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唐紀五十四

唐紀五十四原文

  起屠维赤奋若七月,尽玄黓执徐九月,凡三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下

  ◎ 元和四年己丑,公元八零九年

  秋,七月,壬戌,御史中丞李夷简弹京兆尹杨凭,前为江西观察使,贪污僭侈。丁卯,贬凭临贺尉。夷简,元懿之玄孙也。上命尽籍凭资产,李绛谏曰:“旧制,非反逆不籍其家。”上乃止。凭之亲友无敢送者,栎阳尉徐晦独至蓝田与别。太常卿权德舆素与晦善,谓之曰:“君送杨临贺,诚为厚矣,无乃为累乎!”对曰:“晦自布衣蒙杨公知奖,今日远谪,岂得不与之别!借如明公它日为谗人所逐,晦敢自同路人乎!”德舆嗟叹,称之于朝。后数日,李夷简奏为监察御史。晦谢曰:“晦平生未尝得望公颜色,公何从而取之!”夷简曰:“君不负杨临贺,肯负国乎!”
  上密问诸学士曰:“今欲用王承宗为成德留后,割其德、棣二州更为一镇以离其势,并使承宗输二税,请官吏,一如师道,何如?’李绛等对曰:“德、棣之隶成德,为日已久,今一旦割之,恐承宗及其将士忧疑怨望,得以为辞。况其邻道情状一同,各虑它日分割,或潜相构扇。万一旅拒,倍难处置,愿更三思。所是二税、官吏,愿因吊祭使至彼,自以其意谕承宗,令上表陈乞如师道例,勿令知出陛下意。如此,则幸而听命,于理固顺,若其不听,体亦无损。”上又问:“今刘济、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岂可尽如成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时当平!议者皆言‘宜乘此际代之,不受则发兵讨之,时不要失。’如何?”对曰:“群臣见陛下西取蜀,东取吴,易于反掌,故谄谀躁竞之人争献策画,劝开河北,不为国家深谋远虑,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势与二方异。何则?西川、浙西皆非反侧之地,其四邻皆国家臂指之臣。刘辟、李锜独生狂谋,其下皆莫之与,辟、锜徒以货财啖之,大军一临,则涣然离耳。故臣等当时亦劝陛下诛之,以其万全故也。成德则不然,内则胶固岁深,外则蔓连势广,其将士百姓怀其累代煦妪之恩,不知君臣逆顺之理,谕之不从,威之不服,将为朝廷羞。又,邻道平居或相猜恨,及闻代易,必合为一心,盖各为子孙之谋,亦虑他日及此故也。万一馀道或相表里,兵连祸结,财尽力竭,西戎、北狄乘间窥窬,其为忧患可胜道哉!济、季安与承宗事体不殊,若物故之际,有间可乘,当临事图之。于今用兵,则恐未可。太平之业,非朝夕可致,愿陛下审处之。”时吴少诚病甚,降等复上言:“少诚病必不起。淮西事体与河北不同,四旁皆国家州县,不与贼邻,无党援相助。朝廷命帅,今正其时,万一不从,可议征讨。臣愿舍恒冀难致之策,就申蔡易成之谋。脱或恒冀连兵,事未如意,蔡州有衅,势可兴师,南北之役俱兴,财力之用不足。傥事不得已,须赦承宗,则恩德虚施,威令顿废。不如早赐处分,以收镇冀之心,坐待机宜,必获申蔡之利。”既而承宗久未得朝命,颇惧,累表自诉。八月,壬午,上乃遣京兆少尹裴武诣真定宣慰,承宗受诏甚恭,曰:“三军见迫,不暇俟朝旨,请献德、棣二州以明恳款。
  丙申,安南都护张舟奏破环王三万众。
  九月,甲辰朔,裴武复命。庚戌,以承宗为成德军节度、恒、冀、深、赵州观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为保信军节度、德、棣二州观察使。昌朝,嵩之子,王氏之婿也,故就用之。田季安得飞报,先知之,使谓承宗曰:“昌朝阴与朝廷通,故受节钺。”承宗遽遣数百骑驰入德州,执昌朝,至真定,囚之。中使送昌朝节过魏州,季安阳为宴劳,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上以裴武为欺罔,又有谮之者曰:“武使还,先宿裴垍家,明旦乃入见。”上怒甚,以语李绛,欲贬武于岭南。绛曰:“武昔陷李怀光军中,守节不屈,岂容今日遽为奸回!盖贼多变诈,人未易尽其情。承宗始惧朝廷诛讨,故请献二州。既蒙恩贷,而邻道皆不欲成德开分割之端,计必有阴行间说诱而胁之,使不得守其初心者,非武之罪也。今陛下选武使入逆乱之地,使还,一语不相应,遽窜之暇荒,臣恐自今奉使贼廷者以武为戒,苟求便身,率为依阿两可之言,莫肯尽诚具陈利害,如此,非国家之利也。且垍、武久处朝廷,谙练事体,岂有使还未见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臣敢为陛下必保其不然,此殆有谗人欲伤武及垍者,愿陛下察之。”上良久曰:“理或有此。”遂不问。
  丙辰,振武奏吐蕃五万馀骑至拂梯泉。辛未,丰州奏吐蕃万馀骑至大石谷,掠回鹘入贡还国者。
  左神策军吏李昱贷长安富人钱八千缗,满三岁不偿,京兆尹许孟容收捕械系,立期使偿,曰:“期满不足,当死。”一军大惊。中尉诉于上,上遣中使宣旨,送本军,孟容不之遣。中使再至,孟容曰:“臣不奉诏,当死。然臣为陛下尹京畿,非抑制豪强,何以肃清辇下!钱未毕偿,昱不可得。”上嘉其刚直而许之,京城震栗。
  上遣中使谕王承宗,使遣薛昌朝还镇。承宗不奉诏。冬,十月,癸未,制削夺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等使。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以为:“国家征伐,当责成将帅,近岁始以中使为监军。自古及今,未有征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者也。今神策军既不置行营节度使,即承璀乃制将也。又充诸军招讨处置使,即承璀乃都统也。臣恐四方闻之,必轻朝廷;四夷闻之,必笑中国。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臣又恐刘济、茂昭及希朝、从史乃至诸道将校皆耻受承璀指麾,心既不齐,功何由立!此是资承宗之计而挫诸将之势也。陛下念承璀勤劳,贵之可也;怜其忠赤,富之可也。至于军国权柄,动关理乱,朝廷制度,出自祖宗,陛下宁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从人之欲而自损圣明,何不思于一时之间而取笑于万代之后乎!”时谏官、御史论承璀职名太重者相属,上皆不听。戊子,上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鄘、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谏议大夫孟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极言其不可。上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马使,改处置为宣慰而已。李绛尝极言宦官骄横,侵害政事,谗毁忠贞。上曰:“此属安敢为谗!就使为之,朕亦不听。”绛曰:“此属大抵不知仁义,不分枉直,唯利是嗜,得赂则誉跖、足乔为廉良,怫意则毁龚、黄为贪暴,能用倾巧之智,构成疑似之端,朝夕左右浸润以入之,陛下必有时而信之矣。自古宦官败国者,备载方册,陛下岂得不防其渐乎!”
  己亥,吐突承璀将神策兵发长安,命恒州四面籓镇各进兵招讨。
  初,吴少诚宠其大将吴少阳,名以从弟,署为军职,出入少诚家如至亲,累迁申州刺史。少诚病,不知人,家僮鲜于熊儿诈以少诚命召少阳摄副使、知军州事。少诚有子元庆,少阳杀之。十一月,己巳,少诚薨,少阳自为留后。
  是岁,云南王寻阁劝卒,子劝龙晟立。
  田季安闻吐突承璀将兵讨王承宗,聚其徒曰:“师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赵,赵虏,魏亦虏矣,计为之奈何?”其将有超伍而言者,曰:“愿借骑五千,以除君忧!”季安大呼曰:“壮哉!兵决出,格沮者斩!”
  幽州牙将绛人谭忠为刘济使魏,知其谋,入谓季安曰:“如某之谋,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谁为之谋?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且能不耻于天下乎!既耻且怒,必任智士画长策,仗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而伐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而后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季安曰:“然则若之何?”忠曰:“王师入魏,君厚犒之。于是悉甲压境,号曰伐赵,而可阴遗赵人书曰:‘魏若伐赵,则河北义士谓魏卖友;魏若与赵,则河南忠臣谓魏反君。卖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执事若能阴解陴障,遗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赵,西得以为臣,于赵有角尖之耗,于魏获不世之利,执事岂能无意于魏乎!’赵人脱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来,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谋,与赵阴计,得其堂阳。忠归幽州,谋欲激刘济讨王承宗。会济合诸将言曰:“天子知我怨赵,今命我伐之,赵亦必大备我。伐与不伐孰利?”忠疾对曰:“天子终不使我伐赵,赵亦不备燕。”济怒曰:“尔何不直言济与承宗反乎!”命系忠狱。使人视成德之境,果不为备。后一日,诏果来,令济“专护北疆,勿使朕复挂胡忧,而得专心于承宗。”济乃解狱召忠曰:“信如子断矣,何以知之?”忠曰:“卢从史外亲燕,内实忌之;外绝赵,内实与之。此为赵画曰:‘燕以赵为障,虽怨赵,必不残赵,不必为备,’一且示赵不敢抗燕,二且使燕获疑天子。赵人既不备燕,潞人则走告于天子曰:‘燕厚怨赵,赵见伐而不备燕,是燕反与赵也。’此所以知天子终不使君伐赵,赵亦不备燕也。”济曰:“今则奈何?”忠曰:“燕、赵为怨,天下无不知。今天子伐赵,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济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卖恩于赵,败忠于上,两皆售也。是燕贮忠义之心,卒染私赵之口,不见德于赵人,恶声徒嘈嘈于天下耳。惟君熟思之!”济曰:“吾知之矣。”乃下令军中曰:“五日毕出,后者醢以徇!”

  ◎ 元和五年庚寅,公元八一零年

  春,正月,刘济自将兵七万人击王承宗,时诸军皆未进,济独前奋击,拔饶阳、束鹿。河东、河中、振武、义武四军为恒州北道招讨,会于定州。会望夜,军吏以有外军,请罢张灯。张茂昭曰:“三镇,官军也,何谓外军!”命张灯,不禁行人,不闭里门,三夜如平日,亦无敢喧哗者。
  丁卯,河东将王荣拔王承宗洄湟镇。吐突承璀至行营,威令不振,与承宗战,屡败。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战死。定进,骁将也,军中夺气。
  洒南尹房式有不法事,东台监察御史元稹奏摄之,擅令停务。朝廷以为不可,罚一季俸,召还西京。至敷水驿,有内侍后至,破驿门呼骂而入,以马鞭击稹伤面。上复引稹前过,贬江陵士曹。翰林学士李绛、崔群言稹无罪。白居易上言:“中使陵辱朝士,中使不问而稹先贬,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暴横,人无敢言者。又,稹为御史,多所举奏,不避权势,切齿者众,恐自今无人肯为陛下当官执法,疾恶绳愆,有大奸猾,陛下无从得知。”上不听。
  上以河朔方用兵,不能讨吴少阳。三月,己未,以少阳为淮西留后。
  诸军讨王承宗者久无功,白居易上言,以为:“河北本不当用兵,今既出师,承璀未尝苦战,已失大将,与从史两军入贼境,迁延进退,不惟意在逗留,亦是力难支敌。希朝、茂昭至新市镇,竟不能过。刘济引全军攻围乐寿,久不能下。师道、季安元不可保,察其情状,似相计会,各收一县,遂不进军。陛下观此事势,成功有何所望!以臣愚见,须速罢兵,若又迟疑,其害有四:可为痛惜者二,可为深忧者二。何则?若保有成,即不论用度多少;既的知不可,即不合虚费赀粮。悟而后行,事亦非晚。今迟校一日有一日之费,更延旬月,所费滋多,终须罢兵,何如早罢!以府库钱帛、百姓脂膏资助河北诸侯,转令强大。此臣为陛下痛惜者一也。臣又恐河北诸将见吴少阳已受制命,必引事例轻重,同词请雪承宗。若章表继来,即义无不许。请而后舍,体势可知,转令承宗胶固同类。如此,则与夺皆由邻道,恩信不出朝廷,实恐威权尽归河北。此为陛下痛惜者二也。今天时已热,兵气相蒸,至于饥渴疲劳,疾疫暴露,驱以就战,人何以堪!纵不惜身,亦难忍苦。况神策乌杂城市之人,例皆不惯如此,忽思生路,或有奔逃,一人若逃,百人相扇,一军若散,诸军必摇,事忽至此,悔将何及!此为陛下深忧者一也。臣闻回鹘、吐蕃皆有细作,中国之事,小大尽知。今聚天下之兵,唯讨承宗一贼,自冬及夏,都未立功,则兵力之强弱,资费之多少,岂宜使西戌、北虏一一知之!忽见利生心,乘虚入寇,以今日之势力,可能救其首尾哉!兵连祸生,何事不有!万一及此,实关安危。此其为陛下深忧者二也。”
  卢从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谋,及朝廷兴师,从史逗留不进,阴与承宗通谋,令军士潜怀承宗号;又高刍粟之价以败度支,讽朝廷求平章事,诬奏诸道与贼通,不可进兵,上甚患之。会从史遣牙将王翊元入奏事,裴垍引与语,为言为臣之义,微动其心,翊元遂输诚,言从史阴谋及可取之状。垍令翊元还本军经营,复来京师,遂得其都知兵马使乌重胤等款要。垍言于上曰:“从史狡猾骄很,必将为乱。今闻其与承璀对营,视承璀如婴儿,往来殊不设备。失今不取,后虽兴大兵,未可以岁月平也。”上初愕然,熟思良久,乃许之。从史性贪,承璀盛陈奇玩,视其所欲,稍以遗之。从史喜,益相昵狎。甲申,承璀与行营兵马使李听谋,召从史入营博,伏壮士于幕下,突出,擒诣帐后缚之,内车中,驰诣京师。左右惊乱,承璀斩十馀人,谕以诏旨。从史营中士卒闻之,皆甲以出,操兵趋哗。乌重胤当军门叱之曰:“天子有诏,从者赏,敢违者斩!”士卒皆敛兵还部伍。会夜,车疾驱,未明,已出境。重胤,承洽之子;听,晟之子也。
  丁亥,范希朝、张茂昭大破承宗之众于木刀沟。
  上嘉乌重胤之功,欲即授以昭义节度使。李绛以为不可,请授重胤河阳,以河阳节度使孟元阳镇昭义。会吐突承璀奏,已牒重胤句当昭义留后,绛上言:“昭义五州据山东要害,魏博、恒、幽诸镇蟠结,朝廷恃此以制之。邢、滋、洺入其腹内,诚国之宝地,安危所系也。向为从史所据,使朝廷旰食,今幸而得之,承璀复以与重胤,臣闻之惊叹,实所痛心!昨国家诱执从史,虽为长策,已失大体。今承璀又以文牒差人为重镇留后,为之求旌节,无君之心,孰甚于此!陛下昨日得昭义,人神同庆,威令再立;今日忽以授本军牙将,物情顿沮,纪纲大紊。校计利害,更不若从史为之。何则?从史虽蓄奸谋,已是朝廷牧伯。重胤出于列校,以承璀一牒代之,窃恐河南、北诸侯闻之,无不愤怒,耻与为伍。且谓承璀诱重胤使逐从史而代其位,彼人人麾下各有将校,能无自危乎!傥刘济、茂昭、季安、执恭、韩弘、师道继有章表陈其情状,并指承璀专命之罪,不知陛下何以处之?若皆不报,则众怒益甚;若为之改除,则朝廷之威重去矣。”上复使枢密使梁守谦密谋于绛曰:“今重胤已总军务,事不得已,须应与节。”对曰:“从史为帅不由朝廷,故启其邪心,终成逆节。今以重胤典兵,即授之节,威福之柄不在朝廷,何以异于从史乎!重胤之得河阳,已为望外之福,岂敢更为旅拒!况重胤所以能执从史,本以杖顺成功,一旦自逆诏命,安知同列不袭其迹而动乎!重胤军中等夷甚多,必不愿重胤独为主帅。移之他镇,乃惬众心,何忧其致乱乎!”上悦,皆如其请。壬辰,以重胤为河阳节度使,元阳为昭义节度使。戊戌,贬卢从史欢州司马。
  五月,乙巳,昭义军三千馀人夜溃,奔魏州。刘济奏拔安平。
  庚申,吐蕃遣其臣论思邪热入见,且归路泌、郑叔矩之柩。甲子,奚寇灵州。
  六月,甲申,白居易复上奏,以为:“臣比请罢兵,今之事势,又不如前,不知陛下复何所待!”是时,上每有军国大事,必与诸学士谋之。尝逾月不见学士,李绛等上言:“臣等饱食不言,其自为计则得矣,如陛下何!陛下询访理道,开纳直言,实天下之幸,岂臣等之幸!”上遽令“明日三殿对来。”白居易尝因论事,言“陛下错”,上色庄而罢,密召承旨李绛,谓:“白居易小臣不逊,须令出院。”绛曰:“陛下容纳直言,故群臣敢竭诚无隐。居易言虽少思,志在纳忠。陛下今日罪之,臣恐天下各思箝口,非所以广聪明,昭圣德也。”上悦,待居易如初。上尝欲近猎苑中,至蓬莱池西,谓左右曰:“李绛必谏,不如且止。”
  秋,七月,庚子,王承宗遣使自陈为卢从史所离间,乞输贡赋,请官吏,许其自新。李师道等数上表请雪承宗,朝廷亦以师久无功,丁未,制洗雪承宗,以为成德军节度使,复以德、棣二州与之。悉罢诸道行营将士,共赐布帛二十八万端匹,加刘济中书令。
  刘济之讨王承宗也,以长子绲为副大使,掌幽州留务。济军瀛州,次子总为瀛州刺史,济署行营都知兵马使,使屯饶阳。济有疾,总与判官张、孔目官成国宝谋,诈使人从长安来,曰:“朝廷以相公逗留无功,已除副大使为节度使矣。”明日,又使人来告曰:“副大使旌节已至太原。”又使人走而呼曰:“旌节已过代州。”举军惊骇。济愤怒不知所为,杀大将素与绲厚者数十人,追绲诣行营,以张兄皋代知留务。济自朝至日昃不食,渴索饮,总因置毒而进之。乙卯,济薨。绲行至涿州,总矫以父命杖杀之,遂领军务。
  岭南监军许遂振以飞语毁节度使杨于陵于上,上命召于陵还,除冗官。裴垍曰:“于陵性廉直,陛下以遂振故黜籓臣,不可。”丁巳,以于陵为吏部侍郎。遂振寻自抵罪。
  八月,乙亥,上与宰相语及神仙,问:“果有之乎?”李籓对曰:“秦始皇、汉武帝学仙之效,具载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长年药致疾,此古今之明戒也。陛下春秋鼎盛,方励志太平,宜拒绝方士之说。苟道盛德充,人安国理,何忧无尧、舜之寿乎!”
