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唐紀三十二

唐紀三十二原文

  起强圉大渊献十二月,尽昭阳大荒落,凡六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

  ◎ 天宝六年丁亥,公元七四七年

  十二月,己巳,上以仙芝为安西四镇节度使,征灵察入朝,灵察大惧。仙芝见灵察,趋走如故,灵察益惧。副都护京兆程千里、押牙毕思琛及行官王滔等,皆平日构仙芝于灵察者也,仙芝面责千里、思琛曰:“公面虽男子,心如妇人,何也?”又捽滔等,欲笞之,既而皆释之,谓曰:“吾素所恨于汝者,欲不言,恐汝怀忧;今既言之,则无事矣。”军中乃安。
  初,仙芝为都知兵马使,猗氏人封常清,少孤贫,细瘦颣目,一足偏短,求为仙芝傔,不纳。常清日候仙芝出入,不离其门,凡数十日,仙芝不得已留之。会达奚部叛走,夫蒙灵察使仙芝追之,斩获略尽。常清私作捷书以示仙芝,皆仙芝心所欲言者,由是一府奇之。仙芝为节度使,即署常清判官;仙芝出征,常为留后。仙芝乳母子郑德诠为郎将,仙芝遇之如兄弟,使典家事,威行军中。常清尝出,德诠走马自后突之而过。常清至使院,使召德诠,每过一门,辄阖之,既至,常清离度谓曰:“常清本出寒微,郎将所知。今日中丞命为留后,郎将何得于众中相陵突!”因叱之曰:“郎将须暂死以肃军政!”遂杖之六十,面仆地曳出。仙芝妻及乳母于门外叫哭救之,不及,因以状白仙芝。仙芝览之,惊曰:“已死邪?”及见常清,遂不复言,常清亦不之谢。军中畏之惕息。
  自唐兴以来,边帅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遥领,不兼统,功名著者往往入为宰相。其四夷之将,虽才略如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犹不专大将之任,皆以大臣为使以制之。及开元中,天子有吞四夷之志,为边将者十馀年不易,始久任矣;皇子则庆、忠诸王,宰相则萧嵩、牛仙客,始遥领矣;盖嘉运、王忠嗣专制数道,始兼统矣。李林甫欲杜边帅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书,乃奏言:“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畯胡人;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陛下诚心恩洽其心,彼必能为朝廷尽死。”上悦其言,始用安禄山。至是,诸道节度使尽用胡人,精兵咸戍北边,天下之势偏重,卒使禄山倾覆天下,皆出于林甫专宠固位之谋也。

  ◎ 天宝七年戊子,公元七四八年

  夏,四月,辛丑,左监门大将军、知内侍省事高力士加骠骑大将军。力士承恩岁久,中外畏之。太子亦呼之为兄,诸王公呼之为翁,驸马辈直谓之爷,自李林甫、安禄山辈皆因之以取将相。其家富厚不赀。于西京作宝寿寺,寺钟成,力士作斋以庆之,举朝毕集。击钟一杵,施钱百缗,,有求媚者至二十杵,少者不减十杵。然性和谨少过,善观时俯仰,不敢骄横,故天子终亲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恶也。
  五月,壬午,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赦天下,免百姓来载租庸,择后魏子孙一人为三恪。
  六月,庚子,赐安禄山铁券。
  度支郎中兼侍御史杨钊善窥上意所爱恶而迎之,以聚敛骤迁,岁中领十五馀使。甲辰,迁给事中,兼御史中丞,专判度支事,恩幸日隆。
  苏冕论曰:设官分职,各有司存。政有恒而易守,事归本而难失,经远之理,舍此奚据!洎奸臣广言利以邀恩,多立使以示宠,刻下民以厚敛,张虚数以献状;上心荡而益奢,人望怨而成祸;使天子有司守其位而无其事,爱厚禄而虚其用。宇文融首唱其端,杨慎矜、王鉷继遵其轨,杨国忠终成其乱。仲尼云:“宁有盗臣,而无聚敛之臣。”诚哉是言!前车既覆,后辙未改,求达化本,不亦难乎!
  冬,十月,庚戌,上幸华清宫。
  十一月,癸未,以贵妃姊适崔氏者为韩国夫人,适裴氏者为虢国夫人,适柳氏者为秦国夫人。三人皆有才色,上呼之为姨,出入宫掖,并承恩泽,势倾天下。每命妇入见,玉真公主等皆让不敢就位。三姊与銛、锜五家,凡有请托,府县承迎,峻于制敕;四方赂遗,辐凑其门,惟恐居后,朝夕如市。十宅诸王及百孙院婚嫁,皆先以钱千缗赂韩、虢使请,无不如志。上所赐与及四方献遗,五家如一。竞开第舍,极其壮丽,一堂之费,运逾千万;既成,见它人有胜己者,辄毁而改为。虢国尤为豪荡,一旦,帅工徒突入韦嗣立宅,即撤去旧屋,自为新第,但授韦氏以隙地十亩而已。中堂既成,召工圬墁,约钱二百万;复求赏技,虢国以绛罗五百段赏之,嗤而不顾,曰:“请取蝼蚁、蜥蜴,记其数置堂中,苟失一物,不敢受直。”
  十二月,戊戌,或言玄元皇帝降于朝元阁,制改会昌县曰昭应,废新丰入昭应。辛酉,上还宫。
  哥舒翰筑神威军于青海上,吐蕃至,翰击破之。又筑城于青海中龙驹岛,谓之应龙城,吐蕃屏迹不敢近青海。
  是岁,云南王归义卒,子阁罗凤嗣,以其子凤迦异为阳瓜州刺史。

