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唐紀十一

唐紀十一原文

  起强圉作噩五月,尽上章困敦,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

  ◎ 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

  五月,壬申,魏征上疏,以为:“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微厉。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且以隋之府库、仓廪、户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拟伦!然隋以富强动之而危,我以寡弱静之而安;安危之理,皎然在目。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至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鉴形莫如止水,鉴败莫如亡国。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从约,亲忠远佞,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固无得而称焉。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
  六月,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薨。彦博久掌机务,知无不为。上谓侍臣曰:“彦博以忧国之故,精神耗竭,我见其不逮,已二年矣,恨不纵其安逸,竟夭天年!”
  丁巳,上幸明德宫。
  己未,诏荆州都督荆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咸令子孙世袭。戊辰,又以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刺史,亦令世袭,非有大故,无得黜免。己巳,徙许王元祥为江王。
  秋,七月,癸未,大雨,穀、洛溢入洛阳宫,坏官寺、民居,溺死者六千馀人。
  魏征上疏,以为:“《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自王道休明,十有馀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故也。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况内怀奸宄,其祸岂不深乎!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何异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上赐手诏褒美曰:“昔晋武帝平吴之后,志意骄怠,何曾位极台司,不能直谏,乃私语子孙,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也。得公之谏,朕知过矣。当置之几案以比弦、韦。”
  乙未,车驾还洛阳,诏:“洛阳宫为水所毁者,少加修缮,才令可居。自外众材,给城中坏庐舍者。令百官各上封事,极言朕过。”壬寅,废明德宫及飞山之玄圃院,给遭水者。
  八月,甲子,上谓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频;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魏征曰:“先王惟恐不闻其过。陛下既使之上封事,止得恣其陈述。苟其言可取,固有益于国;若其无取,亦无所损。”上曰:“公言是也。”皆劳而遣之。
  侍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陛下当隆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得但持当年而已!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陛下虽加恩诏,使之裁损,然营缮不休,民安得息!故有司徒行文书,曾无事实。昔汉之文、景,恭俭养民,武帝承其丰富之资,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向使高祖之后即传武帝,汉室安得久存乎!又,京师及四方所造乘舆器用及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夫昧爽丕显,后世犹怠,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复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臣观自古以来,百姓愁怨,聚为盗贼,其国未有不亡者,人主虽欲追改,不能复全。故当修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也。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畜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夫畜积固不可无,要当人有馀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夫俭以息人,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在于今日为之,固不难也。陛下必欲为久长之谋,不必远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陛下宠遇诸王,颇有过厚者,万代之后,不可不深思也。且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囚禁诸王,但无缧绁耳。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也。又,百姓所以治安,唯在刺史、县令,苟选用得人,则陛下可以端拱无为。今朝廷唯重内官而轻州县之选,刺史多用武人,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疏奏,上称善久之。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选;县令,宜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
  冬,十月,癸丑,诏勋戚亡者皆陪葬山陵。
  上猎于洛阳苑,有群豕突出林中,上引弓四发,殪四豕。有豕突前,及马镫;民部尚书唐俭投马搏之,上拔剑斩豕,顾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邪,何惧之甚!”对曰:“汉高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治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上悦,为之罢猎,寻加光禄大夫。
  安州都督吴王恪数出畋猎,颇损居人;侍御史柳范奏弹之。丁丑,恪坐免官,削户三百。上曰:“长史权万纪事吾儿,不能匡正,罪当死。”柳范曰:“房玄龄事陛下,犹不能止畋猎,岂得独罪万纪!”上大怒,拂衣而入。久之,独引范谓曰:“何面折我?”对曰:“陛下仁明,臣不敢不尽愚直。”上悦。
  十一月,辛卯,上幸怀州;丙午,还洛阳宫。
  故荆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上闻其美,召入后宫,为才人。

  ◎ 贞观十二年戊戌,公元六三八年

  春,正月,乙未,礼部尚书王珪奏:“三品已上遇亲王于路皆降乘,非礼。”上曰:“卿辈苟自崇贵,轻我诸子。”特进魏征曰:“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皆九卿、八座,为王降乘,诚非所宜当。”上曰:“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何得轻之!”对曰:“自周以来,皆子孙相继,不立兄弟,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此为国者所深戒也。”上乃从珪奏。
  吏部尚书高士廉、黄门侍郎韦挺、礼部侍郎令狐德葇、中书侍郎岑文本撰《氏族志》成,上之。先是,山东人士崔、卢、李、郑诸族,好自矜地望,虽累叶陵夷,苟他族欲与为昏姻,必多责财币,或舍其乡里而妄称名族,或兄弟齐列而更以妻族相陵。上恶之,命士廉等遍责天下谱谍,质诸史籍,考其真伪,辨其昭穆,第其甲乙,褒进忠贤,贬退奸逆,分为九等。士廉等以黄门侍郎崔民幹为第一。上曰:“汉高祖与萧、曹、樊、灌皆起闾阎布衣,卿辈至今推仰,以为英贤,岂在世禄乎!高氏偏据山东,梁、陈僻在江南,虽有人物,盖何足言?况其子孙才行衰薄,官爵陵替,而犹卬然以门地自负,贩鬻松槚,依托富贵,弃廉忘耻,不知世人何为贵之!今三品以上,或以德行,或以勋劳,或以文学,致位贵显。彼衰世旧门,诚何足慕!而求与为昏,虽多输金帛,犹为彼所偃蹇,我不知其解何也!今欲厘正讹谬,舍名取实,而卿曹犹以崔民幹为第一,是轻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乃更命刊定,专以今朝品秩为高下。于是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降崔民幹为第三。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颁于天下。
  二月,乙卯,车驾西还;癸亥,幸河北,观砥柱。
  甲子,巫州獠反,夔州都督齐善行败之,俘男女三千馀口。
  乙丑,上祀禹庙。丁卯,至柳谷,观盐池。庚午,至蒲州,刺史赵元楷课父老服黄纱单衣迎车驾,盛饰廨舍楼观,又饲羊百馀口、鱼数百头以馈贵戚。上数之曰:“朕巡省河、洛,凡有所须,皆资库物。卿所为乃亡隋之弊俗也。”甲戌,幸长春宫。
  戊寅,诏曰:“隋故鹰击郎将尧君素,虽桀犬吠尧,有乖倒戈之志,而疾风劲草,实表岁寒之心;可赠蒲州刺史,仍访其子孙以闻。”
  闰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丁未,车驾至京师。
  三月,辛亥,著作佐郎邓世隆表请集上文章。上曰:“朕之辞令,有益于民者,史皆书之,足为不朽。若其无益,集之何用!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于亡!为人主患无德政,文章何为!”遂不许。
  丙子,以皇孙生,宴五品以上于东宫。上曰:“贞观之前,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贞观以来,绳愆纠缪,魏征之功也。”皆赐之佩刀。上谓征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对曰:“威德所加,比贞观之初则远矣;人悦服则不逮也。”上曰:“远方畏威慕德,故来服;若其不逮,何以致之?”对曰:“陛下往以未治为忧,故德义日新;今以既治为安,故不逮。”上曰:“今所为,犹往年也,何以异?”对曰:“陛下贞观之初,恐人不谏,常导之使言,中间悦而从之。今则不然,虽勉从之,犹有难色。所以异也。”上曰:“其事可闻欤?”对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以为法不当死,陛下赐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或云:‘赏太厚。’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故赏之。’此导之使言也。司户柳雄妄诉隋资,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谏而止。是悦而从之也。近皇甫德参上书谏修洛阳宫,陛下恚之,虽以臣言而罢,勉从之也。”上曰:“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
  夏,五月,壬申,弘文馆学士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卒,上哭之恸。世南外和柔而内忠直,上尝称世南有五绝: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学,四文辞,五书翰。
  秋,七月,癸酉,以吏部尚书高士廉为右仆射。
  乙亥,吐蕃寇弘州。
  八月,霸州山獠反,烧杀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馀家。
  初,上遣使者冯德遐抚慰吐蕃,吐蕃闻突厥、吐谷浑皆尚公主,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上未之许。使者还,言于赞普弃宗弄赞曰:“臣初至唐,唐待我甚厚,许尚公主。会吐谷浑王入朝,相离间,唐礼遂衰,亦不许婚。”弄赞遂发兵击吐谷浑。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北,民畜多为吐蕃所掠。
  吐蕃进破党项、白兰诸羌,帅众二十馀万屯松州西境,遣使贡金帛,云来迎公主。寻进攻松州,败都督韩威;羌酋阎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并以州叛归之。连兵不息,其大臣谏不听而自缢者凡八辈。壬寅,以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甲辰,以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督步骑五万击之。
  吐蕃攻城十馀日,进达为先锋,九月,辛亥,掩其不备,败吐蕃于松州城下,斩首千馀级。弄赞惧,引兵退,遣使谢罪,因复请婚;上许之。
  甲寅,上问侍臣:“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房玄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魏征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上曰:“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征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玄龄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福也。”
  初,突厥颉利既亡,北方空虚,薛延陀真珠可汗帅其部落建庭于都尉犍山北、独逻水南,胜兵二十万,立其二子拔酌、颉利苾主南、北部。上以其强盛,恐后难制,癸亥,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各赐鼓纛,外示优崇,实分其势。
  冬,十月,乙亥,巴州獠反。
  己卯,畋于始平;乙未,还京师。
  钧州獠反;遣桂州都督张宝德讨平之。十一月,丁未,初置左、右屯营飞骑于玄武门,以诸将军领之。又简飞骑才力骁健、善骑射者,号百骑,衣五色袍,乘骏马,以虎皮为鞯,凡游幸则从焉。
  己巳,明州獠反;遣交州都督李道彦讨平之。
  十二月,辛巳,左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反獠于壁州,大破之,虏男女万馀口。
  是岁,以给事中马周为中书舍人。周有机辩,中书侍郎岭岑文本常称:“马君论事,援引事类,扬榷古今,举要删烦,会文切理,一字不可增,亦不可减,听之靡靡,令人忘倦。”
  霍王元轨好读书,恭谨自守,举措不妄。为徐州刺史,与处士刘玄平为布衣交。人问玄平王所长,玄平曰:“无长。”问者怪之。玄平曰:“夫人有所短乃见所长,至于霍王,无所短,吾何以称其长哉!”
  初,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每部有酋长一人,仍各赐一箭,谓之十箭。又分左、右厢,左厢号五咄陆,置五大啜,居碎叶以东;右厢号五弩失毕,置五大俟斤,居碎叶以西;通谓之十姓。咥利失失众心,为其臣统吐屯所袭。咥利失兵败,与其弟步利设走保焉耆。统吐屯等将立欲谷设为大可汁,会统吐屯为人所杀,欲谷设兵亦败,咥利失复得故地。至是,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毘咄陆可汗。乙毘咄陆既立,与咥利失大战,杀伤甚众。因中分其地,自伊列水以西属乙咄陆,以东属咥利失。
  处月、处密与高昌共攻拔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庐舍而去。

  ◎ 贞观十三年己亥,公元六三九年

  春,正月,乙巳,车驾谒献陵;丁未,还宫。
  戊午,加左仆射房玄龄太子少师。玄龄自以居端揆十五年,男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女为韩王妃,深畏满盈,上表请解机务;上不许。玄龄固请不已,诏断表,乃就职。太子欲拜玄龄,设仪卫待之,玄龄不敢谒见而归,时人美其有让。玄龄以度支系天下利害,尝有阙,求其人未得,乃自领之。
  礼部尚书永宁懿公王珪薨。珪性宽裕,自奉养甚薄。于今,三品已上皆立家庙,珪通贵已久,独祭于寝。为法司所劾,上不问,命有司为之立庙以愧之。
  二月,庚辰,以光禄大夫尉迟敬德为鄜州都督。
  上尝谓敬德曰:“人或言卿反,何也?”对曰:“臣反是实!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上为之流涕,曰:“卿复服,朕不疑卿,故语卿,何更恨邪!”
