]乙未,隴右節度使李元諒築良原故城而鎮之。
  [10]乙未(十八日),隴右節度使李元諒將良原舊有的城池修築起來,並鎮守在那裡。
  [11]雲南王異牟尋欲內附,未敢自遣使,先遣其東蠻鬼主驃旁、苴夢衝、苴烏星入見。五月,乙卯,宴之於麟德殿,賜甚厚,封王給印而遣之。
  [11]雲南王異牟尋打算歸附朝廷,但不敢自行派遣使者,首先派遣他的東蠻鬼主驃旁、苴夢衝、苴烏星入京朝見。五月,乙卯(初八),德宗在麟德殿設宴款待他們,對他們的賞賜甚為豐厚,還封他們為王,發給印綬,然後打發他們回去。
  [12]辛未,以太子賓各吳湊為福建觀察使,貶吳詵為涪州剌史。
  [12]辛未(二十四日),德宗任命太子賓客吳湊為福建觀察使,將吳詵貶黜為涪州剌史。
  [13]吐蕃三萬餘騎寇涇、、寧、慶、等州。先是,吐蕃常以秋冬入寇,及春多病疫而退。至是,得唐人,質其妻子,遣其將將之,盛夏入寇;諸州皆城守,無敢與戰者,吐蕃俘掠人畜萬計而去。
  [13]吐蕃三萬多騎兵侵犯涇、、寧、慶、等州。在此之前,吐蕃經常選擇秋天和冬天前來侵犯,及至春天,往往因染上瘟疫而退卻。至此,吐蕃得到唐朝的百姓後,將他們的妻子兒女留作人質,派遣吐蕃將領帶領著這些百姓,在夏天最熱時前來侵犯,各州都據城守備,沒有人敢同他們交戰,吐蕃俘獲虜掠了數以萬計的人丁與牲畜,便離去了。
  [14]夏縣人陽城以學行著聞,隱居柳谷之北,李泌薦之;六月,徵拜諫議大夫。
  [14]夏縣人陽城以學問與品行著稱於世,他在柳谷北面隱居,李泌推薦他;六月,他被徵召任命為諫議大夫。
  [15]韓遊以吐蕃犯塞,自戍寧州;病,求代歸。秋,七月,庚戌,加渾寧副元帥,以左金吾將軍張獻甫為寧節度使,陳許兵馬使韓全義為長武城行營節度使。獻甫未至,壬子夜,遊不告於眾,輕騎歸朝。戍卒裴滿等憚獻甫之嚴,乘無帥之際,癸丑,帥其徒作亂,曰:“張公不出本軍,我必拒之。”因剽掠城市,圍監軍楊明義所居,使奏請範希朝為節度使。都虞候楊朝晟避亂出城,聞之,復入,曰:“所請甚契我心,我來賀也!”亂卒稍安。朝晟潛與諸將謀,晨勒兵,召亂卒謂曰:“所請不行,張公已至州,汝輩作亂當死,不可盡殺,宜自推列唱帥者。“遂斬二百餘人,帥眾迎獻甫。上聞軍眾欲得範希朝,將授之。希朝辭曰:“臣畏遊之禍而來,今往代之,非所以防窺覦,安反仄也。”上嘉之,擢為寧州刺史,以副獻甫。遊至京師,除右龍武統軍。
  [15]由於吐蕃侵犯邊塞,韓遊親自戍守寧州,但他得了病,請求派人將自己替代回去。秋季,七月,庚戌(初五),德宗加封渾為寧副無帥,任命左金吾將軍張獻甫為寧節度使,任命陳許兵馬使韓全義為長武城行營節度使。在張獻甫沒有到職之前,壬子(初七)夜裡,韓遊沒有告訴眾人,便輕裝騎馬回朝廷去了。戍卒裴滿等人害怕張獻甫的嚴厲,便乘著沒有主帥的時機,在癸丑(初八)率領他的同夥發起變亂。他說:“張公本不出於本軍,我一定要抗拒他。”於是,他們到市肆去搶劫,還包圍了監軍楊明義的住所,讓他上奏請求任命範希朝為本鎮節度使。都虞候楊朝晟躲避變亂,逃出城來,聽說要請範希朝出任節度使,便又進入城中,他說:“你們所請求的,很合我的心意,我是來慶賀的呢!”作亂計程車兵稍微安定了一些。楊朝晟暗中與各將領計議了一番,早晨率領著兵馬,召集作亂計程車兵,對他們說:“你們所要求的事情難以實現了。張公已經來到州,你們發動變亂,應當處死,但不會將你們都殺了,你們最好自己推舉出帶頭的人來。”於是他斬殺了二百餘人,率領大家迎接張獻甫。德宗聽說軍中人眾願意讓範希朝統領,便準備授給他一職務。範希朝推辭說:“我是因畏忌韓遊的迫害才回來的,如今前去替代他的職務,這可不是防範陰謀、安定動盪局面的辦法啊。”德宗嘉許他,將他提升為寧州刺史,作為張獻甫的副手。韓游來到京城後,被任命為右龍武統軍。
