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唐紀四十七

唐紀四十七原文

  起阏逢困敦五月,尽旃蒙赤奋若七月,凡一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六

  ◎ 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

  五月,盐铁判官万年王绍以江、淮缯帛来至,上命先给将士,然后御衫。韩滉欲遣使献绫罗四十担诣行在,幕僚何士幹请行,滉喜曰:“君能相为行,请今日过江。”士幹许诺,归别家,则家之薪米储偫已罗门庭矣;登舟,则资装器用已充舟中矣。下至厕筹,滉皆手笔记列,无不周备。每担夫,与白金一版置腰间。又运米百艘以饷李晟,自负囊米至舟中,将佐争举之,须臾而毕。艘置五弩手以为防援,有寇则叩舷相警,五百弩已彀矣。比至渭桥,资不敢近。时关中兵荒,米斗直钱五百,及滉米至,减五之四。滉为人强力严毅,自奉俭素,夫人常衣绢裙,破,然后易。
  吐蕃既破韩旻等,大掠而去。硃泚使田希鉴厚以金帛赂之,吐蕃受之。韩游瑰以闻。浑瑊又奏:“尚结赞屡遣人约刻日共取长安,既而不至。闻其众今春大疫,近已引兵去。”上以李晟、浑瑊兵少,欲倚吐蕃以复京城,闻其去,甚忧之,以问陆贽。贽以为吐蕃贪狡,有害无益,得其引去,实可欣贺。乃上奏,其略曰:“吐蕃迁延观望,翻覆多端,深入郊畿,阴受贼使,致令群帅进退忧虞:欲舍之独前,则虑其怀怨乘蹑;欲待之合势,则若其失信稽延。戎若未归,寇终不灭。”又曰:“将帅意陛下不见信任,且患蕃戎之夺其功;士卒恐陛下不恤旧劳,而畏蕃戎之专其利;贼党惧蕃戎之胜,不死则悉遗人禽;百姓畏蕃戎之来,有财必尽为所掠。是以顺于王化者其心不得不怠,陷于寇境者其势不得不坚。”又曰:“今怀光别保蒲、绛,吐蕃远避封疆,形势既分,腹背无患,瑊、晟诸帅,才力得伸。”又曰:“但愿陛下慎于抚接,勤于砥砺,中兴大业,旬月可期,不宜尚眷眷于犬羊之群,以失将士之情也。”上复使谓贽曰:“卿言吐蕃形势甚善,然瑊、晟诸军当议规画,今其进取。朕欲遣使宣慰,卿宜审细条疏以闻。”贽以为:“贤君选将,委任责成,故能有功。况今秦、梁千里,兵势无常,遥为规画,未必合宜。彼违命则失君威,从命则害军事,进退羁碍,难以成功。不若假以便宜之权,待以殊常之赏,则将帅感悦,智勇得伸。”乃上奏,其略曰:“锋镝交于原野而决策于九重之中,机会变于斯须而定计于千里之外,用舍相碍,否臧皆凶。上有掣肘之讥,下无死馁之志。”又曰:“传闻与指实不同,悬算与临事有异。”又曰:“设使其中或有肆情干命者,陛下能于此时戮其违诏之罪乎?是则违命者既不果行罚,从命者又未必合宜,徒费空言,只劳睿虑,匪惟无益,其损实多。”又曰:“君上之权,特异臣下,惟不自用,乃能用人。”
  癸酉,泾王侹薨。
  徐、海、沂、密观察使高承宗卒,甲戌,使其子明应知军事。
  乙亥,李抱真、王武俊距贝州三十里而军。硃滔闻两军将至,急召马寔,寔昼夜兼行赴之。或谓滔曰:“武俊善野战,不可当其锋,宜徙营稍前逼之,使回纥绝其粮道。我坐食德、棣之餫,依营而陈,利则进攻,否则入保,待其饥疲,然后可制也。”滔疑未决。会马寔军至,滔命明日出战。寔言:“军士冒暑困惫,请休息数日乃战。”
  常侍杨布、将军蔡雄引回纥达干见滔,达干曰:“回纥在国与邻国战,常以五百骑破邻国数千骑,如扫叶耳。今受大王金帛、牛酒前后无算,思为大王立效,此其时矣。明日,愿大王驻马高丘,观回纥为大王翦武俊之骑,使匹马不返。”布、雄曰:“大王英略盖世,举燕、蓟全军,将扫河南,清关中,今见小敌豫不击,失远近之望,将何以成霸业乎!达干请战是也。”滔喜,遂决意出战。丙子旦,武俊遣其兵马使赵琳将五百骑伏于桑林,抱真列方陈于后,武俊引骑兵居前,自当回纥。回纥纵兵冲之,武俊命其骑控马避之。回纥突出其后,将还,武俊乃纵兵击之,赵琳自林中出横击之,回纥败走。武俊急追之,滔骑兵亦走,自践其步陈,步骑皆东奔,滔不能制,遂走趣其营,抱真、武俊合兵追击之。时滔引三万人出战,死者万馀人,逃溃者亦万馀人,滔才与数千人入营坚守。会日暮,昏雾,两军不能进,抱真军其营之西北,武俊军其东北。滔夜焚营,引兵出南门,趣德州遁去,委弃所掠资货山积。两军以雾,不能追也。滔杀杨布、蔡雄而归幽州,心既内惭,又恐范阳留守刘怦因败图己。怦悉发留守兵夹道二十里,具仪仗,迎之入府,相对悲喜,时人多之。
  初,张孝忠以易州归国,诏以孝忠为义武节度使,以易、定、沧三州隶之。沧州刺史李固烈,李惟岳之妻兄也,请归恒州,孝忠遣押牙安喜程华交其州事。固烈悉取军府绫、缣、珍货数十车,将行,军士大噪曰:“刺史扫府库之实以行,将士于后饥寒,奈何!”遂杀固烈,屠其家。程华闻乱,自窦逃出,乱兵求得之,请知州事。华不得已,从之。孝忠闻之,即版华摄沧州刺史。华素宽厚,推心以待将士,将士安之。
  会硃滔、王武俊叛,更遣人招华,华皆不从。时孝忠在定州,自沧如定,必过瀛州,瀛隶硃滔,道路阻涩。沧州录事参军李宇说华,表陈利害,请别为一军,华从之,遣宇奉表诣行在。上即以华为沧州刺史、横海军副大使、知节度事,赐名日华,令日华岁供义武租钱十二万缗。王武俊又使人说诱之,时军中乏马,日华绐使者曰:“王大夫必欲相属,当以二百骑相助。”武俊给之,日华悉留其马,遣其士归。武俊怒,而方与马燧等相拒,不能攻取,日华由是获全。及武俊归国,日华乃遣人谢过,偿其马价,且赂之。武俊喜,复与交好。
  庚寅,李晟大陈兵,谕以收复京城。先是,姚令言等屡遣谍人觇晟进军之期,皆为逻骑所获。晟引示以所陈兵,谓曰:“归语诸贼,努力固守,勿不忠于贼也!”皆饮之酒,给钱而纵之。遂引兵至通化门外,曜武而还,贼不敢出。晟召诸将,问兵所从入,皆请“先取外城,据坊市,然后北攻宫阙。”晟曰:“坊市狭隘,贼若伏兵格斗,居人惊乱,非官军之利也。今贼重兵皆聚苑中,不若自苑北攻之,溃其腹心,贼必奔亡。如此,则宫阙不残,坊市无扰,策之上者也!”诸将皆曰:“善!”乃牒浑瑊及镇国节度使骆元光、商州节度使尚可孤,刻期集于城下,壬辰,尚可孤败泚将仇敬忠于蓝田西,斩之。乙未,李晟移军于光泰门外米仓村。丙申,晟方自临筑垒,泚骁将张庭芝、李希傅引兵大至,晟谓诸将曰:“始吾忧贼潜匿不出,今来送死,此天赞我,不可失也!”命副元帅兵马使吴诜等纵兵击之。时华州营在北,兵少,贼并力攻之,晟命牙前将李演等帅精兵救之。演等力战,贼败走。演等追之,乘胜入光泰门,再战,又破之。会夜,晟敛兵还。贼馀众走入白华门,夜,闻恸哭。希傅,希烈之弟也。丁酉,晟复出兵,诸将请待西师至,夹攻之。晟曰:“贼数败,已破胆,不乘胜取之,使其成备,非计也。”贼又出战,官军屡捷。骆元光败泚众于浐西。戊戌,晟陈兵于光泰门外,使李演及牙前兵马使王佖将骑兵,牙前将史万顷将步兵,直抵苑墙神{鹿加}村。晟先使人夜开苑墙二百馀步,比演等至,贼已树栅塞之,自栅中刺射官军,官军不得进。晟怒,叱诸将曰:“纵贼如此,吾先斩公辈矣!”万顷惧,帅众先进,拔栅而入,佖、演引骑兵继之,贼众大溃,诸军分道并入。姚令言等犹力战,晟命决胜军使唐良臣等步骑蹙之,且战且前,凡十馀合,贼不能支。至白华门,有贼数千骑出官军之背,晟帅百馀骑回御之,左右呼曰:“相公来!”贼皆惊溃。先是,泚遣张光晟将兵五千屯九曲,去东渭桥十馀里,光晟密输款于晟。及泚败,光晟劝泚出亡。泚乃与姚令言帅馀众西走,犹近万人。光晟送泚出城,还,降于晟。晟遣兵马使田子奇以骑兵追泚。晟顿含元殿前,舍于右金吾仗,令诸军曰:“晟赖将士之力,克清宫禁。长安士庶,久陷贼庭,若小有震惊,非吊民伐罪之意。晟与公等室家相见非晚,五日内无得通家信。”命京兆尹李齐运等安慰居人。晟大将高明曜取贼妓,尚可孤军士擅取贼马,晟皆斩之,军中股栗。公私安堵,秋毫无犯,远坊有经宿乃知官军入城者。是日,浑瑊、戴休颜、韩游瑰亦克咸阳,败贼三千馀众,闻泚西走,分兵邀之。
  己亥,晟使京西兵马使孟涉顿白华门,尚可孤屯望仙门,骆元光屯章敬寺,晟以牙前三千人屯安国寺,以镇京城。斩泚党李希倩、敬釭、彭偃等八人于市。
  王武俊既破硃滔,还恒州,表让幽州、卢龙节度使,上许之。
  六月,癸卯,李晟遣掌书记吴人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曰:“臣已肃清宫禁,祗谒寝园,钟虡不移,庙貌如故。”上泣下曰:“天生李晟,以为社稷,非为朕也。”晟在渭桥,荧惑守岁,久之乃退,宾佐皆贺,曰:“荧惑退舍,皇家之福也!宜速进兵。”晟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敌而已。天象高远,谁得知之!”既克长安,乃谓之曰:“曏非相拒也,吾闻五星赢、缩无常,万一复来守岁,吾军不战自溃矣!”皆谢曰:“非所及也!”
  硃泚将奔吐蕃,其众随道散亡,比至泾州,才百馀骑。田希鉴闭门拒之,泚谓之曰:“汝之节,吾所授也。奈何临危相负!”使焚其门。希鉴取节投火中曰:“还汝节!”泚众皆哭。泾卒遂杀姚令言,诣希鉴降。泚独与范阳亲兵及宗族、宾客北趣驿马关,宁州刺史夏侯英拒之。至彭原西城屯,其将梁庭芬射泚坠坑中,韩旻等斩之,诣泾州降。源休、李子平奔凤翔,李楚琳斩之,皆传首行在。
  上命陆贽草诏赐浑瑊,使访求奉天所失裹头内人。贽上奏,以为:“今巨盗始平,疲瘵之民,疮痍之卒,尚未循拊,而首访妇人,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谋始尽善,克终已稀;始而不谋,终则何有!所赐瑊诏,未敢承旨。”上遂不降诏,竟遣中使求之。乙巳,诏吏部侍郎班宏充宣慰使,劳问将士,抚慰蒸黎。两午,李晟斩文武官受硃泚宠任者崔宣、洪经纶等十馀人,又表守节不屈者刘乃、蒋沇等。己酉,以李晟为司徒、中书令,骆元光、尚可孤各迁官有差,以检校御史中丞田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诏改梁州为兴元府。
  甲寅,以浑瑊为侍中,韩游瑰、戴休颜各迁官有差。
  硃泚之败也,李忠臣奔樊川,擒获,丙辰,斩之。
  上问陆贽:“今至凤翔有迎驾诸军。形势甚盛,欲因此遣人代李楚琳,何如?”贽上奏,以为:“如此则事同胁执,以言乎除乱则不武,以言乎务理则不诚,用是时巡,后将安入!议者或谓之权,臣窃未谕其理。未权之为义,取类权衡,今辇路所经,首行胁夺,易一帅而亏万乘之义,得一方而结四海之疑,乃是重其所轻而轻其所重,谓之权也,不亦反乎!以反道为权,以任数为智,君上行之必失众,臣下用之必陷身,历代之所以多丧乱而长奸邪,由此误也。不如俟奠枕京邑,征授一官,彼喜于恩宥,将奔走不暇,安敢辄有旅拒,复劳诛锄哉!”戊午,车驾发汉中。
  李晟综理长安以备百司,自请至凤翔迎扈,上不许。内常侍尹元贞奉使同华,辄诣河中招谕李怀光。晟奏:“元贞矫制擅赦元恶,请理其罪!”