  九月,己亥,吐突承璀自行营还。辛亥,复为左卫上将军,充左军中尉。裴垍曰:“承璀首唱用兵,疲弊天下,卒无成功,陛下纵以旧恩不加显戮,岂得全不贬黜以谢天下乎!”给事中段平仲、吕元膺言承璀可斩。李绛奏称:“陛下不责承璀,他日复有败军之将,何以处之?若或诛之,则同罪异罚,彼必不服;若或释之,则谁不保身而玩寇乎!愿陛下割不忍之恩,行不易之典,使将帅有所惩劝。”间二日,上罢承璀中尉,降为军器使。中外相贺。
  裴垍得风疾,上甚惜之,中使候问旁午于道。
  丙寅,以太常卿权德舆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
  义武节度使张茂昭请除代人,欲举族入朝。河北诸镇互遣人说止之,茂昭不从,凡四上表。上乃许之。以左庶子任迪简为义武行军司马。茂昭悉以易、定二州簿书管钥授迪简,遣其妻子先行,曰:“吾不欲子孙染于污俗。”茂昭既去,冬,十月,戊寅,虞侯杨伯玉作乱,囚迪简,辛已,义武将士共杀伯玉。兵马使张佐元又作乱,囚迪简,迪简乞归朝。既而将士复杀佐元,奉迪简主军务。时易定府库罄竭,闾阎亦空,迪简无以犒士,乃设粝饭与士卒共食之,身居戟门下经月。将士感之,共请迪简还寝,然后得安其位。上命以绫绢十万匹赐易定将士。壬辰,以迪简为义武节度使。甲午,以张茂昭为河中、慈、隰、晋、绛节度使,从行将校皆拜官。
  右金吾大将军伊慎以钱三万缗赂右军中尉第五从直,求河中节度使。从直恐事泄,奏之。十一月,庚子,贬慎为右卫将军,坐死者三人。
  初,慎自安州入朝,留其子宥主留事,朝廷因以为安州刺史,未能去也。会宥母卒于长安,宥利于兵权,不时发丧。鄂岳观察使郗士美遣僚属以事过其境,宥出迎,因告以凶问,先备篮舆,即日遣之。
  甲辰,会王纁薨。
  庚戌,以前河中节度使王锷为河东节度使。上左右受锷厚赂,多称誉之,上命锷兼平章事,李籓固执以为不可。权德舆曰:“宰相非序进之官。唐兴以来,方镇非大忠大勋,则跋扈者,朝廷或不得已而加之。今锷既无忠勋,朝廷又非不得已,何为遽以此名假之!”上乃止。锷有吏才,工于完聚。范希朝以河东全军出屯河北,耗散甚众。锷到镇之初,兵不满三万人,马不过六百匹,岁馀,兵至五万人,马有五千匹,器械精利,仓库充实,又进家财三十万缗,上复欲加锷平章事。李绛谏曰:“锷在太原,虽颇著绩效,今因献家财而命之,若后世何!”上乃止。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土自数以疾辞位。庚申,罢为兵部尚书。
  十二月,戊寅,张茂昭入朝,请迁祖考之骨于京兆。
  壬午,以御史中丞吕元膺为鄂岳观察使。元膺尝欲夜登城,门已锁,守者不为开。左右曰:“中丞也。”对曰:“夜中难辩真伪,虽中丞亦不可。”元膺乃还。明日,擢为重职。翰林学士、司勋郎中李张面陈吐突承璀专横,语极恳切。上作色曰:“卿言太过!”绛泣曰:“陛下置臣于腹心耳目之地,若臣畏避左右,爱身不言,是臣负陛下;言之而陛下恶闻,乃陛下负臣也。”上怒解,曰:“卿所言皆人所不能言,使联闻所不闻,真忠臣也!他日尽言,皆应如是。”己丑,以绛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绛尝从容谏上聚财,上曰:“今两河数十州,皆国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数千里,沦于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耻,而财力不赡,故不得不蓄聚耳。不然,朕宫中用度极俭薄,多藏何用邪!”

  ◎ 元和六年辛卯,公元八一一年

  春,正月,甲辰,以彰义留后吴少阳为节度使。
  庚申,以前淮南节度使李志甫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二月壬申,李籓罢为太子詹事。
  己丑,忻王造薨。
  宦官恶李绛在翰林,以为户部侍郎,判本司。上问绛:“故事,户部侍郎皆进羡馀,卿独无进,何也?”对曰:“守士之官,厚敛于人以市私恩,天下犹共非之。况户部所掌,皆陛下府库之物,给纳有籍,安得羡馀!若自左藏输之内藏以为进奉,是犹东库移之西库,臣不敢踵此弊也。”上嘉其直,益重之。
  乙巳,上问宰相:“为政宽猛何先?”权德舆对曰:“秦以惨刻而亡,汉以宽大而兴。太宗观《明堂图》,禁杖人背,是故安、史以来,屡有悖逆之臣,皆旋踵自亡,由祖宗仁政结于人心,人不能忘故也。然则宽猛之先后可见矣。”上善其言。
  夏,四月,戊辰,以兵部尚书裴土自为太子宾客,李吉甫恶之也。
  庚午,以刑部侍郎、盐铁转运使卢坦为户部侍郎、判度支。或告泗州刺史薛謇为代北水运使,有异马不以献。事下度支,使巡官往验,未返,上迟之,使品官刘泰昕按其事。户坦曰:“陛下既使有司验之,又使品官继往,岂大臣不足信于品官乎!臣请先就黜免。”上召泰昕还。
  五月,前行营粮料使于皋谟、董溪坐赃数千缗,敕贷其死,皋谟流春州,溪流封州。行至潭州,并追遣中使赐死。权德舆上言,以为:“皋谟等罪当死,陛下肆诸市朝,谁不惧法!不当已赦而杀之。”溪,晋之子也。
  庚子,以金吾大将军李惟简为凤翔节度使。陇州地与吐蕃接,旧常朝夕相伺,更入攻抄,人不得息。惟简以为边将当谨守备,蓄财谷以待寇,不当睹小利,起事盗恩,禁不得妄入其地。益市耕牛,铸农器,以给农之不能自具者,增垦田数十万亩。属岁屡稔,公私有馀,贩者流及它方。
  赐振武节度使阿跌光进姓李氏。
  六月,丁卯,李吉甫奏:“自汉至隋十有三代,设官之多,无如国家者。天宝以后,中原宿兵,见在可计者八十馀万,其馀为商贾、僧、道不服田亩者什有五六,是常以三分劳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辈也。今内外官以税钱给俸者不下万员,天下千三百馀县,或以一县之地而为州,一乡之民而为县者甚众,请敕有司详定废置,吏员可省者省之,州县可并者并之,入仕之涂可减者减之。又,国家旧章,依品制俸,官一品月俸钱三十缗;职田禄米不过千斛。艰难以来,增置使额,厚给俸钱,大历中,权臣月俸至九千缗,州无大小,刺史皆千缗。常兗为相。始立限约,李泌又量其闲剧,随事增加,时谓通济,理难减削。然犹有名存职废,或额去俸存,闲剧之间,厚薄顿异。请敕有司详考俸料、杂给,量定以闻。”于是命给事中段平仲、中书舍人韦贯之、兵部侍郎许孟容、户部侍郎李绛同详定。
  秋,九月,富平人梁悦报父仇,杀秦杲,自诣县请罪。敕:“复仇,据《礼经》则义不同天,征法令则杀人者死。礼、法二事,皆王教之大端,有此异同,固资论辩,宜令都省集议闻奏。”职方员外郎韩愈议,以为:“律无其条,非阙文也。盖以不许复仇,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许复仇,则人将倚法专杀,无以禁止其端矣。故圣人丁宁其义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其意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宜定其制曰:‘凡复父仇者,事发,具申尚书省集议奏闻,酌其宜而处之。’则经律无失其指矣。”戊戌,敕:“梁悦杖一百,流循州。
  甲寅,吏部奏准敕并省内外官计八百八员,诸司流外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黔州大水坏城郭,观察使窦群发溪洞蛮以治之。督役太急,于是辰、溆二州蛮反,群讨之,不能定。戊午,贬群开州刺史。
  冬,十一月,弓箭库使刘希光受羽林大将军孙瑞钱二万缗,为求方镇,事觉,赐死。事连左卫上将军、知内待省事吐突承璀,丙申,以承璀为淮南监军。上问李绛:“联出承璀何如?”对曰:“外人不意陛下遽能如是。”上曰:“此家奴耳,向以其驱使之久,故假以恩私;若有违犯,朕去之轻如一毛耳!”
  十六宅诸王既不出阁,其女嫁不以时,选尚者皆由宦官,率以厚赂自达。李吉甫上言:“自古尚主必择其人,独近世不然。”十二月,壬申,诏封恩王等六女为县主,委中书、门下、宗正、吏部选门地人才称可者嫁之。
  己丑,以户部侍郎李绛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为相,多修旧怨,上颇知之,故擢绛为相。吉甫善逢迎上意,而绛鲠直,数争论于上前;上多直绛而从其言,由是二人有隙。
  闰月,辛卯朔,黔州奏:辰、溆贼帅张伯靖寇播州、费州。
  试太子通事舍人李涉知上于吐突承璀恩顾未衰,乃投匦上疏,称“承璀有功,希光无罪。承璀久委心腹,不宜遽弃。”知匦使、谏议大夫孔癸戈见其副章,诘责不受。涉乃行赂,诣光顺门通之。癸戈闻之,上疏极言“涉奸险欺天,请加显戮。”戊申,贬涉峡州司仓。涉,渤之兄;癸戈,巢父之子也。
  辛亥,惠昭太子宁薨。
  是岁,天下大稔,米斗有直二钱者。

  ◎ 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

  春,正月,辛未,以京兆尹元义方为鄜坊观察使。初,义方媚事吐突承璀,李吉甫欲自托于承璀,擢义方为京兆尹。李绛恶义方为人,故出之。义方入谢,因言“李绛私其同年许季同,除京兆少尹,出臣鄜坊,专作威福,欺罔聪明。”上曰:“朕谙李绛不知是。明日,将问之。”义方惶愧而出。明日,上以诘绛曰:“人于同年固有情乎?”对曰:“同年,乃四海九州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后相识,情于何有!且陛下不以臣愚,备位宰相,宰相职在量才授任,若其人果才,虽在兄弟子侄之中犹将用之,况同年乎!避嫌而弃才,是乃便身,非徇公也。”上曰:“善,朕知卿必不尔。”遂趣义方之官。
  振武河溢,毁东受降城。
  三月,丙戌,上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陛下宜为乐。”李绛曰:“汉文帝时兵木无刃,家给人足,贾谊犹以为厝火积薪之下,不可谓安。今法令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馀州。犬戎腥膻,近接泾、陇,烽火屡惊。加之水旱时作,仓禀空虚,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时,岂得谓之太平,遽为乐哉!”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退,谓左右曰:“吉甫专为悦媚,如李绛,真宰相也!”上尝问宰相:“贞元中政事下理,何乃至此?”李吉甫对曰:“德宗自任圣智,不信宰相而信他人,是使奸臣得乘间弄威福。政事不理,职此故也。”上曰:“然此亦未必皆德宗之过。朕幼在德宗左右,见事有得失,当时宰相亦未有再三执奏者,皆怀禄偷安,今日岂得专归咎于德宗邪!卿辈宜用此为戒,事有非是,当力陈不已,勿畏朕谴怒而遽止也。”李吉甫尝言:“人臣不当强谏,使君悦臣安,不亦美乎!”李绛曰:“人臣当犯颜苦口,指陈得失,若陷君于恶,岂得为忠!”上曰:“绛言是也。”吉甫至中书,卧不视事,长吁而已。李绛或久不谏,上辄诘之曰:“岂朕不能容受邪,将无事可谏也?”李吉甫又尝言于上曰:“赏罚,人主之二柄,不可偏废。陛下践祚以来,惠泽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愿加严以振之。”上顾李绛曰:“何如?”对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上曰:“然。”后旬馀,于由页入对,亦劝上峻刑。又数日,上谓宰相曰:“于由页大是奸臣,劝朕峻刑,卿知其意乎?”皆对曰:“不知也。”上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吉甫失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
  夏,四月,丙辰,以库部郎中、翰林学士崔群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上嘉群谠直,命学士“自今奏事,必取崔群连署,然后进之。”群曰:“翰林举动皆为故事。必如是,后来万一有阿媚之人为之长,则下位直言无从而进矣。”固不奉诏。章三上,上乃从之。
  五月,庚申,上谓宰相曰:“卿辈屡言淮、浙去岁水旱,近有御史自彼还,言不至为灾,事竟如何?”李绛对曰:“臣按淮南、浙西、浙东奏状,皆云水旱,人多流亡,求设法招抚,其意似恐朝廷罪之者,岂肯无灾而妄言有灾邪!此盖御史欲为奸谀以悦上意耳,愿得其主名,按致其法。”上曰:“卿言是也。国以人为本,闻有灾当亟救之,岂可尚复疑之邪!朕适者不思,失言耳。”命速蠲其租赋。上尝与宰相论治道于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体倦,求退。上留之曰:“朕入禁中,所与处者独宫人、宦官耳,故乐与卿等且共谈为理之要,殊不知倦也。”
  六月,癸已,司徒、同平章事杜佑以太保致仕。
  秋,七月,乙亥,立遂王宥为太子,更名恒。恒,郭贵妃之子也。诸姬子澧王宽,长于恒。上将立恒,命崔群为宽草让表。群曰:“凡推己之有以与人谓之让。遂王,嫡子也,宽何让焉!”上乃止。
  八月,戊戌,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薨。
  初,季安娶洺州刺史元谊女,生子怀谏,为节度副使。牙内兵马使田兴,庭玠之子也,有勇力,颇读书,性恭逊。季安淫虐,兴数规谏,军中赖之。季安以为收众心,出为临清镇将,欲杀之。兴阳为风痹,灸灼满身,乃得免。季安病风,杀戮无度,军政废乱。夫人元氏召诸将立怀谏为副大使,知军务,时年十一。迁季安于别寝,月馀而薨。召田兴为步射都知兵马使。
  辛亥,以左龙武大将军薛平为郑滑节度使,欲为控制魏博。上与宰相议魏博事,李吉甫请兴兵讨之,李绛以为魏博不必用兵,当自归朝廷。吉甫盛陈不可不用兵之状,上曰:“朕意亦以为然。”绛曰:“臣窃观两河蕃镇之跋扈者,皆分兵以隶诸将,不使专在一人,恐其权任太重,乘间而谋己故也。诸将势均力敌,莫能相制,欲广相连结,则众心不同,其谋必泄;欲独起为变,则兵少力微,势必不成。加以购赏既重,刑诛又峻,是以诸将互相顾忌,莫敢先发,跋扈者恃此以为长策。然臣窃思之,若常得严明主帅能制诸将之死命者以临之,则粗能自固矣。今怀谏乳臭子,不能自听断,军府大权必有所归,诸将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服从,则向日分兵之策,适足为今日祸乱之阶也。田氏不为屠肆,则悉为俘囚矣,何烦天兵哉!彼自列将起代主帅,邻道所恶,莫甚于此。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则立为邻道所齑粉矣。故臣以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之自归也。但愿陛下按兵养威,严敕诸道选练士马以须后敕。使贼中知之,不过数月,必有自效于军中者矣。至时,惟在朝廷应之敏速,中其机会,不爱爵禄以赏其人,使两河籓镇闻之,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廷之赏,必皆恐惧,争为恭顺矣。此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上曰:“善!。他日,吉甫复于延英盛陈用兵之利,且言刍粮金帛皆已有备。上顾问绛,绛对曰:“兵不可轻动。前年讨恒州,四面发兵二十万,又发两神策兵自京师赴之,天下骚动,所费七百馀万缗,讫无成功,为天下笑。今疮痍未复,人皆惮战,若又以敕命驱之,臣恐非直无功,或生他变。况魏博不必用兵,事势明白,愿陛下勿疑。”上奋身抚案曰:“朕不用兵决矣。”绛曰:“陛下虽有是言,恐退朝之后,复有荧惑圣听者。”上正色厉声曰:“朕志已决,谁能惑也!”绛乃拜贺曰:“此社稷之福也。”
  既而田怀谏幼弱,军政皆决于家僮蒋士则,数以爱憎移易诸将,众皆愤怒。朝命久未至,军中不安。田兴晨入府,士卒数千人大噪,环兴而拜,请为留后。兴惊仆于地,众不散。久之,兴度不免,乃谓众曰:“汝肯听吾言乎!”皆曰:“惟命。”兴曰:“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请官吏,然后可。”皆曰:“诺。”兴乃杀蒋士则等十馀人,迁怀谏于外。

唐紀五十四譯文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四年(己丑、809)
唐紀五十四 唐憲宗元和四年(己丑,公元809年)
  [1]秋,七月,壬戌,御史中丞李夷簡彈京兆尹楊憑,前為江西觀察使貪汙僭侈;丁卯,貶憑臨賀尉。夷簡,元懿之玄孫也。上命盡籍憑資產,李絳諫曰:“舊制,非反逆不籍其家。”上乃止。
  [1]秋季,七月,壬戌(十八日),御史中丞李夷簡揭發京兆尹楊憑原先擔任江西觀察使時貪贓枉法,過度奢侈。丁卯(二十三日),憲宗將楊憑貶為臨賀縣尉。李夷簡是李元懿的玄孫。憲宗命令將楊憑的資財田產全部沒收,李絳進諫說:“根據慣例,如果不屬於謀反叛逆的罪行,便不沒收罪犯的家產。”於是,憲宗才沒有沒收楊憑的資財田產。
  憑之親友無敢送者,櫟陽尉徐晦獨至藍田與別。太常卿權德輿素與晦善,謂之曰:“君送楊臨賀,誠為厚矣,無乃為累乎!”對曰:“晦自布衣蒙楊公知獎,今日遠謫,豈得不與之別!借如明公他日為讒人所逐,晦敢自同路人乎!”德輿嗟嘆,稱之於朝。後數日,李夷簡奏為監察御史。晦謝曰:“晦平生未嘗得望公顏色,公何從而取之!”夷簡曰:“君不負楊臨賀,肯負國乎!”