  [16]振武節度使唐朝臣不嚴斥候,己未,奚、室韋寇振武,執宣慰中使二人,大掠人畜而去。時回紇之眾逆公主者在振武,朝臣遣七百騎與回紇數百騎追之,回紇使者為奚、室韋所殺。
  [16]由於振武節度使唐朝臣未能嚴密偵察敵情,己未(十四日),奚人和 室韋人侵犯振武,捉住前來安撫軍心的中使二人,在大量擄掠人口和牲畜以後,便離去了。當時,迎接公主的回紇人眾正在振武,唐朝臣派遣騎兵七百人與回紇騎兵數百人追擊他們,回紇的使者被奚人、室韋人殺掉了。
  [17]九月,庚申,吐蕃尚志董星寇寧州,張獻甫擊卻之;吐蕃轉掠、坊而去。
  [17]九月,庚申(十六日),吐蕃尚悉董星侵犯寧州,張獻甫擊退了他們。吐蕃轉而在州和坊州擄掠了一番,便離去了。
  [18]元友直句檢諸道稅外物,悉輸戶部,遂為定製,歲於稅外輸百餘萬緡、斛,民不堪命。諸道多自訴於上,上意寤,詔:“今年已入在官者輸京師,未入者悉以與民;明年以後,悉免之。”於是東南之民復安其業。
  [18]元友直檢查各道在稅收以外加徵的財物,並將它們全部上繳戶部。以後這種做法便成了固定的制度,每年要在稅收以外繳納一百餘萬緡、斛,百姓難以忍受這種索求。各道經常向德宗反映這種情況,德宗心中理解了他們的疾苦,於是頒詔:“今年已經收入官府的稅收以外的財物可以運往京城,還沒有收入官府的,全部交還給百姓。從明年起,悉數免除。”於是,東南地區的百姓又安心從事他們的本業了。
  [19]回紇合骨咄祿可汗得唐許昏,甚喜,遣其妹骨咄祿毗伽公主及大臣妻並國相、跌都督以下千餘人來迎可敦;辭禮甚恭,曰:“昔為兄弟,今為子婿,半子也。若吐蕃為患,子當為父除之!”因詈辱吐蕃使者以絕之。冬,十月,戊子,回紇至長安,可汗仍表請改回紇為回鶻;許之。
  [19]回紇合骨咄祿可汗得到唐朝允許通婚的訊息後,非常高興,便派出他的妹妹骨咄祿毗伽公主以及大臣的妻子,連同國相、跌都督以下一千多人,前來迎接可汗的妻子阿敦,措辭與執禮都很恭敬。他們說:“往日兩國結為兄弟,如今可汗是皇上的女婿,是皇上的半個兒子了。如果吐蕃危害朝廷,兒子自當為父親除去他們。”於是回紇責罵、侮辱了吐蕃的使者,與吐蕃斷絕了往來。冬委,十月,戊子(十四日),回紇使者來到長安,可汗上表請求將回紇改稱為回鶻,德宗答應了。
  [20]吐蕃發兵十萬將寇西川,亦發雲南兵;雲南內雖附唐,外未敢叛吐蕃,亦發兵數萬屯於瀘北。韋皋知雲南計方猶豫,乃為書遺雲南王,敘其叛吐蕃歸化之誠,貯以銀函,使東蠻轉致吐蕃。吐蕃始疑雲南,遣兵二萬屯會川,以塞雲南趣蜀之路。雲南怒,引兵歸國。由是雲南與吐蕃大相猜阻,歸唐之志益堅;吐蕃失雲南之助,兵勢始弱矣。然吐蕃業已入寇,遂分兵四萬攻兩林驃旁,三萬攻東蠻,七千寇清溪關,五千寇銅山。皋遣黎州刺史韋晉等與東蠻連兵御之,破吐蕃於清溪關外。