  上又尝谓敬德曰:“朕欲以女妻卿,何如?”敬德叩头谢曰:“臣妻虽鄙陋,相与共贫贱久矣。臣虽不学,闻古人富不易妻,此非臣所愿也。”上乃止。
  戊戌,尚书奏:“近世掖庭之选,或微贱之族,礼训蔑闻;或刑戮之家,忧怨所积。请自今后宫及东宫内职有阙,皆选良家有才行者充,以礼聘纳;其没官口及素微贱之人,皆不得补用。”上从之。
  上既诏宗室群臣袭封刺史,左庶子于志宁以为古今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争之。侍御史马周亦上疏,以为:“尧、舜之父,犹有硃、均之子。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正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明矣。然则向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
  会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等皆不愿之国,上表固让,称:“承恩以来,形影相吊,若履春冰;宗戚忧虞,如置汤火。缅惟三代封建,盖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礼乐节文,多非己出。两汉罢侯置守,蠲除曩弊,深协事宜,今因臣等,复有变更,恐紊圣朝纲纪;且后世愚幼不肖之嗣,或抵冒邦宪,自取诛夷,更因延世之赏,致成剿绝之祸,良可哀愍。愿停涣汗之旨,赐其性命之恩。”无忌又因子妇长乐公主固请于上,且言:“臣披荆棘事陛下,今海内宁一,奈何弃之外州,与迁徙何异!”上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意欲公之后嗣,辅朕子孙,共传永久;而公等乃复发言怨望,朕岂强公等以茅土邪!”庚子,诏停世封刺史。
  高昌王麹文泰多遏绝西域朝贡,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内属,文泰与西突厥共击之。上下书切责,征其大臣阿史那矩,欲与议事,文泰不遣,遣其长史麹雍来谢罪。颉利之亡也,中国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诏文泰归之,文泰蔽匿不遣。又与西突厥共击破焉耆,焉耆诉之。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问状,且谓其使者曰:“高昌数年以来,朝贡脱略,无籓臣礼,所置官号,皆准天朝,筑城掘沟,预备攻讨。我使者至彼,文泰语之云:‘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又遣使谓薛延陀云:‘既为可汗,则与天子匹敌,何为拜其使者!’事人无礼,又间邻国,为恶不诛,善何以劝!明年当发兵击汝。”三月,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奴受恩思报,请发所部为军导以击高昌。”上遣民部尚书唐俭、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赍缯帛赐薛延陀,与谋进取。
  夏,四月,戊寅,上幸九成宫。
  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结社率从突利入朝,历位中郎将。居家无赖,怨突利斥之,乃诬告其谋反,上由是薄之,久不进秩。结社率阴结故部落,得四十馀人,谋因晋王治四鼓出宫,开门辟仗,驰入宫门,直指御帐,可有大功。甲申,拥突利之子贺逻鹘夜伏于宫外,会大风,晋王未出,结社率恐晓,遂犯行宫,逾四重幕,弓矢乱发,卫士死者数十人。折冲孙武开等帅众奋击,久之,乃退,驰入御厩,盗马二十馀匹,北走,度渭,欲奔其部落,追获,斩之,原贺逻鹘投于岭表。
  庚寅,遣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巴、壁、洋、集四州反獠,平之,虏男女六千馀口。
  五月,旱。甲寅,诏五品以上上封事。魏征上疏,以为:“陛下志业,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此恐非兴邦之至言。”上深加奖叹,云:“已列诸屏障,朝夕瞻仰,并录付史官。”仍赐征黄金十斤。厩马二匹。
  六月,渝州人侯弘仁自牂柯开道,经西赵,出邕州,以通交、桂,蛮、俚降者二万八千馀户。
  丙申,立皇弟元婴为滕王。
  自结社率之反,言事者多云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戌,诏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怀化郡王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赐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还其旧部,俾世作籓屏,长保边塞。突厥咸惮薛延陀,不肯出塞。上遣司农卿郭嗣本赐薛延陀玺书,言“颉利既败,其部落咸来归化,我略其旧过,嘉其后善,待其达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中国贵尚礼义,不灭人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害,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畜,恒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于河南,任其畜牧。今户口蕃滋,吾心甚喜。既许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将遣突厥渡河,复其故国。尔薛延陀受册在前,突厥受册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尔在碛北,突厥在碛南,各守土疆,镇抚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则发兵,各问其罪。”薛延陀奉诏。于是遣思摩帅所部建牙于河北,上御齐政殿饯之,思摩涕泣,奉觞上寿曰:“奴等破亡之馀,分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复立为可汗,愿万世子孙恒事陛下。”又遣礼部尚书赵郡王孝恭等赍册书,就其种落,筑坛于河上而立之。上谓侍臣曰:“中国,根幹也;四夷,枝叶也;割根幹以奉枝叶,木安得滋荣!朕不用魏征言,几致狼狈。”又以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熟为右贤王。忠,苏尼失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及出塞,怀慕中国,见使者必泣涕请入侍;诏许之。
  八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诏以“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比来诉讼者或自毁耳目,自今有犯,先笞四十,然后依法。”
  冬,十月,甲申,车驾还京师。
  十一月,辛亥,以侍中杨师道为中书令。
  戊辰,尚书左丞刘洎为黄门侍郎、参知政事。
  上犹冀高昌王文泰悔过,复下玺书,示以祸福,征之入朝;文泰竟称疾不至。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军大总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副总管兼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将兵击之。
  乙亥,立皇子福为赵王。
  己丑,吐谷浑王诺曷钵来朝,以宗女为弘化公主,妻之。
  壬辰,上畋于咸阳,癸巳,还宫。
  太子承乾颇以游畋废学,右庶子张玄素谏,不听。
  是岁,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县一千五百一十一。
  太史令傅奕精究术数之书,而终不之信,遇病,不呼医饵药。有僧自西域来,善咒术,能令人立死,复咒之使苏。上择飞骑中壮者试之,皆如其言;以告奕,奕曰:“此邪术也。臣闻邪不干正,请使咒臣,必不能行。”上命僧咒奕,奕初无所觉,须臾,僧忽僵仆,若为物所击,遂不复苏。又有婆罗门僧,言得佛齿,所击前无坚物。长安士女辐凑如市。奕时卧疾,谓其子曰:“吾闻有金刚石者,性至坚,物莫能伤,唯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试焉。”其子往见佛齿,出角叩之,应手而碎,观者乃止。奕临终,戒其子无得学佛书,时年八十五。又集魏、晋以来驳佛教者为《高识传》十卷,行于世。
  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发与乙毘咄陆可汗通谋作乱,咥利失穷蹙,逃奔汗而死。弩失毕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是为乙毘沙钵罗叶护可汗。沙钵罗叶护既立,建庭于虽合水北,谓之南庭,自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国皆附之。咄陆建牙于镞曷山西,谓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火燖、触水昆等国皆附之,以伊列水为境。

  ◎ 贞观十四年庚子,公元六四零年

  春,正月,甲寅,上幸魏王泰第,赦雍州长安系囚大辟以下,免延康里今年租赋,赐泰府僚属及同里老人有差。
  二月,丁丑,上幸国子监,观释奠,命祭酒孔颖达讲《孝经》,赐祭酒以下至诸生高第帛有差。是时上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数幸国子监,使之讲论,学生能明一大经已上皆得补官。增筑学舍千二百间,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自屯营飞骑,亦给博士,使授以经,有能通经者,听得贡举。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乃至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升讲筵者至八千馀人。上以师说多门,章句繁杂,命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疏,谓之《正义》,令学者习之。
  壬午,上幸骊山温汤;辛卯,还宫。
  乙未,诏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陈沈文阿、周弘正、张讥,隋何妥、刘炫等子孙以闻,当加引擢。
  三月,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击罗窦反獠,破之,俘七千馀口。
  辛丑,流鬼国遣使入贡。去京师万五千里,滨于北海,南邻靺鞨,未尝通中国,重三译而来。上以其使者佘志为骑都尉。
  丙辰,置宁朔大使以护突厥。
  夏,五月,壬寅,徙燕王灵夔为鲁王。
  上将幸洛阳,命将作大匠阎立德行清暑之地。秋,八月,庚午,作襄城宫于汝州西山。立德,立本之兄也。
  高昌王文泰闻唐兵起,谓其国人曰:“唐去我七千里,沙碛居其二千里,地无水草,寒风如刀,热风如烧,安能致大军乎!往吾入朝,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非复有隋之比。今来伐我,发兵多则粮运不给;三万已下,吾力能制之。当以逸待劳,坐收其弊。若顿兵城下,不过二十日,食尽必走,然后从而虏之。何足忧也!”及闻唐兵临碛口,忧惧不知所为,发疾卒,子智盛立。
  军至柳谷,诇者言文泰刻日将葬,国人咸集于彼,诸将请袭之,侯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无礼,故使吾讨之,今袭人于墟墓之间,非问罪之师也。”于是鼓行而进,至田城,谕之,不下,诘朝攻之,及午而克,虏男女七千馀口。以中郎将辛獠儿为前锋,夜,趋其都城,高昌逆战而败,大军继至,抵其城下。
  智盛致书于君集曰:“得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罚所加,身已物故。智盛袭位未几,惟尚书怜察。”君集报曰:“苟能悔过,当束手军门。”智盛犹不出。君集命填堑攻之,飞石雨下,城中人皆室处。又为巢车,高十丈,俯瞰城中。有行人及飞石所中,皆唱言之。先是,文泰与西突厥可汗相结,约有急相助;可汗遣其叶护屯可汗浮图城,为文泰声援。及君集至,可汗惧而西走千馀里,叶护以城降。智盛穷蹙,癸酉,开门出降。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户八千四十六,口一万七千七百,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上欲以高昌为州县,魏征谏曰:“陛下初即位,文泰夫妇首来朝,其后稍骄倨,故王诛加之。罪止文泰可矣,宜抚其百姓,存其社稷,复立其子,则威德被于遐荒,四夷皆悦服矣。今若利其土地以为州县,则常须千馀人镇守,数年一易,往来死者什有三四,供办衣资,违离亲戚,十年之后,陇右虚耗矣。陛下终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国,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臣未见其可。”上不从,九月,以其地为西州,以可汗浮图城为庭州,各置属县,乙卯,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留兵镇之。
  君集虏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杰而还。于是唐地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
  侯君集之讨高昌也,遣使约焉耆与之合势,焉耆喜,听命。及高昌破,焉耆王诣军门谒见君集,且言焉耆三城先为高昌所夺,君集奏并高昌所掠焉耆民悉归之。
  冬,十月,甲戌,荆王元景等复表请封禅,上不许。
  初,陈仓折冲都尉鲁宁坐事系狱,自恃高班,慢骂陈仓尉尉氏刘仁轨,仁轨杖杀之。州司以闻。上怒,命斩之,怒犹不解,曰:“何物县尉,敢杀吾折冲!”命追至长安面诘之。仁轨曰:“鲁宁对臣百姓辱臣如此,臣实忿而杀之。”辞色自若。魏征侍侧,曰:“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上曰:“何也?”征曰:“隋末,百姓强而陵官吏,如鲁宁之比是也。”上悦,擢仁轨为栎阳丞。
  上将幸同州校猎,仁轨上言:“今秋大稔,民收获者才一二,使之供承猎事,治道葺桥,动费一二万功,实妨农事。愿少停銮舆旬日,俟其毕务,则公私俱济。”上赐玺书嘉纳之,寻迁新安令。闰月,乙未,行幸同州;庚戌,还宫。
  丙辰,吐蕃赞普遣其相禄东赞献金五千两及珍玩数百,以请婚。上许以文成公主妻之。
  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上祀南郊。时《戊寅历》以癸亥为朔,宣义郎李淳风表称:“古历分日起于子半,今岁甲子朔冬至,而故太史令傅仁均减馀稍多,子初为朔,遂差三刻,用乖天正,请更加考定。”众议以仁均定朔微差,淳风推校精密,请如淳风议,从之。
  丁卯,礼官奏请加高祖父母服齐衰五月,嫡子妇服期,嫂、叔、弟妻、夫兄、舅皆服小功;从之。
  丙子,百官复表请封禅,诏许之。更命诸儒详定仪注;以太常卿韦挺等为封禅使。
  司门员外郎韦元方给给使过所稽缓,给使奏之;上怒,出元方为华阴令。魏征谏曰:“帝王震怒,不可妄发。前为给使,遂夜出敕书,事如军机,谁不惊骇!况宦者之徒,古来难养,轻为言语,易生患害,独行远使,深非事宜,渐不可长,所宜深慎。”上纳其言。
  尚书左丞韦悰句司农木橦价贵于民间,奏其隐没。上召大理卿孙伏伽书司农罪。伏伽曰:“司农无罪。”上怪,问其故,对曰:“只为官橦贵,所以私橦贱。向使官橦贱,私橦无由贱矣。但见司农识大体,不知其过也。”上悟,屡称其善;顾谓韦悰曰:“卿识用不逮伏伽远矣。”
  十二月,丁酉,侯君集献俘于观德殿。行饮至礼,大酺三日。寻以智盛为左武卫将军、金城郡公。上得高昌乐工,以付太常,增九部乐为十部。
  君集之破高昌也,私取其珍宝;将士知之,竞为盗窃,君集不能禁,为有司所劾,诏下君集等狱。中书侍郎岑文本上疏,以为:“高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讨而克之,不逾旬日,并付大理。虽君集等自挂网罗,恐海内之人疑陛下唯录其过,而遗其功也。臣闻命将出师,主于克敌,苟能克敌,虽贪可赏;若其败绩,虽廉可诛。是以汉之李广利、陈汤,晋之王浚,隋之韩擒虎,皆负罪谴,人主以其有功,咸受封赏。由是观之,将帅之臣,廉慎者寡,贪求者众。是以黄石公《军势》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急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伏愿录其微劳,忘其大过,使君集重升朝列,复备驱驰,虽非清贞之臣,犹得贪愚之将,斯则陛下虽屈法而德弥显,君集等虽蒙宥而过更彰矣。”上乃释之。
  又有告薛万均私通高昌妇女者,万均不服,内出高昌妇女付大理,与万均对辩,魏征谏曰:“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今遣大将军与亡国妇女对辩帷箔之私,实则所得者轻,虚则所失者重。昔秦穆饮盗马之士,楚庄赦绝缨之罪,况陛下道高尧、舜,而曾二君之不逮乎!”上遽释之。
  侯君集马病蚛颡,行军总管赵元楷亲以指沾其脓而嗅之,御史劾奏其谄,左迁括州刺史。
  高昌之平也,诸将皆即受赏,行军总管阿史那社尔以无敕旨,独不受,及别敕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上嘉其廉慎,以高昌所得宝刀及杂彩千段赐之。
  癸卯,上猎于樊川;乙巳,还宫。
  魏征上疏,以为:“在朝群臣,当枢机之寄者,任之虽重,信之未笃,是以人或自疑,心怀苟且。陛下宽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致治,其可得乎!若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求免祸,矫伪成俗矣。”上纳之。
  上谓侍臣曰:“朕虽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难。”魏征对曰:“臣闻战胜易,守胜难,陛下之及此言,宗庙社稷之福也!”
  上闻右庶子张玄素在东宫数谏争,擢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左庶子。太子尝于宫中击鼓,玄素叩阁切谏;太子出其鼓,对玄素毁之。太子久不出见官属,玄素谏曰:“朝廷选俊贤以辅至德,今动经时月,不见宫臣,将何以裨益万一!且宫中唯有妇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太子不听。
  玄素少为刑部令史,上尝对朝臣问之曰:“卿在隋何官?”对曰:“县尉。”又问:“未为尉时何官?”对曰:“流外。”又问:“何曹?”玄素耻之,出阁殆不能步,色如死灰。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君能礼其臣,乃能尽其力。玄素虽出寒微,陛下重其才,擢至三品,翼赞皇储,岂可复对群臣穷其门户!弃宿昔之恩,成一朝之耻,使之郁结于怀,何以责其伏节死义乎!”上曰:“朕亦悔此问,卿疏深会我心。”遂良,亮之子也。孙伏伽与玄素在隋皆为令史,伏伽或于广坐自陈往事,一无所隐。
  戴州刺史贾崇以所部有犯十恶者,御史劾之。上曰:“昔唐、虞大圣,贵为天子,不能化其子;况崇为刺史,独能使其民比屋为善乎!若坐是贬黜,则州县互相掩蔽,纵舍罪人。自今诸州有犯十恶者,勿劾刺史,但令明加纠察,如法施罪,庶以肃清奸恶耳。”
  上自临治兵,以部陈不整,命大将军张士贵杖中郎将等;怒其杖轻,下士贵吏。魏征谏曰:“将军之职,为国爪牙;使之执杖,已非后法,况以杖轻下吏乎!”上亟释之。
  言事者多请上亲览表奏,以防壅蔽。上以问魏征,对曰:“斯人不知大体,必使陛下一一亲之,岂惟朝堂,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

唐紀十一譯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上貞觀十一年(丁酉、637)
  唐紀十一唐太宗貞觀十一年(丁酉,公元637年)
  [1]五月,壬申,魏徵上疏,以為:“陛上欲善之志不及於昔時,聞過必改少虧於曩日,譴罰積多,威怒微厲。乃知貴不期驕,富不期侈,非虛言也。且以隋之府庫、倉廩、戶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擬倫!然隋以富強動之而危,我以寡弱靜之而安;安危之理,皎然在目。昔隋之未亂也,自謂必無亂;其未亡也,自謂必無亡。故賦役無窮,征伐不息,以至禍將及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鑑形莫如止水,鑑敗莫如亡國。伏願取鑑於隋,去奢從約,親忠遠佞,以當今之無事,行疇昔之恭儉,則盡善盡美,固無得而稱焉。夫取之實難,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難,豈不能保其所易乎!”