  ◎ 天宝八年己丑,公元七四九年

  春,二月,戊申,引百官观左藏,赐帛有差。是时州县殷富,仓库积粟帛,动以万计。杨钊奏请所在粜变为轻货,及征丁租地税皆变布帛输京师;屡奏帑藏充牣,古今罕俦,故上帅群臣观之,赐钊紫衣金鱼以赏之。上以国用丰衍,故视金帛如粪壤,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
  三月,朔方节度等使张齐丘于中受降城西北五百馀里木刺山筑横塞军,以振远军使郑人郭子仪为横塞军使。
  夏,四月,咸宁太守赵奉璋告李林甫罪二十馀条;状未达,林甫知之,讽御史逮捕,以为妖言,杖杀之。
  先是,折冲府皆有木契、铜鱼,朝廷征发,下敕书、契、鱼,都督、郡府参验皆合,然后遣之。自募置彍骑,府兵日益堕坏,死及逃亡者,有司不复点补;其六驮马牛、器械、糗粮,耗散略尽。府兵入宿卫者,谓之侍官,言其为天子侍卫也。其后本卫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隶,长安人羞之,至以相诟病。其戍边者,又多为边将苦使,利其死而没其财。由是应为府兵者皆逃匿,至是无兵可交。五月,癸酉,李林甫奏停折冲府上下鱼书;是后府兵徒有官吏而已。其折冲、果毅,又历年不迁,士大夫亦耻为之。其彍骑之法,天宝以后,稍亦变废,应募者皆市井负贩、无赖子弟,未尝习兵。时承平日久,议者多谓中国兵可销,于是民间挟兵器者有禁;子弟为武官,父兄摈不齿。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边,中国无武备矣。
  太白山人李浑等上言见神人,言金星洞有玉板石记圣主福寿之符;命御史中丞王鉷入仙游谷求而获之。上以符瑞相继,皆祖宗休烈,六月,戊申,上圣祖号曰大道玄元皇帝,上高祖谥曰神尧大圣皇帝,大宗谥曰文武大圣皇帝,高宗谥曰天皇大圣皇帝,中宗谥曰孝和大圣皇帝,睿宗谥曰玄真大圣皇帝,窦太后以下皆加谥曰顺圣皇后。
  辛亥,刑部尚书、京兆尹萧炅坐赃左迁汝阴太守。
  上命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帅陇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兵,益以朔方、河东兵,凡六万三千,攻吐蕃石堡城。其城三面险绝,惟一径可上,吐蕃但以数百人守之,多贮粮食,积檑木及石,唐兵前后屡攻之,不能克。翰进攻数日不拔,召裨将高秀岩、张守瑜,欲斩之,二人请三日期可克;如期拔之,获吐蕃铁刃悉诺罗等四百人,唐士卒死者数万,果如王忠嗣之言。顷之,翰又遣兵于赤岭西开屯田,以谪卒二千戍龙驹岛;冬冰合,吐蕃大集,戍者尽没。
  闰月,乙丑,以石堡城为神武军,又于剑南西山索磨川置保宁都护府。
  丙寅,上谒太清宫。丁卯,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赦天下。禘、祫自今于太清宫圣祖前设位序正。
  秋,七月,册突骑施移拨为十姓可汗。
  八月,乙亥,护蜜王罗真檀入朝,请留宿卫;许之,拜左武卫将军。
  冬,十月,乙丑,上幸华清宫。
  十一月,乙未,吐火罗叶护失里怛伽罗遣使表称:“朅师王亲附吐蕃,因苦小勃律镇军,阻其粮道。臣思破凶徒,望发安西兵,以来岁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至大勃律。”上许之。

  ◎ 天宝九年庚寅,公元七五零年

  春,正月,己亥,上还宫。
  群臣屡表请封西岳,许之。
  二月,杨贵妃复忤旨,送归私第。户部郎中吉温因宦官言于上曰:“妇人识虑不远,违忤圣心,陛下何爱宫中一席之地,不使之就死,岂忍辱之于外舍邪?”上亦悔之,遣中使赐以御膳。妃对使者涕泣曰:“妾罪当死,陛下幸不杀而归之。今当永离掖庭,金玉珍玩,皆陛下所赐,不足为献,惟发者父母所与,敢以荐诚。”乃剪发一缭而献之。上遽使高力士召还,宠待益深。时诸贵戚竞以进食相尚,上命宦官姚思艺为检校进食使,水陆珍羞数千盘,一盘费中人十家之产。中书舍人窦华尝退朝,值公主进食,列于中衢,传呼按辔出其间,宫苑小儿数百奋梃于前,华仅以身免。
  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破朅师,虏其王勃特没。三月,庚子,立勃特没之兄素迦为朅师王。
  上命御史大夫王鉷凿华山路,设坛场于其上。是春,关中旱,辛亥,岳祠灾;制罢封西岳。
  夏,四月,己巳,御史中丞宋浑坐赃巨万,流潮阳。初,吉温因李林甫得进;及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钊恩遇浸深,温遂去林甫而附之,为钊画代林甫执政之策。萧炅及浑,皆林甫所厚也,求得其罪,使钊奏而逐之,以剪其心腹,林甫不能救也。
  五月,乙卯,赐安禄山爵东平郡王。唐将帅封王自此始。
  秋,七月,乙亥,置广文馆于国子监,以教诸生习进士者。
  八月,丁巳,以安禄山兼河北道采访处置使。
  朔方节度使张齐丘给粮失宜,军士怒,殴其判官;兵马使郭子仪以身捍齐丘,乃得免。癸亥,齐丘左迁济阴太守,以河西节度使安思顺权知朔方节度事。
  辛卯,处士崔昌上言:“国家宜承周、汉,以土代火;周、隋皆闰位,不当以其子孙为二王後。”事下公卿集议。集贤院学士卫包上言:“集议之夜,四星聚于尾,天意昭然。”上乃命求殷、周、汉後为三恪,废韩、介、巂公;以昌为左赞善大夫,包为虞部员外郎。
  冬,十月,庚申,上幸华清宫。
  太白山人王玄翼上言见玄元皇帝,言宝仙洞有妙宝真符。命刑部尚书张均等往求,得之。时上尊道教,慕长生,故所在争言符瑞,群臣表贺无虚月。李林甫等皆请舍宅为观以祝圣寿,上悦。
  安禄山屡诱奚、契丹,为设会,饮以莨菪酒,醉而坑之,动数千人,函其酋长之首以献,前后数四。至是请入朝,上命有司先为起第于昭应。禄山至戏水,杨钊兄弟姊妹皆往迎之,冠盖蔽野;上自幸望春宫以待之。辛未,禄山献奚俘八千人,上命考课之日书上上考。前此听禄山于上谷铸钱五垆,禄山乃献钱样千缗。
  杨钊,张易之之甥也,奏乞昭雪易之兄弟。庚辰,制引易之兄弟迎中宗于房陵之功,复其官爵,仍赐一子官。钊以图谶有“金刀”,请更名;上赐名国忠。
  十二月,乙亥,上还宫。
  关西游弈使王难得击吐蕃,克五桥,拔树敦城,以难得为白水军使。
  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伪与石国约和,引兵袭之,虏其王及部众以归,悉杀其老弱。仙芝性贪,掠得瑟瑟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其馀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
  杨国忠德鲜于仲通,荐为剑南节度使。仲通性褊急,失蛮夷心。
  故事,南诏常与妻子俱谒都督,过云南,云南太守张虔陀皆私之。又多所征求,南诏王阁罗凤不应,虔陀遣人詈辱之,仍密奏其罪。阁罗凤忿怨,是岁,发兵反,攻陷云南,杀虔陀,取夷州三十二。