  楊憑的親戚朋友沒有敢來送行的,唯獨櫟陽縣尉徐晦來到藍田,與楊憑辭別。太常卿權德輿平素與徐晦交好,便告訴他說:“你為楊臨賀送行,誠然是情誼深厚,但這豈不要使你遭受牽累嗎!”徐晦回答說:“我從身為平民時便蒙受楊公的知遇與獎拔,現在他被貶逐遠方,我怎麼能夠不與他告別呢!假使您以後被進讒的人斥逐,我敢自視為與您彼此無關的人嗎!”權德輿讚歎不已,便在朝廷中稱揚他。過了幾天後,李夷簡奏請憲宗任命徐晦為監察御史。徐晦道謝時說:“我平時不曾以與您謀面,您根據什麼選取了我呢!”李夷簡說:“你不肯辜負楊臨賀,怎麼肯辜負朝廷呢!”
  [2]上密問諸學士曰:“今欲用王承宗為成德留後,割德、棣二州更為一鎮以離其勢,並使承宗輸二稅,請官吏,一如師道,何如?”李絳等對曰:“德、棣之隸成德,為日已久,今一旦割之,恐承宗及其將士憂疑怨望,得以為辭。況其鄰道情狀一同,各慮他日分割,或潛相構扇;萬一旅拒,倍難處置,願更三思。所是二稅、官吏,願因弔祭使至彼,自以其意諭承宗,令上表陳乞如師道例,勿令知出陛下意。如此,則幸而聽命,於理固順,若其不聽,體亦無損。”
  [2]憲宗暗中徵詢諸位翰林學士的意見說:“現在打算任用王承宗為成德留後,從成德分割出德州與棣州兩地,再設定一個軍鎮,以便削弱王承宗的勢力,並且讓王承宗向國家繳納兩稅,向朝廷請求任命官吏,完全像對李師道的措施一樣,你們認為怎麼樣呢?”李絳等人回答說:“德州與棣州隸屬成德,為時已久,現在忽然將二州分割出來,恐怕王承宗及其將士的憂慮懷疑、怨恨不滿,便能夠找到藉口了。況且,相鄰各道的情形和他是一樣的,相鄰各道各自顧慮以後也會遭到分割,或許就要暗中相互連結,彼此煽動了。假如他們聚兵抗拒朝廷,處理起來會有加倍困難,希望陛下再反覆考慮一下。有關上繳兩稅、任命官吏兩點是正確的,希望趁著弔祭使前往王承宗處的機會,讓弔祭使以個人意見開導王承宗,使他上表陳請按照李師道的成例處理,不讓他知道這是出自陛下的意見。這樣,假如王承宗幸好聽從命令,固然是順乎情理的;倘若王承宗不肯聽從命令,也不會損害朝廷的體面。”
  上又問:“今劉濟、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豈可盡如成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時當平!議者皆言‘宜乘此際代之,不受則發兵討之,時不可失。’如何?”對曰:“群臣見陛下西取蜀,東取吳,易於反掌,故謅諛躁競之人爭獻策畫,勸開河北,不為國家深謀遠慮,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勢與二方異。何則?西川、浙西皆非反側之地,其四鄰皆國家臂指之臣。劉闢、李獨生狂謀,其下皆莫之與,闢、徒以貨財啖之,大軍一臨,則渙然離耳。故臣等當時亦勸陛下誅之,以其萬全故也。成德則不然,內則膠固歲深,外則蔓連勢廣,其將士百姓懷其累代煦嫗之恩,不知君臣逆順之理,諭之不從,威之不服,將為朝廷羞。又,鄰道平居或相猜恨,及聞代易,必合為一心,蓋各為子孫之謀,亦慮他日及此故也。萬一餘道或相表裡,兵連禍結,財盡力竭,西戎、北狄乘間窺窬,其為憂患可勝道哉!濟、季安與承宗事體不殊,若物故之際,有間可乘,當臨事圖之;於今用兵,則恐未可。太平之業,非朝夕可致,願陛下審處之。”
  憲宗又詢問道:“如今劉濟、田季安都身患重病,如果他們一旦去世,難道能夠完全像對待成德那樣,將節度使的職務交給他們的兒子嗎!這樣下去,什麼時候天下才能夠平定呢!議論此事的人們都說:‘應當趁著這一時機取代他們,如果他們不肯接受命令,就派兵討伐他們,時機不可錯過。’這種看法怎麼樣呢?”李絳等人回答說:“群臣看到陛下西面攻取蜀地,東面攻取吳地,易於反掌,所以阿諛逢迎、爭權奪勢的人們爭著進獻籌謀,勸說陛下開通河北地區。他們不曾為國家做過深遠的謀劃,周密的計慮,陛下也由於前些時候成功比較容易,因而相信他們的話。我等日夜相繼地考慮此事,認為河北地區的形勢與西蜀、東吳兩地不同。為什麼這樣說呢?西川和浙西都不是反覆無常的地區,他們周邊相鄰的州道都是國家可以指揮自如的臣屬。唯獨劉闢、李生出狂妄的陰謀,但他們的部下都不贊成。劉闢、李僅僅用物資錢財利誘部下,官軍一到,他們的勢力便分崩瓦解了。所以我等當時也勸說陛下誅討他們,因為這是萬無一失的原故啊。成德就不是這種情況了。內部上下牢固結合,歷時已久;外部四處蔓延連結,聲勢已大。他們的將士與百姓感念他們累世贍養的恩惠,不曉得君主與臣下、正順與逆反的道理,勸告他們,他們不肯聽從,威懾他們,他們不肯服氣,這是會給朝廷帶來羞辱的。再者,相鄰各道平時或許會相互猜疑與怨恨,及至得知朝廷派人代換成德節度使時,就肯定會合成一條心,這大約是各自替子孫後代打算,也顧慮到以後自己會遭到這種處置的原故啊。如果其餘數道中有人與成德相互應援,戰禍就會連綿不斷,國家的資財用盡,力量耗竭,西部與北部的戎狄再乘機伺隙而動,他們造成的禍患難道是講得完的嗎!劉濟、田季安與王承宗在事情的體統上沒有區別,倘若在他們去世時,有機可乘,應當臨至事情發生時再謀取,現在訴諸武力,恐怕就不夠妥當了。天下太平的大業,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實現的,希望陛下審慎地處理此事。”
  時吳少誠病甚,絳等覆上言:“少誠病必不起。淮西事體與河北不同,四旁皆國家州縣,不與賊鄰,無黨援相助;朝廷命帥,今正其時,萬一不從,可議征討。臣願舍恆冀難致之策,就申蔡易成之謀。脫或恆冀連兵,事未如意,蔡州有釁,勢可興師,南北之役俱興,財力之用不足。儻事不得已,須赦承宗,則恩德虛施,威令頓廢。不如早賜處分,以收鎮冀之心,坐待機宜,必獲申蔡之利。”既而承宗久未得朝命,頗懼,累表自訴。八月,壬午,上乃遣京兆少尹裴武詣真定宣慰,承宗受詔甚恭,曰:“三軍見迫,不暇俟朝旨,請獻德、棣二州以明懇款。”
  當時,吳少誠病情非常嚴重,李絳等人再次進言說:“吳少誠的病肯定不會再好起來了。淮西的局勢與河北並不相同,周圍都是國家的州縣,不與賊寇的疆境相毗鄰,沒有同黨應援幫助,朝廷任命淮西主帥,現在正是時候,如果淮西不肯聽從,可以計議出兵征討他們。我希望陛下丟開恆冀這一難達目的的籌策,歸向申蔡這一容易成功的謀劃。假如對恆冀需要連續用兵,戰事並不令人滿意,而蔡州出現縫隙,具備可以發兵的形勢,南北兩方同時用兵,國家的財物人力的用度就難以充足了。倘若事情出於迫不得已,而必須赦免王承宗,那就會使陛下的恩典與仁德空自施行,朝廷的威嚴與號令立刻廢棄了。這就不如及早頒賜對王承宗的處理辦法,以便收攬恆冀的歸向之心,坐等時機,肯定能夠在申蔡得到好處。”不久,王承宗因很久沒有得到朝廷任命,感到很是恐懼,屢次上表自行陳訴。八月,壬午(初九),憲宗便派遣京兆少尹裴武前往真定安撫王承宗,王承宗接受詔旨時很是恭敬地說:“由於我受到部下各軍的逼迫,來不及等候朝廷頒旨任命。請讓我獻出德州與棣州,用以表明我的誠意。”
  [3]丙申,安南都護張舟奏破環王三萬眾。
  [3]丙申(二十三日),安南都護張舟奏稱打敗了環王的三萬人眾。
  [4]九月,甲辰朔,裴武覆命。庚戌,以承宗為成德節度使、恆·冀·深·趙州觀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為保信軍節度、德·棣二州觀察使。昌朝,嵩之子,王氏之婿也,故就用之。田季安得飛報,先知之,使謂承宗曰:“昌朝陰與朝廷通,故受節。”承宗遽遣數百騎馳入德州,執昌朝,至真定,囚之。中使送昌朝節過魏州,季安陽為宴勞,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
  [4]九月,甲辰朔(初一),裴武回報完成使命。庚戌(初七),憲宗任命王承宗為成德節度使和恆、冀、深、趙四州觀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為保信軍節度使和德、棣二州觀察使。薛昌朝是薛嵩的兒子,王承宗的女婿,所以朝廷就勢起用了他。田季安得到快馬傳遞的報告,事先已經知道了朝廷的任命,便派人告訴承宗說:“薛昌朝暗中與朝廷交往,所以他才得到節度使的職位。”王承宗連忙派遣數百名騎兵奔入德州,將薛昌朝捉拿到真定囚禁起來。中使頒送任命薛昌朝為節度使的旌節經過魏州,田季安佯裝設宴犒勞中使,將中使留了好幾天,及至中使來到德州時,薛昌朝已經被捉拿走了。
  上以裴武為欺罔,又有譖之者曰:“武使還,先宿裴家,明旦乃入見。”上怒甚,以語李絳,欲貶武於嶺南,絳曰:“武昔陷李懷光軍中,守節不屈,豈容今日遽為奸回!蓋賊多變詐,人未易盡其情。承宗始懼朝廷誅討,故請獻二州;既蒙恩貸,而鄰道皆不欲成德開分割之端,計必有間說誘而脅之,使不得守其初心者,非武之罪也。今陛下選武使入逆亂之地,使還,一語不相應,遽竄之遐荒,臣恐自今奉使賊庭者以武為戒,苟求便身,率為依阿兩可之言,莫肯盡誠具陳利害,如此,非國家之利也。且、武久處朝廷,諳練事體,豈有使還未見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臣敢為陛下必保其不然,此殆有讒人慾傷武及者,願陛下察之。”上良久曰:“理或有此。”遂不問。
  憲宗認為裴武是在欺矇朝廷,還有人誣陷他說:“裴武出使歸來後,先到裴家中過夜,第二天早晨,才入朝晉見。”憲宗非常惱怒,將此事說給李絳聽,打算將裴武貶逐到嶺南。李絳說:“過去,裴武落在李懷光的軍隊中,恪守節操,不肯屈服,現在怎麼會突然去做邪惡的事情!大約賊人狡詐多變,使人不容易識破其中的真情。王承宗起初害怕朝廷討伐他,所以請求獻出兩個州來。在蒙受陛下的寬宥後,與王承宗相鄰各道不願意讓成德成為分割地盤、獻給朝廷的開端,估計肯定發生了暗中勸說、引誘、脅迫王承宗,使他不能夠信守當初的心願的事情,這並不是裴武的罪責啊。如今陛下挑選裴武前往反叛動亂的地區,出使回來後,一句話說得不夠適合,便急忙將他斥逐到荒遠地區,我恐怕從今以後受命出使敵庭的人們會以裴武當作儆戒,苟且尋求自身的便利,一概說些隨聲附和、模稜兩可的言語,不肯披露真心而陳述利弊得失了。像這個樣子,對國家可不是有利的啊。而且,裴與裴武長期在朝廷任職,熟悉朝事的體統,難道會在出使歸來、未見天子以前便首先在宰相家中過夜嗎!我敢向陛下確保裴武不會這樣去做,這大概是有好進讒言的人打算危害裴武以至裴,希望陛下察驗此事。”憲宗停了許久才說:“在道理上或許有此一說吧。”於是不再追究。
  [5]丙辰,振武奏吐蕃五萬餘騎至佛梯泉。辛未,豐州奏吐蕃萬餘騎至大石谷,掠回鶻入貢還國者。
  [5]丙辰(十三日),振武奏稱,吐蕃五萬餘騎來到佛梯泉。辛未(二十八日),豐州奏稱,吐蕃一萬餘騎來到大石谷,擄掠入京進貢後歸返本國的回鶻人。
  [6]左神策軍吏李昱貸長安富人錢八千緡,滿三歲不償,京兆尹許孟容收捕械繫,立期使償,曰:“期滿不足,當死。”一軍大驚。中尉訴於上,上遣中使宣旨,付本軍,孟容不之遣。中使再至,孟容曰:“臣不奉詔,當死。然臣為陛下尹京畿,非抑制豪強,何以肅清輦下!錢未畢償,昱不可得。”上嘉其剛直而許之,京城震慄。
  [6]左神策軍吏李昱向長安富人借貸錢八千緡,滿了三年,還不償還。京兆尹許孟容將李昱收捕,並給他帶上枷鎖,立下期限,讓他清償。許孟容說:“如果期限滿了,你還沒有完全還清,就會處以死罪。”左神策軍全軍大為震驚。左神策軍中尉向憲宗申訴,憲宗派遣中使宣佈詔旨,讓許孟容將李昱交付本軍,許孟容不肯將他遣回。中使第二次前來,許孟容說:“我不肯接受詔命,該當死罪。然而,我為陛下擔任京城周圍地區的長官,如果不去約束地方上的豪強勢力,怎麼能夠使京城清平整肅呢!只要沒有將錢完全清償,李昱就不能夠從我這放走。”憲宗嘉許許孟容剛強正直,便答應了他,京城的人們震恐驚懼了。
  [7]上遣中使諭王承宗,使遣薛昌朝還鎮;承宗不奉詔。冬,十月,癸未,制削奪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為左·右神策、河中、河陽、浙西、宣歙等道行營兵馬使、招討處置等使。
  [7]憲宗派遣中使開導王承宗,讓他傳送薛昌朝返回德州,王承宗不接受詔命。冬季,十月,癸未(十一日),憲宗頒制削除王承宗的官職爵位,任命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為左右神策、河中、河陽、浙西、宣歙等道行營兵馬使、招討處置等使。
  翰林學士白居易上奏,以為:“國家征伐,當責成將帥,近歲始以中使為監軍。自古及今,未有徵天下之兵,專令中使統領者也。今神策軍既不置行營節度使,則承璀乃制將也;又充諸軍招討處置使,則承璀乃都統也。臣恐四方聞之,心窺朝廷;四夷聞之,必笑中國。陛下忍令後代相傳雲以中官為制將、都統自陛下始乎!臣又恐劉濟、茂昭及希朝、從史乃至諸道將校皆恥受承璀指麾,心既不齊,功何由立!此是資承宗之計而挫諸將之勢也。陛下念承璀勤勞,貴之可也;憐其忠赤,富之可也。至於軍國權柄,動關理亂,朝廷制度,出自祖宗,陛下寧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從人之慾而自損聖明,何不思於一時之間而取笑於萬代之後乎!”時諫官、御史論承璀職名太重者相屬,上皆不聽。戊子,上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鹽鐵使李、京兆尹許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簡、給事中呂元膺、穆質、右補闕獨孤鬱等極言其不可;上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馬使,改處置為宣慰而已。
  翰林學士白居易上奏認為;“國家發兵征討攻伐時,應當督責將帥去完成任務。近些年來,開始任命中使為監軍。自古至今,還沒有徵調全國的兵力,專門讓中使統領的先例。現在,神策軍既然不設定本軍的行營節度使,吐突承璀便是總領本軍的主將了,吐突承璀又充任諸軍招討處置使,他便是統領各軍的都統了。我擔心各地得知這一訊息後,肯定要窺伺朝廷的間隙,周邊各族得知這一訊息後,必須會笑話中國無人。陛下能夠忍受讓後世相互傳說,任命宦官為一軍主將、各軍都統是由陛下肇始的嗎!我還擔心劉濟、張茂昭、以及範希朝、盧從史以至於各道將校都以接受吐突承璀的指揮為恥辱,既然軍心不齊,又怎麼能夠建立功勞呢!這是資助王承宗計謀,挫傷各將領的聲勢啊。陛下顧念吐突承璀辛勤勞苦,使他尊貴起來就可以了;憐惜他忠心赤誠,使他富厚起來就可以了。至於軍隊和國家的權力,經常關係到政治修明或禍亂叢生,朝廷的制度,是由祖宗傳承下來的,難道陛下能夠忍受順從下屬的情好,從而毀壞自家的法令制度,放縱別人的欲求,從而損害自己無上的英明嗎!陛下為什麼不暫時思考一番,卻要招來萬世以後的譏笑呢!”當時,論說吐突承璀被委任的職務名分太重的諫官、御史一個接著一個,憲宗全然不肯聽從。戊子(十六日),憲宗駕臨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鹽鐵使李、京兆尹許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簡、給事中呂元膺、穆質、右補闕獨孤鬱等人極力進言對吐突承璀的任命是不妥當的,憲宗沒有辦法,第二天,免除了吐突承璀的四道兵馬使職務,將處置使改為宣慰使罷了。
  李絳嘗極言宦官驕橫,侵害政事,讒毀忠貞,上曰:“此屬安敢為讒!就使為之,朕亦不聽。”絳曰:“此屬大抵不知仁義,不分枉直,惟利是嗜,得賂則譽蹠、為廉良,怫意則毀龔、黃為貪暴,能用傾巧之智,構成疑似之端,朝夕左右浸潤以入之,陛下必有時而信之矣。自古宦官敗國者,備載方冊,陛下豈得不防其漸乎!”