  [20]吐蕃徵發十萬兵馬,準備侵犯西川,同時也徵發雲南兵馬。雲南雖然暗中已經歸附唐朝,但表面上還不敢背叛吐蕃,因而也派出數萬兵馬在瀘水北岸駐紮。韋皋瞭解到雲南王還在拿不定主意,便寫了一封給雲南王的書信,在信中陳述了雲南王叛離吐蕃,歸於王化的誠意,裝在銀盒子中,讓東蠻轉交吐蕃。吐蕃開始懷疑雲南王,便派兵兩萬在會川駐紮,以便堵住雲南前往蜀中的通路。雲南王大怒,領兵回國去了。自此以來,雲南與吐蕃互相猜疑,雲南歸順唐朝的意圖愈發堅定,而吐蕃失去雲南的幫助,軍隊的聲勢便開始削弱了。然而,吐蕃已經出兵,於是分出四萬兵馬攻打兩林,驃旁,三萬兵馬攻打東蠻,七千兵馬侵犯清溪關,五千兵馬侵犯銅山。韋派遣黎州刺史韋晉等人與東蠻聯合兵馬,抵禦吐蕃,在清溪關外面打敗了他們。
  [21]庚子,冊命鹹安公主,加回鶻可汗長壽天親可汗。十一月,以刑部尚書關播為送鹹安公主兼冊回鶻可汗使。
  [21]庚子(二十六日),德宗冊封鹹安公主,加封回鶻可汗為長壽天親可汗。十一月,任命刑部尚書關播為護送鹹安公主兼冊回鶻可汗使。
  [22]吐蕃恥前日之敗,復以眾二萬寇清溪關,一萬攻東蠻;韋皋命韋晉鎮要衝城,督諸軍以御之。州經略使劉朝彩出關連戰,自乙卯至癸亥,大破之。
  [22]吐蕃以不久前遭受的失敗為恥辱,又派兵馬二萬侵犯清溪關,派兵馬一萬進攻東蠻,韋皋命令韋晉鎮守要衝城,監督各軍抵禦吐蕃,州經略使劉朝彩出關連續接戰,從乙卯(十一日)到癸亥(十九日),大破吐蕃。
  [23]李泌言於上曰:“江、淮漕運以甬橋為咽喉,地屬徐州,鄰於李納,刺史高明應年少不習事,若李納一旦復有異圖,竊據徐州,是失江、淮也,國用何從而致!請徙壽、廬、濠都團練使張建封鎮徐州,割濠、泗以隸之;復以廬、壽歸準南,則淄青惕息而運路常通,江、淮安矣。及今明應幼呆可代,宜徵為金吾將軍。萬一使他人得之,則不可複製矣”上從之。以建封為徐、泗、濠節度使。建封為政寬厚而有綱紀,不貸人以法,故其下無不畏而悅之。
  [23]李泌對德宗說:“甬橋是江準地區漕運的要衝,此地歸徐州管轄,與李納相鄰,刺史高明應年紀輕,不曉事,如果李納有一天又有了背叛朝廷的意圖,偷偷佔領了徐州,這就等於把江準地區失掉了,國家的用度將從哪裡得來呢!請改任壽、廬、濠三州都團練使張建封鎮守徐州,分割出濠州、泗州來隸屬於他,再將廬州、壽州劃歸準南,那麼淄青就會恐懼收斂,運輸通道就會保持暢通無阻,江準地區便安定了。趁著現在高明應年幼無知,可以替代,最好將他徵召為金吾將軍。萬一讓別人得到徐州,便不能夠重加控制了。”德宗聽從了這一建議,任命張建封為徐、泗、濠節度使。張建封辦理政務寬容仁厚而又深明法度,嚴格執法,所以,他的部下沒有人不畏懼他,但又悅服他 。
  [24]橫海節度使程日華薨,子懷直自知留後。
  [24]橫海節度使程日華去世,他的兒子程懷直自行執掌留後事務。
  [25]吐蕃屢遣人誘脅雲南。
  [25]吐蕃屢次派人引誘、威脅雲南。
五年(己巳、789)
五年(己巳,公元789年)
  [1]春,二月,丁亥,韋皋遺異牟尋書,稱:“回鶻屢請佐天子共滅吐蕃,王不早定計,一旦為回鶻所先,則王累代功名虛棄矣。且雲南久為吐蕃屈辱,今不乘此時依大國這勢以復怨雪恥,後悔無及矣。”
  [1]春季,二月,丁亥(十四日),韋皋給異牟尋寫去一封書信,內稱:“回鶻屢次請求幫助皇上一同消滅吐蕃,如果大王還不及早確定謀略,有朝一日被回鶻趕在前頭,大王世代相沿的功勞與名聲便白白丟棄掉了。而且,雲南長期遭受吐蕃欺壓的屈辱,如今若還不乘這一時機,依靠大國的力量,來報復怨仇,洗雪恥辱,後悔也來不及了。”