  [1]五月,壬申(疑誤),魏徵上奏疏,認為:“陛下從善如流、聞過必改的精神似乎不如從前,譴責懲罰漸多,逞威發怒比過去嚴厲了。由此可知富貴時不希望引來驕橫奢侈,而驕橫奢侈卻不期而至,這並非虛妄之言。而且當年隋朝府庫倉廩的充實與戶口甲兵的強盛,今日如何比得上!然而隋朝自恃富強頻繁勞作以至國家危亡,我們自知貧弱與民清靜而使天下安定;安定與危亡的道理,昭然若揭。從前隋朝未發生變亂時,自己認為必然不會發生變亂;未滅亡時,自認為必然沒有滅亡的危險。故而不停地徵派賦稅勞役,不停地東征西伐,以致禍亂將及自身時還尚未知覺。所以說照看自己的身形莫如使水靜止如鏡面,借鑑失敗莫如看國家的滅亡。深望陛下能夠借鑑隋的覆亡,除掉奢侈立意儉約,親近忠良遠離邪佞,以現在的平靜無事,繼續施行過去的勤勉節儉,才能達到盡善盡美、無以復加的地步。取得天下誠屬困難,而守成則較為容易,陛下能夠取得較難的一步,難道不能保全較容易的嗎?”
  [2]六月,右僕射虞恭公溫彥博薨。彥博久掌機務,知無不為。上謂侍臣曰:“彥博以憂國之故,精神耗竭,我見其不逮,已二年矣,恨不縱其安逸,竟夭天年!”
  [2]六月,尚書右僕射虞恭公溫彥博去世。彥博長時間執掌機要,盡職盡責。太宗對身邊的大臣們說:“彥博因為憂國憂民的緣故,耗盡心力,朕見其精力與體力不支,已有二年,只是遺憾不能讓他安逸清閒一段時間,竟致英年早逝!”
  [3]丁巳,上幸明德宮。
  [3]丁巳(初四),太宗巡幸明德宮。
  [4]己未,詔荊州都督荊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鹹令子孫世襲。戊辰,又以功臣長孫無忌等十四人為刺史,亦令世襲;非有大故,無得黜免。
  [4]己未(初六),太宗下詔荊州都督、荊王李元景等二十一位親王所任的刺史職務,均由其子孫世襲。戊辰(十五日),又封功臣長孫無忌等十四人為刺史,也令其子孫世襲;如沒有大的變故,不得黜免。
  [5]己巳,徙許王元祥為江王。
  [5]己巳(十六日),改封許王李元祥為江王。
  [6]秋,七月,癸未,大雨,谷、洛溢入洛陽宮,壞官寺、民居,溺死者六千餘人。
  [6]秋季,七月,癸未(初一),天降大雨,谷、洛二河水漲滿,溢位流入洛陽宮中,毀壞官家寺廟與百姓住房,溺死六千多人。
  [7]魏徵上疏,以為:“《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自王道休明,十有餘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盡誠信故也。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訪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輕而狎;狎則言無不盡,疏則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豈無小慧!然才非經國,慮不及遠,雖竭力盡誠,猶未免有敗,況內懷奸宄,其禍豈不深乎!夫雖君子不能無小過,苟不害於正道,斯可略矣。既謂之君子而復疑其不信,何異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陛下誠能慎選君子,以禮信用之,何憂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上賜手詔褒美曰:“昔晉武帝平吳之後,志意驕怠,何曾位極臺司,不能直諫,乃私語子孫,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也。得公之諫,朕知過矣。當置之几案以比弦、韋。”
  [7]魏徵上奏疏認為:“《文子》說:‘同樣的言語,有時能被信任,可見信任在言語之前;同樣的命令,有時被執行,可見真誠待人在命令之外。’自從大唐美善興旺,已有十多年了,然而德化的成效不盡人意,是因為君王對待臣下未盡誠信的緣故。如今確立政策,達到大治,必然委之於君子;而事有得失,有時要詢訪小人。對待君子敬而遠之,對待小人輕佻而又親暱,親暱則言語表達得充分,疏遠則下情難以上達。智力中等的人,豈能沒有小聰明!然而並沒有經國的才略,考慮問題不遠,即使竭盡誠意,也難免有敗績,更何況內心懷有奸詐的小人,對國家的禍患能不深嗎?雖然君子也不能沒有小過失,假如對於正道沒有太大的害處,就可以略去不計較。既然稱之為君子而又懷疑其不真誠,這與立一根直木而又懷疑其影子歪斜有什麼不同?陛下如果真能慎擇君子,禮遇信任予以重用,何愁不能達到天下大治呢?否則的話,很難保證危亡不期而至呀。”太宗賜給魏徵手書詔令,誇讚道:“以前晉武帝平定東吳之後,意志驕傲懈怠,何曾身處三公高位,不能犯顏直諫,而是私下裡說與子孫們聽,自詡為明智,此乃最大的不忠。如今得到你的諫言,朕已知錯了。當把你的箴言放在几案上,猶如西門豹、董安於佩戴韋弦以自警。”
  [8]乙未,車駕還洛陽,詔:“洛陽宮為水所毀者,少加修繕,才令可居。自外眾材,給城中壞廬舍者。令百官各上封事,極言朕過。”壬寅,廢明德宮及飛山宮之玄圃院,給遭水者。
  [8]乙未(十三日),太宗的車駕從明德宮回到洛陽宮,下詔說:“洛陽宮被水毀壞的部分,稍加修繕,便可以居住。從外面運來的修繕材料,都供給城中屋舍塌壞的人家。命令文武百官各上書言事,極力指出朕的過失。”壬寅(二十日),廢除明德宮以及飛山宮中的玄圃院,將其賜給遭受水災的百姓。
  [9]八月,甲子,上謂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遊獵太頻。今天下無事,武備不可忘,朕時與左右獵於後苑,無一事煩民,夫亦何傷!”魏徵曰:“先王惟恐不聞其過。陛下既使之上封事,止得恣其陳述。苟其言可取,固有益於國;若其無取,亦無所損。”上曰:“公言是也。”皆勞而遣之。
  [9]八月,甲子(十二日),太宗對身邊大臣說:“上書奏事的人都說朕遊獵太頻繁,如今天下無事,武備的事不能忘,朕時常與身邊的人到後苑射獵,沒有一件事煩擾了百姓,這有什麼害處呢?”魏徵說:“先王惟恐聽不到有人談論其過錯。陛下既然讓大臣們上書奏事,就應該聽任他們無拘束地陳述意見。如果他們的話可取,固然會對國家有利;假如不可取,聽聽也沒有損害。”太宗說:“你說得很對。”均予慰問,並打發他們回去。
  [10]侍御史馬週上疏,以為:“三代及漢,歷年多者八百,少者不減四百,良以恩結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餘年,皆無恩於人,本根不固故也。陛下當隆禹、湯、文、武之業,為子孫立萬代之基,豈得但持當年而已!今之戶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給役者兄去弟還,道路相繼。陛下雖加恩詔,使之裁損,然營繕不休,民安得息!故有司徒行文書,曾無事實。昔漢之文、景,恭儉養民,武帝承其豐富之資,故能窮奢極欲而不至於亂。使高祖之後即傳武帝,漢室安得久存乎!又,京師及四方所造乘輿器用及諸王、妃、主服飾,議者皆不以為儉。夫昧爽丕顯,後世猶怠,陛下少居民間,知民疾苦,尚復如此,況皇太子生長深宮,不更外事,萬歲之後,固聖慮所當憂也。臣觀自古以來,百姓愁怨,聚為盜賊,其國未有不亡者,人主雖欲追改,不能復全。故當修於可修之時,不可悔之於已失之後也。蓋幽、厲嘗笑桀、紂矣,煬帝亦笑周、齊矣,不可使後之笑今如今之笑煬帝也!貞觀之初,天下飢歉,鬥米直匹絹,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憂念不忘故也。今比年豐穰,匹絹得粟十餘斛,而百姓怨諮者,知陛下不復念之,多營不急之務故也。自古以來,國之興亡,不以畜積多少,在於百姓苦樂。且以近事驗之,隋貯洛口倉而李密因之,東都積布帛而世充資之,西京府庫亦為國家之用,至今未盡。夫畜積固不可無,要當人有餘力,然後收之,不可強斂以資寇敵也。夫儉以息人,陛下已於貞觀之初親所履行,在於今日為之,固不難也。陛下必欲為久長之謀,不必遠求上古,但如貞觀之初,則天下幸甚。陛下寵遇諸王,頗有過厚者,萬代之後,不可不深思也。且魏武帝愛陳思王,及文帝即世,囚禁諸王,但無縲紲耳。然則武帝愛之,適所以苦之也。又,百姓所以治安,唯在刺史、縣令,苟選用得人,則陛下可以端拱無為。今朝廷唯重內官而輕州縣之選,刺史多用武人,或京官不稱職始補外任,邊遠之處,用人更輕。所以百姓未安,殆由於此。”疏奏,上稱善久之,謂侍臣曰:“刺史朕當自選;縣令,宜詔京官已上各舉一人。”
  [10]侍御史馬週上奏疏認為:“夏商周三代以及漢代,歷經年代多者八百年,少者不少於四百年,這是因為上古帝王以恩惠凝聚人心,人們不能忘懷的緣故。漢代以後歷代王朝,多者六十年,少者僅二十多年,均因對百姓不施恩惠,根基不牢固的緣故。陛下正應當發揚禹、湯、文、武的帝業,為子孫確立千秋萬代的基業,豈能只維持當年的現狀!如今全國戶口不及隋朝的十分之一,而服勞役的兄去弟歸,道路相斷。陛下雖然下了施恩的詔令,減損勞役,然而營繕之事無休無止,老百姓怎麼能得到休息呢!所以主管部門徒勞地發放文書,與實際毫不相干。從前漢文帝與漢景帝,謙恭節儉以養護百姓,武帝繼承豐富的資產,所以能夠窮奢極欲而不至天下大亂。假使漢高祖之後即傳位給武帝,漢朝還能那麼長久嗎?再者,京都長安以及各地所製造的乘輿器物用具和眾位親王、妃嬪、公主的服飾,議論的人都認為這並非節儉。前代君王黎明即起以致力於聲名顯赫,後人還是有所倦怠,陛下年輕時居於民間,深知百姓的疾苦,尚且如此,何況皇太子生長於深宮高院,不熟悉外部事物,陛下辭世後的事,固然是應當憂慮的。我觀察自古以來,百姓愁苦怨恨,便聚合為盜賊,其國家沒有不滅亡的,君主雖然想追悔改正,也難以恢復保全。所以修德行應當於可修之時,不可等到失去國家之後再去後悔。當年周幽王、周厲王曾取笑過桀、紂,隋煬帝也曾取笑過周、齊兩朝,不可讓後代人取笑現在如同現在我們取笑煬帝一樣。貞觀初年,全國欠收鬧饑荒,一斗米值一匹絹,而老百姓毫無怨言,是因為知道陛下憂國憂民的緣故。如今連年豐收,一匹絹可換粟十餘斛,然而老百姓怨聲不斷,是知道陛下不再顧念百姓,多營繕宮殿,不操持國家急務的緣故。自古以來,國家的興亡,不在於積蓄的多少,而在於百姓的苦樂。就以近代以來的歷史加以考察,隋朝廣貯洛口倉而李密加以利用,東都積存布帛而王世充得以借力,西京的府庫也為我們大唐所用,至今仍未用完。積蓄儲備固然不可缺少,也要百姓有餘力,然後收稅,不可強加聚斂拱手供給敵方。節儉以使百姓休息,陛下已經在貞觀初年親身實踐,今日再這麼做,固然不是什麼難事。陛下如果想要謀劃長治久安的政策,不必遠求上古時代,只是像貞觀初年那樣,則是天下的幸事。陛下寵愛厚待諸王,頗有十分過分的,但不能不深思陛下身後的事情。從前魏武帝寵愛陳思王曹植,等到曹丕即位,便囚禁了諸王,只是沒有捆上繩索罷了。這樣看來魏武帝的過分寵愛,恰使他們倍受其苦。另外,百姓得以安定,惟在於刺史和縣令,如果挑選的人得力,則陛下可以清閒自在。如今朝廷只重中央的官吏而輕視州縣地方官的選拔,刺史多用武人,或者是朝官不稱職時才補選為地方官,邊遠地區,用人更加輕視。所以說百姓不安定,大概的原因便在於此。”奏疏上奏後,太宗稱讚很久,對身邊的大臣說:“刺史應當由朕親自選拔,縣令應詔令朝官以上官員每人薦舉一人。”
  [11]冬,十月,癸丑,詔勳戚亡者皆陪葬山陵。
  [11]冬季,十月,癸丑(初二),詔令勳貴大臣死後均陪葬於皇陵。
  [12]上獵於洛陽苑,有群豕突出林中,上引弓四發,殪四豕。有豕突前,及馬鐙;民部尚書唐儉投馬搏之,上拔劍斬豕,顧笑曰:“天策長史不見上將擊賊邪,何懼之甚!”對曰:“漢高祖以馬上得之,不以馬上治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豈復逞雄心於一獸!”上悅,為之罷獵,尋加光祿大夫。
  [12]太宗狩獵於洛陽苑,有一群野豬跑出林中,太宗引弓連發四箭,射死四頭。有一頭野豬奔到馬前,將要咬到馬蹬;民部尚書唐儉下馬近前與豬搏鬥,太宗撥出劍砍死野豬,回頭對唐儉笑著說:“天策長史沒看見朕將要殺掉野獸嗎,為什麼如此害怕呢?”唐儉答道:“漢高祖從馬上得天下,卻不以馬上治天下;陛下以神威聖武平定四方,怎麼能對一頭野獸再逞威風呢?”太宗高興,為此停止捕獵,不久加封唐儉為光祿大夫。
  [13]安州都督吳王恪數出畋獵,頗損居人;侍御史柳範奏彈之。丁丑,恪坐免官,削戶三百。上曰:“長史權萬紀事吾兒,不能匡正,罪當死。”柳範曰:“房玄齡事陛下,猶不能止畋獵,豈得獨罪萬紀!”上大怒,拂衣而入。久之,獨引範謂曰:“何面折我!”對曰:“陛下仁明,臣不敢不盡愚直。”上悅。
  [13]安州都督吳王李恪多次出外遊獵,對當地居民造成危害,侍御史柳範上書彈劾他。丁丑(二十六日),李恪因此被免官職,削減食封三百戶。太宗說:“長史權萬紀事奉我的兒子,不能匡偏正訛,論罪當處死。”柳範說:“房玄齡事奉陛下,還不能阻止陛下狩獵,怎麼能只怪罪萬紀呢?”太宗勃然大怒,拂袖而去。過了不久,太宗單獨召見柳範說:“你為什麼當面羞辱朕?”答道:“陛下仁德明察,我不敢不盡愚忠直諫。”太宗高興了。
  [14]十一月,辛卯,上幸懷州;丙午,還洛陽宮。
  [14]十一月,辛卯(十一月),太宗巡幸懷州,丙午(二十六日),回到洛陽宮。
  [15]故荊州都督武士女,年十四,上聞其美,召入後宮,為才人。
  [15]已故荊州都督武士的女兒,年方十四歲,太宗聽說她貌美,召入後宮,冊封為才人。
十二年(戊戌、638)