  ◎ 天宝十年辛卯,公元七五一年

  春,正月,壬辰,上朝献太清宫;癸巳,朝享太庙;甲子,合祀天地于南郊,赦天下,免天下今载地税。
  丁酉,命李林甫遥领朔方节度使,以户部侍郎李知留后事。
  庚子,杨氏五宅夜游,与广平公主从者争西市门,杨氏奴挥鞭及公主衣,公主坠马,驸马程昌裔下扶之,亦被数鞭。公主泣诉于上,上为之杖杀杨氏奴。明日,免昌裔官,不听朝谒。
  上命有司为安禄山起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壮丽,不限财力。既成,具幄帟器皿,充牣其中,有贴白檀床二,皆长丈,阔六尺;银平脱屏风,帐一方一丈八尺;于厨厩之物皆饰以金银,金饭罂二,银淘盆二,皆受五斗,织银丝筐及笊篱各一;他物称是。虽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上每令中使为禄山护役,筑第及储偫赐物,常戒之曰:“胡眼大,勿令笑我。”
  禄山入新第,置酒,乞降墨敕请宰相至第。是日,上欲于楼下击球,遽为罢戏,命宰相赴之。日遣诸杨与之选胜游宴,侑以梨园教坊乐。上每食一物稍美,或后苑校猎获鲜禽,辄遣中使走马赐之,络驿于路。
  甲辰,禄山生日,上及贵妃赐衣服、宝器、酒馔甚厚。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彩舆舁之。上闻后宫喧笑,问其故,左右以贵妃三日洗禄儿对。上自往观之,喜,赐贵妃洗儿金银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闻于外,上亦不疑也。
  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入朝,献所擒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朅师王。加仙芝开府仪同三司。寻以仙芝为河西节度使,代安思顺;思顺讽群胡割耳剺面请留己,制复留思顺于河西。
  安禄山求兼河东节度。二月,丙辰,以河东节度使韩休珉为左羽林将军,以禄山代之。
  户部郎中吉温见禄山有宠,又附之,约为兄弟,说禄山曰:“李右丞相虽以时事亲三兄,必不肯以兄为相;温虽蒙驱使,终不得超擢。兄若荐温于上,温即奏兄堪大任,共排林甫出之,为相必矣。”禄山悦其言,数称温才于上,上亦忘曩日之言。会禄山领河东,因奏温为节度副使、知留后,以大理司直张通儒为留后判官,河东事悉以委之。
  是时,杨国忠为御史中丞,方承恩用事。禄山登降殿阶,国忠常扶掖之。禄山与王鉷俱为大夫,鉷权任亚于李林甫。禄山见林甫,礼貌颇倨。林甫阳以他事召王大夫,鉷至,趋拜甚谨,禄山不觉自失,容貌益恭。林甫与禄山语,每揣知其情,先言之,禄山惊服。禄山于公卿皆慢侮之,独惮林甫,每见,虽盛冬,常汗沾衣。林甫乃引与坐于中书厅,抚以温言,自解披袍以覆之。禄山忻荷,言无不尽,谓林甫为十郎。既归范阳,刘骆谷每自长安来,必问:“十郎何言?”得美言则喜;或但云“语安大夫,须好检校!”辄反手据床曰:“噫嘻,我死矣!”
  禄山既兼领三镇,赏刑己出,日益骄恣。自以曩时不拜太子,见上春秋高,颇内惧;又见武备堕驰,有轻中国之心。孔目官严庄、掌书记高尚因为之解图谶,劝之作乱。
  禄山养同罗、奚、契丹降者八千馀人,谓之“曳落河”。曳落河者,胡言壮士也。及家僮百馀人,皆骁勇善战,一可当百。又畜战马数万匹,多聚兵仗,分遣商胡诣诸道贩鬻,岁输珍货数百万。私作绯紫袍、鱼袋、以百万计。以高尚、严庄、张通儒及将军孙孝哲为腹心,史思明、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廷玠、向润容、李庭望、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阿史那承庆为爪牙。尚,雍权人,本名不危,颇有辞学,薄游河朔,贫困不得志,常叹曰:“高不危当举大事而死,岂能啮草根求活邪!”禄山引置幕府,出入卧内。尚典笺奏,庄治簿书。通儒,万岁之子;孝哲,契丹出。承嗣世为卢龙小校,禄山以为前锋兵马使,治军严整。尝大雪,禄山按行诸营,至承嗣营,寂若无人,入阅士卒,无一人不在者,禄山以是重之。
  夏,四月,壬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讨南诏蛮,大败于泸南。时仲通将兵八万,分二道出戎、巂州,至曲州、靖州。南诏王阁罗凤遣使谢罪,请还所俘掠,城云南而去,且曰:“今吐蕃大兵压境,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仲通不许,囚其使。进军至西洱河,与阁罗凤战,军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人,仲通仅以身免。杨国忠掩其败状,仍叙其战功。
  阁罗凤敛战尸,筑为京观,遂北臣于吐蕃。蛮语谓弟为“钟”,吐蕃命阁罗凤为“赞普钟”,号曰东帝,给以金印。阁罗凤刻碑于国门,言于不得已而叛唐,且曰:“我世世事唐,受其封赏,后世容复归唐,当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闻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肯应募。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旧制,百姓有勋者免征役,时调兵既多,国忠奏先取高勋。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
  高仙芝之虏石国王也,石国王子逃诣诸胡,具告仙芝欺诱贪暴之状。诸胡皆怒,潜引大食欲共攻四镇。仙芝闻之,将蕃、汉三万众击大食,深入七百馀里,至恒罗斯城,与大食遇。相持五日,葛罗禄部众叛,与大食夹攻唐军,仙芝大败,士卒死亡略尽,所馀才数千人。右威卫将军李嗣业劝仙芝宵遁,道路阻隘,拔汗那部众在前,人畜塞路;嗣业前驱,奋大梃击之,人马俱毙,仙芝乃得过。
  将士相失,别将汧阳段秀实闻嗣业之声,诟曰:“避敌先奔,无勇也;全己弃众,不仁也。幸而得达,独无愧乎!”嗣业执其手谢之,留拒追兵,收散卒,得俱免。还至安西,言于仙芝,以秀实兼都知兵马使,为己判官。
  八月,丙辰,武库火,烧兵器三十七万。
  安禄山将三道兵六万以讨契丹,以奚骑二千为乡导,过平卢千馀里,至土护真水,遇雨。禄山引兵昼夜兼行三百馀里,至契丹牙帐,契丹大骇。时久雨,弓驽筋胶皆弛,大将何思德言于禄山曰:“吾兵虽多,远来疲弊,实不可用,不如按甲息兵以临之,不过三日,虏必降。”禄山怒、欲斩之,思德请前驱效死。思德貌类禄山,虏争击,杀之,以为已得禄山,勇气增倍。奚复叛,与契丹合,夹击唐兵,杀伤殆尽。射禄山,中鞍,折冠簪,失履,独与麾下二十骑走;会夜,追骑解,得入师州,归罪于左贤王哥解、河东兵马使鱼承仙而斩之。
  平卢兵马使史思明惧,逃入山谷近二旬,收散卒,得七百人。平卢守将史定方将精兵二千救禄山,契丹引去,禄山乃得免。至平卢,麾下皆亡,不知所出。史思明出见禄山,禄山喜,起,执其手曰:“吾得汝,复何忧!”思明退,谓人曰:“向使早出,已与哥解并斩矣。”契丹围师州,禄山使思明击却之。
  冬,十月,壬子,上幸华清宫。
  杨国忠使鲜于仲通表请己遥领剑南;十一月,丙午,以国忠领剑南节度使。