  秋,七月,丙子,车驾至凤翔,斩乔琳、蒋镇、张光晟等。李晟以光晟虽臣贼,而灭贼亦颇有力,欲全之,上不许。
  副元帅判官高郢数劝李怀光归款,怀光遣其子璀诣行在谢罪,请束身归朝。庚辰,诏遣给事中孔巢父赍先除怀光太子太保敕诣河中宣慰,朔方将士悉复官爵如故。
  壬午,车驾至长安,浑瑊、韩游瑰、戴休颜以其众扈从,李晟、骆元光、尚可孤以其众奉迎,步骑十馀万,旌旗数十里,晟谒见上于三桥,先贺平贼,后谢收复之晚,伏路左请罪。上驻马慰抚,为之掩涕,命左右扶上马。至宫,每闲日,辄宴勋臣,赏赐丰渥。李晟为之首,浑瑊次之,诸将相又次之。
  曹王皋遣其将伊慎、王锷围安州,李希烈遣其甥刘戒虚将步骑八千救之。皋遣别将李伯潜逆击之于应山,斩首千馀级。生擒戒虚,徇于城下,安州遂降。以伊慎为安州刺史,又击希烈将康叔夜于厉乡,走之。
  丁亥,孔巢父至河中,李怀光素服待罪,巢父不之止。怀光左右多胡人,皆叹曰:“太尉无官矣!”巢父又宣言于众曰:“军中谁可代太尉领军者?”于是怀光左右发怒喧噪。宣诏未毕,众杀巢父及中使啖守盈,怀光亦不之止,复治兵为拒守之备。辛卯,赦天下。
  初,肃宗在灵武,上为奉节王,学文于李泌。代宗之世,泌居蓬莱书院,上为太子,亦与之游。及上在兴元,泌为杭州刺史,上急诏征之,与睦州刺史杜亚俱诣行在。乙未,以泌为左散骑常侍,亚为刑部侍郎,命泌日直西省以候对,朝野皆属目附之。上问泌:“河中密迩京城,朔方兵素称精锐,如达奚小俊等皆万人敌,朕昼夕忧之,奈何?”对曰:“天下事甚有可忧者,若惟河中,不足忧也。夫料敌者,料将不料兵。今怀光,将也;小俊之徒乃兵耳,何足为意!怀光既解奉天之围,视硃泚垂亡之虏不能取,乃与之连和,使李晟得取以为功。今陛下已还宫阙,怀光不束身归罪,乃虐杀使臣,鼠伏河中,如梦魇之人耳!但恐不日为帐下所枭,使诸将无以藉手也。”初,上发吐蕃以讨硃泚。许成功以伊西、北庭之地与之。及泚诛,吐蕃来求地,上欲召两镇节度使郭昕、李元忠还朝,以其地与之。李泌曰:“安西、北庭,人性骁悍,控制西域五十七国及十姓突厥,又分吐蕃之势,使不得并兵东侵,奈何拱手与之!且两镇之人,势孤地远,尽忠竭力,为国家固守近二十年,诚可哀怜。一旦弃之以与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国,它日从吐蕃入寇,如报私仇矣。况日者吐蕃观望不进,阴持两端,大掠武功,受赂而去,何功之有!”众议亦以为然,上遂不与。
  李希烈闻李希倩伏诛,忿怒,八月,壬寅,遣中使至蔡州杀颜真卿。中使曰:“有敕。”真卿再拜。中使曰:“今赐卿死。”真卿曰:“老臣无状,罪当死,不知使者几日发长安?”使者曰:“自大梁来,非长安也。”真卿曰:“然则贼耳,何谓敕邪!”遂缢杀之。
  李晟以泾州倚边,屡害军帅,常为乱根,奏请往理不用命者,力田积粟以攘吐蕃。癸卯,以晟兼凤翔、陇右节度等使及四镇、北庭、泾原行营副元帅,进爵西平王。时李楚琳入朝,晟请与俱至凤翔斩之,以惩逆乱。上以新复京师,务安反仄,不许。先是,上命浑瑊、骆元光讨李怀光军于同州,怀光遣其将徐庭光以精卒六千军于长春宫以拒之,瑊等数为所败,不能进。时度支用度不给,议者多请赦怀光,上不许。李怀光遣其妹婿要廷珍守晋州,牙将毛朝易攵守隰州,郑抗守慈州,马燧皆遣人说下之。上乃加浑瑊河中、绛州节度使,充河中、同华、陕虢行营副元帅,加马燧奉诚军、晋、慈、隰节度使,充管内诸军行营副元帅,与镇国节度使骆元光、鄜坊节度使唐朝臣合兵讨怀光。初,王武俊急攻康日知于赵州,马燧奏请诏武俊与李抱真同击硃滔,以深、赵隶武俊,改日知为晋、慈、隰节度使,上从之。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上使燧兼领之。燧表让三州于日知,且言因降而授,恐后有功者,踵以为常,上嘉而许之。燧遣使迎日知。既至,籍府库而归之。
  甲辰,以凤翔节度使李楚琳为左金吾大将军。
  丙午,加浑瑊朔方行营元帅。
  李晟至凤翔,治杀张镒之罪,斩裨将王斌等十馀人。
  硃滔为王武俊所攻,殆不能军,上表待罪。
  癸未,马燧将步骑三万攻绛州。
  度支以李怀光所部将士数万与怀光同反,不给冬衣,上曰:“朔方军累代忠义,今为怀光所制耳,将士何罪!”冬,十月,已亥,诏:“朔方及诸军在怀光所者,冬衣及赏钱皆当别贮,俟道路稍通,即时给之。”
  李勉累表乞自贬,辛丑,罢勉都统、节度使,其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如故。
  丙辰,李怀光将阎晏寇同州,官军败于沙苑。诏征邠州之军,韩游瑰将甲士六千赴之。
  乙丑,马燧拔绛州,分兵取闻喜、万泉、虞乡、永乐、猗氏。
  初,鱼朝恩既诛,代宗不复使宦官典兵。上即位,悉以禁兵委白志贞,志贞得罪,上复以宦官窦文场代之,从幸山南,两军稍集。上还长安,颇忌宿将握兵多者,稍稍罢之。戊辰,以文场监神策军左厢兵马使,王希迁监石厢兵马使,始令宦官分典禁旅。
  闰月,丙子,以泾原节度使田希鉴为卫尉卿。李晟初至凤翔,希鉴遣使参候,晟谓使者曰:“泾州逼近吐蕃,万一入寇,州兵能独御之乎?欲遣兵防援,又未知田尚书意。”使者归,以告希鉴,希鉴果请援兵,晟遣腹心将彭令英等戍泾州。晟寻托巡边诣泾州,希鉴出迎,晟与之并辔而入,道旧结欢。希鉴妻李氏,以叔父事晟,晟谓之田郎。晟命具三日食,曰:“巡抚毕,即还凤翔。”希鉴不复疑。晟置宴,希鉴与将佐俱诣晟营。晟伏甲于外庑,既食而饮,彭令英引泾州诸将下堂。晟曰:“我与汝曹久别,各宜自言姓名。”于是得为乱者石奇等三十馀人,让之曰:“汝曹屡为逆乱,残害忠良,固天地所不容!”悉引出,斩之。希鉴尚在座,晟顾曰:“田郎亦不得无过,以亲知之故,当使身首得完。”希鉴曰:“唯。”遂引出,缢杀之,并其子萼。晟入其营,谕以诛希鉴之意,众股栗,无敢动者。
  李希烈遣其将翟崇晖悉众围陈州,久之,不克。李澄知大梁兵少,不能制滑州,遂焚希烈所授旌节,誓众归国。甲午,以澄为汴滑节度使。
  宋亳节度使刘洽遣马步都虞候刘昌与陇右、幽州行营节度使曲环等将兵三万救陈州,十一月,癸卯,败翟崇晖于州西,斩首三万五千级,擒崇晖以献。乘胜进攻汴州,李希烈惧,奔归蔡州。李澄引兵趣汴州,至城北,恇怯不敢进。刘洽兵至成东。戊午,李希烈守将田怀珍开门纳之。明日,澄入,舍于浚仪。两军之士,日有忿阋。会希烈郑州守将孙液降于澄,澄引兵屯郑州。诏以都统司马宝鼎薛珏为汴州刺史。李勉至长安,素服待罪。议者多以“勉失守大梁,不应尚为相。”李泌言于上曰:“李勉公忠雅正,而用兵非其所长。乃大梁不守,将士弃妻子而从之者殆二万人,足以见其得众心矣。且刘洽出勉麾下,勉至睢阳,悉举其众以授之,卒平大梁,亦勉之功也。”上乃命勉复其位。议者又言:“韩滉闻銮舆在外,聚兵修石头城,阴蓄异志。”上疑之,以问李泌,对曰:“滉公忠清俭,自车驾在外,滉贡献不绝。且镇抚江东十五州,盗贼不起,皆滉之力也。所以修石头城者,滉见中原板荡,谓陛下将有永嘉之行,为迎扈之备耳。此乃人臣忠笃之虑,奈何更以为罪乎!滉性刚严,不附权贵,故多谤毁,愿陛下察之,臣敢保其无它。”上曰:“外议汹汹,章奏如麻,卿弗闻乎?”对曰:“臣固闻之。其子皋为考功员外郎,今不敢归省其亲,正以谤语沸腾故也。”上曰:“其子犹惧如此,卿奈何保之?”对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愿上章明其无它,乞宣示中书,使朝众皆知之。”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慎勿违众,恐并为卿累也。”泌退,遂上章,请以百口保滉。它日,上谓泌曰:“卿竟上章,已为卿留中。虽知卿与滉亲旧,岂得不自爱其身乎!”对曰:“臣岂肯私于亲旧以负陛下!顾滉实无异心,臣之上章,以为朝廷,非为身也。”上曰:“如何其为朝廷?”对曰:“今天下旱、蝗,关中米斗千钱,仓廪耗竭,而江东丰稔。愿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众之惑,面谕韩皋使之归觐,令滉感谢无自疑之心,速运粮储,岂非为朝廷邪?”上曰:“善!朕深谕之矣。”即下泌章,令韩皋谒告归觐,面赐绯衣,谕以“卿父比有谤言,朕今知其所以,释然不复信矣。”因言:“关中乏粮,归语卿父,宜速致之。”皋至润州,滉感悦流涕,即日,自临水滨发米百万斛,听皋留五日即还朝。皋别其母,啼声闻于外。滉怒,召出,挞之,自送至江上,冒风涛而遣之。既而陈少游闻滉贡米,亦贡二十万斛。上谓李泌曰:“韩滉乃能化陈少游亦贡米矣!”对曰:“岂惟少游,诸道将争入贡矣!”
  吏部尚书、同平章事萧复奉使自江、淮还,与李勉、卢翰、刘从一俱见上。勉等退,复独留,言于上曰:“陈少游任兼将相,首败臣节,韦皋幕府下僚,独建忠义,请以皋代少游镇淮南,使善恶著明。上然之。寻遣中使马钦绪揖刘从一附耳语而去。诸相还閤。从一诣复曰:“钦绪宣旨,令从一与公议朝来所言事,即奏行之,勿令李、卢知。敢问何事也?”复曰:“唐、虞黜陟,岳牧佥谐。爵人于朝,与士共之。使李、卢不堪为相,则罢之。既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与之同议而独隐此一事乎!此最当今之大弊,朝来主上已有斯言,复已面陈其不可,不谓圣意尚尔。复不惜与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竟不以事语从一。从一奏之,上愈不悦,复乃上表辞位,乙丑,罢为左庶子。刘洽克汴州,得《李希烈起居注》,云“某月日,陈少游上表归顺。”少游闻之惭惧,发疾,十二月,乙亥,薨。赠太尉,赙祭如常仪。淮南大将王韶欲自为留后,令将士推己知军事,且欲大掠。韩滉遣使谓之曰:“汝敢为乱,吾即日全军渡江诛汝矣!”韶等惧而让。上闻之喜,谓李泌曰:“滉不惟安江东,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谓知人!”庚辰,加滉平章事,江淮转运使。滉运江、淮粟帛入贡府,无虚月,韩廷赖之,使者劳问相继,恩遇始深矣。
  是岁蝗遍远近,草木无遗,惟不食稻,大饥,道殣相望。

  ◎ 贞元元年乙丑,公元七八五年

  春,正月,丁酉朔,赦天下,改元。
  癸丑,赠颜真卿司徒,谥曰文忠。
  新州司马卢杞遇赦,移吉州长史,谓人曰:“吾必再入。”未几,上果用为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应草制,执以白卢翰、刘从一曰:“卢杞作相,致銮舆播迁,海内疮痍,奈何遽迁大郡!愿相公执奏。”翰等不从,更命它舍人草制。乙卯,制出,高执之不下,且奏:“杞极恶穷凶,百辟疾之若仇,六军思食其肉,何可复用!”上不听。补阙陈京、赵需等上疏曰:“杞三年擅权,百揆失叙,天地神祇所知,华夏、蛮夷同弃。倘加巨奸之宠,必失万姓之心。”丁巳,袁高复于正牙论奏。上曰:“杞已再更赦。”高曰:“赦者止原其罪,不可为刺史。”陈京等亦争之不已,曰:“杞之执政,百官常如兵在其颈,今复用之,则奸党皆唾掌而起。”上大怒,左右辟易,谏者稍引却,京顾曰:“赵需等勿退,此国大事,当以死争之。”上怒稍解。戊午,上谓宰相:“与杞小州刺史,可乎?”李勉曰:“陛下欲与之,虽大州亦可,其如天下失望何!”壬戌,以杞为澧州别驾。使谓袁高曰:“朕徐思卿言,诚为至当。”又谓李泌曰:“朕已可袁高所奏。”泌曰:“累日外人窃议,比陛下于桓、灵;今承德音,乃尧、舜之不逮也!”上悦。杞竟卒于澧州。高,恕己之孙也。
  三月,李希烈陷邓州。
  戊午,以汴滑节度使李澄为郑滑节度使。
  以代宗女嘉诚公主妻田绪。
  李怀光都虞候吕鸣岳密通款于马燧,事泄,怀光杀之,屠其家。事连幕僚高郢、李鄘,怀光集将士而责之,郢、鄘抗言逆顺,无所惭隐,怀光囚之。鄘,邕之侄孙也。马燧军于宝鼎,败怀光兵于陶城,斩首万馀级,分兵会浑瑊,逼河中。
  夏,四月,丁丑,以曹王皋为荆南节度,李希烈将李思登以随州降之。
  壬午,马燧、浑瑊破李怀光兵于长春宫南,遂掘堑围宫城。怀光诸将相继来降。诏以燧、瑊为招扶使。
  五月,丙申,刘洽更名玄佐。
  韩游瑰请兵于浑瑊,共取朝邑。李怀光将阎晏欲争之,士卒指邠军曰:“彼非吾父兄,则吾子弟,奈何以白刃相向乎!”语甚嚣。晏遽引兵去。怀光知众心不从,乃诈称欲归国,聚货财,饰车马,运俟路通入贡,由是得复逾旬月。
  六月,辛巳,以刘玄佐兼汴州刺史。
  辛卯,以金吾大将军韦皋为西川节度使。
  硃滔病死,将士奉前涿州刺史刘怦知军事。