  十二年(戊戌,公元638年
  [1]春,正月,乙未,禮部尚書王奏:“三品已上遇親王於路皆降乘,非禮。”上曰:“卿輩苟自崇貴,輕我諸子。”特進魏徵曰:“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皆九卿、八座,為王降乘,誠非所宜當。”上曰:“人生壽夭難期,萬一太子不幸,安知諸王他日不為公輩之主!何得輕之!”對曰:“自周以來,皆子孫相繼,不立兄弟,所以絕庶孽之窺窬,塞禍亂之源本,此為國者所深戒也。”上乃從奏。
  [1]春季,正月,乙未(十五日),禮部尚書王上奏稱:“三品以上官員遇見親王都要下車輿站立路旁,這不符合禮儀。”太宗說:“你們隨便自我尊貴,輕視諸位皇子。”特進魏徵說:“親王們地位並列於三公,如今三品以上大臣均是九卿、八座,為親王們下轎行禮,實在是不合適。”太宗說:“人的生命長短難以預料,萬一太子遇到不幸早亡,誰能知道哪個王子他日不能做為你們的君主呢?怎麼能輕視他們呢?”答道:“自周代以來,都是子孫相承,不立兄弟即位,這是為了杜絕庶子覬覦皇位,堵塞禍亂的根源,此是治國者應當深以為戒的。”太宗於是聽從了王的啟奏。
  [2]吏部尚書高士廉、黃門侍郎韋挺、禮部侍郎令狐德、中書侍郎岑文字撰《氏族志》成,上之。先是,山東人士崔、盧、李、鄭諸族,好自矜地望,雖累葉陵夷,苟他族欲與為昏姻,必多責財幣,或舍其鄉里而妄稱名族,或兄弟齊列而更以妻族相陵。上惡之,命士廉等遍責天下譜諜,質諸史籍,考其真偽,辯其昭穆,第其甲乙,褒進忠賢,貶退奸逆,公為九等。士廉等以黃門侍郎崔民為第一。上曰:“漢高祖與蕭、曹、樊、灌皆起閭閻布衣,卿輩至今推仰,以為英賢,豈在世祿乎!高氏偏據山東,梁、陳僻在江南,雖有人物,蓋何足言!況其子孫才行衰薄,官爵陵替,而猶印然以門地自負,販鬻松,依託富貴,棄廉忘恥,不知世人何為貴之!今三品以上,或以德行,或以勳勞,或以文學,致位貴顯。彼衰世舊門,誠何足慕!而求與為昏,雖多輸金帛,猶為彼所偃蹇,我不知其解何也!今欲釐正訛謬,舍名取實,而卿曹猶以崔民為第一,是輕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乃更命刊定,專以今朝品秩為高下,於是以皇族為首,外戚次之,降崔民為第三。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頒於天下。
  [2]吏部尚書高士廉、黃門侍郎韋挺、禮部侍郎令狐德、中書侍郎岑文字編撰《氏族志》,書成,上奏給太宗。這以前,山東崔、盧、李、鄭等世家大族,喜歡自我標榜門第族望,雖然好幾代已衰落,但如果非世族人家想與他們通婚,定要多索財物,導致當時的風俗有人丟棄原來的裡貫而冒稱名門士族,有的兄弟二人族望相等便以妻族背景相互比鬥。太宗非常厭惡這些,命高士廉等人普查全國的譜牒,質證於史籍,考辨其真偽,辨別其昭穆倫序,編排行次,褒揚獎進忠賢,貶斥奸逆,分做九等。士廉等人將黃門侍郎崔民列為第一。太宗說:“漢高祖與蕭何、曹參、樊噲、灌嬰等人均以布衣起兵,你們至今仍然十分推重景仰,認為是一代英豪,難道在乎他們的世卿世祿地位嗎?高氏偏守山東,梁、陳二朝僻居江南,雖然也有個別英豪,又何足掛齒!何況他們的子孫才氣衰竭,德行澆薄,官爵降低,然而還很驕傲地以門第族望自負,掛羊頭賣狗肉,依賴高貴人家,寡廉鮮恥,不知道世上的人為什麼要尊貴他們?如今三品以上公卿大臣,有的以仁德行世,有的以功勳稱道,有的以文章練達,致身顯赫。那些衰微的世族們,不值得羨慕。然而那些希望與世族們通婚的,即使多供給金銀財物,還為他們所看不起,朕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如今想要釐正錯謬,捨棄虛名追求實際,而你們仍然將崔民列為第一位,這是輕視大唐的官爵而依循流俗的觀念。”於是下令重新刊正,專以當朝品秩高下訂定標準,於是便以皇族李姓為首位,外戚次之,將崔民降為第三。共定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十一家,頒行全國。
  [3]二月,乙卯,車駕西還;癸亥,幸河北,觀砥柱。
  [3]二月,己卯(初五),太宗車駕自洛陽向西行。癸亥(十三日),巡幸河北縣,觀看砥柱山。
  [4]甲子,巫州獠反,州都督齊善行敗之,俘男女三千餘口。
  [4]甲子(十四日),巫州獠民造反,州都督齊善行將其打敗,俘虜男女三千多人。
  [5]乙丑,上祀禹廟;丁卯,至柳谷,觀鹽池。庚午,至薄州,刺史趙元楷課父老服黃紗單衣迎車駕,盛飾廨舍樓觀,又飼羊百餘頭、魚數百頭以饋貴戚。上數之曰:“朕巡省河、洛,凡有所須,皆資庫物。卿所為乃亡隋之弊俗也。”甲戌,幸長春宮。
  [5]乙丑(十五日),太宗祭祀禹廟;丁卯(十七日),到達柳谷,觀看鹽池。庚午(二十日),到達薄州,刺史趙元楷命令百姓們身穿紗單衣迎接車駕,裝飾廨舍樓臺觀宇,又養了一百多頭羊、數百條魚獻給貴族外戚。太宗責備他說:“朕巡行到黃河、洛水一帶,凡有所須,均從府庫中支取。你所做的乃是已滅亡的隋朝的老毛病了。”甲戌(二十四日),巡幸長春宮。
  [6]戊寅,詔曰:“隋故鷹擊郎將堯君素,雖桀犬吠堯,有乖倒戈之志,而疾風勁草,實表歲寒之心;可贈蒲州刺史,仍訪其子孫以聞。”
  [6]戊寅(二十八日),太宗下詔說:“隋朝故鷹擊郎將堯君素,雖然如同桀犬吠堯,與倒戈的情況相乖違,然而疾風識勁草,實表明其歲寒之心;可追贈為蒲州刺史,另外再尋訪他的子孫上奏。”
  [7]閏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7]閏二月,庚辰朔(初一),出現日食。
  [8]丁未,車駕至京師。
  [8]丁未(二十八日),車駕回到京都長安。
  [9]三月,幸亥,著作佐郎鄧世隆表請集上文章。上曰:“朕之辭令,有益於民者,史皆書之,足為不朽。若為無益,集之何用!梁武帝父子、陳後主、隋煬帝皆有文集行於世,何救於亡!為人主患無德政,文章何為!”遂不許。
  [9]三月,辛亥(初二),著作佐郎鄧世隆上表請求蒐集太宗所寫文章。太宗說:“朕的言語命令,凡是有益於百姓的,史官都已記錄下來,足可以做為不朽的文字。如果毫無益處,收集它又有什麼用呢?梁武帝蕭衍父子、陳後主、隋煬帝都有文集傳世,哪能挽救他們的滅亡呢?作為君主憂慮的是不施德 政,文章有什麼用?”於是沒有應允。
  [10]丙子,以皇孫生,宴五品以上於東宮。上曰:“貞觀之前,從朕經營天下,玄齡之功也。貞觀以來,繩愆糾繆,魏徵之功也。”皆賜之佩刀。上謂徵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對曰:“威德所加,比貞觀之初則遠矣;人悅服則不逮也。”上曰:“遠方畏威慕德,故來服;若其不逮,何以致之?”對曰:“陛下往以未治為憂,故德義日新;今以既治為安,故不逮。”上曰:“今所為,猶往年也,何以異?”對曰:“陛下貞觀之初,恐人不諫,常導之使言,中間悅而從之。今則不然,雖勉從之,猶有難色。所以異也。”上曰:“其事可聞?”對曰:“陛下昔欲殺元律師,孫伏伽以為法不當死, 陛下賜以蘭陵公主園,直百萬。或雲:‘賞太厚,’陛下雲:‘朕即位以來,未有諫者,故賞之。’此導之使言也。司戶柳雄妄訴隋資,陛下欲誅之,納戴胄之諫而止。是悅而從之也。近皇甫德參上書諫修洛陽宮,陛下恚之,雖以臣言而罷,勉從之也。”上曰:“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
  [10]丙子(二十七日),太宗以皇孫降生,在東宮宴請五品以上官員。太宗說:“貞觀年以前,跟隨朕奪取並治理天下,以房玄齡的功勞最大。貞觀年以來,糾正朕的過失,主要是魏徵的功勞。”都賜給他們佩刀。太宗對魏徵說:“朕治理國政與往年相比如何?”魏徵答道:“威德加於四方,則遠超過貞觀初年;人心悅服則不如從前。”太宗說:“遠方民族畏懼皇威羨慕聖德,所以前來歸服,如果說不如以前,則何以致此?”答道:“陛下以前以天下未能大治為憂慮,所以注意修德行義,每天都有新的作為,如今既得到治理又較安定,所以說不如以前勤勉了。”太宗說:“如今所做的與往年相同,有什麼區別呢?”答道:“陛下在貞觀初年惟恐臣下不行諫,常常引導他們進諫,聽到進諫便樂而聽從。如今卻不然,雖然勉強聽從,卻面有難色。這便是區別。”太宗說:“可以舉例說明嗎?”答道:“陛下以前曾想殺掉元律師,孫伏伽認為依法不當處死,陛下賜給他蘭陵公主的花園,價值一百萬。有人說:‘賞賜太厚重了’,陛下說:‘朕即皇位以來,未聽到行諫的人,所以要重賞’。這是為了引導眾人行諫。司戶柳雄假冒隋朝所授官資,陛下想要殺掉他,又採納戴胄的諫言而作罷。這是樂而聽從的例子。貞觀八年皇甫德參上書諫阻修繕洛陽宮,陛下內心憤恨,雖然因為我直言相勸而作罷,但只是勉強聽從啊。”太宗說:“不是您不能有這樣的見解。人苦於不能自知呀!”
  [11]夏,五月,壬申,弘文館學士永興文懿公虞世南卒,上哭之慟。世南外和柔而內忠直,上嘗稱世南有五絕: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學,四文辭,五書翰。
  [11]夏季,五月,壬申(二十五日),弘文館學士、永興文懿公虞世南去世,太宗慟哭。虞世南外表溫和柔順而內裡忠正耿直,太宗曾稱讚他有五絕:一道德高尚,二忠正耿直,三知識廣博,四寫一手好文章,五擅長書法。
  [12]秋,七月,癸酉,以吏部尚書高士廉為右僕射。
  [12]秋季,七月,癸酉(二十七日),任命吏部尚書高士廉為尚書右僕射。
  [13]乙亥,吐蕃寇弘州。
  [13]乙亥(二十九日),吐蕃侵犯弘州。
  [14]八月,霸州山獠反。燒殺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餘家。
  [14]八月,霸州山獠族反叛。燒死刺史向邵陵以及官吏百姓一百多家。
  [15]初,上遣使者馮德遐撫慰吐蕃,吐蕃聞突厥、吐谷渾皆尚公主,遣使隨德遐入朝,多齎金寶,奉表求婚;上未之許。使者還,言於贊普棄宗弄贊曰:“臣初至唐,唐待我甚厚,許尚公主。會吐谷渾王入朝,相離間,唐禮遂衰,亦不許婚。”弄贊遂發兵擊吐谷渾。吐谷渾不能支,遁於青海之北,民畜多為吐蕃所掠。
  [15]起初,太宗派遣使者馮德遐安撫慰問吐蕃,吐蕃聽說突厥、吐谷渾都曾娶唐室公主為妻,便派使節隨馮德遐到長安,帶著大量金銀財寶,上表請求通婚;太宗沒有答應。使者回到吐蕃,對其首領贊普棄宗弄贊說:“我初次到大唐,大唐待我禮遇甚厚,答應嫁公主。正趕上吐谷渾首領入朝,相與離間,唐朝禮節漸淡,也不答應通婚了。”棄宗弄贊於是發兵攻打吐谷渾,吐谷渾軍隊抵抗不住,逃到青海北面,百姓的牲畜多被吐蕃掠走。
  吐蕃進破党項、白蘭諸羌,帥眾二十餘萬屯松州西境,遣使貢金帛,雲來迎公主。尋進攻松州,敗都督韓威;羌酋閻州刺史別叢臥施、諾州刺史把利步利並以州叛歸之。連兵不息,其大臣諫不聽而自縊者凡八輩。壬寅,以吏部尚書侯君集為當彌道行軍大總管,甲辰,以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為白蘭道、左武衛將軍牛進達為闊水道、左領軍將軍劉簡為洮河道行軍總管,督步騎五萬擊之。
  吐蕃進而攻佔党項、白蘭等羌族,率兵二十多萬駐紮在松州西部邊境,派使節進獻金銀綢緞,聲稱前來迎接公主。不久進攻松州,打敗都督韓威;羌族首領閻州刺史別叢臥施、諾州刺史把利步利一同舉州投降吐蕃。吐蕃連年征戰不息,大臣勸諫不聽而自殺的總共有八個人。壬寅(二十七日),唐朝廷任命吏部尚書侯君集為當彌道行軍大總管,甲辰(二十九日),任命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為白蘭道、左武衛將軍牛進達為闊水道、左領軍將軍劉簡為洮河道行軍總管,統率步、騎兵五萬人攻打吐蕃。
  吐蕃攻城十餘日,進達為先鋒,九月,辛亥,掩其不備,敗吐蕃於松州城下,斬首千餘級。弄贊懼,引兵退,遣使謝罪,因復請婚。上許之。
  吐蕃進攻松州城十多天,牛進達為唐軍先鋒,九月,辛亥(初六),乘吐蕃軍毫無防備,大敗吐蕃於松州城下,殺死一千多人。棄宗弄贊害怕,率兵退回本地,派人到長安請罪,藉此再次請求通婚。太宗應允。
  [16]甲寅,上問侍臣:“創業與守成孰難?”房玄齡曰:“草昧之初,與群雄並起角力而後臣之,創業難矣!”魏徵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於艱難,失之於安逸,守成難矣!”上曰:“玄齡與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創業之難,徵與吾共安天下,常恐驕奢生於富貴,禍亂生於所忽,故知守成之難,然創業之難,既已往矣;守成之難。方當與諸公慎之。”玄齡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福也。”
  [16]甲寅(初九),太宗問身邊大臣:“創業與守成哪個難?”房玄齡:“建國之前,與各路英雄一起角逐爭鬥而後使他們臣服,還是創業難!”魏徵說:“自古以來的帝王,莫不是從艱難境地取得天下,又於安逸中失去天下,守成更難!”太宗說:“玄齡與我共同打下江山,出生入死,所以更體會到創業的艱難。魏徵與我共同安定天下,常常擔心富貴而導致驕奢,忘乎所以而產生禍亂,所以懂得守成更難。然而創業的艱難,已成為過去的往事,守成的艱難,正應當與諸位慎重對待。”玄齡等人行禮道:“陛下說這一番話,是國家百姓的福氣呀!”