  李絳曾經極力進言宦官傲慢專橫,侵擾損害朝中政務,讒言詆譭忠誠堅貞之士,憲宗說:“這一類人怎麼有膽量說別人的壞話呢!即使他們進了讒言,我也不會聽信的。”李絳說:“這一類人大都不懂得仁義,分不清是非,唯利是圖,只要是得到賄賂,就能將盜蹠、莊讚譽成廉潔善良之人;如果違背了他們的意志,便可將龔遂、黃霸毀謗為貪婪暴虐的,能夠使用狡詐的智慮,捏造成是非難辨的事端,時時刻刻圍繞在四周,將讒言逐漸滲透進去,陛下肯定有時候也會相信他們的。自古以來,宦官敗壞國家的事件,完全記錄在典籍上面,陛下怎麼能夠不防備他們的浸染呢!”
  己亥,吐突承璀將神策兵髮長安,命恆州四面藩鎮各進兵招討。
  己亥(二十七日),吐突承璀帶領神策軍從長安出發,命令恆州四周的藩鎮各自進軍招撫討伐。
  [8]初,吳少誠龐其大將吳少陽,名以從弟,署為軍職,出入少誠家如至親,累遷申州刺史。少誠病,不知人,家僮鮮于熊兒詐以少誠命召少陽攝副使、知軍州事。少誠有子元慶,少陽殺之。十一月,己巳,少城薨,少陽自為留後。
  [8]當初,吳少誠寵愛他的大將吳少陽,便以堂弟的名義,委任他擔當軍中職務,吳少陽在吳少誠家中往來,就像最近的親屬一樣。歷經多次升遷,他已擔任了申州刺史。吳少誠得病後,連人都不能分辨出來了。家中的僕人鮮于熊兒詐稱吳少誠的命令,傳召吳少陽代理彰義節度副使,掌管軍中和地方事務。吳少誠有個兒子叫吳元慶,吳少陽將他殺掉。十一月,己巳(二十七日),吳少誠去世,吳少陽自命為彰義留後。
  [9]是歲,雲南王尋勸卒,子勸龍晟立。
  [9]這一年,雲南王尋勸去世,他的兒子勸龍晟即位。
  [10]田季安聞吐突承璀將兵討王承宗,聚其徒曰:“師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趙;趙虜,魏亦虜矣,計為之奈何?”其將有超伍而言者,曰:“願借騎五千以除君憂。”季安大呼曰:“壯哉!兵決出,格沮者斬!”
  [10]田季安得知吐突承璀帶領兵馬征討王承宗,便將他的徒眾聚合起來說:“朝廷的軍隊不能夠跨過黃河,已經長達二十五年時間了,現在忽然越過魏博,攻打成德。倘若成德被俘虜,魏博也就被俘虜了,我們應當做何打算呢?”他的將領中有人從隊伍中站出來說:“希望能夠借給我騎兵五千人,用以消除您的憂慮。”田季安大聲喊著說:“真是豪壯!我決意出兵,阻止者斬首!”
  幽州牙將絳人譚忠為劉濟使魏,知其謀,入謂季安曰:“如某之謀,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今王師越魏伐趙,不使耆臣宿將而專付中臣,不輸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誰為之謀?此乃天子自為之謀,欲將誇服於臣下也。若師未叩趙而先碎於魏,是上之謀反不如下,且能不恥於天下乎!既恥且怒,必任智士畫長策,仗猛將練精兵,畢力再舉涉河,鑑前之敗,必不越魏而伐趙,校罪輕重,必不先趙而後魏,是上不上,下不下,當魏而來也。”委安曰:“然則若之何?”忠曰:“王師入魏,君厚犒之。於是悉甲壓境,號曰伐趙;而可陰遺趙人書曰:‘魏若伐趙,則河北義士謂魏賣友;魏若與趙,則河南忠臣謂魏反君。賣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執事若能陰解陴障,遺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趙,西得以為臣,於趙有角尖之耗,於魏獲不世之利,執事豈能無意於魏乎!’趙人脫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來,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謀,與趙陰計,得其堂陽。
  幽州牙將絳州人譚忠為劉濟出使魏博,得知了魏博的企圖,便前去告訴田季安說:“根據我的謀算,魏博出兵,這是招引天下的軍隊來對付魏博啊。為什麼這樣說呢?現在,朝廷的軍隊越過魏博,攻打成德,不使用老臣宿將,反而把兵權專付給宦官,不徵調全國的軍隊,反而派出大批的關中兵馬,您知道這是誰想出來的主意嗎?這便是天子自己想出來的主意,準備以此向臣下誇耀,並使他們敬服啊。如果官軍在沒有攻打成德以前,首先便被魏博打敗了,這就表示天子的謀算反而趕不上臣下的謀算,皇上在天下的人們面前怎麼能夠不感到羞愧呢!皇上既羞愧,又惱怒,就一定要任用能謀善算的人士來籌劃長遠的計策,依仗勇猛善戰的將領來訓練精銳的兵馬,然後再全力起兵,渡過黃河。官軍吸取以往失敗的教訓,就一定不會再越過魏博前去攻打成德;比較魏博與成德罪責的大小,也一定不會先去攻打成德,然後再攻打魏博。這可謂不上不下,就是對著魏博來的了。”田季安說:“果真如此,怎麼辦才好呢?”譚忠說:“當官軍進入魏博境內時,你要好好犒勞官軍。當此之際,你要將全部兵馬壓向過境,號稱攻打成德,但可以暗中給成德人送上一封書信說:‘倘若魏博攻打成德,河北地區的仗義之士使會說魏博出賣朋友了;倘若魏博援助成德,河南地區的忠義之臣便會說魏博反叛君主了。出賣朋友和反叛君主的名聲,魏博是不能容忍與接受的。如果您能夠暗中解除城防,送給魏博一座城池,魏博得以拿此城作為向天子報捷的憑據,這才能使魏博在北面得以侍奉成德,在西面得以做成人臣,對於成德說來,僅有不多的損耗,對魏博說來,獲得罕有的利益,難道您能夠對魏博的主張沒有一點意思嗎!’假如成德人不拒絕你的主張,這便使魏博的霸主基業奠定了。”田季安說:“太好了!先生的到來,是上天對魏博的眷顧啊。”於是,田季安採用了譚忠的計謀,與成德暗中商議,得到了成德的堂陽縣。
  忠歸幽州,謀欲激劉濟討王承宗;會濟合諸將言曰:“天子知我怨趙,今命我伐之,趙亦必大備我。伐與不伐孰利?”忠疾對曰:“天子終不使我伐趙,趙亦不備燕。”濟怒曰:“爾何不直言濟與承宗反乎!”命系忠獄。使人視成德之境,果不為備;後一日,詔果來,令濟“專護北疆,勿使朕復掛胡憂,而得專心於承宗。”濟乃解獄召忠曰:“信如子斷矣;何以知之?”忠曰:“盧從史外親燕,內實忌之;外絕趙,內實與之。此為趙畫曰:‘燕以趙為障,雖怨趙,必不殘趙,不必為備。’一且示趙不敢抗燕,二且使燕獲疑天子。趙人既不備燕,潞人則走告於天子曰:‘燕厚怨趙,趙見伐而不備燕,是燕反與趙也。’此所以知天子終不使君伐趙,趙亦不備燕也。”濟曰:“今則奈何?”忠曰:“燕、趙為怨,天下無不知。今天子伐趙,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濟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賣恩於趙,敗忠於上,兩皆售也。是燕貯忠義之心,卒染私趙之口,不見德於趙人,惡聲徒嘈嘈於天下耳。惟君熟思之!齊曰:“吾知之矣。”乃下令軍中曰:“五日畢出,後者醢以徇!”
  譚忠回到幽州後,打算用計鼓動劉濟攻討王承宗,適逢劉濟聚合各將領說:“天子知道我怨恨成德,現在命令我討伐成德,成德也必然極力防備我。出兵討伐與不出兵討伐,採用哪種做法有利呢?”譚忠趕忙回答說:“天子最終是不會讓我們去攻打成德的,成德也不會防備盧龍。”劉濟生氣地說:“你為什麼不直接說我與王承宗謀反呢!”他命令將譚忠囚禁到牢獄中。劉濟讓人察看成德的邊境,果然不曾設定防備。過了一天,果然有詔書送來,命令劉濟“專力防護北部疆境,不要讓朕再為胡人擔憂,因而得以一心一意地對付王承宗。”於是,劉濟開啟牢獄,召見譚忠說:“事態誠然像你判斷的那樣,你是怎麼知道的呢?”譚忠說:“盧從史表面上與盧龍親近,骨子裡實際是在忌恨盧龍,表面上不與成德往來,骨子裡實際是在援助成德。他為成德這樣籌劃說:‘盧龍是把成德作為自己的屏障的,雖然盧龍怨恨成德,但肯定不會傷害成德,所以沒有必要對盧龍設定防備。’這種做法,一是顯示成德不敢抗拒盧龍,二是打算讓盧龍遭到天子的懷疑。既然成德人不防備盧龍,潞州人便會跑去報告天子說:‘盧龍對成德的怨恨很深,成德在遭受攻打時,並不防備盧龍,這說明盧龍反而是與成德親善的。’這就是我知道天子最終不會讓您攻打成德,而成德也不會防備盧龍的道理所在啊!”劉濟說:“現在應當怎麼辦呢?”譚忠說:“盧龍與成德結下仇怨,天下無人不知。現在,天子出兵攻打成德,你卻使整個盧龍的兵馬披甲不臥,坐以待敵,連一個人也沒有渡過易水,這就恰好讓潞州人認為盧龍以小恩小惠收買成德,因而向皇上敗壞盧龍忠於朝廷的名聲,在這兩方面他們都能達到目的。這就使盧龍雖然內含信守忠義的心願,終於還是招惹來偏袒成德的口實,既不能使成德人感激盧龍,還徒然使辱罵盧龍的呼聲在天下喧鬧不止罷了。請您周密地考慮這個問題吧!”劉濟說:“我明白其中的道理啦。”於是,他命令軍中將士說:“五天以內,全部出動,要是有誰落後了,就將他剁成肉醬示眾!”
五年(庚寅、810)
五年(庚寅,公元810年)
  [1]春,正月,劉濟自將兵七萬人擊王承宗,時諸軍皆未進,濟獨前奮擊,拔饒陽、束鹿。
  [1]春季,正月,劉濟親自帶領兵馬七萬人進擊王承宗。當時,各軍都沒有前進,只有劉濟向前奮力進擊,攻克了饒陽與束鹿。
  河東、河中、振武、義武四軍為恆州北面招討,會於定州。會望夜,軍吏以有外軍,請罷張燈。張茂昭曰:“三鎮,官軍也,何謂外軍!”命張燈,不禁行人,不閉里門,三夜如平日,亦無敢喧譁者。
  河東、河中、振武、義武四軍擔當恆州北面的招撫與討伐,在定州會師。正趕上十五日夜晚,義武的軍吏認為定州駐有外來的軍隊,請求禁止張燈,張茂昭說:“河東、河中、振武三鎮兵馬,都是官軍,怎麼能夠把他們稱作外來的軍隊呢!”他命令點起燈來,不禁止人們夜行,不關閉坊裡的大門,一連三個夜晚,都像平時一樣,也沒有人膽敢大聲亂喊亂叫。
  丁卯,河東將王榮拔王承宗洄湟鎮。吐突承璀至行營,威令不振,與承宗戰,屢敗;左神策大將軍酈定進戰死。定進,驍將也,軍中奪氣。
  丁卯(二十六日),河東將領王榮攻克了王承宗的洄湟鎮。吐突承璀來到行營後,軍威政令不振,與王承宗交戰,屢次失敗,左神策大將軍酈定進戰死。酈定進是一員驍勇的將領,軍中將士因他的戰死而士氣低落。
  [2]河南尹房式有不法事,東臺監察御史元稹奏攝之,擅令停務;朝廷以為不可,罰一季俸,召還西京。至敷水驛,有內侍後至,破驛門呼罵而入,以馬鞭擊稹傷面;上覆引稹前過,貶江陵士曹。翰林學士李絳、崔群言稹無罪。白居易上言:“中使陵辱朝士,中使不問而稹先貶,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暴橫,人無敢言者。又,稹為御史,多所舉奏,不避權勢,切齒者眾,恐自今無人肯為陛下當官執法,疾惡繩愆,有大奸猾,陛下無從得知。”上不聽。
  [2]河南尹房式做了不守法紀的事情,東臺監察御史元稹奏請將他拘捕,同時擅自命令停止房式辦理本職事務。朝廷認為不能夠這樣處理,罰元稹一個季度的薪俸,將他召回西京長安。元稹來到敷水驛時,有一個內侍宦官從後面趕到,撞開驛站的大門,叫喊喝罵著走了進去,用馬鞭抽打元稹,打傷了他的臉。憲宗又聯絡元稹以前的過失,將他貶為江陵士曹。翰林學士李絳與崔群都說元稹是無罪的。白居易也進言說:“中使欺凌羞辱朝中官員,不去追究中使的罪過,反而首先將元稹貶官,恐怕從今以後中使外出會愈加暴虐驕橫,人們沒有再敢說話的了。再者,元稹擔任御史,提出不少檢舉奏報,對權貴勢要人士無所避忌,痛恨他的人很多,現在將元稹貶逐了,恐怕從今以後沒有人願意為陛下擔當官職而執行法令,憎恨邪惡而糾正過失了。即使出現了特大的奸險狡猾的人物,陛下也無法得知了。”憲宗不肯聽信他的諫言。
  [3]上以河朔方用兵,不能討吳少陽。三月,己未,以少陽為淮西留後。
  [3]憲宗因河朔地區正在使用武力,不再能夠討伐吳少陽,三月,己未(十九日),任命吳少陽為淮西留後。
  [4]諸軍討王承宗者久無功,白居易上言,以為:“河北本不當用兵,今既出師,承璀未嘗苦戰,已失大將,與從史兩軍入賊境,遷延進退,不惟意在逗留,亦是力難支敵。希朝、茂昭至新市鎮,竟不能過;劉濟引全軍攻圍樂壽,久不能下。師道、季安元不可保,察其情狀,似相計會,各收一縣,遂不進軍。陛下觀此事勢,成功有何所望!以臣愚見,須速罷兵,若又遲疑,其害有四:可為痛惜者二,可為深憂者二。何則?