  [2]戊戌,以橫海留後程懷直為滄州觀察使。懷直請分弓高、景城為景州,仍請朝廷除刺史。上喜曰:“三十年無此事矣!”乃以員外郎徐伸為景州刺史。
  [2]戊戌(二十五日),德宗任命橫海留後程懷直為滄州觀察使。程懷直請求在所轄地區內將弓高、景城分割出來,設定景州,還要求朝廷任命刺史。德宗高興地說:“三十年以來,沒有過這類事情了!”於是,任命員外郎徐伸為景州刺史。
  [3]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泌屢乞更命相。上欲使用者部侍郎班宏,泌言宏雖清強而性多凝滯,乃薦竇參通敏,可兼度支鹽鐵;董晉方正,可處門下。上皆以為不可。參,誕之玄孫也,時為御史中丞兼戶部侍郎;晉為太常卿。至是泌疾甚,復薦二人。庚子,以董晉為門下侍郎,竇參為中書侍郎兼度支轉運使,並同平章事。以班宏為尚書,依前度支轉運副使。
  [3]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泌屢次請求再任命宰相。德宗打算起使用者部侍郎班宏,李泌說班宏雖然清廉強幹,但生性拘泥粘滯,於是薦舉說竇參通達敏捷,可以兼任度支鹽鐵事務,又薦舉說董晉端平正直,可以任職於門下省,皇上都認為不行。竇參是竇誕的玄孫,當時正擔任御史中丞兼戶部侍郎;董晉當時正擔任太常卿。至此,李泌的病情已經極為嚴重,他再次推薦二人。庚子(二十七日),德宗任命董晉為門下侍郎,任命竇參為中書侍郎兼度支轉運使,二人均同平章事,還任命班宏為戶部尚書,依然如前擔任度支轉運副使。
  參為人剛果峭刻,無學術,多權數,每奏事,諸相出,參獨居後,以奏度支事為辭,實專大政,多引親黨置要地,使為耳目;董晉充位而已。然晉為人重慎,所言於上前者未嘗洩於人,子弟或問之,晉曰:“欲知宰相能否,視天下安危。所謀議於上前者,不足道也。”
  竇參為人剛強果斷,嚴厲苛刻,沒有學問,多有權術。每當上奏事情時,各位宰相一齊出來,惟獨竇參留在後面,藉口奏報度支事宜,實際是要獨攬朝中重大的政務。他還大量延引親友同黨,將他們安插在重要的部門中,讓他們刺探訊息,董晉只是填補相位的空缺罷了。然而,董晉為人端重謹慎,他在皇上面前所說的話,從不向別人洩露出去,有時他的子弟詢問他,董晉說:“要想知道一個宰相是否有才能,就去看國家是安定還是危殆。我在皇上面前策劃計議的事情,是不值一提的。”
  三月,甲辰, 李泌薨。泌有謀略而好談神仙詭誕,故為世所輕。
  三月,甲辰(初二),李泌去世。李泌有計謀韜略,但是喜歡談論神仙詭異怪誕之事,所以被世人輕視。
  [4]初,上思李懷光之功,欲宥其一子,而子孫皆已伏誅;戊辰,詔以懷光外孫燕八八為懷光後,賜姓名李承緒,除左衛率胄曹參軍,賜錢千緡,使養懷光妻王氏及守其基祀。
  [4]當初,德宗想起李懷光立下的功勞,打算寬宥他的一個兒子,但是,李懷光的子孫後代已經全部被處死了。戊辰(二十六日),德宗頒詔命令以李懷光的外孫燕八八作為李懷光的繼承人,賜給姓氏名字,叫李承緒,任命他為左衛率胄曹參軍,賜錢一千緡,讓他供養李懷光的妻子王氏,以及為李懷光掃墓祭祀。