  [17]初,突厥頡利既亡,北方空虛,薛延陀真珠可汗帥其部落建庭于都尉犍山北、獨邏水南,勝兵二十萬,立其二子拔酌、頡利主南、北部。上以其強盛,恐後難制,癸亥,拜其二子皆為小可汗,各賜鼓,外示優崇,實分其勢。
  [17]起初,突厥頡利可汗滅亡以後,北方地域空虛,薛延陀真珠可汗率其部落在都尉犍山北麓、獨邏水南岸建牙帳,兵馬二十多萬,立他的二個兒子拔酌、頡利分別統領南、北部。太宗看到他的強大,擔心以後難以制服,癸亥(十八日),封真珠可汗的兩個兒子為小可汗,各賜給鼓和大旗,外示尊崇,實際是為了分化其實力。
  [18]冬,十月,乙亥,巴州獠反。
  [18]冬季,十月,乙亥(初一),巴州獠民反叛。
  [19]己卯,畋於始平;乙未,還京師。
  [19]己卯(初五),太宗在始平畋獵;乙未(二十一日),回到長安。
  [20]鈞州獠反;遣桂州都督張寶德討平之。
  [20]鈞州獠民反叛;唐朝廷派桂州都督張寶德討伐平定。
  [21]十一月,丁未,初置左、右屯營飛騎於玄武門,以諸將軍領之。又簡飛騎才力驍健、善騎射者,號百騎,衣五色袍,乘駿馬,以虎皮為韉,凡遊幸則從焉。
  [21]十一月,丁未(初三),開始在玄武門設定左、右屯營飛騎,由各位將軍統領。又精選飛騎中身體驍健敏捷、善於騎射的,號稱一百名騎手,身披五色袍,乘駿馬,用虎皮做馬鞍和墊布,凡遇皇帝巡幸則為護衛隨從。
  [22]己巳,明州獠反;遣交州都督李道彥討平之。
  [22]己巳(二十五日),明州獠民反叛,唐朝廷派交州都督李道彥討伐平定。
  [23]十二月,辛巳,左武候將軍上官懷仁擊反獠於壁州,大破之,虜男女萬餘口。
  [23]十二月,辛巳(初七),左武候將軍上官懷仁在壁州進攻反叛的獠民,取勝,俘獲其男女一萬多人。
  [24]是歲,以給事中馬周為中書舍入。周有機辯,中書侍郎岑文字常稱:“馬君論事,援引事類,揚榷古今,舉要刪煩,會文切理,一字不可增,亦不可減,聽之靡靡,令人忘倦。”
  [24]這一年,任命給事中馬周為中書舍人。馬周機敏善辯,中書侍郎岑文字常常稱讚他:“馬君議論事情,旁徵博引縱橫古今,提綱挈領刪繁就簡,用詞準確切中事理,一字不可增,也不可減,聽者心服,難以忘懷,全無倦意。”
  [25]霍王元軌好讀書,恭謹自守,舉措不妄。為徐州刺史,與處士劉玄平為布衣交。人問玄平王所長,玄平曰:“無長。”問者怪之。玄平曰:“夫人有所短乃見所長,至於霍王,無所短,吾何以稱其長哉!”
  [25]霍王李元軌喜歡讀書,謙恭謹慎,舉止合體。做徐州史,與處士劉玄平為布衣之交。人們詢問劉玄平霍王的長處,玄平說:“沒什麼長處。”問的人覺得很奇怪。玄平說:“人有短處才能見到他的長處,至於說霍王,沒有短處,我怎麼能說出他的長處呢!”
  [26]初,西突厥利失可汗分其國為十部,每部有酋長一人,仍各賜一箭,謂之十箭。又分左、右廂,左廂號五咄陸,置五大啜,居碎葉以東;右廂號五弩失畢,置五大俟斤,居碎葉以西;通謂之十姓。利失失眾心,為其臣統吐屯所襲。利失兵敗,與其弟步利設走保焉耆。統吐屯等將立欲谷設為大可汗,會統吐屯為人所殺,欲谷設兵亦敗,利失復得故地。至是,西部竟立欲谷設為乙毗咄陸可汗。乙毗咄陸既立,與利失大戰,殺傷甚眾。因中分其地,自伊列水以西屬乙咄陸,以東屬利失。
  [26]起初,西突厥利失可汗將其國土分為十部,每部設首領一人,各賜給一支箭,稱為十箭。又分左、右廂,左廂號稱五咄陸,設定五大啜,居處於碎葉以東地區;右廂號稱五弩失畢,設立五大俟斤,居住在碎葉以西;通稱為十姓。利失失去民心,被他的臣下統吐屯襲擊。利失兵敗後,與他的弟弟步利設退守焉耆。統吐屯等人想要擁立欲古設為大可汗,這時統吐屯被人殺死,欲谷設部隊也被打敗,利失收復舊地。到此時,西部終於擁立欲谷設為乙毗咄陸可汗。乙吡咄陸即可汗位後,與利失發生激戰,殺傷甚多。於是便從中間分其領地為二:自伊列水以西屬乙毗咄陸,以東屬於利失。
  [27]處月、處密與高昌共攻拔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廬舍而去。
  [27]處月、處密與高昌一同攻佔焉耆五座城池,掠走男女一千五百人,燒燬其房舍後離去。
十三年(己亥、639)
  十三年(己亥,公元639年)
  [1]春,正月,乙巳,車駕謁獻陵;丁未,還宮。
  [1]春季,正月,乙巳(初一),太宗乘車駕謁見高祖獻陵。丁未(初三),回到宮中。
  [2]戊午,加左僕射房玄齡太子少師。玄齡自以居端揆十五年,男遺愛尚上女高陽公主,女為韓王妃,深畏滿盈,上表請解機務;上不許。玄齡固請不已,詔斷表,乃就職。太子欲拜玄齡,設儀衛待之,玄齡不敢謁見而歸,時人美其有讓。玄齡以度支系天下利害,嘗有闕,求其人未得,乃自領之。
  [2]戊午(十四日),加封左僕射房玄齡為太子少師。玄齡自己覺得身居尚書僕射的高位十五年,兒子房遺愛娶太宗女兒高陽公主,女兒為韓王妃,深怕富貴至極反招災禍,上表請求解除所任機要職務,太宗不應允。玄齡不停地執意請求,太宗下詔斷絕上表,玄齡只好就職。太子想向玄齡行弟子禮,設儀衛等待他,玄齡即不敢謁見太子轉身回到家中,當時人稱讚他有謙讓之風。玄齡認為度支郎中一職關係國家利害,曾有空缺,未能訪求到合適人選,於是便自己兼領此職。
  [3]禮部尚書永寧懿公王薨。性寬裕,自奉養甚薄。於令,三品已上皆立家廟,通貴已久,獨祭於寢。為法司所劾,上不問,命有司為之立廟以愧之。
  [3]禮部尚書、永寧懿公王去世。王性情寬和大方,自己的奉養卻很薄。依照唐代制度,三品以上大臣均可立家廟祭祀三代祖先,王致身顯貴已有很長時間,只在內室舉行祭祀事。被有關司法官署彈劾,太宗不予過問,只是命令有關官署為之立家廟以羞愧他。
  [4]二月,庚辰,以光祿大夫尉遲敬德為州都督。
  [4]二月,庚辰(初七),任命光祿大夫尉遲敬德為廊州都督。
  上嘗謂敬德曰:“人或言卿反,何也?”對曰:“臣反是實!臣從陛下征伐四方,身經百戰,今之存者,皆鋒鏑之餘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上為之流涕,曰:“卿復服,朕不疑卿,故語卿,何更恨邪!”
  太宗曾對尉遲敬德說:“有人說你要謀反,為什麼?”尉遲敬德回答說:“我謀反是實!我跟隨陛下征伐四方,身經百戰,如今身上留下的都是刀鋒箭頭的痕跡。現在天下已經安定,便開始懷疑我要謀反嗎?”因而脫下衣服置之地上,展示身上的瘡疤。太宗見此流下眼淚,說:“你尉遲穿上衣服,朕絲毫不懷疑你,所以才跟你這麼說,何必這麼惱怒呢?”
  上又嘗謂敬德曰:“朕欲以女妻卿,何如?”敬德叩頭謝曰:“臣妻雖鄙陋,相與共貧賤久矣。臣雖不學,聞古人富不易妻,此非臣所願也。”上乃止。
  太宗又曾對尉遲敬德說:“朕想要將女兒許配給你,怎麼樣?”尉遲敬德叩頭辭謝說:“我的妻子雖然微賤,但與我同甘共苦好多年。我雖然才疏學淺,聽說過古人富貴了不換妻子,此並非我的本願。”太宗只好作罷。
  [5]戊戌,尚書奏:“近世掖庭之選,或微賤之族,禮訓蔑聞;或刑戮之家,憂怨所積。請自今,後宮及東宮內職有闕,皆選良家有才行者充,以禮聘納;其沒官口及素微賤之人,皆不得補用。”上從之。
  [5]戊戌(二十五日),尚書省奏稱:“近來掖庭女官的選拔,有的出身微賤,不知道禮儀訓教;有的是受刑遭戮之家,因獲罪而沒入宮中,心中鬱積憂怨。請求自今日起,後宮及東官的女宮有空缺,都應選擇有才行的良家女子充任,以禮聘納;那些沒入官府以及出身微賤的人,都不能再補充錄用。”太宗同意。
  [6]上既詔宗室群臣襲封刺史,左庶子于志寧以為古今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爭之。侍御史馬周亦上疏,以為:“堯、舜之父,猶有朱、均之子。儻有孩童嗣職,萬一驕愚,兆庶被其殃而國家受其敗。正欲絕之也,則子文之治猶在;正欲留之也,而欒之惡已彰。與其毒害於見存之百姓,則寧使割恩於已亡之一臣,明矣。然則向所謂愛之者,乃適所以傷之也。臣謂宜賦以茅土,疇其戶邑,必有材行,隨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孫終其福祿。”
  [6]太宗已下詔今宗室貴族大臣的子孫襲封刺史,左庶子于志寧認為古今事理不同,恐怕不是長治久安之策,上疏諫諍。侍御史馬周也上奏疏認為:“堯、舜這樣的父親,還有丹朱、商均那樣的兒子。倘若讓未成年的兒子承襲父職,萬一驕橫愚鈍,百姓們遭殃國家也因此受到損失。如果想取消他的襲職,則其先人功勞尚在;如欲保留襲封事,則他的罪惡已昭彰於世。與其毒害芸芸眾生,毋寧割捨皇恩於已經死去的一個大臣,這是很明顯的道理。這樣看來一向稱之為愛護他們的作法,其實正是害他們。我認為只應該賜給他們食邑封戶,如果真有才能,則量才授予官職,使他們得以尊奉皇恩而子子孫孫享受福祿。”
  會司空、趙州刺史長孫無忌等皆不願之國,上表固讓,稱:“承恩以來,形影相弔,若履春冰;宗族憂虞,如置湯火。緬惟三代封建,蓋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禮樂節文,多非己出。兩漢罷侯置守,蠲除曩弊,深協事宜。今因臣等,復有變更,恐紊聖朝綱紀;且後世愚幼不肖之嗣,或抵冒邦憲,自取誅夷,更因延世之賞,致成剿絕之禍,良可哀愍。願停渙汗之旨,賜其性命之恩。”無忌又因子婦長樂公主固請於上,且言“臣披荊棘事陛下,今海內寧一,柰何棄之外州,與遷徙何異!”上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義,意欲公之後嗣,輔朕子孫,共傳永久;而公等乃復發言怨望,朕豈強公等以茅土邪!”庚子,詔停世封刺史。
  適逢司空趙州刺史長孫無忌等人均不願意去就外職,上表執意辭讓,稱:“稟承皇恩以來,形影相弔,如履薄冰;宗族的人憂心忡忡,如同置身湯火之中。追溯夏、商、週三代封邦建土,是由於力量不能制衡諸侯,便施利於他們,禮樂作為節制修飾,多非出自王朝。兩漢罷除侯國設定郡守,免除過去的弊病,深合事理。如今因為我們這些人的緣故,又重新變更,恐怕搞亂了王朝綱紀;而且後代愚幼無知的不肖子孫,有人會觸犯國家法令,自取滅亡,更因襲封的賞賜,而遭致滅頂之災,實在是可憐。願陛下停止賜封世襲刺史旨意,賜我等保全性命為盼。”長孫無忌又讓其兒媳長樂公主極力向太宗請求,而且言道:“我披荊斬棘事奉陛下,如今海內昇平,為何又要將我棄置外州,與遷徙有什麼不同?”太宗說:“割地以分封功勳大臣,是古今的通義,朕的意思是想讓你的後代,輔佐朕的子孫,共同傳之久遠;然而你們卻多次上言充滿怨言,難道是朕強迫給你們土地嗎?”庚子(二十七日),下詔停止世襲刺史。
  [7]高昌王文泰多遏絕西域朝貢,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內屬,文泰與西突厥共擊之。上下書切責,徵其大臣阿史那矩,欲與議事,文泰不遣,遣其長史雍來謝罪。頡利之亡也,中國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詔文泰歸之,文泰蔽匿不遣。又與西突厥共擊破焉耆,焉耆訴之。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問狀,且謂其使者曰:“高昌數年以來,朝貢脫略,無藩臣禮,所置官號,皆準天朝,築城掘溝,預備攻討。我使者至彼,文泰語之雲:‘鷹飛於天,雉伏於蒿,貓遊於堂,鼠噍於穴,各得其所,豈不能自生邪!’又遣使謂薛延陀曰:“既為可汗,則與天子匹敵,何為拜其使者!’事人無禮,又間鄰國,為惡不誅,善何以勸!明年當發兵擊汝。”三月,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奴受恩思報,請發所部為軍導以擊高昌。”上遣民部尚書唐儉、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齎繒帛賜薛延陀,與謀進取。