  时连年旱、蝗,度支资粮匮竭,言事者多请赦李怀光。李晟上言:“赦怀光有五不可:河中距长安才三百里,同州当其冲,多兵则未为示信,少兵则不足提防,忽惊东偏,何以制之!一也;今赦怀光,必以晋、绛、慈、隰还之,浑瑊既无所诣,康日知又应迁移,土宇不安,何以奖励,二也;陛下连兵一年,讨除小丑,兵力未穷,遽赦其反逆之罪;今西有吐蕃,北有回纥,南有淮西,皆观我强弱,不谓陛下施德泽,爱黎元,乃谓兵屈于人而自罢耳,必竞起窥觎之心。三也;怀光既赦,则朔方将士皆应叙勋行赏,今府库方虚,赏不满望,是愈激之使叛,四也;既解河中,罢诸道兵,赏典不举,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斗米五百,刍藁且尽,墙壁之间,饿殍甚众。且其军中大将杀戮略尽,陛下敕诸道围守旬时,彼必有内溃之变,何必养腹心之疾,为他日之悔哉!”又请发兵二万,自备资粮,独讨怀光。秋,七月,甲午朔,马燧自行营入朝,奏称:“怀光凶逆尤甚,赦之无以令天下,愿更得一月粮,必为陛下平之。”上许之。
  陕虢都知兵马使达奚抱晖鸩杀节度使张劝,代总军务,邀求旌节,且阴召李怀光将达奚小俊为援。上谓李泌曰:“若蒲、陕连衡,则猝不可制。且抱晖据陕,则水陆之运皆绝矣。不得不烦卿一往。”辛丑,以泌为陕虢都防御水陆运使。上欲以神策军送泌之官,问“须几何人?”对曰:“陕城三面悬绝,攻之未可以岁月下也,臣请以单骑入之。”上曰:“单骑如何可入?”对曰:“陕城之人,不贯逆命,此特抱晖为恶耳。若以大兵临之,彼闭壁定矣。臣今单骑抵其近郊,彼举在兵则非敌,若遣小校来杀臣,未必不更为臣用也。且今河东全军屯安邑,马燧入朝,愿敕燧与臣同辞皆行,使陕人欲加害于臣,则畏河东移军讨之,此亦一势也。”上曰:“虽然,朕方大用卿,宁失陕州,不可失卿,当更使他人往耳。”对曰:“他人必不能入。今事变之初,众心未定,故可出其不意,夺其奸谋。他人犹豫迁延,彼既成谋,则不得前矣。”上许之。泌见陕州进奏官及将吏在长安者,语之曰:“主上以陕、虢饥,故不授泌节而领运使,欲令督江、淮米以赈之耳。陕州行营在夏县,若抱晖可用,当使将之。有功,则赐旌节矣。”抱晖觇者驰告之,抱晖稍自安。泌具以语白上曰:“欲使其士卒思米,抱晖思节,必不害臣矣。”上曰:“善!”戊申,泌与马燧俱辞行。庚戌,加泌陕虢观察使。泌出潼关,鄜坊节度使唐朝臣以步骑三千布于关外,曰:“奉密诏送公至陕。”泌曰:“辞日奉进止,以便宜从事。此一人不可相蹑而来,来则吾不得入陕矣。”唐臣以受诏不敢去,泌写宣以却之,因疾驱而前。抱晖不使将佐出迎,惟侦者相继。沁宿曲沃,将佐不俟抱晖之命来迎,泌笑曰:“吾事济矣!”去城十五里,抱晖亦出谒。泌称其摄事保完城隍之功,曰:“军中烦言,不足介意。公等职事皆按堵如故。”抱晖出而喜。泌既入城视事,宾佐有请屏人白事者。泌曰:“易帅之际,军中烦言,乃其常理,泌到,自妥贴矣,不愿闻也。”由是反仄者皆自安。泌但索簿书,治粮储。明日,召抱晖至宅,语之曰:“吾非爱汝而不诛,恐自今有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将帅皆不能入,故丐汝馀生,汝为我赍版、币祭前使,慎无入关,自择安处,潜来取家,保无它也。”泌之辞行也,上籍陕将预于乱者七十五人授泌,使诛之。泌既遣抱晖,日中,宣慰使至。泌奏“已遣抱晖,馀不足问。”上复遣中使诣陕,必使诛之。泌不得已,械兵马使林滔等五人送京帅,恳请赦之。诏谪戍天德;岁馀,竟杀之。而抱晖遂亡命,不知所这。达奚小俊引兵至境,闻泌已入陕而还。
  壬子,以刘怦为幽州、卢龙节度使。
  大旱,灞、浐将竭,长安井皆无水。度支奏中外经费才支七旬。

唐紀四十七譯文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六興元元年(甲子、784)
唐紀四十七唐德宗興元元年(甲子,公元784年)
  [1]五月,鹽鐵判官萬年王紹以江、淮繒帛來至,上命先給將士,然後御衫。韓欲遣使獻綾羅四十擔詣行在,幕僚何士幹請行;喜曰:“君能相為行,請今日過江。”士幹許諾,歸別家,則家之薪米儲已羅門庭矣;登舟,則資裝器用已充舟中矣;下至廚籌,皆手筆記列,無不周備。每擔夫,與白金一版置腰間。又運米百艘以餉李晟,自負米置舟中,將佐爭舉之,須臾而畢。艘置五弩手以為防援,有寇則叩舷相警,五百弩已矣。比至渭橋,盜不敢近。時關中兵荒,米鬥直錢五百;及米至,減五之四。為人強力嚴毅,自奉儉素,夫人常衣絹裙,破,然後易。
  [1]五月,鹽鐵判官萬年人氏王紹帶著江淮地區的絲帛來到行在,德宗命令先供給將士,然後自己才穿上單衣。韓打算派遣使者進獻綾羅四十擔,送到行在去,幕僚何士幹請求前往。韓高興地說:“你若能夠替我去,請在今天就渡過長江。”何士幹答應了。當何士幹回去告別家人時,韓已經讓人將家中需用的柴米儲備羅列在門口和庭院了。何士幹登船時,韓已經讓人把所需物資裝備與用具在船中裝滿了。下至清除大便的拭穢之具,韓都親手逐項記錄,無不周全詳備。每個擔夫發給銀牌一塊,系在腰間。又有一次,韓運送一百艘船的糧米,給李晟充作糧餉,他親自將米口袋背放到船中,他的將佐都爭先去背米袋,不一會兒,就把船裝完了。韓還讓每艘船設定弩手五人,用來作為防備打劫和互相聲援之用。有寇盜時,便敲擊船舷,互通警報,只用弩手五百人便足夠了。直至運到渭橋,都不曾有寇盜敢來靠近。當時關中戰亂不息,每鬥米價值五百錢,等到韓將米運到後,米價減少了五分之四。韓為人強幹有力,嚴明果決,自己的日常所需節儉而樸素,他的夫人常常穿著沒有紋彩的絹裙,穿破後才換。
  [2]土蕃既破韓等,大掠而去。朱使田希鑑厚以金帛賂之,吐蕃受之;韓遊以聞。渾又奏:“尚結贊屢遣人約刻日共取長安,既而不至;聞其眾今春大疫,近已引兵去。”上以李晟、渾兵少,欲倚吐蕃以復京城,聞其去,甚憂之,以問陸贄。贄以為吐蕃貪狡,有害無益,得其引去,實可欣賀;乃上奏,其略曰:“吐蕃遷延顧望,反覆多端,深入郊畿,陰受賊使,致令群帥進退憂虞:欲舍之獨前,則慮其懷怨乘躡;欲待之合勢,則苦其失信稽延。戎若未歸,寇終不滅。”又曰:“將帥意陛下不見信任,且患蕃戎之奪其功;士卒恐陛下不恤舊勞,而畏蕃戎之專其利;賊黨懼蕃戎之勝,不死則悉遺人禽;百姓畏蕃戎之來,有財必盡為所掠。是以順於王化者其心不得不怠,陷於寇境者其勢不得不堅。”又曰:“今懷光別保蒲、絳,吐蕃遠避封疆,形勢既分,腹背無患,、晟諸帥,才力得伸。”又曰:“但顧陛下慎於撫接,勤於砥礪,中興大業,旬月可期,不宜尚眷眷於犬羊之群,以失將士之情也。”
  [2]吐蕃打敗韓等人以後,大規模地擄掠了一番便離去了。朱讓田希鑑把大量金帛贈給吐蕃,吐蕃接受了,韓遊便將此事上奏朝廷聞知。渾又上奏說:“尚結贊屢次派人與我約定,立下時限,共同攻取長安,後來卻不曾前來。聽說吐蕃人在今年春天遭受了大規模的瘟疫,最近已經領兵離去了。”由於李晟、渾兵力薄弱,德宗準備依賴吐蕃兵收復京城,現在聽說吐蕃人離去,甚為擔憂,便詢問陸贄的意見。陸贄認為,吐蕃既貪婪,又狡猾,只有害處,沒有裨益,趕上吐蕃領兵離去,實在值得慶幸。於是他進上奏疏,大略是說:“吐蕃拖延觀望,反覆無常。他們深入京畿,暗中接受賊寇的指使,以致使得各軍主帥進退兩難。如果準備拋開吐蕃獨自前往,那便顧慮吐蕃心懷怨恨,乘機緊隨在後面騷擾;如果打算等待吐蕃會合兵勢,那便苦於吐蕃不守信用,拖延時日。若是吐蕃沒有回去,敵寇終難消滅。”他又說:“將帥猜想陛下不信任自己,而且擔心吐蕃會與他們爭功;士兵惟恐陛下不顧念舊日的勞績,而且害怕吐蕃獨佔了賞賜;賊人一夥畏懼吐蕃取得勝利,即使自己不死,也會全部被擒;百姓害怕吐蕃到來,有點錢財,也必然會被他們完全掠去。所以,順承皇上教化的人們的心意不得不日見懈怠,失陷到敵寇疆境內的人們不肯歸附的情勢也不得不漸趨堅定。”他又說:“現在李懷光另外去防守蒲州和絳州,吐蕃又遠遠地避開大唐的疆土,形勢既已將李懷光與吐蕃分開了,我軍腹心與後背都沒有顧忌,渾、李晟各節帥的才能與力量也就可以得到施展了。”他又說:“只希望陛下謹慎地安撫將士,經常地砥礪自己,那麼,中興大業,可望在一個月的時間裡完成,不應該還眷戀吐蕃這種犬羊之群,因而失去將士之心。”
  上覆使謂贄曰:“卿言吐蕃形勢甚善,然、晟諸軍當議規畫,令其進取。朕欲遣使宣慰,卿宜審細條流以聞。”贄以為:“賢君選將,委任責成,故能有功,況今秦、梁千里,兵勢無常,遙為規畫,未必合宜。彼違命則失君威,從命則害軍事,進退羈礙,難以成功;不若假以便宜之權,待以殊常之賞,則將帥感悅,智勇得伸。”乃上奏,其略曰:“鋒鏑交於原野而決策於九重之中,機會變於斯須而定計於千里之外,用舍相礙,否臧皆兇。上有掣肘之譏,下無死綏之志。”又曰:“傳聞與指實不同,懸算與臨事有異。”又曰:“設使其中有肆情幹命者,陛下能於此時戮其違詔之罪乎?是則違命者既不果行罰,從命者又未必合宜,徒費空言,只勞睿慮,匪惟無益,其損實多。”又曰:“君上之權,特異臣下,惟不自用,乃能用人。”
  德宗再次讓人對陸贄說:“你所講的有關吐蕃形勢很好。但是,對渾、李晟各軍應當計議出一個規劃來,以便讓他們進取敵軍。朕打算派遣使者去安撫他們,你應當審慎詳細地列出綱目,上報給朕知道。”陸贄認為,“賢明的君主選擇將領,委以重任,責以成效,所以能夠有所建樹。況且,現在秦中與梁州相距千里,用兵的形勢變化多端,遠遠地為將帥規劃,不一定合乎時宜。如果將帥們違反命令,便有失君主的威嚴;如果將帥們聽從命令,卻對軍中事務有害。或進或退,都有羈絆與阻礙,便難以取得成功。不如給他們見機行事的權力,以超常的獎賞對待他們,將帥們既感激,又喜歡,他們的智慧與勇敢便會得以施展。”於是陸贄進上奏疏,大略是說:“戰事在原野上進行而決定方策卻在幽深的宮禁之中,交戰的時機瞬息萬變而制定計謀卻在千里以外,用命與不用命互相妨礙,仗打得好壞,結果都是不祥的。在上會招致對將帥處處 掣肘的譏諷,在下會喪失軍隊、將帥當死計程車氣。”他又說:“道聽途說與親臨實際是不同的,憑空計議與據事決斷也是有區別的。”他又說:“假使將帥中有肆意違犯命令的人物,陛下能在這時候以違背詔旨的罪名將他誅殺嗎?由此可見,既然不能實現對違背命令列為的懲罰,遵從命令的行為又不一定合乎時宜,白白浪費空洞的言辭,只能憂勞陛下的思慮,不僅沒有好處,損失實在太多。”他又說:“君主的權力,與臣下的權力大有區別。君主只有不自以為是,才能善於用人。”
  [3]癸酉,涇王薨。
  [3]癸酉(初三),涇王李去世。
  [4]徐、海、沂、密觀察使高承宗卒,甲戌,使其子明應知軍事。
  [4]徐、海、沂、密觀察使高承宗去世。甲戌(初四),德宗讓高承宗的兒子高明應代理軍中事務。
  [5]乙亥,李抱真、王武俊距貝州三十里而軍。朱滔聞兩軍將至,急召馬,晝夜兼行赴之。或謂滔曰:“武俊善野戰,不可當其鋒,宜徙營稍前逼之,使回紇絕其糧道。我坐食德、棣之,依營而陳,利則進攻,否則入保,待其飢疲,然後可制也。”滔疑未決。會馬軍至,滔命明日出戰。言:“軍士冒暑困憊,請休息數日乃戰。”
  [5]乙亥(初五),李抱真與王武俊在距離貝州三十里的地方駐紮。朱滔聽說李、王兩軍即將到來,急忙傳召馬,馬日夜兼程,前來赴召。有人對朱滔說:“王武俊善於在曠野作戰,我軍不應該與他正面交戰,而應該移動營壘,稍稍向前逼近他一些,讓回紇兵斷絕他的運糧通道。我軍不勞而得食德州、棣州運送來的糧食,靠近營壘列陣,有利時便進攻,不利時,便入營防守,等王武俊軍飢餓疲憊了,然後才能制服他。”朱滔遲疑沒有作出決定。適逢馬的軍隊到,朱滔便命令他第二天出戰。馬說:“將士冒著炎天暑氣,都很疲乏,請讓他們休息幾天再戰。”
  常侍楊布、將軍蔡雄引回紇達幹見滔,達幹曰:“回紇在國與鄰國戰,常以五百騎破鄰國數千騎,如掃葉耳。今受大王金帛、牛酒前後無算,思為大王立效,此其時矣。明日,願大王駐馬高丘,觀回紇為大王翦武俊之騎,使匹馬不返。”布、雄曰:“大王英略蓋世,舉燕、薊全軍,將掃河南,清關中,今見小敵猶豫不擊,失遠近之望,將何以成霸業乎!達幹請戰是也。”滔喜,遂決意出戰。
  常侍楊布、將軍蔡雄領著回紇達幹來見朱滔,達幹說:“回紇軍在本國內與鄰國交戰,常常用騎兵五百人打敗鄰國騎兵數千人,如同打掃落葉一般。如今我們先後所接受的大王的錢帛和牛酒犒勞多得難以計算,想替大王立點兒功勞,現在是時候了。明天,希望大王騎馬立在高丘上,觀看回紇軍替大王消滅王武俊的騎兵,讓他連一匹馬也跑不回去。”楊布、蔡雄說:“大王英才大略,蓋世無雙,帶領燕、薊全軍,將要掃蕩河南,肅清關中,現在才與小股敵人遭遇,便遲疑不定,不肯進擊,使遠近各地的人們大失所望,那將怎麼能夠完成霸業呢!達幹請求出戰是對的啊。”朱滔大喜,於是拿定主意,準備出戰。