  ◎ 天宝十一年壬辰,公元七五二年

  春,正月,丁亥,上还宫。
  二月,庚午,命有司出粟帛及库钱数十万缗于两市易恶钱。先是,江、淮多恶钱,贵戚大商往往以良钱一易恶钱五,载入长安,市井不胜其弊,故李林甫奏请禁之,官为易取,期一月,不输官者罪之。于是商贾嚣然,不以为便。众共遮杨国忠马自言,国忠为之言于上,乃更命非铅锡所铸及穿穴者,皆听用之如故。
  三月,安禄山发蕃、汉步骑二十万击契丹,欲以雪去秋之耻。初,突厥阿布思来降,上厚礼之,赐姓名李献忠,累迁朔方节度副使,赐爵奉信王。献忠有才略,不为安禄山下,禄山恨之;至是,奏请献忠帅同罗数万骑,与俱击契丹。献忠恐为禄山所害,白留后张,请奏留不行,不许。献忠乃帅所部大掠仓库,叛归漠北,禄山遂顿兵不进。
  乙巳,改吏部为文部,兵部为武部,刑部为宪部。
  户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京光尹王鉷,权宠日盛,领二十馀使。宅旁为使院,文案盈积,吏求署一字,累日不得前;中使赐赍不绝于门,虽李林甫亦畏避之。林甫子岫为将作监,鉷子淮为卫尉少卿,俱供奉禁中。淮陵侮岫,岫常下之。然鉷事林甫谨,林甫虽忌其宠,不忍害也。
  准尝帅其徒过驸马都尉王繇,繇望尘拜伏;准挟弹命于繇冠,折其玉簪,以为戏笑。既而繇延准置酒,繇所尚永穆公主,上之爱女也,为准亲执刀匕。准去,或谓繇曰:“鼠虽挟其父势,君乃使公主为之具食,有如上闻,无乃非宜?”繇曰:“上虽怒无害,至于七郎,死生所系,不敢不尔。”
  鉷弟户部郎中銲,凶险不法,召术士任海川,问:“我有王者之相否?”海川惧,亡匿。鉷恐事泄,捕得,托以他事杖杀之。王府司马韦会,安定公主之子,王繇之同产也,话之私庭。鉷又使长安尉贾季邻收会系狱,缢杀之,繇不敢言。
  銲所善刑縡,与龙武万骑谋杀龙武将军,以其兵作乱,杀李林甫、陈希烈、杨国忠;前期二日,有告之者。夏,四月,乙酉,上临朝,以告状面授鉷,使捕之。鉷意銲在縡所,先遣人召之。日晏,乃命贾季邻等捕縡。縡居金城坊,季邻等至门,縡帅其党数十人持弓刀格斗突出。鉷与杨国忠引兵继至,縡党曰:“勿伤大夫人。”国忠之傔密谓国忠曰:“贼有号,不可战也。”縡斗且走,至皇城西南隅。会高力士引飞龙禁军四百至,击縡,捕其党,皆擒之。
  国忠以状白上,曰:“鉷必预谋。”上以鉷任遇深,不应同逆;李林甫亦为之辨解。上乃命特原銲不问,然意欲鉷表请罪之;使国忠讽之,鉷不忍,上怒。会陈希烈极言鉷大逆当诛,戊子,敕希烈与国忠鞫之,仍以国忠兼京兆尹。于是任海川、韦会等事皆发,狱具,鉷赐自尽,銲杖死于朝堂。鉷子准、偁流岭南,寻杀之。有司籍其第舍,数日不能遍。鉷宾佐莫敢窥其门,独采访判官裴冕收其尸葬之。
  初,李林甫以陈希烈易制,引为相,政事常随林甫左右,晚节遂与林甫为敌,林甫惧。会李献忠叛,林甫乃请解朔方节制,且荐河西节度使安思顺自代;庚子,以思顺为朔方节度使。
  五月,戊申,庆王琮薨,赠靖德太子。
  丙辰,京兆尹杨国忠加御史大夫、京畿、关内采访等使,凡王鉷所绾使务,悉归国忠。
  初,李林甫以国忠微才,且贵妃之族,故善遇之。国忠与王鉷为中丞,鉷用林甫荐为大夫,故国忠不悦,遂深探刑縡狱,令引林甫交私鉷兄弟及阿布思事状,陈希烈、哥舒翰从而证之;上由是疏林甫。国忠贵震天下,始与林甫为仇敌矣。
  六月,甲子,杨国忠奏吐蕃兵六十万救南诏,剑南兵击破之于云南,克敌隰州等三城,捕虏六千三百,以道远,简壮者千馀人及酋长降者献之。
  秋,八月,乙丑,上复幸左藏,赐群臣帛。癸巳,杨国忠奏有凤皇见左藏库屋,出纳判官魏仲犀言凤集库西通训门。
  九月,阿布思入寇,围永清栅,栅使张元轨拒却之。
  冬,十月,戊寅,上幸华清宫。
  己亥,改通训门曰凤集门;魏仲犀迁殿中侍御史,杨国忠属吏率以凤皇优得调。
  南诏数寇边,蜀人请杨国忠赴镇;左仆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国忠将行,泣辞上,言必为林甫所害,贵妃亦为之请。上谓国忠曰:“卿暂到蜀区处军事,朕屈指待卿,还当入相。”林甫时已有疾,忧懑不知所为,巫言一见上可小愈。上欲就视之,左右固谏。上乃命林甫出庭中,上登降圣阁遥望,以红巾招之。林甫不能拜,使人代拜。国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还,至昭应,谒林甫,拜于床下。林甫流涕谓曰:“林甫死矣,公必为相,以后事累公!”国忠谢不敢当,汗流覆面。十一月,丁卯,林甫薨。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为天下无复可忧,遂深居禁中,专以声色自娱,悉委政事于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自皇太子以下,畏之侧足。凡在相位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而上不之寤也。
  庚申,以杨国忠为右相,兼文部尚书,其判使并如故。
  国忠为人强辩而轻躁,无威仪。既为相,以天下为己任,裁决机务,果敢不疑;居朝廷,攘裾扼腕,公卿以下,颐指气使,莫不震慑。自侍御史至为相,凡领四十馀使。台省官有才行时名,不为己用者,皆出之。
  或劝陕郡进士张彖谒国忠,曰:“见之,富贵立可图。”彖曰:“吾辈依杨右相如泰山,吾以为冰山耳!若皎日既出,吾辈得无失所恃乎!”遂隐居嵩山。
  国忠以司勋员外郎崔圆为剑南留后,征魏郡太守吉温为御史中丞,充京畿、关内采访等使。温诣范阳辞安禄山,禄山令其子庆绪送至境,为温控马出驿数十步。温至长安,凡朝廷动静,辄报禄山,信宿而达。
  十二月,杨国忠欲收人望,建议:“文部选人,无问贤不肖,选深者留之,依资据阙注官。”滞淹者翕然称之。国忠凡所施置,皆曲徇时人所欲,故颇得众誉。
  甲申,以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兼北平太守,充卢龙军使。
  丁亥,上还宫。
  丁酉,以安西行军司马封常清为安西四镇节度使。
  哥舒翰素与安禄山、安思顺不协,上常和解之,使为兄弟。是冬,三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于城东。禄山谓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颇同,何得不相亲?”翰曰:‘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为其忘本故也。兄苟见亲,翰敢不尽心!”禄山以为讥其胡也,大怒,骂翰曰:“突厥敢尔!”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阳醉而散,自是为怨愈深。
  棣王琰有二孺人,争宠,其一使巫书符置琰履中以求媚。琰与监院宦者有隙,宦者知之,密奏琰祝诅上;上使人掩其履而获之,大怒。琰顿首谢:“臣实不知有符。”上使鞫之,果孺人所为。上犹疑琰知之,囚于鹰狗坊,绝朝请,忧愤而薨。
  故事,兵、吏部尚书知政事者,选事悉委侍郎以下,三注三唱,仍过门下省审,自春及夏,其事乃毕。及杨国忠以宰相领文部尚书,欲自示精敏,乃遣令史先于私第密定名阙。