  [7]高昌王文泰多次阻止西域諸國向唐帝國進貢,伊吾先臣服西突厥,不久又歸附唐朝,文泰聯合西突厥一同討伐伊吾。太宗寄書責備他,又徵召其大臣阿史那矩,想與他議事,文泰不讓他出來,而派他的長史雍前來謝罪。頡利可汗滅亡後,在突厥的中原人多投奔高昌,太宗詔令文泰放他們回到唐朝,文泰將他們隱匿大放。又與西突厥一同進攻焉耆,焉耆上告唐朝。太宗派虞部郎中李道裕前往詢問情狀,並且對高昌來使說:“高昌這幾年以來,不向我大唐進獻貢品,不行藩臣的禮節,所設官職稱號,均與我大唐一樣,挖城掘溝,預備進攻。我大唐使者到那裡,文泰對他說:“鷹飛翔在天空,雞伏窩於草蒿,貓戲遊於廳堂,鼠嚼食於洞穴,各得其所,難道不能讓其自我發展嗎?’又派使者對薛延陀說:‘你既然身為可汗,就應與大唐天子平起平坐,為什麼要拜他的使者呢?’待人無禮,又離間周圍鄰國作惡,不除掉他,怎麼能勸善止惡!將於明年發兵討伐你們高昌。”三月,薛延陀可汗派使者上言:“我等稟受隆恩想要回報,請求徵發我方軍隊為先導進攻高昌。”太宗派民部尚書唐儉、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攜帶絲綢送給薛延陀,與他合謀共同出兵。
  [8]夏,四月,戊寅,上幸九成宮。
  [8]夏季,四月,戊寅(初五),太宗巡幸九成宮。
  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結社率從突利入朝,歷位中郎將。居家無賴,怨突利斥之,乃誣告其謀反,上由是薄之,久不進秩。結社率陰結故部落,得四十餘人,謀因晉王治四鼓出宮,開門闢仗,馳入宮門,直指御帳,可有大功。甲申,擁突利之子賀邏鶻夜伏於宮外,會大風,晉王未出,結社率恐曉,遂犯行宮,逾四重幕,弓矢亂髮,衛士死者數十人。折衝孫武開等帥眾奮擊,久之,乃退,馳入御廄,盜馬二十餘匹,北走,渡渭,欲奔其部落,追獲,斬之。原賀邏鶻,投於嶺表。
  起初,突厥突利可汗的弟弟結社率跟隨他入朝,被唐朝任命為中郎將。他居家強橫,便埋怨突利對他斥責,於是誣告突利謀反,太宗因此輕視結社率,很久沒有晉級。結社率陰謀糾結舊部落,得四十多人,圖謀乘晉王李治四更出宮,開宮門出儀仗隊的時候,乘馬馳奔進宮門,直抵皇帝御帳,可建立奪位大功。甲申(十一日),結社率等簇擁著突利的兒子賀邏鶻夜間潛伏在宮門外,趕上颳大風,晉王沒有出宮,結社率擔心天近拂曉,遂帶兵闖入行宮,穿過四道幕帳,胡亂射箭,宮廷衛士死幾十人。折衝都尉孫武開等率眾衛士拼死搏鬥,較長時間後,結社率終被擊退,馳入御廄中,盜走馬二十多匹,向北逃走,渡過渭水,想要逃回到本部落,被唐兵追獲殺掉。太宗寬恕賀邏鶻將他流放嶺南。
  [9]庚寅,遣武候將軍上官懷仁擊巴、壁、洋、集四州反獠,平之,虜男女六千餘口。
  [9]庚寅(十七日),派遣武候將軍上官懷仁進攻巴、壁、洋、集四州謀反的獠民,予以平定,俘虜男女六千多人。
  [10]五月,旱。甲寅,詔五品以上上封事。魏徵上疏,以為:“陛下志業,比貞觀之初,漸不克終者凡十條。”其間一條,以為:“頃年以來,輕用民力。乃雲:‘百姓無事則驕逸,勞役則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敗、勞而安者也。此恐非興邦之至言。”上深加獎嘆,雲:‘已列諸屏障,朝夕瞻仰,並錄付史官。”仍賜徵黃金十斤,廄馬二匹。
  [10]五月,天下大旱。甲寅(十二日),詔令五品以上官員上書言事。魏徵上疏認為:“陛下的治國大業,與貞觀初年相比,不能善始善終的總共有十條。”其中的一條認為:“近年以來,輕易地動用民力。於是認為:‘百姓無事則產生驕逸之心,役使他們勞作則容易聽差。’自古以來沒有因百姓安逸而致敗亡,因勞苦而達到天下安定的。這恐怕不是振興國家的至理名言。”太宗大加讚揚,感嘆道:“已將你的奏疏掛在屏風上,早晚觀看,並將你的諫言抄給史官。”仍賜給魏徵黃金十斤,御馬二匹。
  [11]六月,渝州人侯弘仁自柯開道,經西趙,出邕州,以通交、桂,蠻、俚降者二萬八千餘戶。
  [11]六月,渝州人侯弘仁從柯開道,中經西趙,出邕州,溝通交、桂二
  州,蠻、俚族二萬八千多戶婦附。
  [12]丙申,立皇弟元嬰為滕王。
  [12]丙申(二十五日),太宗立皇弟李元嬰為滕王。
  [13]自結社率之反,言事者多雲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戌,詔右武候大將軍、化州都督、懷化郡王李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可汗,賜之鼓;突厥及胡在諸州安置者,並令渡河,還其舊部,俾世作藩屏,長保邊塞。突厥鹹憚薛延陀,不肯出塞。上遣司農卿郭嗣本賜薛延陀璽書,言“頡利既敗,其部落鹹來歸化,我略其舊過,嘉其後善,待其達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中國貴尚禮義,不滅人國,前破突厥,止為頡利一人為百姓害,實不貪其土地,利其人畜,恆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於河南,任其畜牧。今戶口蕃滋,吾心甚喜。既許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將遣突厥渡河,復其故國。爾薛延陀受冊在前,突厥受冊在後,後者為小,前者為大。爾在磧北,突厥在磧南,各守土疆,鎮撫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則發兵,各問其罪。”薛延陀奉詔。於是遣思摩帥所部建牙於河北,上御齊政殿餞之,思摩涕泣,奉觴上壽曰:“奴等破亡之餘,分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復立為可汗,願萬世子孫恆事陛下。”又遣禮部尚書趙郡王孝恭等齎冊書,就其種落,築壇於河上而立之。上謂侍臣曰:“中國,根幹也;四夷,枝葉也;割根幹以奉枝葉,木安得滋榮!朕不用魏徵言,幾致狼狽。”又以左屯衛將軍阿史那忠為左賢王,左武衛將軍阿史那泥熟為右賢王。忠,蘇尼失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及出塞,懷慕中國,見使者必泣涕請入侍;詔許之。
  [13]自從結社率反叛後,上書言事者多說突厥留在北河之南有很多不便,秋季,七月,庚戌(初九),詔令右武候大將軍、化州都督、懷化郡王李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可汗,賜給鼓和大旗;突厥以及安置在各州的胡族,均令他們渡過黃河,回到他們的舊部落,使他們世代為唐帝國的屏障,長久地保衛邊塞。突厥人都懼怕薛延陀,不肯走出塞南。太宗派司農卿郭嗣本賜給薛延陀璽書,寫道:“頡利可汗已然敗亡,他們的部落都來歸附大唐,朕不計較他們舊的過失,嘉獎後來的善舉,待其官員皆如朕手下的百僚,視其部族民眾皆如朕之百姓。中原王朝崇尚禮義,不毀滅別人的國家,先前打敗突厥,只是因為頡利一人有害於百姓,實在不是貪圖其土地,奪其牲畜,總想重立一個可汗,所以將投降的突厥各部落安置在河南一帶,聽任他們畜牧。如今人丁興旺,戶口滋生,朕內心非常高興。既然已答應另立一可汗,便不能失信。秋天將要派遣突厥渡黃河,恢復其故國。你們薛延陀受冊封在前,突厥受冊封在後,後者為小,前者為大。你們在磧北,突厥在磧南,各守疆土,鎮撫本族各部落。如有越境劫掠,我大唐就要發兵,各問其罪。”薛延陀接受此詔令。於是讓思摩率領所轄部落建牙帳於河北磧南一帶,太宗親臨齊政殿為他們餞行,思摩淚流滿面,端酒杯祝壽說:“我等敗軍之旅,本當化為塵壤,幸遇陛下保全我們,又立我為可汗,願千秋萬代永遠侍奉陛下。”太宗又派禮部尚書趙郡王李孝恭等人攜帶冊封文書,就其部落聚居地,在黃河邊築立祭壇而冊立他。太宗對身邊大臣說:“中原王朝是樹木的根基,四方民族乃是其枝葉;割斷樹根以奉養枝葉,樹怎麼能生長繁茂呢?朕不採用魏徵的諫言,差一點狼狽不堪。”又任命左屯衛將軍阿史那忠為左賢王,左武衛將軍阿史那泥孰為右賢王。阿史那忠是蘇尼失的兒子,太宗待他甚厚,將宗室女許配給他。等到他奉職出塞,仍然懷戀唐朝,見到來使必定流淚請求入朝侍奉太宗,太宗下詔答應其請求。
  [14]八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14]八月,辛未朔(初一),出現日食。
  [15]詔以“身體髮膚,不敢毀傷。比來訴訟者或自毀耳目,自今有犯,先笞四十,然後依法。”
  [15]太宗下詔說:“身體毛髮面板,是父母所給,不敢有絲毫損傷。近來上訴告狀的有人自毀耳目,從今往後再有此類事情,先鞭笞四十,然後再依法處置。”
  [16]冬,十月,甲申,車駕還京師。
  [16]冬季,十月,甲申(十五日),太宗車駕回到長安。
  [17]十一月,辛亥,以侍中楊師道為中書令。
  [17]十一月,辛亥(十三日),任命侍中楊師道為中書令。
  [18]戊辰,尚書左丞劉洎為黃門侍郎、參知政事。
  [18]戊辰(三十日),任命尚書左丞劉洎為黃門侍郎,參知政事。
  [19]上猶冀高昌王文泰悔過,復下璽書,示以禍福,片之入朝;文泰竟稱疾不至。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軍大總管、吏部尚書侯君集,副總管兼左屯衛大將軍薛萬均等將兵擊之。
  [19]太宗仍希望高昌王文泰能夠悔過,又下璽書,曉示禍福利害,徵召他入朝;文泰竟稱病不去唐朝。十二月,壬申(初四),派交河行軍大總管、吏部尚書侯君集,副總管兼左屯衛大將軍薛萬均等領兵進攻高昌。
  [20]乙亥,立皇子福為趙王。
  [20]乙亥(初七),太宗立皇子李福為趙王。
  [21]己丑,吐谷渾王諾曷缽來朝,以宗女為弘化公主,妻之。
  [21]己丑(二十一日),吐谷渾王諾曷缽來到唐朝,太宗冊封宗室女為弘化公主,嫁給他。
  [22]壬辰,上畋於咸陽,癸巳,還宮。
  [22]壬辰(二十四日),太宗到咸陽狩獵,癸巳(二十五日),回到宮中。
  [23]太子承乾頗以遊畋廢學,右庶子張玄素諫,不聽。
  [23]太子承乾多次因遊獵荒廢學業,右庶子張玄素勸諫,不聽從。
  [24]是歲,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縣一千五百五十一。
  [24]這一年,全國有三百五十八個州府,一千五百五十一個縣。
  [25]太史令傅奕精究術數之書,而終不之信,遇病,不呼醫餌藥。有僧自西域來,善咒術,能令人立死,復咒之使蘇。上擇飛騎中壯者試之,皆如其言;以告奕,奕曰:“此邪術也。臣聞邪不干正,請使咒臣,必不能行。”上命僧咒奕,奕初無所覺,須臾,僧忽僵仆,若為物所擊,遂不復蘇。又有婆羅門僧,言得佛齒,所擊前無堅物。長安士女輻湊如市。奕時臥疾,謂其子曰:“吾聞有金剛石,性至堅,物莫能傷,唯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試焉。”其子往見佛齒,出角叩之,應手而碎,觀者乃止。奕臨終,戒其子無得學佛書,時年八十五。又集魏、晉以來駁佛教者為《高識傳》十卷,行於世。
  [25]太史令傅奕精心研究術數方面的書籍,最後還是不相信這些,自己有病,不找醫生不吃藥。有個從西域來的僧人,會念咒語,能讓人立刻死去,又唸咒使之復活。太宗挑選強壯的飛騎衛士讓他試驗,均很靈驗。太宗將此事告訴傅奕,傅奕說:“這是妖邪之術。我聽說邪不壓正,請求讓他對我念咒語,必然不能靈驗。”太宗命和尚對傅奕唸咒語,傅奕起初沒有感覺,過了一會兒,和尚忽然直挺挺倒下,象是被東西擊倒,再也沒有醒過來。又有一個印度婆羅門教和尚,自稱得到佛的牙齒,用它擊打任何東西都無堅不摧。長安城男男女女觀看熱鬧如同趕集一樣。傅奕當時正臥床養病,對他兒子說:“我聽說有金剛石,非常堅硬,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損壞它,只有羚羊角能撞破它,你前去試一試。”傅奕兒子去見佛齒,拿出羚羊角叩打,隨手而破碎,觀看的人這才散去。傅奕臨死前,告誡他的兒子不得學佛教書籍,死時年八十五歲。又曾蒐集魏晉以來駁斥佛教的言論編為《高識傳》十卷,流傳於世。
  [26]西突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發與乙毗咄陸可汗通謀作亂,利失窮蹙,逃奔汗而死。弩失畢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是為乙毗沙缽羅葉的可汗。沙缽羅葉護既立,建庭於雖合水北,謂之南庭,自龜茲、鄯善、且末、吐火羅、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國皆附之。咄陸建牙於鏃曷山西,謂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彌、駁馬、結骨、火、觸木昆等國皆附之,以伊列水為境。