  [5]冬,十月,韋皋遣其將曹有道將兵與東蠻、兩林蠻及吐蕃青海、臘城二節度戰於州臺登谷,大破之,斬首二千級,投崖及溺死者不可勝數,殺其大兵馬使乞藏遮遮。乞藏遮遮,虜之驍將也,既死,皋所攻城柵無不下;數年,盡復州之境。
  [5]冬季,十月,韋皋派遣他的將領曹有道領兵與東蠻、兩林蠻以及吐蕃的青海、臘城兩節度在州臺登谷交戰,大破敵軍,斬首兩千級,敵兵跳下山崖和落入水中而死的人多得無法計算,還殺掉了敵軍的大兵馬使乞藏遮遮。乞藏遮遮是敵軍中驍勇的將領,在他死去後,韋皋所攻打的城池寨柵無不陷落,經過數年,完全收復了州全境。
  [6]易定節度使張孝忠興兵襲蔚州,驅掠人畜;詔書責之,逾旬還鎮。
  [6]易定節度使張孝忠起兵襲擊蔚州,驅趕並擄掠人丁與牲畜,德宗頒詔書責備他,他在十幾天後返回本鎮。
  [7]瓊州自乾封中為山賊所陷,至是,嶺南節度使李復遣判官姜孟京與崖州刺史張少遷攻拔之。
  [7]瓊州自從乾封年間便被山中的黎人所攻陷,至此,嶺南節度使李復派遣判官姜孟京與崖州刺史張少遷攻下了瓊州。
  [8]十二月,庚午,聞回鶻天親可汗薨,戊寅,遣鴻臚卿郭鋒冊命其子為登裡羅沒密施俱錄忠貞毗伽可汗。先是,安西、北庭皆假道於回鶻以奏事,故與之連和。北庭去回鶻尤近,誅求無厭,又有沙陀六千餘帳與北庭相依。及三葛祿,白服突厥皆附於回鶻,回鶻數侵掠之。吐蕃因葛祿,白服之眾以攻北庭,回鶻大相頡幹迦斯將兵救之。
  [8]十二月,庚午(初三),德宗聽說回鶻天親可汗去世,戊寅(十一日),派遣鴻臚卿郭鋒冊封他的兒子為登裡羅沒密施俱錄忠貞毗伽可汗。在此之前,安西、北庭都向回鶻借道,以便向朝廷奏報事情,所以與回鶻聯合。北庭距離回鶻尤其近,回鶻對他的需索毫無止境。又有沙陀六千多帳與北庭相互依存。還有三葛祿部和白服突厥,都依附於回鶻,而回鶻屢次侵擾劫掠他們。於是,吐蕃利用葛祿和白服突厥的人眾前去攻打北庭,回鶻的大相頡幹迦期領兵援救他們。
  [9]雲南雖貳於吐蕃,亦未敢顯與之絕。壬辰,韋皋復以書招諭之。
  [9]雖然雲南對吐蕃懷有二心,但也不敢公開與吐蕃斷交。壬辰(二十五日),韋皋再次寫書信勸誘開導他們歸附朝廷。
六年(庚午、790)
  六年(庚午,公元790年)
  [1]春,詔出岐山無憂王寺佛指骨迎置禁中,又送諸寺以示眾,傾都瞻禮,施財鉅萬;二月,乙亥,遣中使復葬故處。
  [1]春季,德宗頒詔命令取出岐山縣無憂王寺中佛的手指骨,迎接並安置在宮廷中,然後又送到各個寺院中去,以便讓大家觀看。全京城的人都前去瞻仰禮拜,佈施的錢財數額異常巨大。二月,乙亥(初八),德宗派遣中使將佛的手指骨重新安葬到原處。
  [2]初,朱滔敗於貝州,其棣州刺史趙鎬以州降於王武俊,既而得罪於武俊,召之不至。田緒殘忍,其兄朝,仕李納為齊州刺史。或言納欲納朝於魏,緒懼;判官孫光佐等為緒謀,厚賂納,且說納招趙鎬取棣州以悅之,因請送朝於京師;納從之。丁酉,鎬以棣州降於納。三月,武俊使其子士真擊之,不克。
  [2]當初,朱滔在貝州被打敗時,他的棣州刺史趙鎬率本州向王武俊投降。不久,他冒犯了王武俊,王武俊傳召他,他不肯前去。田緒生性殘忍,他的哥哥田朝在李納處做官,擔任齊州刺史。有人說李納打算將田朝交回魏州,田緒恐懼。判官孫光佐等人為田緒策劃:以豐厚的贈物品給李納,並且勸說李納招引趙鎬,以獲取棣州,用這個方式取悅李納,並乘機請求李納將田朝送往京城。李納聽從了田緒的建議。丁酉(三十日),趙鎬率棣州歸降了李納。三月,王武俊讓他的兒子王士真進擊趙鎬,未能取勝。