  ◎ 天宝十二年癸巳,公元七五三年

  春,正月,壬戌,国忠召左相陈希烈及给事中、诸司长官皆集尚书都堂,唱注选人,一日而毕,曰:“今左相、给事中俱在座,已过门下矣。”其间资格差缪甚众,无敢言者。于是门下不复过官,侍郎但掌试判而已。侍郎韦见素、张倚趋走门庭,与主事无异。见素,凑之子也。
  京兆尹鲜于仲通讽选人请为国忠刻颂,立于省门,制仲通撰其辞;上为改定数字,仲通以金填之。
  杨国忠使人说安禄山诬李林甫与阿布思谋反,禄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诣阙,诬告林甫与阿布思约为父子。上信之,下吏按问;林甫婿谏议大夫杨齐宣惧为所累,附国忠意证成之。时林甫尚未葬,二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子孙有官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给随身衣及粮食,自馀资产并没官;近亲及党与坐贬者五十馀人。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礼葬之。己亥,赐陈希烈爵许国公,杨国忠爵魏国公,赏其成林甫之狱也。
  夏,五月,己酉,复以魏、周、隋后为三恪,杨国忠欲攻李林甫之短也。卫包以助邪贬夜郎尉,崔昌贬乌雷尉。
  阿布思为回纥所破,安禄山诱其部落而降之,由是禄山精兵,天下莫及。
  壬辰,以左武卫大将军何复光将岭南五府兵击南诏。
  安禄山以李林甫狡猾逾己,故畏服之。及杨国忠为相,禄山视之蔑如也,由是有隙。国忠屡言禄山有反状,上不听。
  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击吐蕃,拔洪济、大漠门等城,悉收九曲部落。
  初,高丽人王思礼与翰俱为押牙,事王忠嗣。翰为节度使,思礼为兵马使兼河源军使。翰击九曲,思礼后期;翰将斩之,既而复召释之。思礼徐曰:“斩则遂斩,复召何为!”
  杨国忠欲厚结翰与共排安禄山,奏以翰兼河西节度使。秋,八月,戊戌,赐翰爵西平郡王。翰表侍御史裴冕为河西行军司马。
  是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翰每遣使入奏,常乘白橐驼,日驰五百里。
  九月,甲辰,以突骑施黑姓可汗登里伊罗蜜施为突骑施可汗。
  北庭都护程千里追阿布思至碛西,以书谕葛逻禄,使相应。阿布思穷迫,归葛逻禄,葛逻禄叶护执之,并其妻子、麾下数千人送之。甲寅,加葛逻禄叶护顿毘伽开府仪同三司,赐爵金山王。
  冬,十月,戊寅,上幸华清宫。
  杨国忠与虢国夫人居第相邻,昼夜往来,无复期度,或并辔走马入朝,不施障幕,道路为之掩目。三夫人将从车驾幸华清宫,会于国忠第;车马仆从,充溢数坊,锦绣珠玉,鲜华夺目。国忠谓客曰:“吾本寒家,一旦缘椒房至此,未知税驾之所,然念终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极乐耳。”杨氏五家,队各为一色衣以相别,五家合队,粲若云锦;国忠仍以剑南旌节引于其前。
  国忠子暄举明经,学业荒陋,不及格。礼部侍郎达奚珣畏国忠权势,遣其子昭应尉抚先白之。抚伺国忠入朝上马,趋至马下;国忠意其子必中选,有喜色。抚曰:“大人白相公,郎君所试,不中程式,然亦未敢落也。”国忠怒曰:“我子何患不富贵,乃令鼠辈相卖!”策马不顾而去。抚惶遽,书白其父曰:“彼恃挟贵势,令人惨嗟,安可复与论曲直!”遂置暄上第。及暄为户部侍郎,珣始自礼部迁吏部,暄与所亲言,犹叹己之淹回,珣之迅疾。
  国忠既居要地,中外饷遗辐凑,积缣至三千万匹。
  上在华清宫,欲夜出游,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谏曰:“宫外即旷野,安可不备不虞!陛下必欲夜游,请归城阙。”上为之引还。
  是岁,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击大勃律,至菩萨劳城,前锋屡捷,常清乘胜逐之。斥候府果毅段秀实谏曰:“虏兵羸而屡北,诱我也;请搜左右山林。”常清从之,果获伏兵,遂大破之,受降而还。
  中书舍人宋昱知选事,前进士广平刘乃以选法未善,上书于昱,以为:“禹、稷、皋陶同居舜朝,犹曰载采有九德,考绩以九载。近代主司,察言于一幅之判,观行于一揖之间,何古今迟速不侔之甚哉!借使周公、孔子今处铨廷,考其辞华,则不及徐、庾,观其利口,则不若啬夫,何暇论圣贤之事业乎!”