  [26]西突厥利失可汗的大臣俟利發與乙毗咄陸可汗合謀叛亂,利失倉皇出逃投奔汗,後死去。弩失畢部落迎接他的侄子薄布特勒立為可汗,這便是乙毗沙缽羅葉護可汗。沙缽羅葉護即位後,建牙帳於雖合水北岸,稱之為南庭,龜茲、鄯善、且末、吐火羅、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小國均歸附他。咄建牙帳於鏃曷山西麓,稱為北庭,厥越失、拔悉彌、駁馬、結骨、火、觸木昆等國均依附他,以伊列水為邊界。
十四年(庚子、640)
  十四年(庚子,公元640年)
  [1]春,正月,甲寅,上幸魏王泰第,赦雍州長安繫囚大辟以下,免延康裡今年租賦, 賜泰府僚屬及同里老人有差。
  [1]夏季,正月,甲寅(十六日),太宗臨幸魏王李泰住處,大赦雍州長安城斬刑以下的囚犯,免除延康裡一帶當年的租賦,賞賜魏王府僚屬以及延康里老年人大小不等的物品。
  [2]二月,丁丑,上幸國子監,觀釋奠,命祭酒孔穎達講《孝經》,賜祭酒以下至諸生高第帛有差。是時上大徵天下名儒為學官,數幸國子監,使之講論,學生能明一大經已上皆得補官。增築學舍千二百間,增學生滿二千二百六十員,自屯營飛騎,亦給博士,使授以經,有能通經者,聽得貢舉。於是四方學者雲集京師,乃至高麗、百濟、新羅、高昌、吐蕃諸酋長亦遣子弟請入國學,升講筵者至八千餘人。上以師說多門,章句繁雜,命孔穎達與諸儒撰定《五經》疏,謂之《正義》,令學者習之。
  [2]二月,丁丑(初十),太宗臨幸國子監,觀看釋奠禮,命國子監祭酒孔穎達講解《孝經》,賞賜祭酒以下直至成績優異諸生多少不等的絹帛。此時太宗大量徵召全國名儒學者為學官,並多次親臨國子監,讓他們講論古代經典,學生中如有能夠通曉《禮記》、《春秋左氏傳》中的一種或更多的均得補為官員。又擴建學舍一千二百間,增加學生滿二千二百六十人,連屯營飛騎,也派去博士,給他們傳受經典,有能通曉經義的,便可入貢舉。於是全國各地學生雲集長安,甚至高句麗、百濟、新羅、高昌、吐蕃等首領派他們的子弟請求入國子監學習,一時間就讀學生達八千多人。太宗認為古書師出多門,註釋也較為繁雜,便命孔穎達與其他學者共同撰定《五經》的註疏,稱之為《正義》,令學生們研習。
  [3]壬午,上行幸驪山溫湯;辛卯,還宮。
  [3]壬午(十五日),太宗巡幸驪山溫湯;辛卯(二十五日),回到宮中。
  [4]乙未,詔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陳沈文阿、周弘正、張譏,隋何妥、劉炫等子孫以聞,當加引擢。
  [4]乙未(二十八日),太宗下詔訪求近代名儒學者梁朝皇甫侃、褚仲都,周朝熊安生、沈重,陳國沈文阿、周弘正、張譏,隋朝何妥、劉炫等人的後代,上報給朝廷,當加以重用。
  [5]三月,竇州道行軍總管黨仁弘擊羅竇反獠,破之,俘七千餘口。
  [5]三月,竇州道行軍總管黨仁弘進攻羅竇反叛的獠民,將其擊敗,俘虜七千多人。
  [6]辛丑,流鬼國遣使入貢。去京師萬五千裡,濱於北海,南鄰,未嘗通中國,重三譯而來。上以其使者佘志為騎都尉。
  [6]辛丑(初四),流鬼國派使節進獻貢品。該地距離長安一萬五千裡,濱臨北海,南鄰,未曾與中原聯絡,透過三重的翻譯才來到唐朝。太宗任命其使者餘志為騎都尉。
  [7]丙辰,置寧朔大使以護突厥。
  [7]丙辰(十九日),設定寧朔寧朔大使以護衛突厥。
  [8]夏,五月,壬寅,徙燕王靈夔為魯王。
  [8]夏季,五月,壬寅(初六),改封燕王李靈夔為魯王。
  [9]上將幸洛陽,命將作大匠閻立德行清暑之地。秋,八月,庚午,作襄城宮於汝州西山。立德,立本之兄也。
  [9]太宗將要臨幸洛陽,命將作大匠閻立德先行在沿途巡視避暑之地。秋季,八月,庚午(初五),在汝州西山建襄城宮。立德是立本的兄長。
  [10]高昌王文泰聞唐兵起;謂其國人曰:“唐去我七千裡,沙磧居其二千里,地無水草,寒風如刀,熱風如燒,安能致大軍乎!往吾入朝,見秦、隴之北,城邑蕭條,非復有隋之比。今來伐我,發兵多則糧運不給;三萬已下,吾力能制之。當以逸待勞,坐收其弊。若頓兵城下,不過二十日,食盡必走,然後從而虜之。何足憂也!”及聞唐兵臨磧口,憂懼不知所為,發疾卒,子智盛立。
  [10]高昌王文泰聽說唐朝已發兵前來討伐,對其臣僚說:“唐朝距離我們有七千裡,其中二千里是沙漠地帶,地無水草,寒風颳起來如同刀割一樣,熱風如同火燒一般,怎麼能派大部隊呢?以前我去唐朝,看見秦、隴北面一帶,城邑蕭條,人煙稀少,不能與隋朝時相比。如今唐朝派軍隊來攻伐,發兵多則糧草供應不上,三萬以內的兵力我們足能對付他們。應當以逸待勞,坐等他們疲弊。如果他們陳兵城下,不超過二十天,糧絕必然撤退,而後我們可以俘虜他們。有什麼值得憂慮的呢?”但等到聽說唐朝軍隊兵臨磧口,他又內心恐懼,不知怎麼辦才好,最後發病死去。他的兒子智盛即可汗位。
  軍至柳谷,者言文泰刻日將葬,國人鹹集於彼,諸將請襲之,侯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無禮,故使吾討之,今襲人於墟墓之間,非問罪之師也。”於是鼓行而進,至田城,諭之,不下,詰朝攻之,及午而克,虜男女七千餘口。以中郎將辛獠兒為前鋒,夜,趨其都城,高昌逆戰而敗;大軍繼至,抵其城下。
  唐朝的軍隊到了柳谷,探馬稟報說文泰近日即將安葬,高昌國內人士都聚集在葬地,眾位將領請求襲擊他們,侯君集說:“不能這麼做,大唐天子認為高昌怠慢無禮,所以派我們討伐他們,如今要是在安葬墓地襲擊他們,不是問罪的正義之師。”於是擂鼓進軍,到達田城,下書曉諭他,高昌不應,便於清晨發動進攻,到了中午便攻下城池,俘虜男女七千多人。又讓中郎將辛獠兒為前鋒,當夜,直逼其都城,高昌人迎擊後被擊敗,唐朝大部隊趕到,直抵其城下。
  智盛致書於君集曰:“得罪於天子者,先王也,天罰所加,身已物故。智盛襲位未幾,惟尚書憐察!”君集報曰:“苟能悔過,當束手軍門。”智盛猶不出。君集命填塹攻之,飛石雨下,城中人皆室處。又為巢車,高十丈,俯瞰城中。有行人及飛石所中,皆唱言之。先是,文泰與西突厥可汗相結,約有急相助;可汗遣其葉護屯可汗浮圖城,為文泰聲援。及君集至,可汗懼而西走千餘裡,葉護以城降。智盛窮蹙,癸酉,開門出降。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戶八千四十六,口一萬七千七百,地東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智盛給侯君集寫信說:“得罪大唐天子的是我的父親,由於上天的懲罰,已經死去。智盛剛剛即位不久,請尚書諒宥!”君集回信寫道:“如果你真的悔過,應當主動到營門投降。”智盛還是不出來。侯君集命令填土攻城,城上飛石如雨下,城內人均躲在房屋中。唐軍又造巢車,高十丈,可以俯瞰城內。城內行人走動以及飛石所中目標,在巢車上的人都大聲告知唐軍。先前,文泰與西突厥可汗相互勾結,約定一方遇急另一方相救援;西突厥可汗便派他的大臣駐守可汗浮圖城,做為文泰的援助力量。等到侯君集兵臨城下,西突厥可汗害怕,西逃一千多里,駐守大臣舉城投降。智盛處境狼狽,癸酉(初八),開門出城投降。侯君集分兵佔據各地,共攻下城池二十二座,獲得八千零四十六戶,一萬七千七百人,佔地東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上欲以高昌為州縣,魏徵諫曰:“陛下初即位,文泰夫婦首來朝,其後稍驕倨,故王誅加之。罪止文泰可矣,宜撫其百姓,存其社稷,復立其子,則威德被於遐荒,四夷皆悅服矣。今若利其土地以為州縣,則常須千餘人鎮守,數年一易,往來死者什有三四,供辦衣資,違離親戚,十年之後,隴右虛耗矣。陛下終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國,所謂散有用以事無用,臣未見其可。”上不從,九月,以其地為西州,以可汗浮圖城為庭州,各置屬縣。乙卯,置安西都護府於交河城,留兵鎮之。
  太宗想將高昌改為州縣建置,魏徵勸諫道:“陛下剛即位時,文泰夫婦首先來到朝中拜謁,此後逐漸驕傲自大,所以加以誅伐。只問罪文泰一人就可以了,應當安撫高昌百姓,儲存其社稷,立他的兒子為可汗,則皇上的威德及於荒遠之地,四方民族都會心悅誠服的。如今要是將其地改置州縣,那麼還要經常有一千多人鎮守,幾年一換,來來往往死掉十分之三四,置備衣物,遠離親人,十年以後,隴右一帶將耗費殆盡。陛下最終還是不能使高昌的糧食布匹供給大唐,正所謂分散有用資財以供奉無用之地,我覺得不可行。”太宗不聽從其意見,九月,將高昌所在地改置西州,改可汗浮圖城為庭州,並各設所轄縣。乙卯(二十一日),在交河城設立安西都護府,留下兵力鎮守。
  君集虜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傑而還。於是唐地東極於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為州縣,凡東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萬九百一十八里。
  侯君集俘虜高昌王智盛及其貴族大臣還朝。於是唐朝地域東到大海,西至焉耆,南達林邑,北抵大沙漠,均設立州縣,總共東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萬九百一十八里。
  侯君集之討高昌也,遣使約焉耆與之合勢,焉耆喜,聽命。及高昌破,焉耆王詣軍門謁見君集,且言焉耆三城先為高昌所奪,君集奏並高昌所掠焉耆民悉婦之。
  侯君集征討高昌時,曾派人約焉耆與他們合圍高昌,焉耆高興,願意聽命。等到高昌改亡後,焉耆王到唐朝軍隊營地拜見侯君集,而且說焉耆三座城曾先被高昌奪去,君集稟報朝廷將三座城連同高昌所掠的焉耆百姓如數歸還。
  [11]冬,十月,甲戌,荊王元景等復表請封禪,上不許。
  [11]冬季,十月,甲戌(初十),荊王李元景等人又上表請求行封禪禮,太宗不允。
  [12]初,陳倉折衝都尉魯寧坐事繫獄,自恃高班,慢罵陳倉尉尉氏劉仁軌,仁軌杖殺之。州司以聞。上怒,命斬之,猶不解,曰:“何物縣尉,敢殺吾折衝!”命追至長安面詰之。仁軌曰:“魯寧對臣百姓辱臣如此,臣實忿而殺之。”辭色自若。魏徵侍側,曰:“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上曰:“何也?”徵曰:“隋末,百姓強而陵官吏,如魯寧之比是也。”上悅,擢仁軌為櫟陽丞。
  [12]起初,陳倉折衝都尉魯寧獲罪被投入獄中,自恃品秩高,謾罵陳倉尉、尉氏人劉仁軌,仁軌命人將其亂杖打死。岐州的州官上報朝廷。太宗大怒,命令將劉仁軌斬首,但還不明白;“縣尉算得什麼,竟敢殺我的折衝都尉!”又命將劉仁軌押至長安當面質問他。劉仁軌說:“魯寧當著陳倉百姓卻要如此羞辱我,我實在是忿恨之極,而將他殺掉。”神色自若。魏徵正在太宗身旁,說道:“陛下知道隋朝滅亡的原因嗎?”太宗問:“什麼原因?”魏徵說:“隋朝末年,百姓恃強而侵凌官吏,就如同魯寧一樣。”太宗高興,提升劉仁軌為櫟陽縣丞。
  上將幸同州校獵,仁軌上言:“今秋大稔,民收穫者什才一二,使之供承獵事,治道葺橋,動費一二萬功,實妨農事。願少留鑾輿旬日,俟其畢務,則公私俱濟。”上賜璽書嘉納之,尋遷新安令。閏月,乙未,行幸同州;庚戌,還宮。
  太宗將要去同州狩獵,劉仁軌上奏書說:“今年秋季糧食已成熟,百姓剛收割十分之一二,讓他們承擔狩獵事,築路修橋,耗費一二萬工力,實在是妨礙農事。希望陛下稍微停留十天半個月,等到糧食收割完畢,則對公對私都有好處。”太宗賜給璽書表示嘉獎他的意見,不久提升劉仁軌為新安縣令。閏十月,乙未(初二),太宗行幸同州,庚戌(十七日),返回宮中。
  [13]丙辰,吐蕃贊普遣其相祿東贊獻金五千兩及珍玩數百,以請婚。上許以文成公主妻之。
  [13]丙辰(二十三日),吐蕃首領贊普派他的丞相祿東贊向唐朝進獻五千兩黃金以及幾百種珍玩器皿,請求通婚。太宗答應將文成公主許配給他。
  [14]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上祀南郊。時《戊寅歷》以癸亥為朔,宣義郎李淳風表稱:“古歷分日起於子半,今歲甲子朔旦冬至,而故太史令傅仁均減餘稍多,子初為朔,遂差三刻,用乖天正,請更加考定。”眾議以仁均定朔微差,淳風推校精密,請如淳風議,從之。