  [3]回鶻忠貞可汗之弟弒忠貞而自立,其大相頡幹迦斯西擊吐蕃未還,夏,四月,次相帥國人殺篡者而立忠貞之子阿啜為可汗,年十五。
  [3]回鶻忠貞可汗的弟弟殺了忠貞可汗而自立為可汗,回鶻的大相頡幹迦斯向西進擊吐蕃還沒回來。夏季,四月,回鶻次相率領國中百姓殺了篡位者而擁立忠貞可汗的兒子阿啜為可汗,阿啜十五歲。
  [4]五月,王武俊屯冀州,將擊趙鎬,鎬帥其屬奔鄆州;李納分兵據之。田緒使孫光佐如鄆州,矯詔以棣州隸納;武俊怒,遣其子士清伐貝州,取經城等四縣。
  [4]五月,王武俊在冀州駐紮,準備進擊趙鎬,趙鎬率領他的部下逃奔鄆州,李納分出一支兵馬佔據了棣州。田緒讓孫光佐前往鄆州,詐稱有詔書命令將棣州隸屬於李納,王武俊惱怒了,便派遣他的兒子王士清討伐貝州,奪取了經城等四個縣。
  [5]回鶻頡幹迦斯與吐蕃戰不利,吐蕃急攻北庭。北庭人苦於回鶻誅求,與沙陀酋長朱邪盡忠皆降於吐蕃;節度使楊襲古帥麾下二千人奔西州。六月,頡幹迦斯引兵還國,次相恐其有廢立,與可汗皆出郊迎,俯伏自陳擅立之狀,曰:“今日惟大相死生之。”盛陳郭鋒所齎國信,悉以遺之。可汗拜且泣曰:“兒愚幼,若幸而得立,惟仰食於阿多,國政不敢豫也。”虜謂父為阿多,頡幹迦斯感其卑屈,持之而哭,遂執臣禮,悉以所遺頒從行者,己無所受。國中由是稍安。
  [5]回鶻頡幹迦斯與吐蕃交戰不利,吐蕃急切地進攻北庭。北庭人苦於回鶻的搜刮,便與沙陀的酋長朱邪盡忠一起向吐蕃投降,北庭節度使楊襲古率領部下二千人逃奔西州。六月,頡幹迦斯領兵回國,次相惟恐他另有廢立,便與可汗一同前往立郊外迎接,跪在地上陳述自己擅自扶立的情況,還說:“我的生死,今天只有讓大相來決定了。”他鄭重地擺出郭鋒帶來的傳國印信,全部交給了頡幹迦期。可汗一邊跪拜,一邊哭泣著說:“我年幼無知,如果有幸被立為可汗,惟有依賴阿爹過活,不敢過問國家政事。”回鶻人將父親稱作阿多。頡幹迦斯被他卑躬屈己打動了,也扶著他哭了。於是,頡幹迦斯以為臣的禮節對待可汗,將可汗交給他的物品全部發給隨行的人們,自己一點也沒有接受。於是,回鶻國內漸漸安定下來。
  秋,頡幹迦斯悉舉國兵數萬將復北庭,又為吐蕃所敗,死者大半。襲古收餘眾數百,將不西州,頡幹迦斯紿之曰:“且與我同至牙帳;”既而留不遣,竟殺之。安西由是遂絕,莫知存亡,而西州猶為唐固守。
  秋季,頡幹迦斯率領全國兵馬數萬人準備收復北庭,又一次被吐蕃打敗,死去的人馬有一多半。楊襲古收拾殘餘兵馬數百人,準備返回西州,頡幹迦斯欺騙他說:“姑且和我一起到牙帳。“接著,頡幹迦斯將他扣留,不讓他回去,最後將他殺死。由此,安西與朝廷的聯絡便斷絕了,也不知安西是存是亡。然而,西州仍然在為唐朝固守。
  葛祿乘勝取回鶻之浮圖川,回鶻震恐,悉遷西北部落於牙帳之南以避之;遣達北特勒梅錄隨郭鋒偕來,告忠貞可汗之喪,且求冊命。先是,回鶻使者入中國,禮容驕慢,刺史皆與之鈞禮。梅錄至豐州,刺史李景略欲以氣加之,謂梅錄曰:“聞可汗新沒,欲申吊禮。”景略先據高壟而坐,梅錄俯僂前哭,景略撫之曰:“可汗棄代,助爾哀慕。”梅錄驕容猛氣,索然俱盡。自是回鶻使至,皆拜景略於庭,威名聞塞外。