  [4]由於討伐王承宗的各支軍隊長期不能成功,白居易進言認為:“河北地區本來就不應該使用武力,既然現在出兵了,吐突承璀不曾艱苦作戰,卻已經失去了一員大將。他與盧從史兩支軍隊已經進入成德的疆境,一味拖延行動,不只是有意停頓不前,也是他們的兵力難以抵敵。範希朝與張茂昭來到新市鎮,竟然不能夠透過。劉濟率領全軍攻打併圍困樂壽,長期不能攻克。李師道與田季安原來就是不能擔保的,觀察他們的情形,好像相互經過了盤算,每人各自佔領一個縣,便不再進軍。陛下看這樣的事態趨勢,還有什麼成功的希望!以我愚昧的見解看來,必須迅速停止用兵,如果還要猶豫,便會有四點害處,其中應當為陛下痛切惋惜的害處有兩點,應當為陛下深切憂慮的害處也有兩點。為什麼這樣說呢?
  若保有成,即不論用度多少;既的知不可,即不合虛費貲糧。悟而後行,事亦非晚。今遲校一日則有一日之費,更延旬月,所費滋多,終須罷兵,何如早罷!以府庫錢帛、百姓脂膏資助河北諸侯,轉令強大。此臣為陛下痛惜者一也。
  “倘若保證能夠獲得成功,便可以不計較費用需要多少;既然明確知道無法獲得成功,便不應該白白耗費資財與糧食。懂得了這個道理以後再去行動,為時還不算晚。現在,晚糾正一天就要多一天的費用,再拖延一個月,需要的費用就更多了。既然終究要停止用兵,為什麼不及早停止下來呢!用國家庫存的錢財布帛和民脂民膏供給河北地區的節帥,反而使他們強大起來。這便是為陛下痛切惋惜的第一點。
  臣又恐河北諸將見吳少陽已受制命,必引事例輕重,同詞請雪承宗。若章表繼來,即義無不許。請而後舍,體勢可知,轉令承宗膠固同類。如此,則與奪皆由鄰道,恩信不出朝廷,實恐威權盡歸河北。此為陛下痛惜者二也。
  “我還擔心河北地區各將領見到吳少陽已經受到制書的任命,必定會援引處理這一件事的寬嚴標準,眾口一詞地請求為王承宗昭雪。如果奏章奏表相繼而來,按道理說就不能不答應了。經過他們請求後再放棄對王承宗的討伐,這種格局與情勢是可想而知的,只能反而使王承宗與同類人牢固地勾結在一起。像這個樣子,給予與剝奪完全是按照與王承宗相鄰各道的意見來決定的,恩德與信義都不是出自朝廷,這實在讓人擔心朝廷的聲威與權力會完全歸向河北藩鎮了。這便是我為陛下痛切惋惜的第二點
  今天時已熱,兵氣相蒸,至於飢渴疲勞,疾疫暴露,驅以就戰,人何以堪!縱不惜身,亦難忍苦。況神策烏雜城市之人,例皆不慣如此,忽思生路,一人若逃,百人相扇,一軍若散,諸軍必搖,事忽至此,悔將何及!此為陛下深憂者一也。
  “現在天氣已經炎熱,士兵身上的熱氣互相蒸燻,至於飢餓乾渴,疲乏勞累,瘟疫流行,露天而處,驅趕著他們去參加戰鬥,人們怎麼能夠經受得住呢!即使人們並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是難以忍受這種苦楚的。況且,神策軍中雜亂無章的城市居民,一概都不習慣像這樣的軍旅生活,忽然想到應該尋找一條求生之路,若有一個逃跑,便有一百個人相互煽動逃跑,若有一支軍隊潰散,其他各軍必定也要動搖。如果事情忽然達到這般地步,後悔還來得及嗎!這便是我為陛下深切憂慮的第一點。
  臣聞回鶻、吐蕃皆有細作,中國之事,小大盡知。今聚天下之兵,唯討承宗一賊,自冬及夏,都未立功,則兵力之強弱,資費之多少,豈宜使西戎、北虜一一知之!忽見利生心,乘虛入寇,以今日之勢力,可能救其首尾哉!兵連禍生,何事不有!萬一及此,實關安危。此其為陛下深憂者二也。”
  “我聽說回鶻與吐蕃都派出了密探,對於中國的事情,無論大小,全都知道。現在,朝廷聚集天下兵馬,只是在討伐王承宗這一個叛賊,由冬天到夏天,都不能夠建樹功勳。而軍隊力量的強弱,物資費用的多少,難道應該讓西方與北方的戎虜逐個瞭解清楚嗎!假如他們忽然看到有利可圖,生出異心,乘著國內空虛的時機前來侵犯,就憑著朝廷現在的形勢與力量,難道對兩方面都能夠予以救援嗎?戰爭連續不斷,災禍從中產生,什麼樣的事情不會現出!萬一到了這般田地,實在是關係著國家的安定與危亡。這便是我為陛下深切憂慮的第二點。”
  [5]盧從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謀,及朝廷興師,從史逗留不進,陰與承宗通謀,令軍士潛懷承宗號;又高芻粟之價以敗度支,諷朝廷求平章事,誣奏諸道與賊通,不可進兵。上甚患之。
  [5]盧從史第一個提出討伐王承宗的策謀,及至朝廷發兵後,盧從史卻停留下來,不肯進兵,暗中與王承宗互通計謀,讓將士們暗地裡在懷中揣著王承宗的行軍標記,還抬高草料與糧食的價格,以便破壞度支的軍需供應,暗示朝廷任命他為平章事,上奏誣告各道與王承宗勾結,不贊成進兵。憲宗為此甚為憂慮。
  會從史遣牙將王翊元入奏事,裴引與語,為言為臣之義,微動其心,翊元遂輸誠,言從史陰謀及可取之狀。令翊元還本軍經營,復來京師,遂得其都知兵馬使烏重胤等款要。言於上曰:“從史狡猾驕很,必將為亂。今聞其與承璀對營,視承璀如嬰兒,往來都不裝置;失今不取,後雖興大兵,未可以歲月平也。”上初愕然,熟思良久,乃許之。
  適逢盧從史派遣牙將王翊元入朝奏事,裴將他引至一旁,與他談話,對他講述作為人臣應有的義理,暗暗地打動他的內心,於是王翊元也表達了自己的誠意,將盧從史暗中的策劃與潞州可以攻取的狀況講了出來。裴命令王翊元返回本軍,經過籌措規劃後,再來京城,於是贏得了潞州都知兵馬使烏重胤等人的誠心。裴對憲宗說:“盧從史詭詐多端,驕橫兇暴,肯定要發動變亂。現在聽說他在吐突承璀的對面紮營,將吐突承璀當作嬰兒一般,在兩營之間往來,全然不設定防備。如果失去現在的時機,不將他拘捕起來,以後即使徵集大批兵馬前去討伐,也是不能在短時間內將他平定的。”憲宗起初感到驚訝,經過長時間的周密考慮後,便答應了下來。
  從史性貪,承璀盛陳奇玩,視其所欲,稍以遺之;從史喜,益相暱狎。甲申,承璀與行營兵馬使李聽謀,召從史入營博,伏壯士於幕下,突出,擒詣帳後縛之,內車中,馳詣京師。左右驚亂,承璀斬十餘人,諭以詔旨。從史營中士聞之,皆甲以出,操兵趨譁。烏重胤當軍門叱之曰:“天子有詔,從者賞,敢違者斬!”士卒皆斂兵還部伍。會夜,車疾驅,未明,已出境。重胤,承洽之子;聽,晟之子也。
  由於盧從史生性貪婪,吐突承璀將許多珍奇的玩賞器物陳列出來,看出他希望得到什麼,便逐漸地拿來送給他。盧從史高興,對吐突承璀愈發親暱。甲申(疑誤),吐突承璀與行營兵馬使李聽經過商議後,叫盧從史前來營中博戲,在帳幕下面設了伏兵。盧從史來到後,伏兵突然衝了出來,擒獲了盧從史,到帳幕後面,將他捆綁起來,裝進車中,急奔京城。盧從史身邊的人們又震驚,又慌亂,吐突承璀斬殺了十多個人,當眾宣佈了詔書的旨意。盧從史營中的將士們得知訊息後,都穿好鎧甲,走了出來,手中握著兵器,疾步而行,大聲喧譁。烏重胤站在軍營門前喝斥他們說:“天子發有詔令,服從的獎賞,膽敢違抗的問斬!”於是,將士們都收起兵器,回到隊伍中去。適值夜晚降臨,載著盧從史的車輛急速賓士,在天亮以前,已經走出了澤潞的疆境。烏重胤是烏承洽的兒子。李聽是李晟的兒子。
  [6]丁亥,範希朝、張茂昭大破承宗之眾於木刀溝。
  [6]丁亥(疑誤),範希朝、張茂昭在木刀溝大破王承宗的兵馬。
  [7]上嘉烏重胤之功,欲即授以昭義節度使;李絳以為不可,請授重胤河陽,以河陽節度使孟元陽鎮昭義。會吐突承璀奏,已牒重胤句當昭義留後,絳上言:“昭義五州據山東要害,魏博、恆、幽諸鎮蟠結,朝廷惟恃此以制之。邢、磁、入其腹內,誠國之寶地,安危所繫也。為從史所據,使朝廷旰食,今幸而得之,承璀復以與重胤,臣聞之驚歎,實所痛心!昨國家誘執從史,雖為長策,已失大體。今承璀又以文牒差人為重鎮留後,為之求旌節,無君之心,孰甚於此!陛下昨日得昭義,人神同慶,威令再立;今日忽心授本軍牙將,物情頓沮,紀綱大紊。校計利害,更不若從史為之。何則?從史雖蓄奸謀。已是朝廷牧伯。重胤出於列校,以承璀一牒代之,竊恐河南、北諸侯聞之,無不憤怒,恥與為伍;且謂承璀誘重胤逐從史而代其位,彼人人麾下各有將校,能無自危乎!儻劉濟、茂昭、季安、執恭、韓弘、師道繼有章表陳其情狀,並指承璀專命之罪,不知陛下何以處之?若皆不報,則眾怒益甚;若為之改除,則朝廷之威重去矣。”上覆使樞密使梁守謙密謀於絳曰:“今重胤已總軍務,事不得已,須應與節。”對曰:“從史為帥不由朝廷,故啟其邪心,終成逆節。今以重胤典兵,即授之節,威福之柄不在朝廷,何以異於從史乎!重胤之得河陽,已為望外之福,豈敢更為旅拒!況重胤所以能執從史,本以杖順成功;一旦自逆詔命,安知同列不襲其跡而動乎!重胤軍中等夷甚多,必不願重胤獨為主帥。移之他鎮,乃愜眾心,何憂其致亂乎!”上悅,皆如其請。壬辰,以重胤為河陽節度使,元陽為昭義節度使。
  [7]憲宗嘉許烏重胤的功勞,打算立即授給他昭義節度使的職務。李絳認為不適當,請求授給烏重胤河陽節度使的職務,而任命河陽節度使孟元陽鎮守昭義。適逢吐突承璀奏稱,他已經發出文書,指令烏重胤為句當昭義留後,李絳進言說:“昭義所屬的澤、潞、邢、胤、磁五州,在崤山以東佔據著關係全域性的重要地位,魏博、恆州、幽州各軍鎮盤狀糾結,朝廷只有依仗這五州之地來控制他們。邢州、磁州、州伸展到魏博等軍鎮的中心地區,誠然是國家的寶地,關係著國家的安全與危亡。從前昭義被盧從史佔據,已使朝廷為此忙得顧不上按時吃飯,現在幸虧得到了昭義,但吐突承璀又將昭義交給了烏重胤,我得知訊息後驚歎不已,實在感到痛心!不久前朝廷將盧從史誘捕,即使這算是長遠的籌策,卻也已經失去了原則。現在,吐突承璀又送發文書,指派烏重胤擔當這一重要軍鎮的留後,並請求任命他為節度使,目無君主的居心,還有比這更為嚴重的嗎!陛下日前取得昭義,人神共同慶祝,軍政號令再次樹立起來。現在忽然將昭義授給本軍中的牙將,眾望頓時沮喪,法度大為紊亂。算計此中的好處與壞處,反而不如由盧從史擔任節度使。為什麼這樣說呢?雖然盧從史蓄積著邪惡的陰謀,但已經是朝廷任命的州道長官。而烏重胤只是眾多將官中的一員,因吐突承璀的一紙文書便代替了盧從史,我私下裡擔心河南、河北的節帥得知訊息後,沒有不感到憤怒,以與他同列為恥辱的。而且他們將會說是吐突承璀誘使烏重胤驅逐盧從史,從而代替了他的職位的,他們每個人的部下都有將官,怎麼能夠不感到自危呢!倘若劉濟、張茂昭、田季安、程執恭、韓弘,李師道一個接著一個地進獻章表,陳述這種情形,並且指責吐突承璀專擅君命的罪行,不知道陛下怎樣處理?如果陛下一概不予答覆,大家的怒氣就會更為加重;如果陛下因此改為任命他人,朝廷的威嚴便失去了。”憲宗又讓樞密使梁宗謙暗中與李絳商量說:“現在烏重胤已經總攬軍中事務,事情出於迫不得已,應該授給他節度使的旌節。”李絳回答說:“盧從史擔任主帥便不是由朝廷任命的,所以才啟動了他邪惡的意圖,終於做出違反節操的事情。現在,由於烏重胤掌管軍事,朝廷便授給他節度使的旌節,刑賞的權柄不掌握在朝廷手中,與盧從史擔任節度使又有什麼區別呢!烏重胤能夠得到河陽,已經是超出他嚮往的福氣了,難道他還有膽量聚眾抗拒嗎!何況烏重胤能夠捉獲盧從史的原因,本來是由於他堅持順承朝廷才取得成功的。忽然連他自己也違背詔書的命令,怎麼能夠知道同事們會不沿襲他的行徑,從而有所行動呢!烏重胤在軍隊中的同輩為數眾多,他們肯定不希望烏重胤獨自出任主帥。將他改任到別的軍鎮去,才能使大家感到滿意,哪裡需要為招致變亂而擔憂呢!”憲宗高興起來,完全按照他的請求去做。壬辰(疑誤),任命烏重胤為河陽節度使,任命孟元陽為昭義節度使。
  戊戌,貶盧從史歡州司馬。
  戊戌(疑誤),憲宗將盧從史貶為州司馬。
  [8]五月,乙巳,昭義軍三千餘人夜潰,奔魏州。劉濟奏拔安平。
  [8]五月,乙巳(初六),昭義軍三千多人在夜間潰散,逃奔魏州。劉濟奏稱攻克了安平。
  [9]庚申,吐蕃遣其臣論思邪熱入見,且歸路泌、鄭叔矩之柩。
  [9]庚申(二十一日),吐蕃派遣臣下論思邪熱入京朝見,而且歸還了路泌和鄭叔矩的靈柩。
  [10]甲子,奚寇靈州。
  [10]甲子(二十五日),奚人侵犯靈州。
  [11]六月,甲申,白居易覆上奏,以為:“臣比請罷兵,今之事勢,又不如前,不知陛下復何所待!”是時,上每有軍國大事,必與諸學士謀之;嘗逾月不見學士,李絳等上言:“臣等飽食不言,其自為計則得矣,如陛下何!陛下詢訪理道,開納直言,實天下之幸,豈臣等之幸!”上遽令“明日三殿對來”。
  [11]六月,甲申(十五日),白居易再次進獻奏疏認為:“近來我曾請求停止用兵,現在事情的趨勢,又不如以前了,不知道陛下還要等待什麼!”當時,每當遇到軍隊和國家重大的事情,憲宗必定要與各位翰林學士商量。憲宗曾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召見翰林學士,李絳等人便進言說:“我等飽食終日,不用進言,若是為自己著想,這是夠好的了,但是這對陛下怎麼樣呢!陛下徵詢訪求治國的方策,開闢言路,採納諫言,這實在是國家的幸運,豈是我等的幸運!”憲宗連忙下令:“明天你們前來麟德殿奏對吧。”
  白居易嘗因論事,言“陛下錯”,上色莊而罷,密召承旨李絳,謂“白居易小臣不遜,須令出院。”絳曰:“陛下容納直言,故群臣敢竭誠無隱。居易言雖少思,志在納忠。陛下今日罪之,臣恐天下各思箝口,非所以廣聰明,昭聖德也。”上悅,待居易如初。
  白居易有一次由於在議論事情時說“陛下錯了”,憲宗面色莊重嚴肅地停止了談話,暗中將翰林學士承旨李絳召來,告訴他說:“白居易這個小臣出言不遜,必須讓他退出翰林院。”李絳說:“陛下能夠容納直率的進言,所以群臣才敢竭盡誠心,不作隱瞞。白居易的話雖然有欠思考,但本意是要進獻忠心。現在倘若陛下將他處以罪罰,我擔心天下的人們都各自想要緘默不語了,這可不是開拓視聽,彰明至上德行的辦法啊。”憲宗高興起來,對待白居易也還像往常一樣。
  上嘗欲近獵苑中,至蓬萊池西,謂左右曰:“李絳必諫,不如且止。”
  憲宗曾經準備就近在禁苑中打獵,來到蓬萊池的西面,對周圍的人們說:“李絳肯定是要進諫的,不如姑且停止吧。”
  [12]秋,七月,庚子,王承宗遣使自陳為盧從史所離間,乞輸貢賦,請官吏,許其自新。李師道等數上表請雪承宗,朝廷亦以師久無功,丁未,制洗雪承宗,以為成德軍節度使,復以德、棣二州與之;悉罷諸道行營將士,共賜布帛二十八萬端匹;加劉濟中書令。
  [12]秋季,七月,庚子(初二),王承宗派遣使者陳述自己是被盧從史從中的挑撥的,請求繳納賦稅,要求朝廷任命官吏,允許他改過自新。李師道等人屢次上表請求為王承宗平反,朝廷也由於長期用兵,無所建樹,丁未(初九),憲宗便頒佈制書為王承宗平反,任命他為成德軍節度使,將德州與棣州兩地重新歸屬給他,將各道行營的將士們全部遣還,一共向他們頒賜布帛二十八萬端匹,還加封劉濟為中書令。
  [13]劉濟之討王承宗也,以長子緄為副大使,掌幽州留務。濟軍瀛州,次子總為瀛州刺史,濟署行營都知兵馬使,使屯饒陽。濟有疾,總與判官張、孔目官成國寶謀,詐使人從長安來,曰:“朝廷以相分逗留無功,已除副大使為節度使矣。”明日,又使人來告曰:“副大使旌節已至太原。”又使人走而呼曰:“旌節已過代州。”舉軍驚駭。濟憤怒,不知所為,殺大將素與緄厚者數十人,追緄詣行營,以張兄皋代知留務。濟自朝至日昃不食,渴索飲,總因置毒而進之。乙卯,濟薨。緄行至涿州,總矯以父命杖殺之,遂領軍務。
  [13]劉濟討伐王承宗時,任命長子劉緄為節度副大使,掌管幽州留後事務。劉濟在瀛州駐紮,而次子劉總擔任瀛州刺史,於是劉濟便讓劉總暫任行營都知兵馬使,讓他屯兵饒陽。適逢劉濟身患疾病,劉總與判官張、孔目官成國寶計議,派人詐稱從長安前來,對劉濟說:“由於您停留不前,無所建樹,朝廷已經任命副大使劉緄為節度使了。”第二天,劉總又讓人前來向劉濟報告說:“前來頒送旌節,任命副大使為節度使的使者已經來到太原。”接著又使人邊跑邊喊地說:“頒送節度使旌節的使者已經過了代州。”全軍將士都很驚異。劉濟心懷憤怒,不知所措,便斬殺了平常與劉緄親善的大將幾十個人,召劉緄立即到行營來,而任命張的哥哥張皋代替他掌管留後事務。從早晨起床直到太陽偏西,劉濟都未進餐,覺得口渴,便要水渴,劉總乘機在水中下了毒藥,送給劉濟喝了。乙卯(十七日),劉濟去世。劉緄走到涿州時,劉總詐稱父親的命令,將他用棍捧打死,於是劉總便統領了軍中事務。
  [14]嶺南監軍許遂振以飛語毀節度使楊於陵於上,上命召於陵還,除冗官。裴曰:“於陵性廉直,陛下以遂振故黜藩臣,不可。”丁巳,以於陵為吏部侍郎。遂振尋自抵罪。
  [14]嶺南監軍許遂振用不實之辭向憲宗誹謗節度使楊於陵。憲宗命令將楊於陵召回朝廷,任命他當閒散的官員。裴說:“楊於陵生性廉潔耿直,陛下因許遂振的原故貶黜節帥,這是不合適的。”丁巳(十九日),憲宗任命楊於陵為吏部侍郎。不久,許振遂自行承受了應負的罪責。
  [15]八月,乙亥,上與宰相語及神仙,問:“果有之乎?”李藩對曰:“秦始皇、漢武帝學仙之效,具載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長年藥致疾,此古今之明戒也。陛下春秋鼎盛,方勵志太平,宜拒絕方士之說。苟道盛德充,人安國理,何憂無堯、舜之壽乎!”