  丙子旦,武俊遺其兵馬使趙琳將五百騎伏於桑林,抱真列方陳於後,武俊引騎兵居前,自當回紇。回紇縱兵衝之,武俊使其騎控馬避之。回紇突出其後,將還,武俊乃縱兵擊之,趙琳自林中出橫擊之,回紇敗走。武俊急追之,滔騎兵亦走,自踐其步陳,步騎皆東奔,滔不能制,遂走趣其營,抱真、武俊合兵追擊之。時滔引三萬人出戰,死者萬餘人,逃潰者亦萬餘人,滔才與數千人入營堅守。會日幕,昏霧,兩軍不能進,抱真軍其營之西北,武俊軍其東北。滔夜焚營,引兵出南門,趣德州遁去,委棄所掠資財山積;兩軍以霧,不能追也。
  丙子(初六)早晨,王武俊派遣他的兵馬使趙琳帶領騎兵五百人在桑林埋伏下,李抱真列成方陣,居於後面,王武俊帶領騎兵,居於前面,親自抵擋回紇軍。回紇軍放出兵馬向王武俊衝擊,王武俊讓他的騎兵駕馭好戰馬,避開回紇軍。回紇軍衝到王武俊軍的後面,將要返回,王武俊這才放出兵馬進擊回紇軍,趙琳也從樹林中衝出,攔腰截擊,回紇軍戰敗逃走。王武俊急忙追擊,朱滔的騎兵也在奔逃,在本軍的步兵陣列中自行踐踏,步兵、騎兵都向東逃奔,朱滔無法制止,於是向他的營地逃去,李抱真、王武俊合兵一處,追擊朱滔。當時,朱滔是率領三萬人出戰的,結果死亡一萬餘人,逃散的也有一萬餘人,朱滔僅僅與數千人進入營壘堅守。正趕上天剛黑,霧氣濃重昏暗,前來追擊的兩支軍隊無法前進,於是李抱真在朱滔營地的西北面駐紮下來,王武俊在朱滔營地的東北面駐紮下來。當天夜裡,朱滔燒掉營壘,領兵從南門出來,向德州逃去,丟下他們所劫掠的財物堆積如山。李、王二軍因霧氣濃重的原故,不能前去追擊。
  滔殺楊布、蔡雄而歸幽州,心既內慚,又恐范陽留守劉怦因敗圖己。怦悉發留守兵夾道二十里,具儀仗,迎之入府,相對悲喜,時人多之。
  朱滔殺了楊布和蔡雄,於是回到幽州。他既感到內心慚愧,又惟恐范陽留守劉怦乘著兵敗之機謀害自己。劉怦悉數派出留守的兵員,夾道列隊長達二十里,備辦了儀仗,把朱滔迎入軍府,兩人相對既悲又喜,當時的人們都稱許劉怦的做法。
  [6]初,張孝忠以易州歸國,詔以孝忠為義武節度使,以易、定、滄三州隸之。滄州刺史李固烈,李惟嶽之妻兄也,請歸恆州,孝忠遣押牙安喜程華交其州事。固烈悉取軍府綾、縑、珍貨數十車,將行,軍士大噪曰:“刺史掃府庫之實以行,將士於後飢寒,奈何!”遂殺固烈,屠其家。程華聞亂,自竇逃出,亂兵求得之,請知州事;華不得已,從之。孝忠聞之,即版華攝滄州刺史。華素寬厚,推心以待將士,將士安之。
  [6]當初,張孝忠率領易州歸順了朝廷,德宗頒詔任命張孝忠為義武節度使,將易、定、滄三州隸屬於他。滄州刺史李固烈是李惟嶽的妻兄,他請求回恆州去,張孝忠派遣押牙安喜人氏程華與他交接滄州事宜。李固烈將軍府內的綾絹和珍寶財物數十車全部取走,準備啟程時,將士們大聲喧鬧著說:“刺史將庫存的財物盡其所有帶著走了,將士們以後挨餓受凍時,如何是好?”於是,將士們殺了李固烈及其全家。程華聽說發生變亂,從孔道中逃了出來,變亂的將士找到了他,請他執掌州中事務。程華沒有辦法,聽從了他們的要求。張孝忠聽說此事後,立即便給程華授官為代理滄州刺史。程華平素待人寬和厚道,推心置腹地對待將士,將士們安定了。
  會朱滔、王武俊叛,更遣人招華,華皆不從。時孝忠在定州,自滄如定,必過瀛州,瀛隸朱滔,道路阻澀。滄州錄事參軍李宇說華,表陳利害,請別為一軍,華從之,遣宇奉表詣行在。上即以華為滄州刺史、橫海軍副大使、知節度事,賜名日華,令日華歲供義武租錢十二萬緡。
  正趕上朱滔、王武俊反叛,兩人輪番派人傳召程華,程華一概不肯從命。當時,張孝忠駐軍定州,從滄州到定州去,必須經過瀛州,瀛州隸屬朱滔,兩處往來的道路阻隔不通。滄州錄事參軍李宇勸說程華,向朝廷上表陳說利害,請朝廷在滄州另設一個軍,程華聽從了這一建議,派遣李宇帶著表章前往行在,德宗當即任命程華為滄州刺史、橫海軍副大使,代理節度使事務,賜名叫做日華,命令程日華每年供給義武租稅錢十二萬緡。
  王武俊又使人說誘之;時軍中乏馬,日華給使者曰:“王大夫必欲相屬,當以二百騎相助。”武俊給之,日華悉留其馬,遣其士歸。武俊怒,而方與馬燧等相拒,不能攻取,日華由是獲全。及武俊歸國,日華乃遣人謝過,償其馬價,且賂之。武俊喜,復與交好。
  王武俊又讓人勸說引誘程日華,當時軍隊中缺少馬匹,程日華欺騙王武俊的使者說:“王大夫果真打算有事相囑託的話,就應該派來二百人馬援助我。”王武俊將人馬派給了程日華,程日華卻將他的馬匹悉數留下,而將他計程車兵都打發回去。王武俊大怒,但當時他正與馬燧等人相對抗,不能夠攻打程日華,程日華因此得以保全。到王武俊歸順朝廷時,程日華便派人向王武俊承認了過錯,償還了他的馬價,並且對他有所贈送,王武俊高興了,再次與程日華交好。
  [7]庚寅,李晟大陳兵,諭以收復京城。先是,姚令言等屢遣諜人覘晟進軍之期,皆為邏騎所獲。晟引示以所陳兵,謂曰:“歸語諸賊:努力固守,勿不忠於賊也!”皆飲之酒,給錢而縱之。遂引兵至通化門外,曜武而還,賊不敢出。晟召諸將,問兵所從入,皆請“先取外城,據坊市,然後北攻宮闕。”晟曰:“坊市狹隘,賊若伏兵格鬥,居人驚亂,非官軍之利也。今賊重兵皆聚苑中,不若自苑北攻之,潰其腹心,賊必奔亡。如此,則宮闕不殘,坊市無擾,策之上者也!”諸將皆曰:“善!”乃牒渾及鎮國節度使駱元光、商州節度使尚可孤,刻期集於城下。
  [7]庚寅(二十日),李晟將兵馬布成巨大的陣列,向將士宣佈前去收復京城。在此之前,姚令言等人屢次派遣探子前來刺探李晟進軍的日期,但都被巡邏的騎兵俘虜了。現在,李晟領著這些俘虜,讓他們觀看自己布成陣列的兵馬,對他們說:“你們回去告訴每一個賊兵賊將,讓他們賣力氣地堅決防守吧,可不要不忠於朱老賊!”李晟讓他們都喝了酒,給了一些錢,便將他們放了回去。李晟於是領兵來到通化門外,將武力顯示了一番,才又回去,敵軍不敢出城。李晟召集各位將領,詢問軍隊攻打入城的路線,將領們都主張先奪取外廓城,佔領坊市,然後向北攻打宮苑。李晟說:“坊市狹窄,倘若賊軍在那裡埋伏下兵馬,與我軍搏鬥,居民驚惶散亂,對官軍並沒有好處。現在賊軍的重兵都聚集在宮苑中,不如從宮苑北面進攻他們,使他們的核心先行崩潰,敵軍肯定就會逃亡。這樣做,宮苑不會殘破,坊市不受騷擾,這才是上策呢!”各將領都說:“好。”於是,李晟給渾以及鎮國節度使駱元光、商州節度使尚可孤送去文書,限定日期,在城下會集。
  壬辰,尚可孤敗將仇敬忠於藍田西,斬之。乙未,李晟移軍於光泰門外米倉村。丙申,晟方自臨築壘,驍將張庭芝、李希倩引兵大至,晟謂諸將曰:“始吾憂賊潛匿不出,今來送死,此天讚我,不可失也!”命副元帥兵馬使吳詵等縱兵擊之。時華州營在北,兵少,賊併力攻之,晟命牙前將李演等帥精兵救之。演等力戰,賊敗走;演等追之,乘勝入光泰門;再戰,又破之。會夜,晟斂兵還。賊餘眾走入白華門,夜,聞慟哭。希倩,希烈之弟也。
  壬辰(二十二日),尚可孤在藍田西面打敗朱的將領仇敬忠,並誅殺了他。乙未(二十五日),李晟將軍隊調到光泰門外的米倉村。丙申(二十六日),李晟正在親自指揮修築營壘時,朱的驍將張庭芝、李希倩領兵卷地而來,李晟對各將領說:“最初我還擔心賊軍躲藏著不肯出戰,現在趕來送死,這是上天助我,良機決不可失!”李晟命令副元帥、兵馬使吳詵等人放出兵馬,進擊敵軍。當時,駱元光華州軍的營壘在北面,兵馬較少,敵軍便合力攻打駱元光部,李晟命令牙前將領李演等人率領精銳兵馬前去援救。李演等人奮力接戰,賊軍敗走。李演等人追擊敵軍,乘勝進入光泰門,再次接戰,又打敗敵軍。適逢夜幕降臨,李晟收兵回營。敵軍的殘餘人馬逃入白華門,夜裡可以聽到極其悲痛的哭聲。李希倩是李希烈的弟弟。
  丁酉,晟復出兵,諸將請待西師至夾攻之。晟曰:“賊數敗,已破膽,不乘勝取之,使其成備,非計也。”賊又出戰,官軍屢捷;駱元光敗眾於西。戊戌,晟陳兵於光泰門外,使李演及牙前兵馬使王將騎兵,牙前將史萬頃將步兵,直抵苑牆神村。晟先使人夜開苑牆二百餘步,比演等至,賊已樹柵塞之,自柵中刺射官軍,官軍不得進。晟怒,叱諸將曰:“縱賊如此,吾先斬公輩矣!”萬頃懼,帥眾先進,拔柵而入,、演引騎兵繼之,賊眾大潰,諸軍分道併入。姚令言等猶力戰,晟命決勝軍使唐良臣等步騎蹙之,且戰且前,凡十餘合,賊不能支。至白華門,有賊數千騎出官軍之背,晟帥百餘騎回御之,左右呼曰:“相公來!”賊皆驚潰。
  丁酉(二十七日),李晟再次出兵,各將領請求等待西面的渾軍趕到後夾攻敵軍,李晟說:“賊軍屢次失敗,已經嚇破了膽,不乘勝攻取敵軍,而使他們作好防備,這不是良策。”敵軍又來出戰,官軍屢屢獲勝,駱元光又在水西面打敗了朱軍。戊戌(二十八日),李晟在光泰門外面擺開軍陣,讓李演以及牙前兵馬使王帶領騎兵,讓牙前將領史萬頃帶領步兵,直接抵達宮苑牆邊的神村。李晟事先讓人在夜間鑿開宮苑的垣牆寬二百餘步,待到李演等人到來時,敵軍已經豎起柵欄堵塞了宮苑垣牆的缺口,從柵欄裡面刺殺、射擊官軍,官軍不能前進。李晟憤怒地大聲呵斥各將領說:“你們放縱賊軍到這般地步,我要先斬諸位了!”史萬頃害怕,率領部眾首先前進,拔除柵欄,衝了進去,王、李演帶領騎兵相繼而入,敵軍紛紛逃散,各軍分路一齊進入宮苑。姚令言等人仍然在奮力接戰,李晟命令決勝軍使唐良臣等人的步兵、騎兵迫近他們,一邊接戰,一邊前進,約有十餘回合,敵軍不能支援。來到白華門前時,敵軍有騎兵數千人從官軍背後出戰,李晟率領騎兵一百餘人回頭抵禦他們,李晟身邊的人大聲喊道:“李相公來了!”敵軍都驚惶地潰散了。
  先是,遣張光晟將兵五千屯九曲,去東渭橋十餘裡,光晟密輸款於晟。及敗,光晟勸出亡,乃與姚令言帥餘眾西走,猶近萬人。光晟送出城,還,降於晟。晟遣兵馬使田子奇以騎兵追。晟屯含元殿前,舍於右金吾仗,令諸軍曰:“晟賴將士之力,克清宮禁。長安士庶,久陷賊庭,若小有震驚,非弔民伐罪之意。晟與公等室家相見非晚,五日內無得通家信。”命京兆尹李齊運等安慰居人。晟大將高明曜取賊妓,尚可孤軍士擅取賊馬,晟皆斬之,軍中股慄。公私安堵,秋毫無犯,遠坊有經宿乃知官軍入城者。
  在此之前,朱派遣張光晟領兵五千人在九曲屯駐,該處距離東渭橋有十餘里,張光晟暗中向李晟表示誠意。到朱戰敗時,張光晟勸說朱出城逃走,朱便與姚令言率領殘餘部眾向西面逃跑,這時朱仍然有將近一萬人。張光晟將朱送出城,又回到城中,歸降了李晟。李晟派遣兵馬使田子奇率領騎兵追擊朱。李晟在含元殿前駐紮軍隊,在右金吾仗的房舍住下,他命令各軍說:“我依靠將士們的努力,得以肅清宮禁。長安計程車子庶民,長期失陷在賊寇的統治之下,如果使他們稍微受到些震驚,就不是安撫人民、討伐罪人的本意了。我與諸位同家裡人相見的時候不會太晚了,但五天以內不能與家裡人互通訊息。”他命令京兆尹李齊運等安慰居民。李晟的大將高明曜佔有了敵人的歌妓,尚可孤的將士擅自牽走了敵人的馬匹,李晟將他們一概斬殺,軍中將士害怕得連大腿都發抖了。公私相安無事,官軍對百姓沒有絲毫侵犯,偏遠的坊,有過了一夜以後才知道官軍已經進了都城。
  是日,渾、戴休顏、韓遊亦克咸陽,敗賊三午餘眾,聞西走,分兵邀之。
  這一天,渾、戴休顏、韓遊也攻克了咸陽,打敗敵軍三千餘人。渾等人聽說朱向西逃走,便分兵攔擊朱。
  己亥,晟使京西兵馬使孟涉屯白華門,尚可孤屯望仙門,駱元光屯章敬寺,晟以牙前三千人屯安國寺,以鎮京城;斬黨李希倩、敬、彭偃等八人於市。
  己亥(二十九日),李晟讓京西兵馬使孟涉在白華門駐紮,讓尚可孤在望仙門駐紮,讓駱元光在章敬寺駐紮,李晟自率牙前兵三千人在安國寺駐紮,以便鎮守京城。李晟又命令將朱的黨羽李希倩、敬、彭偃等八人在鬧市中斬殺。
  [8]王武俊既破朱滔,還恆州,表讓幽州、盧龍節度使,上許之。
  [8]王武俊在打敗朱滔後,回到恆州,上表讓出幽州、盧龍節度使的職務,德宗允許了他的表奏。
  [9]六月,癸卯,李晟遣掌書記吳人於公異作露布上行在曰:“臣已肅清宮禁,祗謁寢園,鐘不移,廟貌如故。”上泣下曰:“天生李晟,以為社稷,非為朕也。”
  [9]六月,癸卯(初四),李晟派遣掌書記吳地人氏於公異草擬告捷文書進上行在說:“我已經肅清宮禁,恭敬地參謁了陵寢墓園,連鍾罄的支架都沒有移動,宗廟的面貌仍然與過去一個模樣。”德宗流著眼淚說:“讓天讓李晟降生,是為了國家,而不是為了朕啊。”
  晟在渭橋,熒惑守歲,久之乃退,賓佐皆賀,曰:“熒惑退舍,皇家之福也!”宜速進兵。”晟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敵而已;天象高遠,誰得知之!”既克長安,乃謂之曰:“非相拒也,吾聞五星贏、縮無常,萬一復來守歲,吾軍不戰自潰矣!”皆謝曰:“非所及也!”