唐紀三十二譯文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寶六載(丁亥、747)
  唐紀三十二唐玄宗天寶六載(丁亥,公元747年)
  [1]十二月,己巳,上以仙芝為安西四鎮節度使,徵靈入朝,靈大懼。仙芝見靈,趨走如故,靈益懼。副都護京兆程千里、押牙畢思琛及行官王滔等,皆平日構仙芝於靈者也,仙芝面責千里、思琛曰:“公面如男子,心如婦人,何也?”又滔等,欲笞之,既而皆釋之,謂曰:“吾素所恨於汝者,欲不言,恐汝懷憂;今既言之,則無事矣。”軍中乃安。
  [1]十二月,己巳(二十八日),玄宗任命高仙芝為安西四鎮節度使,征夫蒙靈入朝,夫蒙靈十分害怕。而高仙芝見到夫蒙靈時,還像過去那樣用小步疾走表示恭敬,夫蒙靈愈發恐懼。副都護京兆程千里、押牙畢思琛與行官王滔等人平常都在夫蒙靈前面進高仙芝的讒言,這時高仙芝當面責罵程千里與畢思琛說:“你們面貌如男人,而心胸狹窄如婦人,這是什麼原因呢?”又揪住王滔等人想要鞭打他們,但不久就把他們都放了,並說:“我平常就恨你們,本來不想說出來,那是怕你們恐懼憂愁,現在我已經說出來了,你們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於是軍府才得以安定。
  初,仙芝為都知兵馬使,猗氏人封常清,少孤貧,細瘦目,一足偏短,求為仙芝,不納。常清日候仙芝出入,不離其門,凡數十日,仙芝不得已留之。會達奚部叛,夫蒙靈察使仙芝追之,斬獲略盡。常清私作捷書以示仙芝,皆仙芝心所欲言者,由是一府奇之。仙芝為節度使,即署常清判官;仙芝出征,常為留後。仙芝乳母子鄭德詮為郎將,仙芝遇之如兄弟,使典家事,威行軍中。常清嚐出,德詮自後走馬突之而過。常清至使院,使召德詮,每過一門,輒闔之,既至,常清離席謂曰:“常清本出寒微,郎將所知。今日中丞命為留後,郎將何得於眾中相陵突!”因叱之曰:“郎將須暫死以肅軍政。”遂杖之六十,面仆地,曳出。仙芝妻及乳母於門外號哭救之,不及,因以狀白仙芝,仙芝覽之,驚曰:“已死邪?”及見常清,遂不復言,常清亦不之謝。軍中畏之惕息。
  起初,高仙芝任都知兵馬使時,猗氏人封常清出身貧窮,年幼時就成為孤兒,身體瘦小,眼睛有毛病,而且跛足。他請求作高仙芝的侍從,高仙芝不要。封常清就每天在高仙芝的軍府門口等候他出入,數十天都不離開,高仙芝沒有辦法,只好把他留下。適逢達奚部落反叛,夫蒙靈派高仙芝率兵追擊,全部殺獲。封常清就私下作了報捷的文書讓高仙芝看,文書中所寫的正是高仙芝所要說的,從此軍府中的人都對封常清另眼相看。高仙芝被任命為節度使後,即任命封常清為節度判官,每逢高仙芝出戰征討,總是命封常清為留後。高仙芝奶媽的兒子鄭德詮為郎將,高仙芝待他如親兄弟,使他掌管自己的家事,而且在軍中頗有威權。封常清有一次出門,鄭德詮從後面跑馬衝過封常清的身邊。封常清到了使院,派人把鄭德詮召來,每經過一道門,就讓人把門關住,見面後,封常清起來對鄭德詮說道:“我本出身低微,這是你所知道的。現在高中丞任命我為留後,你怎麼能夠在大庭廣眾之下凌辱我呢!”並喝斥他說:“我要立刻把你打死以嚴肅軍紀。”於是就杖打了鄭德詮六十下,鄭德詮面朝下倒在地上,然後被拉了出去。高仙芝的妻子和奶媽在門外號啕大哭,想要救鄭德詮,但已來不及了,他們又把情況告訴了高仙芝,高仙芝看過鄭德詮,吃驚地說:“已經死了嗎!”等見到封常清時,便不再提起這件事,封常清也不謝罪。因此軍中士卒都十分畏懼封常清。
  自唐興以來,邊帥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遙領,不兼統,功名著者往往入為宰相。其四夷之將,雖才略如阿史那社爾、契何力猶不專大將之任,皆以大臣為使以制之。及開元中,天子有吞四夷之志,為邊將者十餘年不易,始久任矣;皇子則慶、忠諸王,宰相則蕭嵩、牛仙客,始遙領矣;蓋嘉運、王忠嗣專制數道,始兼統矣。李林甫欲杜邊帥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書,乃奏言:“文臣為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胡人;胡人則勇決習戰,寒族則孤立無黨,陛下誠以恩洽其心,彼必能為朝廷盡死。”上悅其言,始用安祿山。至是,諸道節度盡用胡人,精兵鹹戍北邊,天下之勢偏重,卒使祿山傾覆天下,皆出於林甫專寵固位之謀也。