  [15]八月,乙亥(初七),憲宗與宰相談到神仙,憲宗問道:“果真有神仙嗎?”李藩回答說:“秦始皇、漢武帝學習仙術的結果,全都記載在以往的史書中,太宗服用天竺僧人的長生不老之藥招致疾病,這便是由古代到現在的明戒啊。陛下年富力強,正在勉勵心志,再造太平盛世,應當拒絕方術之士的說教。如果能夠使道德盛大而充盈,人民安居樂業,國家政治修明,還用擔心沒有唐堯、虞舜的年壽嗎!”
  [16]九月,己亥,吐突承璀自行營還,辛亥,復為左衛上將軍,充左軍中尉。裴曰:“承璀首唱用兵,疲弊天下,卒無成功,陛下縱以舊恩不加顯戮,豈得全不貶黜以謝天下乎!”給事中段平仲、呂元膺言承璀可斬。李絳奏稱:“陛下不責承璀,他日復有敗軍之將,何以處之?若或誅之。則同罪異罰,彼必不服;若或釋之,則誰不保身而玩寇乎!願陛下割不忍之恩,行不易之典,使將帥有所懲勸。”間二日,上罷承璀中尉,降為軍器使;中外相賀。
  [16]九月,己亥(初二),吐突承璀從行營回到朝廷。辛亥(十四日),吐突承璀重新擔任左衛上將軍,充任左神策軍中尉。裴說:“吐突承璀首先提倡使用武力,使天下百姓窮乏困苦,到頭來還是不能獲得成功。即使陛下因舊日的恩情而不肯將他處決示眾,為了向天下百姓道歉,難道能夠對他全然不加貶斥嗎?”給事中段平仲與呂元膺說吐突承璀應當斬殺。李絳上奏聲稱:“如果陛下不肯處罰吐突承璀,以後再出現戰敗的將領,能夠怎樣處治他們呢?如果誅殺他們,那便是同樣的罪責,不同的處罰,他們定然不會服氣;如果對他們免予治罪,那還有誰不保全自身,姑息敵軍呢!希望陛下割捨對他不能狠下心來的私恩,行使不可更改的刑典,使將帥們得到一些警戒與勉勵。”隔了兩天,憲宗免除了吐突承璀左神策軍中尉的職務,將他降職為軍器使,朝廷內外的人們都相互祝賀。
  [17]裴得風疾,上甚惜之,中使候問旁午於道。
  [17]裴得了風疾,憲宗很是為他惋惜,派去問候病情的中使在道路上往來紛繁。
  [18]丙寅,以太常卿權德輿為禮部尚書、同平章事。
  [18]丙寅(二十九日),憲宗任命太常卿權德輿為禮部尚書、同平章事。
  [19]義武節度使張茂昭請除代人,欲舉族入朝。河北諸鎮互遣人說止之,茂昭不從,凡四上表;上乃許之。以左庶子任迪簡為義武行軍司馬。茂昭悉以易、定二州簿書管鑰授迪簡,遣其妻子先行,曰:“吾不欲子孫染於汙俗。”
  [19]義武節度使張茂昭請求任命代替自己的人員,準備整個家族入京朝見。河北各藩鎮互動派人前來勸阻,張茂昭不肯聽從。張茂昭共計四次上表,憲宗才答應了他的請求,任命左庶子任迪簡為義武行軍司馬。張茂昭將易州、定州的帳簿文書和鎖頭鑰匙悉數交給了任迪簡,打發他的妻子兒女率先上路,還說:“我不想讓自己的子孫後代沾染上汙濁的習俗。”
  茂昭既去,冬,十月,戊寅,虞候楊伯玉作亂,囚迪簡。辛巳,義武將士共殺伯玉。兵馬使張佐元又作亂,囚迪簡,迪簡乞歸朝。既而將士復殺佐元,奉迪簡主軍務。時易定府庫罄竭,閭閻亦空,迪簡無以犒士,乃設糲飯與士卒共食之,身居戟門下經月;將士感之,共請迪簡還寢,然後得安其位。上命以綾絹十萬匹賜易定將士;壬辰,以迪簡為義武節度使。甲午,以張茂昭為河中、慈、隰、晉、絳節度使,從行將校皆拜官。
  張茂昭離去後,冬季,十月,戊寅(十一日),虞候楊伯玉發起變亂,將任迪簡囚禁起來。辛巳(十四日),義武的將士們一起殺掉了楊伯玉。兵馬使張佐元又一次發起變亂,將任迪簡囚禁起,任迪簡請求返回朝廷。不久,將士們又將張佐元殺掉,擁戴任迪簡主持軍中事務。當時,易州、定州的庫存消耗已盡,居民也散失一空,任迪簡拿不出什麼東西來犒勞將士,便備辦了粗米飯,與士兵們共同進餐。他親身在軍府的大門下面住了一個月,將士們被他打動了,一齊請任迪簡回去就寢,此後任迪簡的位子才得以安穩下來。憲宗命令拿出綾絹十萬匹,頒賜給易州、定州的將士們。壬辰(二十五日),皇帝任命任迪簡為義武節度使。甲午(二十七日),皇帝任命張茂昭為河中、慈、隰、晉、絳節度使,跟隨他同行的將官一概授給官職。
  [20]右金吾大將軍伊慎以錢三萬緡賂右軍中尉第五從直,求河中節度使;從直恐事洩,奏之。十一月,庚子,貶慎為右衛將軍,坐死者三人。
  [20]右金吾大將軍伊慎以三萬緡錢賄賂右軍中尉第五從直,要求得到河中節度使的職務。第五從直惟恐事情洩露出去,便將此事奏報了。十一月,庚子(初三),憲宗將伊慎貶為右衛將軍,有三個人因此獲罪致死。
  初,慎自安州入朝,留其子宥主留事,朝廷因以為安州刺史,未能去也。會宥母卒於長安,宥利於兵權,不時發喪。鄂嶽觀察使郗士美遣僚屬以事過其境,宥出迎,因告以兇問,先備籃輿,即日遣之。
  當初,伊慎由安州入京朝見,將他的兒子伊宥留下來主持留後事務,朝廷因而任命伊宥為安州刺史,所以他便沒有能夠離開安州。適逢伊宥的母親在長安去世,伊宥貪圖兵權,不肯按時將死訊公佈於眾。鄂嶽觀察使郗士美派遣所屬官吏辦事經過安州疆境,伊宥出來迎接,於是告訴他母親的死訊,先準備好竹轎,當天便讓他離去了。
  [21]甲辰,會王薨。
  [21]甲辰(初七),會王李去世。
  [22]庚戌,以前河中節度使王鍔為河東節度使。上左右受鍔厚賂,多稱譽之,上命鍔兼平章事,李藩固執以為不可。權德輿曰:“宰相非序進之官。唐興以來,方鎮非大忠大勳,則跋扈者,朝廷或不得已而加之。今鍔既無忠勳,朝廷又非不得已,何為遽以此名假之!”上乃止。
  [22]庚戌(十三日),憲宗任命前任河中節度使王鍔為河東節度使。憲宗身邊的人們收受了王鍔豐厚的賄賂,多數稱讚他。憲宗讓王鍔兼任平章事,李藩堅持認為這是不適當的。權德輿說“宰相不是按照等次進升的官職。唐朝興起以來,若不是對特別忠心或立有大功的藩鎮,就是對驕橫強暴的節帥,朝廷有時出於迫不得已,才將宰相的官職授給他們。現在,王鍔既沒有顯示忠心,建立勳勞,朝廷也不是迫不得已,為什麼要忙著將這個名義給予他呢!”於是,憲宗不再任命王鍔為宰相。
  鍔有吏才,工於完聚。範希朝以河東全軍出屯河北,耗散甚眾;鍔到鎮之初,兵不滿三萬人,馬不過六百匹,歲餘,兵至五萬人,馬有五千匹,器械精利,倉庫充實。又進家財三十萬緡,上覆欲加鍔平章事,李絳諫曰:“鍔在太原,雖頗著績效,今因獻家財而命之,若後世何!”上乃止。
  王鍔具有治理地方的才幹,擅長修城儲糧一類事務。範希朝率領河東全軍前往河北地區駐紮,人力物力的損耗很大。王鍔來到軍鎮的初期,兵員不滿三萬人,馬匹不超過六百匹。經過一年多的時間,兵員達到五萬人,馬匹擁有五千匹,軍事器具精良而鋒利,倉庫中的物資裝得滿滿的。王鍔還進獻自家財物三十萬緡,憲宗又打算加封王鍔為平章事,李絳規勸說:“王鍔任職太原,雖然取得的功效很是顯著,但現在由於貢獻自家財物便任命他為宰相,後世將怎樣看待此事呢!”於是,憲宗再次打消了任命王鍔為相的念頭。
  [23]中書侍郎裴數以疾辭位;庚申,罷為兵部尚書。
  [23]中書侍郎裴屢次因疾病要求辭去相位,庚申(二十三日),憲宗將裴罷免為兵部尚書。
  [24]十二月,戊寅,張茂昭入朝,請遷祖考之骨於京兆。
  [24]十二月,戊寅(十二日),張茂昭入京朝見,請求將祖父和父親的骸骨遷移到京兆府安葬。
  [25]壬午,以御史中丞呂元膺為鄂嶽觀察使。元膺嘗欲夜登城,門已鎖,守者不為開。左右曰:“中丞也。”對曰:“夜中難辯真偽,雖中丞亦不可。”元膺乃還。明日,擢為重職。
  [25]壬午(十六日),憲宗任命御史中丞呂元膺為鄂嶽觀察使。有一次,呂元膺在夜間要登城,城門已經上鎖,守護城門的人不肯為他開啟城門。周圍的人說:“他是呂中丞啊。”守護城門的人回答說:“夜間難以辨別真假,即使是呂中丞,也不能夠開啟城門。”於是,呂元膺便回去了。第二天,守門人被提拔到重要職位上去。
  [26]翰林學士、司勳郎中李絳面陳吐突承璀專橫,語極懇切。上作色曰:“卿言太過!”絳泣曰:“陛下置臣於腹心耳目之地,若臣畏避左右,愛身不言,是臣負陛下;言之而陛下惡聞,乃陛不負臣也。”上怒解,曰:“卿所言皆人所不能言,使朕聞所不聞,真忠臣也。他日盡言,皆應如是。”已醜,以絳為中書舍人,學士如故。
  [26]翰林學士、司勳郎中李絳當著憲宗的面陳訴吐突承璀驕橫專斷,言辭極為懇切。憲宗氣得變了臉色說:“你說得太過分了吧!”李絳哭泣著說:“陛下將我安置在親近信任的地位上,如果我在陛下面前畏怯退縮,愛惜自身,不肯進言,這便是我辜負了陛下。我把話講出來了,但陛下討厭去聽,這就是陛下辜負我了。”憲宗的怒氣消除了,便說:“你講的全是人們不能講的,使朕聽到了無法得知的事情,是一位真正的忠臣啊!你以後盡情而言,完全應該像現在這個樣子。”己丑(二十三日),憲宗任命李絳為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的職務仍如往常。
  絳嘗從容諫上聚財,上曰:“今兩河數十州,皆國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數千裡,淪於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恥,而財力不贍,故不得不蓄聚耳。不然,朕宮中用度極儉薄,多藏何用邪!”
  李絳曾經從容不迫地規勸皇帝不要聚斂錢財,憲宗說:“現在河南、河北的好幾十個州,都沒有實行國家的政教法令,河、湟地區的好幾千裡地,還淪陷在異族手中,朕日夜想著洗雪祖宗的恥辱,但是財力不夠豐足,所以不得不積蓄聚斂啊。不然,朕在宮廷中的花費極為儉約,多儲藏財物又有什麼用呢!”