  葛祿部乘勝攻取回鶻的浮圖川,回鶻震驚恐懼,將西北方面的部落全部遷徙到牙帳的南面來,以便躲避葛祿部。回鶻派遣達北特勒梅錄跟隨郭鋒一道來唐朝,上報忠貞可汗的喪事,而且請求封立新可汗。以前,回鶻的使者來到大唐時,禮節和容色驕橫傲慢,刺史都與他們平禮相待。現在梅錄來到豐州,該州刺史李景略打算在氣概上壓倒他,便對梅錄說:“聽說可汗新近去世,我要向你表示哀悼的禮節。”於是,李景略首先靠著高的土埂坐了下來,梅錄在他前面低頭曲背地哭泣著。李景略安慰他說:“可汗離開人世,我與你一樣悲哀地懷念他。”梅錄驕橫的容色和兇猛的氣勢索然盡失了。自此以後,回鶻使者前來,都要在庭中禮拜李景略,李景略的威望與名聲傳播到邊塞以外。
  冬,十月,辛亥,郭鋒始自回鶻還。
  冬季,十月,辛亥(十九日),郭鋒開始從回鶻返回。
  [6]十一月,庚午,上祀圜丘。
  [6]十一月,庚午(初八),德宗祭禮圜丘。
  [7]上屢詔李納以棣州歸王武俊,納百方遷延,請以海州易之於朝廷;上不許。乃請詔武俊先歸田緒四縣;上從之。十二月,納始以棣州歸武俊。
  [7]德宗屢次頒詔,命令李納將棣州歸還王武俊,李納千方百計地拖延,還請求用海州與朝廷換取棣州,德宗不肯答應。於是他又請頒詔命令王武俊首先將經城等四縣歸還田緒,德宗聽從了他的建議。十二月,李納將棣州歸還王武俊。
七年(辛未、791)
  七年(辛未,公元791年)
  [1]春,正月,己巳,襄王薨。
  [1]春季,正月,己巳(初八),襄王李去世。
  [2]二月,癸卯,遣鴻臚少卿庚鋌冊回鶻奉誠可汗。
  [2]二月,癸卯(十二日),德宗派遣鴻臚少卿庾鋌冊立回鶻奉誠可汗。
  [3]戊戌,詔涇原節度使劉昌築平涼故城,以扼彈箏峽口;浹辰而畢,分兵戍之。昌又築朝谷堡;甲子,詔名其堡曰彰信;涇原稍安。
  [3]戊戌(初七),德宗頒詔命令涇原節度使劉昌修築平涼舊城,以便扼制彈箏峽的出口。劉昌只用了十二天時間便修築告竣,分出兵馬,前去戍守。劉昌又修築了朝谷堡。甲子(疑誤),德宗頒詔給該堡命名為彰信堡。涇原逐漸安定下來。
  [4]初,上還長安,以神策等軍有衛從之勞,皆賜名興元元從奉天定難功臣,以官領之,撫卹優厚。禁軍恃恩驕橫,侵暴百姓,陵忽府縣,至詬辱官吏,毀裂案牘。府縣官有不勝忿而刑之者,朝笞一人,夕貶萬里,由是府縣雖有公嚴之官,莫得舉其職。市井富民,往往行賂寄名軍籍,則府縣不能制。辛巳,詔:神威、六軍吏士與百姓訟者,委之府縣,小事牒本軍,大事奏聞。若軍士陵忽府縣,禁身以聞,委御史臺推覆。縣吏輒敢笞辱,必從貶謫。
  [4]當初,德宗回到長安,因神策等軍有護衛侍從的功勞,一律賜名為興元元從奉天定難功臣,委任官員統領各軍,對各軍的撫慰和體恤都很優厚。禁軍仗恃著恩寵而驕傲專橫,欺凌百姓,凌駕於府縣之上,以至於辱罵官吏,撕毀官府文書。府縣官吏中有人憤怒難忍而對他們用刑,但早晨拷打了一個禁軍人員,晚上便被貶黜到萬里之外。因此,雖然府縣也有公正嚴明的官員,但無法將自己的職事辦好。商市中的富人,往往透過行賄而在軍人名冊上掛名,於是府縣便不能控制他們了。辛巳(疑誤),詔書說:神威軍與六軍將士與百姓打官司的,要將訴訟案件交給府縣辦理,小事發文書通報本軍,大事上奏朝廷聞知。如果軍中將士凌駕於府縣之上,應當囚禁其人,上報知聞,交付御史臺審問核查。如果縣中官吏竟敢拷打侮辱將士,一定要按降職遠謫論處。
  [5]癸未,易定節度使張孝忠薨。
  [5]癸未(疑誤),易定節度使張孝忠去世。