  從唐朝建立以來,邊防將帥用的都是忠厚名臣,不讓久任,不讓在朝中遙領,不讓同時任數職,功名顯著的常常入朝為宰相。四方夷族的將領,雖然才略像阿史那社爾、契何力那樣的名將,也不讓他們為一方大將,都任命朝中大臣為使職來節制他們。到了開元年間,天子有併吞周邊民族的志向,為邊將的人十多年都不替換,邊將開始久任;皇子中有慶王、忠王等人,宰相中有蕭嵩、牛仙客等人,開始遙領邊將之職;蓋嘉運、王忠嗣等一人節制數道之兵,開始兼職統領軍隊。李林甫想要杜絕邊將入朝為宰相的路,因胡人沒有文化,就上奏說:“文臣為將帥,怯懦不敢作戰,不如用出身低賤從事過農耕的胡人。胡人都勇敢好戰,出身低賤而孤立沒有黨援,陛下如果真能夠用恩惠籠絡他們,他們一定能夠為朝廷盡力死戰。”玄宗覺得李林甫的話很有道理,就重用了安祿山。這時,各鎮節度使都是用胡人,精兵強將都戍守在北方邊疆,形成裡輕外重的局面,最後安祿山得以發動叛亂,幾乎推翻唐朝的天下,這都是因為李林甫追求專寵和鞏固自己地位的陰謀所致。
七載(戊子、748)
  七載(戊子,公元748年)
  [1]夏,四月,辛丑,左監門大將軍、知內侍省事高力士加驃騎大將軍。力士承恩歲久,中外畏之,太子亦呼之為兄,諸王公呼之為翁,駙馬輩直謂之爺。自李林甫、安祿山輩皆因之以取將相。其家富厚不貲。於西京作寶壽寺,寺鐘成,力士作齋以慶之,舉朝畢集。擊鐘一杵,施錢百緡,有求媚者至二十杵,
  少者不減十杵。然性和謹少過,善觀時俯仰,不敢驕橫,故天子終親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惡也。
  [1]夏季,四月辛丑(初二),左監門大將軍、知內侍省事高力士加官為驃騎大將軍。高力士侍候玄宗已有許多年了,深受玄宗賞識,朝野內外都敬畏他,就連太子也稱他為兄,諸王公主則稱他為翁,駙馬輩的稱他為爺。李林甫、安祿山都是靠他而被任命為將帥宰相。他家中十分富有,財產難以計算。他在西京建寶壽寺,寺鐘鑄成後,高力士舉行齋會慶祝,朝中百官都來與會,擊鐘一次,施錢一百緡,有故意獻媚的一連撞擊二十下,少的也不下於十下。但是高力士性情溫和謹慎,少有過錯,善於觀察時勢行事,不敢驕橫,所以玄宗始終信任他,士大夫們也不嫉恨他。
  [2]五月,壬午,群臣上尊號曰開元天寶聖文神武應道皇帝;赦天下,免百姓來載租庸,擇後魏子孫一人為三恪。
  [2]五月壬午(十三日),群臣上唐玄宗尊號為開元天寶聖文神武應道皇帝,大赦天下,免去百姓明年的租庸,選擇後魏子孫一人為三恪。
  [3]六月,庚子,賜安祿山鐵券。
  [3]六月庚子(初一),賜給安祿山享有特權的鐵券。
  [4]度支郎中兼侍御史楊釗善窺上意所愛惡而迎之,以聚斂驟遷,歲中領十五餘使。甲辰,遷給事中,兼御史中丞,專判度支事,恩幸日隆。
  [4]度支郎中兼侍御史楊釗善於窺伺玄宗的好惡而奉迎他的心意,因為能聚財斂錢而得到破格提拔,一年之中,就一身兼領十五多個使職。甲辰(初五),又被任命為給事中,兼御史中丞,專門掌管度支事,恩寵日盛。
  蘇冕論曰:設官分職,各有司存。政有恆而易守,事歸本而難失,經遠之理,舍此奚據!洎奸臣廣言利以邀恩,多立使以示寵,刻下民以厚斂,張虛數以獻狀;上心蕩而益奢,人望怨而成禍;使天子有司守其位而無其事,受厚祿而虛其用。宇文融首唱其端,楊慎矜、王繼遵其軌,楊國忠終成其亂。仲尼雲:寧有盜臣而無聚斂之臣。誠哉是言!前車既覆,後轍未改,求達化本,不亦難乎!
  蘇冕論曰:設立官吏,分別職責,各有自己的責任。行政制度有常規就容易管理,事情歸於根本就難有過失,從經邦治國的長遠利益考慮,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可以依據的呢!自從奸臣虛誇財利以求恩寵,皇帝也多立使職以示寵愛,刻剝平民百姓厚斂聚財,廣張虛數以奉獻於上。從此皇帝心意放蕩而生活更加奢侈,人民心懷怨恨而成禍患。以至皇帝和各級官吏尸位素餐,享受厚祿而不負其責。宇文融首開此端,楊慎矜與王緊隨其後,至楊國忠而終成禍亂。孔子曾經說過:寧可有盜臣而不可有聚斂之臣。此話真是至理名言!前車已覆,後人不鑑,要想達到教化流行這一根本,不是太難了嗎!