六年(辛卯、811)
六年(辛卯,公元811年)
  [1]春,正月,甲辰,以彰義留後吳少陽為節度使。
  [1]春季,正月,甲辰(初九),憲宗任命彰義留後吳少陽為節度使。
  [2]庚申,以前淮南節度使李吉甫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二月,壬申,李藩罷為太子詹事。
  [2]庚申(二十五日),憲宗任命前任淮南節度使李吉甫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二月,壬申(初七),李藩被罷為太子詹事。
  [3]己丑,忻王造薨。
  [3]己丑(二十四日),忻王李造去世。
  [4]宦官惡李絳在翰林,以為戶部侍郎,判本司。上問:“故事,戶部侍郎皆進羨餘,卿獨無進,何也?”對曰:“守土之官,厚斂於人以市私恩,天下猶共非之;況戶部所掌,皆陛下府庫之物,給納有籍,安得羨餘!若自左藏輸之內藏以為進奉,是猶東庫移之西庫,臣不敢踵此弊也。”上嘉其直,益重之。
  [4]宦官不願意讓李絳在翰林院任職,使他出任戶部侍郎,兼管戶部。憲宗詢問李絳說:“依照慣例,戶部侍郎都要進獻額外稅收,唯獨你不肯進獻,這是為什麼呢?”李絳回答說:“守衛疆土的地方官員,向百姓徵收沉重的賦稅來換取私人的恩惠,天下的人們尚且共同非難他們,何況戶部掌管著的,都是陛下府庫中的物品,支出與交納都有帳簿記載,怎麼會有額外的盈餘!如果將財物從左藏轉運到內庫中去,以此作為進獻的供物,這就如同將財物從東邊的庫房搬動到西邊的庫房,我可不敢因襲這一弊病啊。”憲宗嘉許李絳的耿直,更加器重他了。
  [5]乙巳,上問宰相:“為政寬猛何先?”權德輿對曰:“秦以慘刻而亡,漢以寬大而興。太宗觀《明堂圖》,禁人背;是故安、史以來,屢有悖逆之臣,皆旋踵自亡,由祖宗仁政結於人心,人不能忘故也。然則寬猛之先後可見矣。”上善其言。
  [5]乙巳(疑誤),憲宗詢問宰相說:“執掌大政的寬和與嚴厲應當哪個居於首位?”權德輿回答說:“秦朝因殘酷苛刻而滅亡,漢朝因寬和大度而興盛。太宗觀看《明堂圖》,禁止鞭打人們的脊背。所以安祿山、史思明以來,屢次出現悖亂忤逆的臣下,但在轉足之間都自取滅亡了。這是由於祖宗的仁政維繫著人心,人們不能夠忘懷的緣故啊。這樣說來,寬和與嚴厲應該孰先孰後是很清楚的了。”憲宗很賞識權德輿的進言。
  [6]夏,四月,戊辰,以兵部尚書裴為太子賓客,李吉甫惡之也。
  [6]夏季,四月,戊辰(初四),憲宗任命兵部尚書裴為太子賓客,這是因為李吉甫憎惡他的原故。
  [7]庚午,以刑部侍郎、鹽鐵轉運使盧坦為戶部侍郎、判度支。或告泗州刺史薛謇為代北水運使,有異馬不以獻;事下度支,使巡官往驗,未返,上遲之,使品官劉泰昕按其事。盧坦曰:“陛下既使有司驗之,又使品官繼往,豈大臣不足信於品官乎!臣請先就黜免。”上召泰昕還。
  [7]庚午(初六),憲宗任命刑部侍郎、鹽鐵轉運使盧坦為戶部侍郎、判度支。有人告發泗州刺史薛謇在擔任代北水運使時,曾有一匹不同尋常的好馬,卻沒有進獻上來。事情下交度支查問,命令巡官前去驗察,尚未返回,憲宗嫌事情辦得太慢,便讓品官劉泰昕按察此事。盧坦說:“既然陛下讓主關部門驗察此事,卻接著又讓品官前往,難道是大臣比品官還不值得相信嗎!請讓我先來接受罷免吧。”於是,憲宗將劉泰昕傳召回來了。
  [8]五月,前行營糧料使於皋謨、董溪坐贓數千緡,敕貸其死;皋謨流春州,溪流封州,行至潭州,並追遣中使賜死。權德輿上言,以為:“皋謨等罪當死,陛下肆諸市朝,誰不懼法!不當已赦而殺之。”溪,晉之子也。
  [8]五月,前任行營糧料使於皋謨和董溪因貪汙數千緡錢財而獲罪,憲宗頒敕免除了他們的死罪,於皋謨被流放春州,董溪被流放封州。當他們走到潭州時,憲宗又追派中使賜他們自裁而死。權德輿進言認為:“於皋謨等二人的罪行應當處死,陛下將他們陳屍鬧市,還有誰敢不畏懼法紀!但陛下不應該在赦免他們以後,卻又將他們殺掉。”董溪是董晉的兒子。
  [9]庚子,以金吾大將軍李惟簡為鳳翔節度使。隴州地與吐蕃接,舊常朝夕相伺,更入攻抄,人不得息。惟簡以為邊將當謹守備,蓄財谷以待寇,不當睹小利,起事盜恩,禁不得妄入其地;益市耕牛,鑄農器,以給農之不能自具者,增墾田數十萬畝。屬歲屢稔,公私有餘,販者流及他方。
  [9]庚子(初七),憲宗任命金吾大將軍李惟簡為鳳翔節度使。隴州與吐蕃接壤,以往經常天天相互偵察,交替著進入敵方攻打抄掠,人們不得寧息。李惟簡認為邊疆將領應當周密設防,積蓄資財和穀物,等待敵軍的到來,不應當著眼細小的利益,惹起事端,竊取官家的賞賜。他禁止人們隨便進入吐蕃的疆境,同時逐漸購買耕牛,鑄造農用器具,以便供給不能自己備辦耕牛與農具的農民,結果增墾田地數十萬畝。適值一連幾年豐收,公家與私人有了餘糧,於是商人將糧食販運到外地出售。
  [10]賜振武節度使阿跌光進姓李氏。
  [10]憲宗賜給振武節度使阿跌光進姓氏為李氏。
  [11]六月,丁卯,李吉甫奏:“自秦至隋十有三代,設官之多,無如國家者。天寶以後,中原宿兵,見在可計者八十餘萬,其餘為商賈、僧、道不服田畝者什有五六,是常以三分勞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輩也。今內外官以稅錢給俸者不下萬員,天下千三百餘縣,或以一縣之地而為州,一鄉之民而為縣者甚眾,請敕有司詳定廢置,吏員可省者省之,州縣可並者並之,入仕之塗可減者減之。又,國家舊章,依品制俸,官一品月俸錢三十緡;職田祿米不過千斛。艱難以來,增置使額,厚給奉錢,大曆中,權臣月俸至九千緡,州無大小,刺史皆千緡。常兗為相,始立限約,李泌又量其閒劇,隨事增加,時謂通濟,理難減削。然猶有名存職廢,或額去俸存,閒劇之間,厚薄頓異。請敕有司詳考俸料、雜給,量定以聞。”於是命給事中段平仲、中書舍人韋貫之、兵部侍郎許孟容、戶部侍郎李絳同詳定。
  [11]六月,丁卯(初四),李吉甫上奏說:“由秦朝到隋朝的十三個朝代,設定官員的數量,沒有比我朝更多的了。天寶年間以後,中原地區駐屯軍隊,現在能夠計算出來的就有八十多萬人,其餘作為商人、僧人、道士等不從事農業的人口有十分之五六,這是經常以十分之三的勞苦筋骨的人們去奉養十分之七的不織而衣、不勞而食的人們。現在,朝廷內外需要以稅收的錢財供給薪俸的官員不少於一萬人,全國有一個千三百多個縣,以一個縣的地方設定成一個州,以一個鄉的人口編製成一個縣的情況為數很多。請陛下敕令有關部門詳細地規定州縣的廢棄與設立,對可以省除的吏員要省除,對可以合併的州縣要合併,對可以減少的入仕途徑要減少。再者,根據朝廷以往的典章制度,依照官員的品級制定薪俸,一品官員每月薪俸錢三十緡,職田上所產的祿米不超過一千斛。國家遭受艱難困苦以來,增設諸使的名額,發給優厚的薪俸錢,到大曆年間,有權勢的大臣每月薪俸達到錢九千緡,各州不分大小,刺史一概每月薪俸錢一千緡。常袞擔任宰相時,開始設立限制約束,李泌又酌量職務清閒與繁重的不同情況,順從事情的機宜增加薪俸,當時號稱通達融貫,從道理上說來是難以削減的。然而,仍然還有名義存在而職事廢棄,或者名額免除而薪俸存在的情形,在任職的清閒與繁重之間,薪俸的優厚與菲薄頓時顯出差別來了。請陛下敕令有關部門詳細考核薪俸食料、雜項供給,酌情參定,上報聞知。”因此,憲宗命令給事中段平仲、中書舍人韋貫之、兵部侍郎許孟容、戶部侍郎李絳共同詳細參定。
  [12]秋,九月,富平人梁悅報父仇,殺秦杲,自詣縣請罪。敕:“復仇,據《禮經》則義不同天,徵法令則殺人者死。禮、法二事,皆王教之大端,有此異同,固資論辯,宜令都省集議聞奏。”職方員外郎韓愈議,以為:“律無其條,非闕文也。蓋以不許復仇,則傷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訓;許復仇,則人將倚法專殺,無以禁止其端矣。故聖人丁寧其義於經,而深沒其文於律,其意將使法吏一斷於法,而經術之士得引經而議也。宜定其制曰:‘凡復父仇者,事發,具申尚書省集議奏聞,酌其宜而處之。’則經律無失其指矣。”敕:“梁悅杖一百,流循州。”
  [12]秋季,九月,富平人梁悅為父親報仇,殺死了秦杲,主動前往縣衙請求治罪。敕書稱:“有關復仇的規定,若根據《禮記》的說法,在道理上說與仇人應是不共戴天的,但若引證法令條文,殺人的人就應當處以死刑。禮教與法令兩項,都是帝王實行教化的重大根據,既然其間存在著這樣的區別,固然應當透過論說辨析商量明白,應該讓尚書都省召集有關人員計議,奏報聞知。”職方員外郎韓愈的議論認為:“刑律中沒有關於與殺父的仇人不共戴天的條文,並不是出現了闕疑不書的文字。,而是由於若不允許為父報仇,便傷害了孝子的心願,而且違背了先代帝王的教訓;若允許為父報仇,人們便將會憑藉著法令擅自殺人,從而無法禁止此類事情的發生。所以聖人在經書裡將此中的含義反覆強調,而在刑律中又將此類條文深深隱沒了。聖人的用意是讓執法的官吏一概本著法令裁決,而讓尊奉經學的人士得以援引經典而加以議論。應該將所規定的此項制度表達為:‘凡是為父親報仇的人,事情被舉發後,應當一概申報尚書省,由尚書省召集有關人員計議奏報,斟酌合理的情由,作出應有的處治。’這樣,經書與刑律便都不會失去各自的意指了。”憲宗敕令:“對梁悅處以杖刑一百,流放循州。”
  [13]甲寅,吏部奏準敕並省內外官計八百八員,諸司流外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13]甲寅(二十二日),吏部上奏說,依據敕令合併與省除朝廷內外官員計有八百零八人、各部門九品以下的吏員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14]黔州大水壞城郭,觀察使竇群發溪洞蠻以治之;督役太急,於是辰、漵二州蠻反,群討之,不能定。戊午,貶群開州刺史。
  [14]黔州發生嚴重的水災,內城與外城都被毀壞。黔中觀察使竇群徵發溪洞蠻人來修治內城與外城,由於督責事功過於急切,於是辰州和漵州兩地的蠻人反叛了。竇群討伐蠻人,沒有能夠將他們平定。戊午(二十六日),憲宗將竇群貶為開州刺史。
  [15]冬,十一月,弓箭庫使劉希光受羽林大將軍孫錢二萬緡,為求方鎮,事覺,賜死。事連左衛上將軍、知內侍省事吐突承璀,丙申,以承璀為淮南監軍。上問李絳:“朕出承璀何如?”對曰:“外人不意陛下遽能如是。”上曰:“此家奴耳,以其驅使之久,故假以恩私;若有違犯,朕去之輕如一毛耳!”
  [15]冬季,十一月,弓箭庫使劉希光接受了羽林大將軍孫二萬緡錢,便為他謀求節度使的職務,結果被發覺了,憲宗賜他自裁而死。事情牽連到左衛上將軍、知內侍省事吐突承璀,丙申(初五),憲宗任命吐突承璀為淮南監軍。憲宗詢問李絳:“朕將吐突承璀任為外官怎麼樣呢?”李絳回答說:“外界人士想不到陛下忽然能夠這麼做。”憲宗說:“此人只是一個家奴而已。以往,朕覺得使喚他的時間很長了,所以因私情恩寵而寬宥了他。倘若他有違紀犯法的行為,朕拋棄他就如丟掉一根毫毛一樣輕易呢!”
  [16]十六宅諸王既不出閣,其女嫁不以時,選尚者皆由宦官,率以厚賂自達。李吉甫上言:“自古尚主必擇其人,獨近世不然。”十二月,壬申,詔封恩王等六女為縣主,委中書、門下、宗正、吏部選門地人才稱可者嫁之。
  [16]十六宅諸王既然都沒有去做封地上的藩王,他們的女兒便不能按時出嫁,已經擇偶下嫁的女兒都是透過宦官辦成的,大都要以豐厚的賄賂為自己通融。李吉甫進言說:“自古以來,公主下嫁,必定要選擇合適的人士,唯獨近世以來不是這個樣子了。”十二月,壬申(十一日),憲宗頒詔將恩王等人的六個女兒封為縣主,委託中書省、門下省、宗正寺和吏部選擇門第人才相當的人士,將縣主許配給他們。
  [17]己丑,以戶部侍郎李絳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為相,多修舊怨,上頗知之,故擢絳為相。吉甫善逢迎上意,而絳鯁直,數爭論於上前;上多直絳而從其言,由是二人有隙。
  [17]己丑(二十八日),憲宗任命戶部侍郎李絳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出任宰相以來,往往報復舊日與自己結怨的人們,憲宗也略微瞭解一些情況,因此才提升李絳出任宰相。李吉甫善於逢迎皇上的意旨,而李絳剛正不阿,二人屢次在憲宗面前爭論,憲宗時常認為李絳正確,聽從他的主張。因此,二人有了嫌隙。
  [18]閏月,辛卯朔,黔州奏:辰、漵賊帥張伯靖寇播州、費州。
  [18]閏十二月,辛卯朔(初一),黔州上奏說:辰州與漵州兩地溪洞蠻人頭領張伯靖侵犯播州與費州。
  [19]試太子通事舍人李涉知上於吐突承璀恩顧未衰,乃投匭上疏,稱“承璀有功,希光無罪。承璀久委心腹,不宜遽棄。”知匭使、諫議大夫孔見其副章,詰責不受;涉乃行賂,詣光順門通之。聞之,上疏極言“涉奸險欺天,請加顯戮。”戊申,貶涉峽州司倉。涉,渤之兄;,巢父之子也。
  [19]試太子通事舍人李涉得知憲宗對吐突承璀的恩寵眷顧並未減弱,便在收受臣民意見的銅匭中投遞章疏,內稱:“吐突承璀立有功勞,劉希光沒有罪過。吐突承璀被陛下長期託付親信之任,不應當聚然將他拋棄。”知匭使、諫議大夫孔看到了章疏的副本,對上奏的內容加以責問,不肯受理他的章疏。於是,李涉行賄,前往光順門進狀。孔得知訊息後,上疏極力進言說:“李涉奸邪陰險,欺騙上天,請將他處決示眾。”戊申(十八日)憲宗將李涉貶為峽州司倉。李涉是李渤的哥哥。孔是孔巢父的兒子。
  [20]辛亥,惠昭太子寧薨。
  [20]辛亥(二十一日),惠昭太子李寧去世。
  [21]是歲,天下大稔,米鬥有直二錢者。
  [21]這一年,全國獲得大豐收,有些地方一斗米才值兩個錢。
七年(壬辰、812)
七年(壬辰,公元812年)
  [1]春,正月,辛未,以京兆尹元義方為坊觀察使。初,義方媚事吐突承璀,李吉甫欲自託於承璀,擢義方為京兆尹。李絳惡義方為人,故出之。義方入謝,因言“李絳私其同年許季同,除京兆少尹,出臣坊,專作威福,欺罔聰明。”上曰:“朕諳李絳不如是。明日,將問之。”義方惶愧而出。明日,上以詰絳曰:“人於同年固有情乎!”對曰:“同年,乃九州四海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後相識,情於何有!且陛下不以臣愚,備位宰相,宰相職在量才授任,若其人果才,雖在兄弟子侄之中猶將用之,況同年乎!避嫌而棄才,是乃便身,非徇公也。”上曰:“善,朕知卿必不爾。”遂趣義方之官。
  [1]春季,正月,辛未(十一日),憲宗任命京兆尹元義方為坊觀察使。當初,元義方巴結吐突承璀,李吉甫也打算依靠吐突承璀,因而提拔元義方出任京兆尹。李絳憎惡元義方的為人,所以將他斥逐出朝。元義方入朝向憲宗謝恩,乘機說:“李絳為他的同年許季同徇私,將許季同任命為京兆少尹,將我斥逐到坊,專門作威作福,欺侮矇騙陛下的視聽。”憲宗說:“朕熟知李絳,他可不是像你說的這個樣子。等到明天吧,朕打算問一問他。”元義方既惶恐,又慚愧,只好走了出來。第二天,憲宗以此事責問李絳說:“人們對於自己的同年固然會有私情嗎?”李絳回答說:“所謂同年,就是來自全國各地人們偶然同時科考登第,有些人是在考中複試以後才互相認識的,這裡有什麼私情!而且,陛下不嫌我愚昧,讓我充數擔任宰相,宰相的職責在於酌量人們的才能,授給他們職任,倘若有人果真具有才能,即使他在自己的兄弟侄一輩人中,尚且要任用他,何況與自己是同年呢!因躲避嫌疑而放棄人才,這是便利自身的做法,而不是捨身為公的態度啊。”憲宗說:“講得好。朕知道你肯定不會私情用事的。”於是,憲宗催促元義方前去就任。
  [2]振武河溢,毀東受降城。
  [2]振武處的黃河氾濫,沖毀了東受降城。
  [3]三月,丙戌,上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陛下宜為樂。”李絳曰:“漢文帝時兵木無刃,家給人足,賈誼猶以為厝火積薪之下,不可謂安。今法令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餘州;犬戎腥羶,近接涇、隴,烽火屢驚;加之水旱時作,倉廩空虛,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時,豈得謂之太平,遽為樂哉!”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退,謂左右曰:“吉甫專為悅媚;如李絳,真宰相也!”