  [6]安南都護高正平重賦斂,夏,四月,群蠻酋長杜英翰等起兵圍都護府,正平以憂死,群蠻聞之皆降。五月,辛巳,置柔遠軍於安南。
  [6]由於安南都護高正平徵收賦稅繁重,夏季,四月,群蠻的酋長杜英翰等人起事,發兵圍困都護府,高正平因憂慮而死,群蠻聽說這一訊息後,全歸降了。 五月,辛巳(二十二日),朝廷在安南設定柔遠軍。
  [7]端王遇薨。
  [7]端王李遇去世。
  [8]韋皋比年致書招雲南王異牟尋,終未獲報。然吐蕃每發雲南兵,雲南與之益少。皋知異牟尋心附於唐,討擊副使段忠義,本羅鳳使者也,六月,丙申,皋遣忠義還雲南,並致書敦諭之。
   [8]近年以來,韋皋發信招撫雲南王異牟尋,始終沒有得到回報。然而,每當吐蕃向雲南徵發兵員時,雲南發給吐蕃的兵員卻越來越少。由此,韋皋知道異牟尋本心是歸附唐朝的。討擊副使段忠義,原來是羅鳳的使者,六月,丙申(初七),韋皋派遣段忠義返回雲南,並且給異牟尋寫去書信,勸導他歸順朝廷。
  [9]秋,七月,戊寅,以定州刺史張升云為義武留後。
  [9]秋季,七月,戊寅(十九日),德宗任命定州刺史張升云為義武留後。
  [10]庚辰,以虔州刺史趙昌為安南都護,群蠻遂安。
  [10]庚辰(二十一日),德宗任命虔州刺史趙昌為安南都護,於是群蠻安定下來了。
  [11]八月,丙午,以翰林學士陸贄為兵部侍郎,餘職皆解;竇參惡之也。
  [11]八月,丙午(十八日),德宗任命翰林學士陸贄為兵部侍郎,其他職務一概解除,這是由於竇參嫌惡他的原故。
  [12]吐蕃攻靈州,為回鶻所敗,夜遁。九月,回鶻遣使來獻俘;冬,十二月,甲午,又遣使獻所獲吐蕃酋長尚結心。
  [12]吐蕃攻打靈州,被回鶻擊敗,便連夜逃走了。九月,回鶻派遺使者前來進獻俘虜。冬季,十二月,甲午(初八),回鶻又派遣使者進獻所俘獲的吐蕃酋長尚結心。
  [13]福建觀察使吳湊,為治有聲,竇參以私憾毀之,且言其病風;上召至京師,使之步以察之,知參之誣,由是始惡參。丁酉,以湊為陝虢觀察使以代參黨李翼。
  [13]由於福建觀察使吳湊有善於處理政務的名聲,竇參因私人的怨恨而詆譭他,而且說他患了風痺。德宗將吳湊傳召到京城,讓他邁步行走,以便從中察看,結果知道竇參是騙人的,因此,開始憎惡竇參。丁酉(十一日),德宗任命吳湊為陝虢觀察使,藉以取帶竇參的同夥李翼。
  [14]睦王述薨。
  [14]睦王李述去世。
  [15]吐蕃知韋皋使者在雲南,遣使讓之。雲南王異牟尋紿之曰:“唐使,本蠻也,皋聽其歸耳,無他謀也。”因執以送吐蕃。吐蕃多取其大臣之子為質,雲南愈怨。
  [15]吐蕃瞭解到韋皋的使者在雲南後,便派遣使者責備雲南。雲南王異牟尋欺騙來使說:“唐朝的使者,本來便是蠻人,韋皋聽任他回來,並沒有別的圖謀。”於是便將韋皋的使者抓起來,送交給吐蕃。吐蕃帶走許多雲南大臣的兒子作為人質,雲南愈發怨恨吐蕃了。
  勿鄧酋長苴夢衝,潛通吐蕃,扇誘群蠻,隔絕雲南使者。韋皋遣三部落總管蘇將兵至琵琶川。
  勿鄧部落的酋長苴夢衝,暗中勾結吐蕃,煽動誘惑群蠻,隔斷雲南使者與唐朝的往來,韋皋派遣兩林、勿鄧、豐琶三部落的總管蘇領兵來到琵琶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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