  李晟駐兵渭橋時,火星停留在木星附近,經過很長時間才離去。他的幕僚將佐都向他慶賀說:“火星退離木星,這是皇室的福象啊,應當趕快進兵。”李晟說:“皇上置身曠野,人臣只知道為戰勝敵人而死罷了。天象高遠難測,誰能夠弄得清楚!”在攻克長安後,李晟才對他們說:“以往可不是我要拒絕你們的意見。我聽說過,金木水火土五星早出與晚出都沒有準兒,萬一火星再次來靠近木星,我軍就會不戰自潰了。”大家都向他認錯說:“這些道理不是我們所能看得透的!”
  [10]朱將奔吐蕃,其眾隨道散亡,比至涇州,才百餘騎。田希鑑閉城拒之,謂之曰:“汝之節,吾所授也。奈何臨危相負!”使焚其門;希鑑取節投火中曰:“還汝節!”眾皆哭。涇卒遂殺姚令言,詣希鑑降。獨與范陽親兵及宗族、賓客北趣驛馬關;寧州刺史夏侯英拒之。至彭原西城屯,其將梁庭芬射墜坑中,韓等斬之,詣涇州降。源休、李子平奔鳳翔,李楚琳斬之,皆傳首行在。
  [10]朱準備逃奔吐蕃,他的部眾沿途散失流亡,及至來到涇州時,剩下騎兵才一百餘人。田希鑑關閉城門,不讓他進城,朱對他說:“你的節度使的旌節,乃是我授給你的,你怎麼能夠在我面臨危難時,便辜負了我呢!”他讓人去燒掉涇州城門,田希鑑取出旌節,丟在火中說:“還你旌節!”朱的部眾都哭了起來。於是涇州士兵殺了姚令言,到田希鑑那裡投降。朱獨自與范陽親兵及其本宗族人和幕府賓客向北奔向驛馬關,寧州刺史夏侯英拒絕讓他透過。到彭原縣西城屯時,朱將領梁庭芬將他射落到土坑之中,韓等人斬殺了朱,前往涇州歸降。源休、李子平逃奔鳳翔,李楚琳將他們斬殺了。他們的頭顱,全都被傳送到行在。
  [11]上命陸贄草詔賜渾,讓他查詢在奉天時失散了的裹頭內人。贄上奏,以為:“巨盜始平,疲瘵之民,瘡痍之卒,尚未循拊,而首訪婦人,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謀始盡善,克終已稀;始而不謀,終則何有!所賜詔,未敢承旨。”上遂不降詔,竟遣中使求之。
  [11]德宗命令陸贄起草詔書賜給渾,使訪求奉天所失散了裹頭內人。陸贄進上奏章認為:“大盜剛剛平定,對疲睏病苦的人民和遭受創傷計程車兵還沒有撫慰,反而首先查詢宮中婦女,這是不符合人們重新整理政治的願望的。能夠將事業的開端謀劃得盡善盡美,同時能夠取得完美的結局的例子是為數不多的,如果連事業的開端都不曾為之謀劃,還有什麼結局可言!陛下賜給渾的詔書,我不敢接旨草擬。”於是,德宗不再下詔,但還是派遣中使去尋找傳令宮女。
  乙巳,詔吏部侍郎班寵充宣慰使,勞問將士,撫慰蒸黎。
  乙巳(初六),德宗頒詔命令吏部侍郎班宏充任宣慰使,前去慰勞將士,安撫百姓。
  丙午,李晟斬文武官受朱宏任者崔宣、洪經綸等十餘人;又表守節不屈者劉乃、蔣等。
  丙午(初七),李晟斬掉文武官員中受到朱寵信與任用的崔宣、洪經綸等十餘人,又表奏恪守臣節、不肯屈敵的劉、蔣等人。
  己酉,以李晟為司徒、中書令,駱元光、尚可孤各遷官有差。以檢校御史中丞田希鑑為涇原節度使。
  己酉(初十),德宗任命李晟為司徒、中書令,駱元光、尚可孤各自升官不等,還任命檢校御史中丞田希鑑為涇原節度使。
  [12]詔改梁州為興元府。
  [12]德宗頒詔將梁州改稱為興元府。
  [13]甲寅,以渾為侍中,韓遊、戴休顏各遷官有差。
  [13]甲寅(十五日),德宗任命渾為侍中,韓遊、戴休顏各自升官不等。
  [14]朱之敗也,李忠臣奔樊川,擒獲,丙辰,斬之。
  [14]朱戰敗時,李忠臣逃奔樊川,官軍擒獲了他,丙辰(十七日),將他斬殺。
  [15]上問陸贄:“今至鳳翔有迎駕諸軍,形勢甚盛,欲因此遣人代李楚琳,何如?”贄上奏,以為:“如此則事同脅執,以言乎除亂則不武,以言乎務理則不誠,用是時巡,後將安入!議者或謂之權,臣竊未諭其理。夫權之為義,取類權衡,今輦路所經,首行脅奪,易一帥而虧萬乘之義,得一方而結四海之疑,乃是重其所輕而輕其所重,謂之權也,不亦反乎!以反道為權,以任數為智,君上行之必失眾,臣下用之必陷身,歷代之所以多喪亂而長奸邪,由此誤也。不如奠枕京邑,徵授一官,彼喜於恩宥,將奔走不暇,安敢輒有旅拒,復勞誅鋤哉!”
  [15]德宗詢問陸贄說:“如今開到鳳翔的,有迎駕各軍,聲勢甚為盛在,大,我打算藉此機會派人將李楚琳替代下來,你看怎麼樣?”陸贄進上奏章認為:“如果這樣做,事情就如同脅迫拘捕,將這種做法說成清除變亂那是並不能顯示威武的,說成是務求政治修明那是並不能表明誠意的,若將此作為陛下的巡視之舉,以後將怎麼進入京城!議論此事的人將這種辦法稱為權變,我私下裡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一般地說,權變的含義是就衡量事物輕重而言的。如今在陛下車駕經過處,首先施行脅迫削官,更換了一個節帥而使陛下的大義受到損害,獲得了一個地方而使舉國上下疑慮,這乃是看重了本該看輕的東西,而看輕了本該看重的東西,將此稱作權變,不是正好說反了嗎!以違背法則為權變,以任用權術為機智,君主實行起來必然會失去人心,臣下實行起來必然會使自身受害,歷代死喪禍亂頻繁而奸邪滋長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錯誤啊。不如待陛下安枕於京城以後,再召回李楚琳,授給他一個官職,他因陛下降恩寬恕而高興,將會為朝廷奔走效力都來不及呢,怎麼敢動不動就聚眾抗命,需要再次煩勞朝廷去剷除他呢!”
  戊午,車駕發漢中。
  戊午(十九日),德宗的車駕從漢中啟程。
  [16]李晟綜理長安以備百司,自請至鳳翔迎扈,上不許。內常侍尹元貞奉使同華,輒詣河中招諭李懷光。晟奏:“元貞矯制擅赦元惡,請理其罪!”
  [16]李晟總攬治理長安事務,以便使各部門完備起來。他主動請求到鳳翔去迎接德宗,扈從車駕,德宗不允。內常侍尹元貞奉命出使同華,卻隨即到河中勸說李懷光歸順朝廷,李晟上奏說:“尹元貞假託朝命,擅自赦免首惡,請將他治罪!”
  [17]秋,七月,丙子,車駕至鳳翔,斬喬琳、蔣鎮、張光晟等。李晟以光晟雖臣賊,而滅賊亦頗有力,欲全之;上不許。
  [17]秋季,七月,丙子(初七),德宗的車駕來到鳳翔,斬殺了喬琳、蔣鎮、張光晟等人。張光晟雖然曾向朱稱臣,但消滅朱也很出力,因此李晟打算保全他,德宗不肯答應。
  [18]副元帥判官高郢數勸李懷光歸款,懷光遣其子璀詣行在謝罪,請束身歸朝。庚辰,詔遣給事中孔巢父齎先除懷光太子太保敕詣河中宣慰,朔方將士悉復官爵如故。
  [18]副元帥判官高郢屢次勸說李懷光投誠,李懷光讓他的兒子李璀前往行在承認罪責,請求到朝廷投案。庚辰(十一日),德宗頒詔派遣給事中孔巢父帶著原先封拜李懷光為太子太保的敕書,前往河中安撫李懷光,悉數恢復朔方將士的官爵,一如既往。
  [19]壬午,車駕至長安,渾、韓遊、戴休顏以其眾扈從,李晟、駱元光、尚可孤以其眾奉迎,步騎十餘萬,旌旗數十里。晟謁見上於三橋,先賀平賊,後謝收復之晚,伏路左請罪。上駐馬慰撫,為之掩涕,命左右扶上馬。至宮,每間日,輒宴勳臣,賞賜豐渥,李晟為之首,渾次之,諸將相又次之。
  [19]壬午(十三日),德宗的車駕來到長安。渾、韓遊、戴休顏率領自己的部眾扈從德宗前來,李晟、駱元光、尚可孤率領自己的部眾前去迎候,步兵、騎兵十餘萬人,旗幟連綿了幾十裡。李晟在三橋謁見德宗,首先為平定了朱而道賀,然後為收復京城太遲而道歉,跪在道路左側請求恕罪。德宗停下馬來安慰他,被他感動得掩而流淚,命令侍從人員扶他上馬。回到宮中後,每逢不上朝的日子。德宗總是宴請立下功勳的大臣,賞賜的物品甚為豐厚,每次都是李晟居於首位,渾居於第二,各將相又居於他們之下。
  [20]曹王皋遣其將伊慎、王鍔圍安州,李希烈遣其甥劉戒虛將步騎八千救之;皋遣其別將李伯潛逆之於應山,斬首千餘級。生擒戒虛,徇於城下,安州遂降,以伊慎為安州刺史。又擊希烈將康叔夜於厲鄉,走之。
  [20]曹王李皋派遣他的將領伊慎、王鍔圍困安州,李希烈派遣他的外甥劉戒虛帶領步兵、騎兵八千人援救安州。李皋派遣他的別將李伯潛在應山迎擊劉戒虛軍,斬首一千餘級,活捉了劉戒虛,拿他在城下示眾,於是安州歸降,朝廷任命伊慎為安州刺史。李皋軍又在厲鄉進擊李希烈的將領康叔夜,將他趕走了。
  [21]丁亥,孔巢父至河中,李懷光素服待罪,巢父不之止。懷光左右多胡人,皆嘆曰:“太尉無官矣!”巢父又宣言於眾曰:“軍中誰可代太尉領軍者?”於是懷光左右發怒喧噪;宣詔未畢,眾殺巢父及中使啖守盈,懷光亦不之止,復治兵馬拒守之備。
  [21]丁亥(十八日),孔巢父來到河中,李懷光穿著民服,等待治罪,孔巢父沒有制止他。李懷光的親信多是胡人,他們都嘆著氣說:“太尉保不住官爵了!”孔巢父又向大家揚言說:“軍中有誰可以代替太尉統領軍隊呢?”於是,李懷光的親信生氣地喧鬧起來,詔書還沒有宣讀完畢,眾人便殺死了孔巢父以及中使啖守盈。李懷光對此也不加制止,再次整治兵馬,作抵禦防守的準備。
  [22]辛卯,赦天下。
  [22]辛卯(二十二日),大赦天下。
  [23]初,肅宗在靈武,上為奉節王,學文於李泌。代宗之世,居蓬萊書院,上為太子,亦與之遊。及上在興元,泌為杭州刺史,上急詔徵之,與睦州刺史杜亞俱詣行在。乙未,以泌為左散騎常侍,亞為刑部侍郎;命泌日直西省以候對,朝野皆屬目附之。上問泌:“河中密邇京城,朔方兵素稱精銳,如達奚小俊等皆萬人敵,朕晝夕憂之,奈何?”對曰:“天下事甚有可憂者;若惟河中,不足憂也。夫料敵者,料將不料兵。今懷光,將也;小俊之徒乃兵耳,何足為意!懷光既解奉天之圍,視朱泌垂亡之虜不能取,乃與之連和,使李晟得取以為功。今陛下已還宮闕,懷光不束身歸罪,乃虐殺使臣,鼠伏河中,如夢魘之人耳!但恐不日為帳下所梟,使諸將無以藉手也。”
  [23]當初,肅宗在靈武時,德宗是奉節王,跟著李泌學習作文。代宗在位期間,李泌在蓬萊書院居住,德宗已經當了太子,還是與李泌交往。及至德宗出行興元府時,李泌正擔任杭州刺史,德宗緊急頒詔,徵召他,與睦州刺史杜亞一起前往行在。乙未(二十六日),德宗任命李泌為左散騎常侍,杜亞為邢部侍郎,命令李泌每天在中書省值班,以便等候德宗召對,朝野人士都注視著他,想依附他。德宗詢問李泌:“河中距離京城很近,朔方兵馬素來號稱精銳,比如達奚小俊等人,都有萬夫之勇,朕日夜為河中擔憂,你看如何是好呢?”李泌回答說:“天下還有甚為可憂的事情,如果只有一個河中,那就不值得憂慮了。一般說來,估量敵情,只須估量將領,不須估量士兵。現在,李懷光是大將,達奚小俊一類人只是小卒罷了,哪裡值得掛慮呢!李懷光解除了奉天的圍困後,眼看著朱這一幫人行將滅亡,不但不去攻取他們,反而與他們聯合,使李晟得到了建立功勳的機會。如今,陛下已經回到宮中,李懷光不僅不肯投案認罪,還殘暴地殺害使臣,老鼠般地躲伏在河中,就象惡夢中的人物一般!只怕過不多久,他就會被自己的部下砍下頭來懸在木杆上,使各將領即使想要立功,也沒有什麼可藉助的了。”
  初,上發吐蕃以討朱,許成功以伊西、北庭之地與之;及誅,吐蕃來求地,上欲召兩鎮節度使郭昕、李元忠還朝,以其地與之。李泌曰:“安西、北庭,人性驍悍,控制西域五十七國及十姓突厥,又分吐蕃之勢,使不能並兵東侵,奈何拱手與之!且兩鎮之人,勢孤地遠,盡忠竭力,為國家固守近二十年,誠可哀憐,。一旦棄之以與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國,他日從吐蕃入寇,如報私仇矣。況日者吐蕃觀望不進,陰持兩端,大掠武功,受賂而去,何功之有!”眾議亦以為然,上遂不與。
  當初,德宗徵發吐蕃兵來討伐朱,答應在成功以後將安西、北庭的地盤給與吐蕃,及至朱被殺,吐蕃前來要求土地,德宗打算傳召安西、北庭兩鎮節度使郭昕、李元忠回朝,將該地給與吐蕃。李泌說:“安西、北庭地區,人們生性驍勇剽悍。該地控制著西域五十七個國家以及十個姓氏的突厥人,又能分散吐蕃的聲勢,使吐蕃不能合兵一處而向東侵犯,怎麼能輕易地讓給他們!而且,這兩節鎮的人們,勢力孤單,地方遙遠,竭盡忠心與氣力,為國家堅守邊疆接近二十年,實在令人哀傷憐憫。現在,忽然遺棄了他們,將他們交給戎狄之人,他們內心必定深深地怨恨大唐,以後他們隨從吐蕃前來侵擾,就會象報私仇一樣了。況且,往日吐蕃有意觀望,不肯進軍,暗中與雙方都有往來,還大規模地劫掠了武功地區,接受了贈送的財物以後才肯離去,他們到底有什麼功勞!”大家計議此事,也認為李泌講得對。於是,德宗沒有將二鎮給與吐蕃。