  [3]三月,丙戌(二十八日),憲宗駕臨延英殿,李吉甫進言說:“天下已經太平,陛下應該作樂。”李絳說:“漢文帝時,兵器鈍弊,沒有鋒刃,家家富裕,人人豐足,賈誼且尚認為這是將火種放到堆積著的木柴下面,不能夠說這是安定的。現在,朝廷的法紀號令不能夠控制的地區,有河南、河北五十多個州;異族穢惡的氣息,近處已經與涇州與隴州連線,邊防上的烽火屢次報警;再加上水旱災害經常發生,庫存的糧食空匱乏用,這正是陛下應當天亮以前就起床,傍晚時分才進食時,怎麼能夠將現在稱為太平,忙著作樂呢!”憲宗高興地說:“你的話恰好符合朕的心意。”退朝以後,憲宗對身邊的人說:“李吉甫專門阿諛獻媚,像李絳那樣,才是真正的宰相哩!”
  上嘗問宰相:“貞元中政事不理,何乃至此?”李吉甫對曰:“德宗自任聖智,不信宰相而信他人,是使奸臣得乘間弄威福。政事不理,職此故也。”上曰:“然此亦未必皆德宗之過。朕幼在德宗左右,見事有得失,當時宰相亦未有再三執奏者,皆懷祿偷安,今日豈得專歸咎於德宗邪!卿輩宜用此為戒,事有非是,當力陳不已,勿畏朕譴怒而遽止也。”
  憲宗曾經詢問宰相:“貞元年間辦理政務不甚修明,為什麼竟會達到那般地步?”李吉甫回答說:“德宗聽憑自己超人的智力行事,不肯信任宰相,卻要信任其他的人,這就使邪惡的臣下能夠趁機恃勢玩弄權柄。辦理政事不甚修明,主要由於這個原故啊。”憲宗說:“然而,這也不一定都是德宗的過錯。朕幼年在德宗身邊,看到每逢事情有成敗優劣之分時,當時的宰相也沒有再三堅持奏陳的,都貪戀俸祿,但求眼前平安度日,現在,怎麼能夠專門將過錯歸給德宗呢!你們這些人最好以此為戒。如果事情有對錯之分,應當盡力陳述不止,不要害怕朕會發怒而趕忙閉口不言啊!”
  李吉甫嘗言:“人臣不當強諫,使君悅臣安,不亦美乎!”李絳曰:“人臣當犯顏苦口,指陳得失,若陷君於惡,豈得為忠!”上早:“絳言是也。”吉甫至中書,臥不視事,長吁而已。李絳或久不諫,上輒詰之曰:“豈朕不能容受邪,將無事可諫也?”
  有一次,李吉甫說:“人臣不應該固執地一味進諫。讓君主喜歡,臣下安寧,不是也很好嗎!”李絳說:“人臣應該敢於冒犯聖上的威嚴,講出逆耳但又懇切的諫言,指明並陳述事情的成功與失敗。假如使君主陷在邪惡之中,怎麼能夠算得上是忠於君主呢!”憲宗說:“李絳說得對啊。”李吉甫來到中書省,躺在那裡,不肯辦事,只是長吁嘆氣罷了。有時候,李絳很長時間沒有進諫,憲宗便追問他說:“難道是朕不能夠容納你的意見嗎,還是沒有事情應該進諫呢?”
  李吉甫又嘗言於上曰:“賞罰,人主之二柄,不可偏廢。陛下踐阼以來,惠澤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願加嚴以振之。”上顧李絳曰:“何如?”對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豈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上曰:“然。”後旬餘,於入對,亦勸上峻刑。又數日,上謂宰相曰:“於大是奸臣,勸朕峻刑,卿知其意乎?”皆對曰:“不知也。”上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吉甫失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
  又有一次,李吉甫告訴憲宗說:“獎賞與懲罰,是人君的兩大權柄,不能夠偏廢。自從陛下登基以來,施行的恩澤夠深厚的了。只是刑罰未能振舉,朝廷內外官員鬆懈懶惰,希望更為嚴厲地執行刑法,以便使內外官員振作起來。”憲宗看著李絳說:“這種說法怎麼樣?”李絳回答說:“帝王的政務,推尚仁德,而不是推尚刑罰,怎麼能夠丟開周成王與周康王、漢文帝與漢景帝的榜樣,反而去效法秦始皇父子呢!”憲宗說:“對。”十多天後,於入朝奏對,也勸說憲宗實行嚴刻的刑罰。又過了幾天,憲宗告訴宰相們說:“於是一個大大的奸臣,他勸說朕實行嚴刑峻法,你們知道其中的用意嗎?”宰相們都回答說:“不知道啊。”憲宗說:“他這是打算讓朕失去人心罷了。”李吉甫驚慌得變了臉色,退朝以後,一整天都在低著頭,不說話,也不發笑。
  [4]夏,四月,丙辰,以庫部郎中、翰林學士崔群為中書舍人,學士如故。上嘉群讜直,命學士“自今奏事,必取崔群連署,然後進之。”群曰:“翰林舉動皆為故事。必如是,後來萬一有阿媚之人為之長,則下位直言無從而進矣。”固不奉詔。章三上,上乃從之。
  [4]夏季,四月,丙辰(二十九日),憲宗任命庫部郎中、翰林學士崔群為中書舍人,擔任翰林學士的職務一如既往。憲宗嘉許崔群的正直,命令翰林學士:“從今以後,凡是奏請事由,一定要在取得崔群的簽名連署以後,才能將奏疏進上。”崔群說:“翰林學士的任何行為都是要成為慣例的。如果一定這麼辦,萬一後來有阿諛諂媚的人物擔當翰林學士的長官,便會使官位處於下級的人們的直切進言無法進獻上來了。”崔群堅決不肯接受詔命,經過三次上奏,憲宗才聽從了他的主張。
  [5]五月,庚申,上謂宰相曰:“卿輩屢言淮、浙去歲水旱,近有御史自彼還,言不至為災,事竟如何?”李絳對曰:“臣按淮南、浙西、浙東奏狀,皆雲水旱,人多流亡,求設法招撫,其意似恐朝廷罪之者,豈肯無災而妄言有災邪!此蓋御史欲為奸諛以悅上意耳,願得其主名,按致其法。”上曰:“卿言是也。國以人為本,聞有災當亟救之,豈可尚復疑之邪!朕適者不思,失言耳。”命速蠲其租賦。上嘗與宰相論治道於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體倦,求退。上留之曰:“朕入禁中,所與處者獨宮人、宦官耳,故樂與卿等且共談為理之要,殊不知倦也。”
  [5]五月,庚申(初三),憲宗對宰相們說:“你們這些人屢次提到淮南、浙江地區去年發生了水旱災害,近來有一個御史從那裡回來,談到那裡的情況還不至於造成災害,事情究竟是怎樣的呢?”李絳回答說:“我考察了淮南、浙西、浙東進奏的文狀,都說發生了水旱災害,人民多數流離失散,請求朝廷想辦法安撫,他們的意思似乎是擔心朝廷加罪於他們,難道他們肯在沒有災情的情形下,胡亂去說本地遭受了災害嗎!這種不至造成災害的說法,大約是御史打算做奸邪逢迎的事情,以期討得陛下的歡心罷了,我希望得知發言人的姓名,加以按察,依法制裁。”憲宗說:“你講得對啊!國家以人民為根本,國家聽說發生了災情,應該趕忙去救濟人民,怎麼能夠還要懷疑災情發生與否呢!朕適才所說,有欠深思,是朕說錯了。”於是,憲宗命令趕快免除淮南和兩浙的賦稅。有一次,憲宗與宰相們在延英殿談論治國之道,當時天色向晚,暑氣甚重,汗水溼透了憲宗的衣服,宰相們擔心憲宗身體睏倦,便請求退下,憲宗挽留他們說:“朕進入宮廷後,接觸到的只有宮女和宦官罷了,所以朕喜歡與你們談論治國的要領,絕不感到睏倦。”
  [6]六月,癸巳,司徒、同平章事杜佑以太保致仕。
  [6]六月,癸巳(初七),司徒、同平章事杜佑以太保的官職退休。
  [7]秋,七月,乙亥,立遂王宥為太子,更名恆。恆,郭貴妃之子也。諸姬子灃王寬,長於恆;上將立恆,命崔群為寬草讓表,群曰:“凡推已之有以與人謂之讓。遂王,嫡子也,寬何讓焉!”上乃止。
  [7]秋季,七月,乙亥(十九日),憲宗將遂王李宥立為太子,給他更改名字叫做李恆。李恆是郭貴妃的兒子。皇子澧王李寬是姬妾所生,比李恆年長,憲宗打算將李恆立為太子,命令崔群替李寬起草推讓太子的表章。崔群說:“凡將自己擁有的東西推辭給別人才叫做推讓。遂王李恆是陛下正妻所生的兒子,澧王李寬有什麼可以推讓的呢!”於是,憲宗不再讓崔群草擬李寬推讓太子的表章了。
  [8]八月,戊戌,魏博節度使田季安薨。
  [8]八月,戊戌(十二日),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去世。
  初,季安娶州刺史元誼女,生子懷諫,為節度副使。牙內兵馬使田興,庭之子也,有勇力,頗讀書,性恭遜。季安淫虐,興數規諫,軍中賴之。季安以為收眾心,出為臨清鎮將,將欲殺之。興陽為風痺,灸灼滿身,乃得免。季安病風,殺戮無度,軍政廢亂,夫人元氏召諸將立懷諫為副大使,知軍務,時年十一;遷季安於別寢,月餘而薨。召田興為步射都知兵馬使。
  當初,田委安娶州刺史元誼的女兒為妻,所生兒子田懷諫擔任了魏博節度副使。牙內兵馬使田興,是田庭的兒子,勇武有力,頗讀過一些書,性情恭謹謙遜。田季安放蕩而暴虐,田興屢次規勸,軍中將士都仰賴著他。田季安認為田興收攬人心,將他斥逐到臨清擔任鎮守將領,還準備將他殺掉。田興佯裝得了冷溼病,用艾草炙灼全身,才得以倖免。田季安得了瘋病,殺人沒有限度,軍政廢馳而混亂,夫人元氏召集各位將領將田懷諫立為節度副大使,掌管軍中事務,當時田懷諫只有十一歲。田季安被遷移到另外的寢室,過了一個多月便去世了。田懷諫將田興召回,任命他為步射都知兵馬使。
  辛亥,以左龍武大將軍薛平為鄭滑節度使,欲以控制魏博。
  辛亥(二十五日),憲宗任命左龍武大將軍薛平為鄭滑節度使,準備讓他來控制魏博。
  上與宰相議魏博事,李吉甫請興兵討之,李絳以為魏博不必用兵,當自歸朝廷。吉甫盛陳不可不用兵之狀,上曰:“朕意亦以為然。”絳曰:“臣竊觀兩河藩鎮之跋扈者,皆分兵以隸諸將,不使專在一人,恐其權任太重,乘間而謀已故也。諸將勢均力敵,莫能相制,欲廣相連結,則眾心不同,其謀必洩;欲獨起為變,則兵少力微,勢必不成。加以購賞既重,刑誅又峻,是以諸將互相顧忌,莫敢先發,跋扈者恃此以為長策。然臣竊思之,若常得嚴明主帥能制諸將之死命者以臨之,則粗能自固矣。今懷諫乳臭子,不能自聽斷,軍府大權必有所歸,諸將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服從,則日分兵之策,適足為今日禍亂之階也。田氏不為屠肆,則悉為俘囚矣,何煩天兵哉!彼自列將起代主帥,鄰道所惡,莫甚於此。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則立為鄰道所齏粉矣。故臣以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之自歸也。但願陛下按兵養威,嚴敕諸道選練士馬以須後敕。使賊中知之,不過數月,必有自效于軍中者矣。至時,惟在朝廷應之敏速,中其機會,不愛爵祿以賞其人,使兩河藩鎮聞之,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廷之賞,必皆恐懼,爭為恭須矣。此所謂不戰而屈人兵者也。”上曰:“善!”
  憲宗與宰相們計議有關魏博的事宜,李吉甫請求起兵討伐田懷諫,李絳認為對魏博不一定需要採取軍事行動,田懷諫就會自行歸順朝廷。李吉甫極力陳述不能不採取軍事行動的理由,憲宗說:“朕的意思也認為是這樣的。”李絳說:我私下裡觀察河南、河北驕橫強暴的藩鎮,都分出一部分兵力,隸屬給各個將領,不讓兵力專門由一人掌握,這是擔心掌握兵權的將領權力與職任過重,便會趁機圖謀自己的原故。各將領勢均力敵,不能相互節制。倘若他們打算廣泛地相互聯合起來,則大家的心思並不相同,謀劃肯定要洩露出去。如果他們打算單獨起兵,發起變亂,則兵馬太少,力量微薄,肯定不能成功。加之,各鎮既懸賞優厚,又刑罰嚴厲,所以各將領互相顧慮,彼此畏忌,都沒有膽量率先發難,驕橫的藩鎮就是仗恃著這些,作為自己長遠的計策。然而,我私下裡考慮此事,假如經常得以起用能夠節制各將領竭盡死力效命的嚴明的主帥來駕馭他們,大體上就能自行安定下來了。現在,田懷諫只是一個乳臭小兒,還不能夠親自聽政斷事,軍府的大權必然要有一個歸向,對待各將領有厚有薄,不能均衡,必定要產生怨恨,不肯服從主帥的命令,這就使以往分散兵力的策略,恰好足以成為如今滋生禍亂的緣由啊。即使田氏不被舉家屠殺,陳屍示眾,也會全家人成為俘虜與囚徒,還用煩勞朝廷的兵馬嗎!田懷諫由眾多的將領中起來代替主帥,相鄰各道所憎惡的,沒有比這一點更為嚴重的了。田懷諫如不倚賴朝廷的援助而自存,就會立刻被相鄰各道搗碎成細粉。所以,我認為不一定要用兵,是可以坐著等候魏博自行歸附的。我只希望陛下屯兵不動,蓄養聲威,嚴令各道挑選並操練人馬,以待日後的敕令。假使魏博將領知道了朝廷的動向,不會超過幾個月時間,肯定就會有在軍中主動請求效命的人了。到時候,只在於朝廷敏捷迅速地接應他們,看準時機,不愛惜官爵俸祿,以此獎賞效命之人。使河南、河北的藩鎮得知這一訊息,擔心自己的部下效法魏博,以期得到朝廷的獎賞,因而肯定都會害怕起來,要爭著向朝廷表示恭敬順從了。這就是人們所說的不用使用武力便使敵兵屈服的道理啊。”憲宗說:“講得好!”
  他日,吉甫復於延英盛陳用兵之利,且言芻糧金帛皆已有備。上顧問絳,絳對曰:“兵不可輕動。前年討恆州,四面發兵二十萬,又發兩神策兵自京師赴之,天下騷動,所費七百餘萬緡,訖無成功,為天下笑。今瘡痍未復,人皆憚戰;若又以 敕命驅之,臣恐非直無功,或生他變。況魏博不必用兵,事勢明白,願陛下勿疑。”上奮身撫案曰:“朕不用兵決矣。”絳曰:“陛下雖有是言,恐退朝之後,復有熒惑聖聽者。”上正色厲聲曰:“朕志已決,誰能惑之!”絳乃拜賀曰:“此社稷之福也。”
  後來,李吉甫又在延英殿極力陳訴採取軍事行動的好處,而且說糧草錢帛都已經有了準備。憲宗徵詢李絳的意見,李絳回答說:“武力是不能夠輕易動用的。前年討伐恆州,各地派出兵馬二十萬人,又派出左、右神策軍的兵馬由京城開往恆州,致使全國騷擾不安,消耗的費用有七百多萬緡,最終不能獲得成功,被天下的人們所恥笑。現在,戰爭的創傷尚未恢復,人民都害怕打仗。如果又用敕令驅使他們,我擔心不但不能取得成功,或許還要發生其他變故。況且,不一定要對魏博採取軍事行動。事情的發展趨勢很清楚,希望陛下不用遲疑了。”憲宗猛然起身用力拍著案子說:“朕決定不採取軍事行動,“李絳說:“雖然陛下說了此話,恐怕在退朝以後,還會有人來迷惑陛下的聽聞。”憲宗面色莊重,聲音嚴厲地說:“朕的意圖已經決定下來了,誰能夠來迷惑朕!”
  既而田懷諫幼弱,軍政皆決於家僮蔣士則,數以愛憎移易諸將,眾皆憤怒。朝命久不至,軍中不安。田興晨入府,士卒數千人大噪,環興而拜,請為留後。興驚僕於地,眾不散;久之,興度不免,乃謂眾曰:“汝肯聽吾言乎!”皆曰:“惟命。”興曰:“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請官吏,然後可。”皆曰:“諾。”興乃殺蔣士則等十餘人,遷懷諫於外。
  不久,由於田懷諫幼稚弱小,軍中政事完全由家中的僕從蔣士則決斷。蔣士則屢次憑著個人的愛憎調動諸將,大家都憤怒起來上。朝廷的任命長時間沒有送到,軍中將士更是不能安下心來了。有一次,田興在早上前往軍府,數千名士兵大聲喊叫,圍著田興行禮,請田興擔任留後。田興驚惶得撲倒在地,眾人仍然不肯散去。過了許久,田興估計難以走脫,便對大家說:“你們願意聽從我的話嗎?”大家都說:“請下命令吧。”田興說:“不許冒犯副大使,遵守朝廷的法紀命令,向朝廷申報版圖戶籍,請朝廷任命官吏,做到這些以後,我才答應你們。”大家都說:“好吧。”於是,田興殺了蔣士則等十多個人,將田懷諫遷移到外地去了。
補充糾錯
分享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