  [14]十一月,甲子朔(初一),這一天冬至,太宗祭祀於南郊。當時的《戊寅歷》以癸亥為朔日,宣義郎李淳風上表說:“古代曆法劃分日期確定在子時之半,今年甲子朔日早晨冬至,前太史令傅仁均減除時間稍多,子時初刻即為朔日,所以相差三刻,違背周朝訂的天子正朔,請求重新加以考定。”眾人議論認為傅仁均定的朔日有微差,李淳風推勘校定較為精密,請求遵照李淳風的意見,太宗同意。
  [15]丁卯,禮官奏請加高祖父母服齊衰五月,嫡子歸服期,嫂、叔、弟妻、夫兄、舅皆服小功;從之。
  [15]丁卯(初四),禮官上奏請求將為高祖父母服齊衰的儀制增為五個月,為嫡子媳婦服喪一年,為嫂、叔、弟妻、夫兄、舅服喪五個月;太宗下詔依此辦理。
  [16]丙子,百官復表請封禪,詔許之。更命諸儒詳定儀注;以太常卿韋挺等為封禪使。
  [16]丙子(十三日),文武百官又上表請求行封禪禮,太宗下詔准許。又命眾位儒師詳定禮儀;命太常寺卿韋挺等人為封禪使。
  [17]司門員外郎韋元方給給使過所稽緩,給使奏之;上怒,出元方為華陰令。魏徵諫曰:“帝王震怒,不可妄發。前為給使,遂夜出敕書,事如軍機,誰不驚駭!況宦者之徒,古來難養,輕為言語,易生患害,獨行遠使,深非事宜,漸不可長,所宜深慎。”上納其言。
  [17]司門員外郎韋元方沒有及時給外出宦發放過關憑證,宦官上奏給太宗;太宗大怒,將韋元方降為華陰令。魏徵勸諫說:“自古帝王震怒,不可隨便發作。前幾天為宦官事,連夜發出敕書,事如軍機要務,誰能不驚駭!何況宦官之流,自古以來很難侍候,往往說話輕率,容易造成禍患,單獨出使又行遠路,很不合事宜,此風不可長,應當慎重行事。”太宗聽從他的意見。
  [18]尚書左丞韋句司農木價貴於民間,奏其隱沒。上召大理卿孫伏伽書司農罪。伏伽曰:“司農無罪。”上怪,問其故,對曰:“只為官貴,所以私賤。向使官賤,私無由賤矣。但見司農識大體,不知其過也。”上悟,屢稱其善;顧謂韋曰:“卿識用不逮伏伽遠矣。”
  [18]尚書左丞韋核查司農卿賣木頭比民間百姓貴,上奏太宗說他有隱瞞吞沒事。太宗召見大理寺卿孫伏伽書寫司農卿的罪狀。孫伏伽說:“司農卿沒有罪過。”太宗驚異,問他原因。孫伏伽答道:“只因為官府木材貴,所以私人木材賤。假使官府木材賤,則私人木材無法再賤了。我只看見司農卿識大體,不知道他有什麼過錯。”太宗醒悟,多次稱讚孫伏伽;並對韋說:“你的見識遠不如孫伏伽。”
  [19]十二月,丁酉,侯君集獻俘於觀德殿。行飲至禮,大三日。尋以智盛為左武衛將軍、金城郡公。上得高昌樂工,以付太常,增九部樂為十部。
  [19]十二月,丁酉(初五),侯君集將高昌俘虜帶到觀德殿。朝中大擺宴席,三日才散。不久,太宗任命智盛為左武衛將軍、金城郡公。太宗得到高昌的樂工,讓他們行職於太常寺,並增加九部樂為十部樂。
  君集之破高昌也,私取其珍寶;將士知之,競為盜竊,君集不能禁,為有司所劾,詔下君集等獄。中書侍郎岑文字上疏,以為:“高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討而克之,不逾旬日,並付大理。雖君集等自掛網羅,恐海內之人疑陛下唯錄其過而遺其功也。臣聞命將出師,主於克敵,苟能克敵,雖貪可賞;若其敗績,雖廉可誅。是以漢之李廣利、陳湯,晉之王浚,隋之韓劾虎,皆負罪譴,人主以其有功,鹹受封賞。由是觀之,將帥之臣,廉慎者寡,貪求者眾。是以黃石公《軍勢》曰:‘使智,使勇,使貪,使愚,故智者樂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貪者急趨其利,愚者不計其死。’伏願錄其微勞,忘其大過,使君集等雖重升朝列,復備驅馳,雖非清貞之臣,猶得貪愚之將,斯則陛下雖屈法而德彌顯,君集蒙宥而過更彰矣。”上乃釋之。
  侯君集攻破高昌時,曾私自掠奪大量的珍奇寶物;手下的將士知道,競相偷盜,侯君集不能禁止,被有關官署彈,太宗下詔將侯君集等人拿入獄中。中書侍郎岑文字上奏疏,認為:“高昌王昏庸腐敗,陛下命侯君集等人討伐並攻克他們,沒過十天,又一併宣付大理寺。即使君集等人自投羅網,也恐怕國內人懷疑陛下只知記錄其過錯而遺忘其功勞。我聽說受命出師的將領,主要是為了戰勝敵人,如果能戰勝敵人,即使貪婪也可賞賜;如果戰敗,即使清廉也要懲罰。所以漢代的李廣利、陳湯,晉代的王浚,隋朝的韓擒虎,均身負罪過,君主以其有功於當朝,都給予封賞。由此看來,將帥等武臣,廉正謹慎的屬少數,貪婪不檢點的居多。所以黃石公《軍勢》中說:‘用將士們的智慧,用他們的勇武,用他們的貪婪,用他們的愚鈍,故而有智慧的人樂於立功建業,勇武的人喜歡實現自己的志向,貪婪的人急於得到他的利益,愚鈍的人不考慮生死。’希望陛下能夠記住他微小的功勞,忘記其大的過錯,使侯君集能夠重新升列朝班,再次供陛下驅使,即使不是清正的大臣,也算得到了貪婪愚鈍的將領,這樣,陛下雖然有虧於法律卻使德政更加顯明,君集等人雖然承蒙諒宥而其過失也更加明顯了。”太宗於是開釋了侯君集等人。
  又有告薛萬均私通高昌婦女者,萬均不服,內出高昌婦女付大理,與萬均對辯。魏徵諫曰:“臣聞‘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今遣大將軍與亡國婦女對辯帷箔之私,實則所得者輕,虛則所失者重。昔秦穆飲盜馬之士,楚莊赦絕纓之罪,況陛下道高堯、舜,而曾二君之不逮乎!”上遽釋之。
  又有人上告薛萬均私通高昌女人,薛萬均不服,太宗下令將高昌女人交付大理寺,與萬均當面對質。魏徵勸諫說:“我聽說過‘君主對待臣下用禮節,臣下便會以忠誠事奉君主。’如今陛下讓大將軍與一個亡國的女子當堂對質男女私情,情況屬實的話則得到的很輕微,不屬實則失去的很嚴重。從前秦穆公給盜馬的野人喝酒,楚莊王赦免因調戲宮姬被扯斷帽纓的臣下,最後都得到加倍的回報,難道陛下道高於堯、舜,而卻趕不上秦穆公、楚莊王二人嗎?”太宗急忙釋放了薛萬均及高昌女子。
  侯君集馬病顙,行軍總管趙元楷親以指沾其膿而之,御史劾奏其諂,左遷栝州刺史。
  侯君集坐馬的前額被蟲子咬傷,行軍總管趙元楷用手指沾膿,用鼻子聞其臭味,御史上奏彈劾趙元楷諂媚,降職為栝州刺史。
  高昌之平也,諸將皆即受賞,行軍總管阿史那社爾以無敕旨,獨不受,及別敕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上嘉其廉慎,以高昌所得寶刀及雜彩千段賜之。
  高昌平定後,眾位將領均受到封賞,行軍總管阿史那社爾認為沒有皇上敕旨,不接受封賞,等到另有敕文下來,才接受,領受的只是一些老弱僕戶和殘次物品。太宗誇獎他廉正,賜給他從高昌得來的寶刀及各色彩綢一千段。
  [20]癸卯,上獵於樊川;乙巳,還宮。
  [20]癸卯(十一日),太宗到樊川狩獵;乙巳(十三日),返回宮中。
  [21]魏徵上疏,以為:“在朝群臣,當樞機之寄者,任之雖重,信之未篤,是以人或自疑,心懷苟且。陛下寬於大事,急於小罪,臨時責怒,未免愛憎。夫委大臣以大體,責小臣以小事,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職,則重大臣而輕小臣;至於有事,則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輕,疑其所重,將求致治,其可得乎!若任以大官,求其細過,刀筆之吏,順旨成風,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陳也,則以為心不伏辜;不言也,則以為所犯皆實;進退惟谷,莫能自明,則苟求免禍,矯偽成俗矣!”上納之。
  [21]魏徵上奏疏,認為:“在朝的眾位大臣中,擔當掌管樞密機要的,雖委以重任,但對他們的信任還不夠篤誠,所以有的心存猜疑,抱得過且過的應付態度。陛下對大的事情較為寬容,卻對小的過失不輕易放過,責怒下來,未免愛憎過於分明。委託大臣操持大事,責成小臣辦小事,這是為政之道。如今各委託其職責,則不免重視大臣而輕慢小臣;遇到出了事,則又信任小臣而懷疑大臣。信任所輕慢的,懷疑所重視的,如此怎麼能使國家達到大治呢?假如委任做大的官職,卻求其小的過失,必然導致那些刀筆吏,順從旨意誣告成風,舞文弄墨,百般構陷其罪。如果自己陳述呢,則認為內心不服罪;不加說明吧,就會被認為是所犯罪過屬實,進退兩難,不能辨明,這樣就會導致群臣只求免於災禍,必然矯飾虛偽成為風氣。”太宗採納他的意見
  [22]上謂侍臣曰:“朕雖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難。”魏徵對曰:“臣聞戰勝易,守勝難,陛下之及此言,宗廟社稷之福也!”
  [22]太宗對身邊大臣說:“朕雖然平定了天下,但守成卻很艱難。”魏徵答道:“我聽說取得勝利容易,守住勝利果實較難,陛下說這些話,這是宗廟社稷國人的福氣呀。”
  [23]上聞右庶子張玄素在東宮數諫爭,擢為銀青光祿大夫,行左庶子。太子嘗於宮中擊鼓,玄素叩閣切諫;太子出其鼓,對玄素毀之。太子久不出見官屬,玄素諫曰:“朝廷選俊賢以輔至德,今動經時月,不見宮臣,將何以裨益萬一!且宮中唯有婦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太子不聽。
  [23]太宗聽說右庶子張玄素在東宮多次行諫,便提升他為銀青光祿大夫,行左庶子職。太子曾在宮中擊鼓,玄素叩門直言切諫;太子將鼓拿出來,當玄素的面毀掉。太子很久不出宮見屬下官吏,玄素勸諫說:“朝廷遴選非常有才能的人來輔佐殿下,如今動輒經過數月,不見宮中臣屬,這對將如何使他們對殿下有所裨益呢?而且宮中只有女人,不知是否有象樊姬待楚莊王那樣賢惠的呢?”太子不聽其諫言。
  玄素少為刑部令史,上嘗對朝臣問之曰:“卿在隋何官?”對曰:“縣尉。”又問:“未為尉時何官?”對曰:“流外。”又問:“何曹?”玄素恥之,出閣殆不能步,色如死灰。諫議大夫褚遂良上疏,以為:“君能禮其臣,乃能盡其力。玄素雖出寒微,陛下重其才,擢至三品,翼贊皇儲,豈可復對群臣窮其門戶!棄宿昔之恩,成一朝之恥,使之鬱結於懷,何以責其伏節死義乎!”上曰:“朕亦悔此問,卿疏深會我心。”遂良,亮之子也。孫伏伽與玄素在隋皆為令史,伏伽或於廣坐自陳往事,一無所隱。
  張玄素年輕時為刑部令史,太宗曾當朝中大臣的面問他:“你在隋朝時官居何職?”張玄素答道:“縣尉。”又問:“縣尉之前做何官?”答道:“九品之外未入流。”又問:“是哪一曹的小吏?”張玄素感到羞恥,走出殿門不能邁步,面如死灰。諫議大夫褚遂良上奏疏說:“君主如果能以禮待臣下,臣下才能盡心竭力。張玄素雖然出身寒微,但陛下重視他的才能,擢升他到三品,輔佐太子,怎麼可以當著大臣們窮追他的出身呢?拋開往日的恩寵,造成一朝的羞恥,使他心懷不安憂慮,又怎麼能責成人家盡忠效節呢?”太宗說:“朕也深深後悔問這些話,你的奏疏正與我的心思契合。”遂良是褚亮的兒子。孫伏伽與張玄素在隋朝都做令史,孫伏伽有時在大庭廣眾之下自陳往事,絲毫無所隱諱。
  [24]戴州刺史賈崇以所部有犯十惡者,御史劾之。上曰:“昔唐、虞大聖,貴為天子,不能化其子;況崇為刺史,獨能使其民比屋為善乎!若坐是貶黜,則州縣互相掩蔽,縱舍罪人。自今諸州有犯十惡者,勿劾刺史,但令明加糾察,如法施罪,庶以肅清奸惡耳。”
  [24]戴州刺史賈崇所轄部下有犯十惡罪的,御史彈劾賈崇。太宗說:“以前唐堯、虞舜聖王,貴為天子,還不能感化他們的兒子;何況賈崇身為刺史,能使其百姓個個行善嗎!如果因此事而貶職,就會造成州縣間相互掩蓋,放縱犯人。從今往後各州有犯十惡罪的,不要彈劾刺史,只是令他們明加糾察,依法治罪,也許這樣才可以肅清奸惡的發生。”
  [25]上自臨治兵,以部陳不整,命大將軍張士貴杖中郎將等;怒其杖輕,下士貴吏。魏徵諫曰:“將軍之職,為國爪牙;使之執杖,已非後法,況以杖輕下吏乎!”上亟釋之。
  [25]太宗親自整治護衛士兵,見佇列不整齊,命大將軍張士貴杖打中郎將等人;又惱怒其杖打太輕,命拿下士貴送審。魏徵勸諫道:“將軍的職務,是國家的爪牙;讓他執杖打人,已經不足為後世效法,何況只因為杖打得輕就將他送審呢?”太宗急忙放了張士貴。
  [26]言事者多請上親覽表奏,以防壅蔽。上以問魏徵,對曰:“斯人不知大體,必使陛下一一親之,豈惟朝堂,州縣之事亦當親之矣。”
  [26]上書言事的人多請求太宗親自翻閱表章奏摺,以防止被矇蔽。太宗將此事詢問魏徵,魏徵答道:“這些人不識大體,如果必定要陛下一一親自過目,那麼豈止朝堂奏章,各州縣的事也應當親自過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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