  [24]李希烈聞李希倩伏誅,忿怒,八月,壬寅,遣中使至蔡州殺顏真卿。中使曰:“有敕。”真卿再拜。中使曰:“今賜卿死。”真卿曰:“老臣無狀,罪當死。不知使者幾日髮長安?”使者曰:“自大梁來,非長安也。”真卿曰:“然則賊耳,何謂敕邪!”遂縊殺之。
  [24]李希烈聽說李希倩被處死刑,又怨恨,又惱怒。八月,壬寅(初三),他派遣中使往蔡州去殺害顏真卿。中使說:“有敕書。”顏真卿拜了兩拜。中使說:“現在賜你死。”顏真卿說:“老臣辦事一無成績,應當是死罪。不知使者是幾時從長安出發的?”中使說:“我是從大梁來的,不是從長安來的。”顏真卿說:“這麼說來,你們是一幫賊寇罷了,怎麼能稱敕旨呢!”於是縊殺了顏真卿。
  [25]李晟以涇州倚邊,屢害軍帥,常為亂根,奏請往理不用命者,力田積粟以攘吐蕃。癸卯,以晟兼鳳翔、隴右節度等使及四鎮、北庭、涇原行營副元帥,進爵西平王。時李楚琳入朝,晟請與俱至鳳翔而斬之,以懲逆亂。上以新復京師,務安反仄,不許。
  [25]由於涇州臨近邊疆,鎮兵屢次殺害軍中主帥,經常成為禍亂的根子,於是李晟上奏請求前往處治不肯聽從命令的人們,讓他們努力種田,積聚糧食,以便打擊吐蕃。癸卯(初四),德宗帝命令李晟兼任鳳翔、隴右節度使等使以及安西四鎮、北庭、涇原行營副元帥,進升爵位為西平王。當時,李楚琳已經入朝,李晟請求與李楚琳一起前往鳳翔,並在那裡斬殺他,以便懲戒反叛朝廷的變亂。德宗認為新近才將京城收復,一定要使動盪不安的局面安定下來,因而沒有答應。
  [26]先是,上命渾、駱元光討李懷光軍於同州,懷光遣其將徐庭光以精卒六千軍於長春宮以拒之,等數為所敗,不能進。時度支用度不給,議者多請赦懷光,上不許。李懷光遣其妹婿要廷珍守晉州,牙將毛朝揚守隰州,鄭抗守慈州,馬燧皆遣人說下之。上乃加渾河中、絳州節度使,充河中、同華、陝虢行營副元師,加馬燧奉誠軍、晉·慈·隰節度使,充管內諸軍行營副元師,與鎮國節度使駱元光、坊節度使唐朝臣合兵討懷光。
  [26]在此之前,德宗命令渾、駱元光討伐李懷光,二將在同州駐紮。李懷光派遣他的將領徐庭光率領精銳士兵六千人駐紮在長春宮,以便抵抗二將。渾等人屢次被徐庭光打敗,不能前進。當時,度支的開支供給不足,計議此事的人們多數請求赦免李懷光,德宗不允。李懷光派遣他的妹夫要廷珍防守晉州,派遣牙將毛朝揚防守隰州,派遣鄭抗防守慈州。馬燧一一派人說服他們歸順了。於是德宗加封渾為河中、絳州節度使,充任河中、同華、陝虢行營副元帥,加封馬燧為奉誠軍、晉、慈、隰節度使,充任管轄範圍以內諸軍行營副元帥,與鎮國節度使駱元光、坊節度使唐朝臣合兵一處,討伐李懷光。
  初,王武俊急攻康日知於趙州,馬燧奏請詔武俊與李抱真同擊朱滔,以深、趙隸武俊,改日知為晉、慈、隰節度使,上從之。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上使燧兼領之。燧表讓三州於日知,且言因降而授,恐後有功者,踵以為常,上嘉而許之。燧遣使迎日知,既至,籍府庫而歸之。
  當初,王武俊曾經在趙州急攻康日知。現在,馬燧上奏請求頒詔命令王武俊與李抱真共同進擊朱滔,將深州、趙州隸屬王武俊,改任康日知為晉、慈、隰節度使,德宗聽從了他的建議。康日知尚未前往三州,三州已經投降了馬燧,所以德宗讓馬燧兼職統領三州。馬燧上表將三州讓給康日知,而且說由於三州是向他歸降的,如將三州的職任授給他,恐怕以後立下功勞的人們因襲此例,成為經常性的做法。德宗嘉許他的意見。觀燧派遣使者迎接康日知,康日知來後,馬燧登記好庫存簿冊,交給了他。
  [27]甲辰,以鳳翔節度使李楚琳為左金吾大將軍。
  [27]甲辰(初五),德宗任任命鳳翔節度使李楚琳為左金吾大將軍。
  [28]丙午,加渾朔方行營元師。
  [28]丙午(初七),加封渾為朔方行營元帥。
  [29]李晟至鳳翔,治殺張鎰之罪,斬裨將王斌等十餘人。
  [29]李晟到鳳翔,懲治殺害張鎰的罪行,斬殺副將王斌等十餘人。
  [30]朱滔為王武俊所攻,殆不能軍,上表待罪。
  [30]朱滔被王武俊攻打,幾乎潰不成軍,進上表章,等待治罪。
  [31]癸未,馬燧將步騎三萬攻絳州。
  [31]癸未(疑誤),馬燧帶領步兵、騎兵三萬人攻打絳州。
  [32]度支以李懷光所部將士數萬與懷光同反,不給冬衣,上曰:“朔方軍累代忠義,今為懷光所制耳,將士何罪!”冬,十月,詔:“朔方及諸軍在懷光所者,冬衣及賞錢皆當別貯,俟道路稍通,即時給之。”
  [32]由於李懷光所統領的將士數萬人曾與李懷光共同造反,度支不給他們冬天的衣裝。德宗說:“朔方軍多少世代以來都是忠義的,如今只是被李懷光控制了而已,將士有什麼罪過!”冬季,十月,德宗頒詔說:“朔方軍以及在李懷光統領下的各軍,其冬季衣裝以及賞錢都應當另外儲存著,等倏道路逐漸暢通以後,立刻及時發給他們。”
  [33]李勉累表乞自貶,辛丑,罷勉都統、節度使,其檢校司徒、同平章事如故。
  [33]李勉多次上表請求貶黜自己的官職。辛丑(初三),德宗罷免了李勉都統、節度使的職務,他的檢校司徒、同平章事職務一如既往。
  [34]丙辰,李懷光將閻晏寇同州,官軍敗於沙苑。詔徵州之軍,韓遊將甲士六千赴之。
  [34]丙辰(十八日),李懷光的將領閻晏侵犯同州,官軍在沙苑打了敗仗。德宗頒詔命令徵調州的軍隊,韓遊帶領甲兵六千人奔赴該地。
  [35]乙丑,馬燧拔絳州,分兵取聞喜、萬泉、虞鄉、永樂、猗氏。
  [35]乙丑(二十七日),馬燧攻克絳州,分兵攻取聞喜、萬泉、虞鄉、永樂、猗氏等地。
  [36]初,魚朝恩既誅,代宗不復使宦官典兵。上即位,悉以禁兵委白志貞,志貞得罪,上覆以宦官竇文場代之,從幸山南,兩軍稍集。上還長安,頗忌宿將握兵多者,稍稍罷之。戊辰,以文場監神策軍左廂兵馬使,王希遷監右廂兵馬使,始令宦官分典禁旅。
  [36]當初,魚朝恩被殺後,代宗不再讓宦官掌管軍事。德宗即位後,將禁衛親軍全部交給白志貞掌管。白志貞獲罪後,德宗再次讓宦官竇文場代替他,竇文場跟隨德宗出行山南,神策兩軍漸漸有了一些規模。德宗回到長安後,對掌握兵馬較多的宿將頗有顧忌,逐漸地削除他們的兵權。戊辰(三十日),德宗任命竇文場為監神策軍左廂兵馬使,任命王希遷為監神策軍右廂兵馬使,開始讓宦官分別掌管禁衛親軍。
  [37]閏月,丙子,以涇原節度使田希鑑為衛尉卿。
  [37]閏十月,丙子(初八),德宗任命涇原節度使田希鑑為衛尉卿。
  李晟初至風翔,希鑑遣使參候,晟謂使者曰:“涇州逼近吐蕃,萬一入寇,州兵能獨御之乎?欲遣兵防援,又未知田尚書意。”使者歸,以告希鑑,希鑑果請援兵,晟遣腹心將彭令英等戌涇州。晟尋託巡邊詣涇州,希鑑出迎,晟與之並轡而入,道舊結歡。希鑑妻李氏,以叔父事晟,晟謂之田郎,晟命具三日食,曰:“巡撫畢,即還鳳翔。”希鑑不復疑。晟置宴,希鑑與將佐俱至晟營。晟伏甲於外廡,既食而飲,彭令英引涇州諸將下堂,晟曰:“我與汝曹久別,各宜自言姓名。”於是得為亂者石奇等三十餘人,讓之曰:“汝曹屢為逆亂,殘害忠良,固天地所不容!”悉引出,斬之。希鑑尚在座,晟顧曰:“田郎亦不得無過,以親知之故,當使身首得完。”希鑑曰:“唯。”遂引出,縊殺之,並其子萼。晟入其營,諭以誅希鑑之意,眾股慄,無敢動者。
  李晟剛剛來到鳳翔時,田希鑑派遣使者前來參見問倏。李晟對使者說:“涇州距離吐蕃很近,萬一吐蕃入境侵犯,涇州兵能夠獨自抵禦他們嗎?我打算派兵增防打援,又不知道田尚書的意見。”使者回去後,將李晟的意思告訴了田希鑑,田希鑑果然請求援兵,李晟便派遣親信將領彭令英等人戍守涇州。不久,李晟託稱巡視邊防而來到涇州,田希鑑出來迎接。李晟與他並馬入城,談論著往事,同他交好。田希鑑的妻子李氏,以對待叔父的禮數事奉李晟,李晟把田希鑑稱作田郎。李晟命令田希鑑只須備辦三天的食物,還說:“我巡視安撫完畢,便立即回鳳翔去。”田希鑑不再懷有疑慮。李晟擺下宴席,田希鑑與將佐都來到李晟的營壘。李晟在外面的廊廡裡埋伏下甲兵,在人們吃喝起來後,彭令英將涇州各將領拉到堂下。李晟說:“我與你們分別了很長時間,你們最好各自說出自己的姓氏名字。”於是,得悉石奇等作亂者共三十餘人。李晟斥責他們說:“你們屢次興起叛逆朝廷的變亂,殘酷地殺害忠良大臣,乃是天地所不能容忍的!”將他們全部拉到外面斬殺了。田希鑑還在座位上面,李晟看著他說:“田郎也不能沒有過錯,看在我與你親近相知的份上,自當讓你得以身首完整。”田希鑑說:“是。”於是李晟命人將田希鑑拉出去,縊殺了他和他的兒子田萼。李晟進入田希鑑的營壘,向大家說明了誅殺田希鑑的用意,大家嚇得兩腿發抖,沒有敢動一動的。
  [38]李希烈遣其將翟崇暉悉眾圍陳州,久之,不克。李澄知大梁兵少,不能制滑州,遂焚希烈所授旌節,誓眾歸國。甲午,以澄為汴滑節度使。
  [38]李希烈派遣他的將領翟崇暉帶領全部人馬圍困陳州,很長時間未能攻克。李澄知道大梁兵馬不多,不能控制滑州,於是燒掉了李希烈授給他的節度使旌節,與大家宣誓歸順朝廷。甲午(二十六日),德宗任命李澄為汴滑節度使。
  [39]宋亳節度使劉哈遣馬步都虞候劉昌與隴右、幽州行營節度使曲環等將兵三萬救陳州,十一月,癸卯,敗翟崇暉於州西,斬首三萬五千級,擒崇暉以獻。乘勝進攻汴州,李希烈懼,奔歸蔡州。李澄引兵趣汴州,至城北,怯不敢進;劉洽兵至城東。戊午,李希烈守將田懷珍開門納之。明日,澄入,舍於浚儀;兩軍之士,日有忿鬩。會希烈鄭州守將孫液降於澄,澄引兵屯鄭州。詔以都統司馬寶鼎珏為汴州刺史。
  [39]宋毫節度使劉洽派遣馬步都虞候劉昌與隴右、幽州行營節度使曲環等人,領兵三萬人前去援救陳州。十一月,癸卯(初六),曲環等人在陳州西面打敗了翟崇暉,斬首三萬五千,擒獲了翟崇暉,進獻上來。劉洽等人乘勝進攻汴州,李希烈恐懼,逃回蔡州。李澄率兵前往汴州,到汴州城的北面,恐慌害怕,不敢進軍。劉洽的兵馬來到汴州城的東面,戊午(二十一日),李希烈的守將田懷珍開啟城門,放入劉洽軍。第二天,李澄進入汴州,在浚儀縣住下,兩軍將士每天都要憤怒爭鬥。適逢李希烈的鄭州守城將領孫液向李澄投降,李澄引兵在鄭州駐紮,德宗頒詔任命都統司馬寶鼎人薛珏為汴州刺史。
  李勉至長安,素服待罪;議者多以“勉失守大梁,不應尚為相。”李泌言於上曰:“李勉公忠雅正,而用兵非其所長。及大梁不守,將士棄妻子而從之者殆二萬人,足以見其得眾心矣。且齊洽出勉麾下,勉至睢陽,悉舉其眾以授之,卒平大梁,亦勉之功也。”上乃命勉復其位。議者又言:“韓聞鑾輿在外,聚兵修石頭城,陰蓄異志。”上疑之,以問李泌,對曰:“公忠清儉,自車駕在外,貢獻不絕。且鎮江東十五州,盜賊不起,皆之力也。所以修石頭城者,見中原板蕩,謂陛下將有永嘉之行,為迎扈之備耳。此乃人臣忠篤之慮,奈何更以為罪乎!性剛嚴,不附權貴,故多謗毀,願陛下察之,臣敢保其無他。”上曰:“外議洶洶,章奏如麻,卿弗聞乎?”對曰:“臣固聞之。其子皋為考功員外郎,今不敢歸省其親,正以謗語沸騰故也。”上曰:“其子猶懼如此,卿奈何保之?”對曰:“之用心,臣知之至熟。願上章明其無他,乞宣示中書,使朝眾皆知之。”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慎勿違眾,恐併為卿累也。”泌退,遂上章,請以百口保。他日,上謂泌曰:“卿竟上章,已為卿留中。雖知卿與親舊,豈得不自愛其身乎!”對曰:“臣豈肯私於親舊以負陛下!顧實無異心,臣之上章,以為朝廷,非為身也。”上曰:“如何其為朝廷?”對曰:“今天下旱、蝗,關中米鬥千錢,倉廩耗竭,而江東豐稔。願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眾之惑,面諭韓皋使之歸覲,令感激無自疑之心,速運糧儲,豈非為朝廷邪!”上曰:“善!朕深諭之矣。”即下泌章,令韓皋竭告歸覲,面賜緋衣,諭以“卿父比有謗言,朕今知其所以,釋然不復信矣。”因言:“關中乏糧,歸語卿父,宜速致之。”皋至潤州,感悅流涕,即日,自臨水濱發米百萬斛,聽皋留五日即還朝。皋別其母,啼聲聞於外;怒,召出,撻之,自送至江上,冒風濤而遣之。既而陳少遊聞貢米,亦貢二十萬斛。上謂李泌曰:“韓乃能化陳少遊貢米矣!”對曰:“豈惟少遊,諸道將爭入貢矣!”
  李勉來到長安,不穿朝服,等候問罪。議論的人多數認為:“李勉沒有守住大梁,不應該再作宰相。”李泌對德宗說:“李勉公平忠厚,溫雅正直,但是指揮兵馬不是他的長處。到大梁失陷時,丟下妻子兒女跟隨他的將士們大約有兩萬人,充分說明李勉是深得人心的。而且,劉洽原是李勉的部下,李勉到睢陽時,把他的部眾全部交給了劉洽,劉洽終於平定了大梁,這也是李勉的功勞啊。”於是德宗讓李勉官復原位。議論的人又說:“韓聽說聖上的車駕出行在外,聚集士兵修築石頭城,暗中包藏著反叛朝廷的意圖。”德宗懷疑韓,便以此事詢問李泌,李泌回答說:“韓公正忠實,清廉儉樸,自從陛下車駕出行在外,韓進貢物品從未間斷。而且,他鎮守江東十五個州,沒有盜賊興起,這都是韓作出的努力。修築石頭城的原因在於,韓眼見中原動盪不安,認為陛下將會有晉元帝永嘉年間南渡長江的事情發生,他是為迎接和扈從陛下作準備而已。這乃是人臣真心忠於陛下的一種考慮,怎麼能夠反而認為有罪呢!韓生性剛直嚴正,不肯依附地位高、有權勢的人,所以往往遭到誹謗,希望陛下察究此事,我敢擔保他沒有別的用意。”德宗說:“外面議論噪雜,有關韓的章奏多如絲麻,你難道沒有聽說嗎?”李泌回答說:“我當然聽說了。韓的兒子韓皋擔任考功員外郎,如今他不敢回家探親,正是由於誹謗性的議論象開了鍋的原故啊。”德宗說:“連他的兒子尚且這樣恐懼,怎麼你卻要擔保他呢?”李泌回答說:“韓的居心,我瞭解得很清楚。我願意進上章疏,說明他沒有別的意圖,請陛下將章疏向中書省釋出,使朝中群臣都能瞭解此事。”德宗說:“擔保一個人談何容易!朕正打算重用你,希望你當心不要違背大家,朕恐怕這會成為你的麻煩的。”李泌退下後,便奏上章疏,請求以一家百口擔保韓。另一天,德宗對李泌說:“你到底還是把章疏奏上,朕已經為你留在禁中了。雖然朕知道你與韓是親朋故友,但你怎麼能夠不自愛自重呢!”李泌回答說:“我怎麼會偏私親朋故友來辜負陛下呢!顧及韓實在沒有背叛朝廷的用心,我進上章疏,是為了朝廷,不是為了自身。”德宗說:“為什麼說你是為了朝廷呢?”李泌回答說:“如今全國發生了旱災蝗禍,關中的糧食每鬥值一千錢,糧食儲備消耗已盡,但江東卻是豐收。希望陛下及早將我的章疏批示下來,以便解除朝中群臣的疑惑。請陛上當面曉示韓皋,讓他回家省親,使韓心懷感激,消除自己的疑慮之心,迅速運送糧食儲備,這難道不是為朝廷著想嗎!”德宗說:“好!朕完全明白了。”德宗立即將李泌的章疏批示下來,讓韓皋稟告韓就要回家探親,並當面賜給他緋色的朝服,告訴他說:“你父親近來遭受流言蜚語,現在朕知道了其中的原故,已經消除了疑慮,不再相信那些話了。”德宗又就勢說:“關中糧食缺乏,回去告訴你父親,最好快速把糧食運來。”韓皋來到潤州,韓感激、高興得流下了眼淚。就在當天,韓親自來到水邊,發出糧食一百萬斛,准許韓皋停留五天,隨即回朝。韓皋與母親告別時,哭聲讓外面聽到了,韓大怒,叫出韓皋,用棍子打了他一頓,親自把他送到長江上,打發他冒著風浪走了。不久,陳少遊聽說韓進貢糧食,他也進貢了二十萬斛。德宗對李泌說:“韓竟然能夠感化陳少游來進貢糧食了!”李泌回答說:“何止陳少遊,各道也將要爭著入朝進貢了!”
  [40]吏部尚書、同平章事蕭復奉使自江、淮還,與李勉、盧翰、劉從一俱見上。勉等退,復獨留,言於上曰:陳少遊任兼將相,首敗臣節,韋皋幕府下僚,獨建忠義,請以皋代少遊鎮淮南。”上然之。尋遣中使馬欽緒揖劉從一,附耳語而去。諸相還闔。從一詣復曰:“欽緒宣旨,令從一與公議朝來所言事,即奏行之,勿令李、盧知。敢問何事也?”復曰:“唐、虞黜陟,嶽牧僉諧。爵人於朝,與士共之。使李、盧不堪為相,則罷之。既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與之同議而獨隱此事乎!此最當今之大弊,朝來主上已有斯言,復已面陳其不可,不謂聖意尚爾。復不惜與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竟不以語從一。從一奏之,上愈不悅,復乃上表辭位,乙丑,罷為左庶子。
  [40]吏部尚書、同平章事蕭復奉命出使,從江淮地區回朝,與李勉、盧翰、劉從一一起晉見德宗。李勉等人退下後,蕭復一人留了下來,他對德宗說:“陳少遊兼有大將與宰相的職任,卻首先敗壞人臣的操守;韋皋是幕府中的下級官吏,卻能獨建忠義之舉。請讓韋皋代替陳少遊鎮守淮南。”德宗認為蕭復講得有理。不久,德宗派遣中使馬欽緒拜見劉從一,貼著他的耳朵講話就走了,各位宰相回到各自的閣室。劉從一到蕭復處說“馬欽緒傳達聖旨,讓我與你計議早晨所講的事情,立即奏上實行,不要讓李勉、盧翰知道,請問那是什麼事情?”蕭復說:“唐堯、虞舜掌握升降百官的尺度,朝中的執政大臣與各地的封疆大吏全都協調一致。在朝中給人爵位,就要與這些人共掌朝政。假使李勉、盧翰不適於擔當宰相職務,就勉除他們的職務。既然他們尚在宰相職位上,朝廷的政事,怎麼能夠不和他們共同計議,而偏偏隱瞞這件事情呢!這乃是當前最大的弊病,早晨皇上就說過這番話,我已經向皇上當面陳述如此做法是不對的,沒想到皇上的意願還是這個樣子。我不在乎和你上奏實行這件事情,但是惟恐這種做法逐漸成為習俗,不敢告訴你。”蕭復始終沒有把這件事說給劉從一聽。劉從一將這件事奏上,德宗愈發不高興。於是,蕭復進上表章,請求辭去宰相職務。乙丑(二十八日),德宗罷免蕭復為左庶子。
  劉洽克汴州,得《李希烈起居注》,雲“某月日,陳少游上表歸順。”少遊聞之慚懼,發疾,十二月,乙亥,薨,贈太尉,賻祭如常儀。
  劉洽攻克汴州,得到《李希烈起居注》。該注說:“某月某日,陳少遊進上表章,表示歸順。”陳少遊聽說此事,又慚愧,又恐懼,犯了病。十二月,乙亥(初八),陳少游去世。朝廷追贈他為太尉,送去助喪的錢財和對他的祭祀都按照通常的儀禮進行。
  淮南大將王韶欲自為留後,令將士推己知軍事,且欲大掠,韓遣使謂之曰:“汝敢為亂,吾即日全軍渡江誅汝矣!”韶等懼而止。上聞之喜,謂李泌曰:“不惟安江東,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謂知人!”庚辰,加平章事、江淮轉運使。運江、淮粟帛入貢府,無虛月,朝廷賴之,使者勞問相繼,恩遇始深矣。
  淮南大將王韶打算自己擔任留後,命令將士推舉自己代理軍中事務,而且準備大規模劫掠。韓派遣使者告訴他說:“倘若你敢作亂,當天我就帶著全軍渡過長江殺你!”王韶等人因恐懼而放棄了原來的打算。德宗聽說此事很高興,對李泌說:“韓不只使江東安定,又使淮南安定,他真是有大臣的才具,你可以說是善於知人!”庚辰(十三日),德宗加封韓為平章事、江淮轉運使。韓將江淮地區的糧食布帛運送到朝廷儲存貢物的倉庫中,沒有一月中止過。朝廷把他視為依靠,派去慰勞的使者一個接著一個,德宗對他的恩寵知遇開始深厚起來了。
  [41]是歲蝗遍遠近,草木無遺,惟不食稻,大飢,道相望。
  [41]這一年,蝗蟲的災害遍及各地,草木都被吃光,只是不吃稻子。大規模的饑荒發生了,遍地躺著餓死的人。
貞元元年(乙丑、785)
貞元元年(乙丑,公元785年)
  [1]春,正月,丁酉朔,赦天下,改元。
  [1]春季,正月,丁酉朔(初一),大赦天下,改年號。
  [2]癸丑,贈顏真卿司徒,諡曰文忠。
  [2]癸丑(十七日),朝廷追封顏真卿為司徒,給予“文忠”的諡號。
  [3]新州司馬盧杞遇赦,移吉州長史,謂人曰:“吾必再入。”未幾,上果用為饒州刺史。給事中袁高應草制,執以白盧翰、劉從一曰:“盧杞作相,致鑾輿播遷,海內瘡痍,奈何遽遷大郡!顧相公執奏。”翰等不從,更命他舍人草制。乙卯,製出,高執之不下,且奏:“杞極惡窮兇,百辟疾之若仇,六軍思食其肉,何可複用!”上不聽。補闕陳京、趙需等上疏曰:“杞三年擅權,百揆失敘,天地神祗所知,華夏、蠻貊同棄。儻加鉅奸之寵,必失萬姓之心。”丁巳,袁高復於正牙論奏。上曰:“杞巳再更赦。”高曰:“赦者止原其罪,不可為刺史。”陳京等亦爭之不巳,曰:“杞之執政,百官常如兵在其頸;今複用之,則奸黨皆唾掌而起。”上大怒,左右辟易,諫者稍引卻;京顧曰:“趙需等勿退,此國大事,當以死爭之。”上怒稍解。戊午,上謂宰相:“與杞小州刺史,可乎?”李勉曰:“陛下欲與之,雖大州亦可,其如天下失望何!”壬戌,以杞為灃州別駕。使謂袁高曰:“朕徐思卿言,誠為至當。”又謂李泌曰:“朕已可袁高所奏。”泌曰:“累日外人竊議,比陛下於桓、靈;今承德音,乃堯、舜之不逮也!”上悅。杞竟卒於灃州。高,恕已之孫也。
  [3]新州司馬盧杞遇到大赦,移任吉州長史。他對人說:“我一定能夠再次回到朝廷。”不久,德宗果然將他起用為饒州刺史。給事中袁高應命草擬製書,他拉著盧翰、劉從一說:“盧杞擔任宰相,致使聖上流亡在外,國內創傷滿目,怎麼能夠驟然把他升遷大郡呢!希望相公堅持上奏。”盧翰等人不肯聽從,改令其他舍人起草制書。乙卯(十九日),制書發到中書省,袁高拿著制書不肯下發,而且上奏說:“盧杞兇惡到了極點,百官憎恨他有如仇敵,六軍將士想吃他的肉,怎麼能夠再次任用他呢!”德宗不肯聽從。補闕陳京、趙需等進上疏章說;“盧杞獨攬大權三年,使百官廢失事業,已為天地神靈所知曉,為華夏和蠻貊各族所共同拋棄。倘若給這個大奸人再加以恩寵,一定會喪失百姓的心。”丁巳(二十一日),袁高再次在正殿向德宗論奏此事,德宗說:“已經再次更改了對盧杞的赦書。”袁高說:“所謂赦書,只限於寬宥他的罪行,不應該任命他當刺史。”陳京等人也就此事爭論不休,他們說:“盧杞執掌朝政,百官就象有兵器經常放在脖子上,如今再次起用他,那就會讓邪惡之輩都象把唾水吐到手中那般容易地再度興起了。”德宗十分惱怒,隨侍諸人驚惶而退,進諫的人們也稍有退縮。陳京回頭看著大家說:“趙需等人不要退去,這是國家大事,應當冒死相爭。”德宗的怒氣稍微消散了一些。戊午(二十二日),德宗對宰相說:“給盧杞一個小州刺史來當,可以嗎?”李勉說:“陛下打算給他官作,即使讓他當大州刺史也是可以的。只是讓天下的百姓失望了,那怎麼辦呢?”壬戌(二十六日),皇帝任命盧杞為澧州別駕,叫人對袁高說:“朕慢慢考慮你講的話,實在是極為恰當的。”德宗又對李泌說:“朕已經准許了袁高的奏議。”李泌說:“連日以來,外面的人們私下議論,將陛下比作東漢的桓帝和靈帝,如今承聞陛下的德音,這乃是堯、舜所趕不上的啊!”德宗高興。盧杞終於在澧州死去。袁高是袁恕己的孫子。
  [4]三月,李希烈陷鄧州。
  [4]三月,李希烈攻陷鄧州。
  [5]戊午,以汴滑節度使李澄為鄭滑節度使。
  [5]戊午(二十三日),德宗任命汴猾節度使李澄為鄭滑節度使。
  [6]以代宗女嘉誠公主妻田緒。
  [6]德宗將代宗的女兒嘉誠公主嫁給田緒為妻。
  [7]李懷光都虞候呂鳴嶽密通款於馬燧,事洩,懷光殺之,屠其家。事連幕僚高郢、李,懷光集將士而責之,郢、抗言逆順,無所慚隱,懷光囚之。,邕之侄孫也。馬燧軍寶鼎,敗懷光兵於陶城,斬首萬餘級;分兵會渾,逼河中。
  [7]李懷光的都虞候呂鳴嶽向馬燧暗表誠意,事情洩露後,李懷光殺死他及他全家人。事情牽連到幕僚高郢、李,李懷光召集將士斥責高郢與李,二人大聲地陳說孰逆孰順的道理,對自己所作事情既不慚愧,也不隱瞞,李懷光將他們囚禁起來。李是李邕的侄孫。馬燧在寶鼎駐紮,在陶城打敗了李懷光的兵馬。斬首一萬餘級。馬燧分兵與渾軍會合,進逼河中。
  [8]夏,四月,丁丑,以曹王皋為荊南節度;李希烈將李思登以隨州降之。
  [8]夏季,四月,丁丑(十三日),德宗任命曹王李皋為荊南節度使。李希烈的將領李思登率隨州歸降了李皋。
  [9]壬午,馬燧、渾破李懷光兵於長春宮南,遂掘塹圍宮城;懷光諸將相繼來降。詔以燧、為招撫使。
  [9]壬午(十八日),馬燧、渾在長春宮南面打敗李懷光的兵馬,於是挖掘壕溝,包圍宮城,李懷光的將領們接連不斷地前來投降。德宗頒詔任命馬燧、渾為招撫使。
  [10]五月,丙申,劉洽更名玄佐。
  [10]五月,丙申(初二),劉洽改名為劉玄佐。
  [11]韓遊請兵於渾,共取朝邑;李懷光將閻晏欲爭之,士卒指軍曰:“彼非吾父兄,則吾子弟,奈何以白刃相向乎!”語甚囂。晏遽引兵去。懷光知眾心不從,乃詐稱欲歸國,聚貨財,飾車馬,雲俟路通入貢,由是得復逾旬月。
  [11]韓遊要求渾出兵,共同攻取朝邑。李懷光的將領閻晏準備前去爭鬥,他計程車兵們指著州軍說:“他們不是我們的父兄,就是我們的子弟,如何拿明晃晃的兵器對著他們呢!”士兵們十分喧鬧,閻晏只好趕快領兵離開。李懷光知道大家心中不肯服從自已,於是他詐稱準備歸順朝廷。他聚集財物,整飾車馬,說是等道路暢通以後進貢朝廷,因此他又得以苟延殘喘了十個多月。
  [12]六月,辛巳,以劉玄佐兼汴州刺史。
  [12]六月,辛巳(十八日),德宗命令劉玄佐兼任汴州刺史。
  [13]辛卯,以金吾大將軍韋皋為西川節度使。
  [13]辛卯(二十八日),德宗任命金吾大將軍韋皋為西川節度使。
  [14]朱滔病死,將士奉前涿州刺史劉怦知軍事。
  [14]朱滔生病而死,將士擁戴前涿州刺史劉怦主持軍中軍務。
  [15]時連年旱、蝗,度支資糧匱竭,言事者多請赦李懷光。李晟上言:“赦懷光有五不可:河中距長安才三百里,同州當其衝,多兵則未為示信,少兵則不足堤坊,忽驚東偏,何以制之!一也;今赦懷光,必以晉、絳、慈、隰還之,渾既無所詣,康日知又應遷移,土宇不安,何以獎勵!二也;陛下連兵一年,討除小丑,兵力未窮,遽赦其反逆之罪;今西有吐蕃,北有回紇,南有淮西,皆觀我強弱,不謂陛下施德澤,愛黎元,乃謂兵屈於人而自罷耳,必競起窺覦之心,三也;懷光既赦,則朔方將士皆應敘勳行賞,今府庫方虛,賞不滿望,是愈激之使叛,四也;既解河中,罷諸道兵,賞典不舉,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鬥米五百,芻藁且盡,牆壁之間,餓殍甚眾。且軍中大將殺戮略盡,陛下但敕諸道圍守旬時,彼必有內潰之變,何必養腹心之疾為他日之悔哉!”又請發兵二萬,自備資糧,獨討懷光。秋,七月,甲午朔,馬燧自行營入朝,奏稱:“懷光凶逆尤甚,赦之無以令天下,願更得一月糧,必為陛下平之。”上許之。
  [15]當時,旱災蝗災連年發生,度支的物資糧食已經用盡,議事的人們多數請求赦免李懷光。李晟進言說:“赦免李懷光有五個不可:河中距離長安才有三百里路,同州正當兩地的要衝。大量派兵便不能夠顯示信義,派兵少了又不足以防範,李懷光一旦奪取同州,將如何控制他!這是第一個不可。如今赦免李懷光,必然將晉州、絳州、慈州、隰州歸還給他。即使渾沒有去處,又使康日知需要改任別所,地域變動不定,如何獎勵功臣!這是第二個不可。陛下接連用兵一年,討伐誅除小小的醜惡之輩,兵力並未用盡。倘若倉猝地赦免李懷光反叛的罪行,那麼,如今西面有吐蕃,北面有回紇,南面有淮西,都在觀察我方是強是弱。他們不會說陛下是施加仁德與恩澤,愛護百姓,反而會說我方是由於在軍事上被人家制服,因而自行停止用兵罷了,必然使伺機而動的用心相爭而起。這是第三個不可。既然赦免李懷光,對朔方將士便應當一律論功行賞。如今國庫還很空虛,如果獎賞難以滿足他們的願望,便愈益激發他們反叛。這是第四個不可。既然解決了河中問題,停罷了各道兵馬,獎賞的典式不能振舉,怨言必然產生出來。這是第五個不可。如今河中一斗糧食值五百錢,餵養牲口的草料將要用盡,房屋之中,餓死的人甚多。而且,李懷光軍中的大將幾乎被殺光了,只要陛下敕令各道圍困他們,守上十天時間,他們必然會發生內部崩潰的變故,何必姑息這一致命的隱患而留下將來的悔恨呢!”李晟又請求派出兵馬兩萬人,自備物資糧食,獨自討伐李懷光。秋季,七月,甲午朔(初一),馬燧從行營回京朝見,他上奏說:“李懷光兇惡悖逆太甚,赦免了他,無法號令天下。希望再得到一個月的糧食,一定能為陛下將他平定。”德宗允許了這一要求。
  [16]陝虢都兵馬使達奚抱暉鴆殺節度使張勸,代總軍務,邀求旌節,且陰召李懷光將達奚小俊為援。上謂李泌曰:“若蒲、陝連衡,則猝不可制。且抱暉據陝,則水陸之運皆絕矣。不得不煩卿一往。”辛丑,以泌為陝虢都防禦水陸運使。上欲以神策軍送泌之官,問“須幾何人?”對曰:“陝城三面懸絕,攻之未可以歲月下也,臣請以單騎入之。”上曰:“單騎如何可入?”對曰:“陝城之人,不貫逆命,此特抱暉為惡耳。若以大兵臨之,彼閉壁定矣。臣今單騎抵其近郊,彼舉大兵則非敵,若遣小校來殺臣,未必不更為臣用也。且今河東全軍屯安邑,馬燧入朝,願敕燧與臣同辭皆行,使陝人慾加害於臣,則畏河東移軍討之,此亦一勢也。”上曰:“雖然,朕方大用卿,寧失陝州,不可失卿,當更使他人往耳。”對曰:“他人必不能入。今事變之初,眾心未定,故可出其不意,奪其奸謀。他人猶豫遷延,彼既成謀,則不得前矣。”上許之。泌見陝州進奏官及將吏在長安者,語之曰:“主上以陝、虢飢,故不授泌節而領運使,欲令督江、淮米以賑之耳。陝州行營在夏縣,若抱暉可用,當使將之;有功,則賜旌節矣。”抱暉覘者馳告之,抱暉稍自安。泌具以語白上曰:“欲使其土卒思米,抱暉思節,必不害臣矣!”上曰:“善!”戊申,泌與馬燧俱辭行。庚戌,加泌陝虢觀察使。
  [16]陝虢都兵馬使達奚抱暉用毒酒將節度使張勸殺害,自己代理總攬軍中事務,希望得到節度使的旌節。而且,他暗中召引李懷光的將領達奚小俊作為應援。德宗對李泌說:“如果蒲、陝聯合抗拒朝廷,猝然之間,難以制伏。而且,一旦達奚抱暉佔據了陝地,水路和陸路的運輸便會阻隔不通了。朕不能不麻煩你走一趟了。”辛丑(初八),德宗任命李泌為陝虢都防禦水陸運使。德宗打算讓神策軍護送李泌就任,問李泌:“需要多少人?”李泌回答說:“陝州城三面絕壁高懸,如果攻打該城,是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攻克的。請讓我單人匹馬到那裡去。”德宗說:“你單人匹馬怎麼可以進去?”李泌回答說:“陝州城的百姓,並不習慣違背朝命,這只是達奚抱暉作惡罷了。如果帶著許多兵馬到那裡去,達奚抱暉肯定會閉守營壘。現在我單人匹馬到陝州近郊,達奚抱暉大規模發兵前來,那是不相匹敵,如果他派遣一個低階軍官前來殺我,未必不會反而為我所利用。而且,現在河東的全部兵馬都在安邑屯駐,馬燧來到朝廷。希望陛下敕令馬燧與我同時向陛下辭別,一起離開長安,使陝虢人打算侵害我時,便害怕河東調動軍隊討伐他們,這也算是一種聲勢吧。”德宗說:“話雖這麼講,但朕正要重用你,寧可失去陝州,不能失去你。朕自當再讓其他人前往算了。”李泌回答說:“其他人必定難以進入陝州。現在是事變的初期,眾人心意尚未安定,所以我能夠出其不意,威懾他們的邪惡陰謀。其他人猶豫不決,拖延不前,達奚抱暉有了成算後,那就不能前去了。”德宗同意讓李泌前往。李泌見到陝州派來上奏的官員以及正在長安的陝州將領與官吏,對他們說:“皇上因陝州、虢州在鬧饑荒,所以不授給我節度使的職務而讓我出任水陸運使,打算讓我監督江、淮地區的糧運,以便賑濟陝虢而已。陝州行營駐紮在夏縣,如果達奚抱暉可以任用,自當讓他來率領行營,如果立下功勞,便會賜給他節度使的旌節了。”達奚抱暉的探子馳馬告訴了達奚抱暉,達奚抱暉稍微有些安心了。李泌將此事全告訴了德宗,還說:“要讓陝虢士兵想得到糧食,讓達奚抱暉想得到節度使的旌節,他就一定不會加害我了。”德宗說:“好!”戊申(十五日),李泌與馬燧一起向德宗告別。庚戌(十七日),德宗加封李泌為陝虢觀察使。
  泌出潼關,坊節度使唐朝臣以步騎三千佈於關外,曰:“奉密詔送公至陝。”泌曰:“辭日奉進止,以便宜從事。此一人不可相躡而來,來則吾不得入陝矣。”唐臣以受詔不敢去,泌寫宣以卻之,因疾驅而前。
  李泌出潼關後,坊節度使唐朝臣率領步兵、騎兵三千人分佈在關外,他說:“我接到秘密詔令,送你前去陝州。”李泌說:“刮別皇上時,我已得到聖旨,准許我見機行事。此次即使是一個人,也不能讓他前來跟隨著我。如果派人前來,我就不能進入陝州了。”唐朝臣因受有詔命,不敢離開,李泌寫了一紙文書,將他打發回去,於是急速策馬前行。
  抱暉不使將佐出迎,惟偵者相繼。泌宿曲沃,將佐不俟抱暉之命來迎,泌笑曰:“吾事濟矣!”去城十五里,抱暉亦出謁。泌稱其攝事保完城隍之功,曰:“軍中煩言,不足介意。公等職事皆按堵如故。”抱暉出而喜。泌既入城視事,賓佐有請屏人白事者。泌曰:“易帥之際,軍中煩言,乃其常理,泌到,自妥貼矣,不顧聞也。”由是反仄者皆自安。泌但索簿書,治糧儲。明日,召抱暉至宅,語之曰:“吾非愛汝而不誅,恐自今有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將帥皆不能入,故丐汝餘生。汝為我齎版、幣祭前使,慎無入關,自擇安處,潛來取家,保無他也。”泌之辭行也,上籍陝將預於亂者七十五人授泌,使誅之。泌既遣抱暉,日中,宣慰使至。泌奏:“已遣抱暉,餘不足問。”上覆遣中使至陝,必使誅之。泌不得已,械兵馬使林滔等五人送京師,懇請赦之。詔謫戍天德;歲餘,竟殺之。而抱暉遂亡命不知所之。
  達奚抱暉不讓將佐出來迎接李泌,只是探子不斷。李泌在曲沃過夜,不待達奚抱暉下達命令,將佐們便前來迎接。李泌笑著說:“我要辦的事情成功了。”在李泌距離州城十五里時,達奚抱暉也出來謁見李泌。李泌稱讚他代理諸事保全城池的功勞說:“軍中的閒言碎語,不值得掛在心上。你們的職務都一如既往,不會改變。”達奚抱暉退出門來,感到很高興。李泌進城任職後,賓客佐吏中有人請李泌屏退其他人稟告事情,李泌說:“在更換節帥的時刻,軍中言多語雜,這乃是通常的情理。我來了,這類事情自然會安定下來,我不希望聽你講這類事情。”此後,心中不安的人都安定下來了,而李泌只是討取帳簿文書,整治糧食儲備。第二天,李泌把達奚抱暉叫到住宅中,告訴他說:“我不是因憐惜你才不殺你。我是怕今後有了兇險可慮的地方,朝遷所任命的將帥都進不去,所以才給你留條活路。你為我帶著靈牌和奠儀及器物去祭奠前任節度使,小心別再進入潼關,自己去找一個安身處所,暗中前來接走家小,我保你不會發生意外。”李泌向德宗告別時,德宗將陝州參予作亂的將領七十五人登入成冊,交給李泌,讓李泌殺了他們。李泌將達奚抱暉打發走了後,到中午時,宣慰使到了。李泌奏報說:“我已經將達奚抱暉打發走了,剩下的人們不值得追查。”德宗再次派遣中使來到陝州,讓李泌一定將那些人殺掉。李泌沒有辦法,將兵馬使林滔等五人加上銬鐐,送往京城,還懇切請求德宗赦免他們。德宗頒詔遣送他們戍守天德軍。一年多後,到底還是將他們殺掉了。然而,達奚抱暉卻逃亡在外,不知去向。
  達奚小俊引兵至境,聞泌已入陝而還。
  達奚小俊領兵來到陝虢邊境,聽到李泌已經進入陝州,便回去了。
  [17]壬辰,以劉怦為幽州、盧龍節度使。
  [17]壬辰(疑誤),德宗任命劉怦為幽州、盧龍節度使。
  [18]大旱,灞、將竭,長安井皆無水。度支奏中外經費才支七旬。
  [18]旱情嚴重,灞水、水將要乾涸,長安的井中滴水全無。度支上奏說,朝廷內外的經費只能支撐七十天了。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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