  [5]冬,十月,庚戌,上幸華清宮。
  [5]冬季,十月庚戌(十三日),玄宗前往華清宮。
  [6]十一月,癸未,以貴妃姊適崔氏者為韓國夫人,適裴氏者為虢國夫人,適柳氏者為秦國夫人。三人皆有才色,上呼之為姨,出入宮掖,並承恩澤,勢傾天下。每命婦入見,玉真公主等皆讓不敢就位。三姊與、五家,凡有請託,府縣承迎,峻於制敕;四方賂遺,輻湊其門,惟恐居後,朝夕如市。十宅諸王及百孫院婚嫁,皆以錢千緡賂韓、虢使請,無不如志。上所賜與及四方獻遺,五家如一。競開第舍,極其壯麗,一堂之費,動逾千萬;既成,見他人有勝己者,輒毀而改為。虢國尤為豪蕩,一旦,帥工徒突入韋嗣立宅,即撤去舊屋,自為新第,但授韋氏以隙地十畝則已。中常既成,召工圬墁,約錢二百萬;復求賞技,虢國以絳羅五百段賞之,而不顧,曰:“請取螻蟻、蜥蜴,記其數置堂中,苟失一物,不敢受直。”
  [6]十一月癸未(十七日),玄宗封楊貴妃嫁給崔氏的姐姐為韓國夫人,嫁給裴氏的姐姐為虢國夫人,嫁給柳氏的姐姐為秦國夫人。三夫人都生得貌美色絕,唐玄宗稱她們為姨,能夠隨便出入宮禁,受到玄宗的恩寵,權勢無比。每當受有封號的命婦入宮中晉見玄宗時,就是玉真公主等人也要給他們讓位。三夫人與楊、楊五家,凡是有所要求,府縣的官吏立刻承辦,執行起來,比皇帝所下的制敕還要嚴厲。全國各地賄贈的東西,充滿屋室,人人都爭先恐後地巴結賄賂他們,從早到晚門庭若市。十王宅中的諸王與百孫院中的皇孫有了婚嫁大事,都要用錢一千緡賄賂韓國夫人和虢國夫人,讓她們向玄宗求情,結果無不如意。玄宗賞賜及四方奉獻給楊氏五家的物品全都一樣。他們競相建造宅第,極為壯麗豪華,一間廳堂的耗費常常超過一千萬錢。建成以後,如果看見別人所建的超過自己,就毀掉重建。虢國夫人尤其奢侈,有一天早晨,她親自帶領一幫工匠闖入韋嗣立的家中,當即拆掉了他的舊房,在原地為自己建了新的宅第,只將一塊十畝大的空地給了韋氏。中堂建成後,召工匠抹灰鋪地,僅此一項就大概花費了二百萬緡錢。工匠又要求賞賜技藝錢,虢國夫人就賞了五百段絳紅色的綾羅,工匠對此之以鼻,輕蔑地說:“請拿來一些螻蟻和蜥蜴,記住他們的只數,然後放置在堂中,如果丟失掉一隻,我都不敢接受賞物。”
  [7]十二月,戊戌,或言玄元皇帝降於朝元閣,制改會昌縣曰昭應,廢新豐入昭應。辛酉,上還宮。
  [7]十二月戊戌(初二),有人說玄元皇帝老子降身於華清宮朝元閣,玄宗就下制改會昌縣為昭應縣,又廢新豐縣而併入昭應縣。辛酉(二十五日),玄宗返回宮中。
  [8]哥舒翰築神威軍於青海上,吐蕃至,翰擊破之。又築城於青海中龍駒島,謂之應龍城,吐蕃屏跡不敢近青海。
  [8]隴右節度使哥舒翰於青海築神威軍城,吐蕃軍隊來攻,被哥舒翰打敗。又在青海中的龍駒島上築了應龍城,從此吐蕃軍隊再也不敢來青海附近侵擾。
  [9]是歲,雲南王歸義卒,子閣羅鳳嗣,以其子鳳迦異為陽瓜州刺史。
  [9]這一年,雲南王蒙歸義去世,他的兒子閣羅鳳繼位,玄宗就任命他的兒子鳳迦異為陽瓜州刺史。
八載(己丑、749)
  八載(己丑,公元749年)
  [1]春,二月,戊申,引百官觀左藏,賜帛有差。是時州縣殷富,倉庫積粟帛,動以萬計。楊釗奏請所在變為輕貨,及徵丁租地稅皆變布帛輸京師;屢奏帑藏充,古今罕儔,故上帥群臣觀之,賜釗紫衣金魚以賞之。上以國用豐衍,故視金帛如糞壤,賞賜貴寵之家,無有限極。
  [1]春季,二月戊申(十三日),玄宗帶領百官參觀左藏庫,並賞賜給他們數量不同的布帛。當時唐朝的州縣殷實副有,倉庫中所積蓄的糧食布帛數以萬計。楊釗又奏請把各地徵收的糧食賣出變成錢帛,並把所徵收的丁租和地稅改變為徵收布帛運到京師。楊釗又多次上奏說國庫中錢帛充實,古今罕見,所以玄宗帶領群臣來觀看,並賜楊釗紫衣和金魚袋以嘉賞他。玄宗認為國家富有,錢物豐富,所以視金帛如糞土,毫不吝惜,賞賜王公貴族時,常常沒有限度。
  [2]三月,朔方節度等使張齊丘於中受降城西北五百餘里木剌山築橫塞軍,以振遠軍使鄭人郭子儀為橫塞軍使。
  [2]三月,朔方節度等使張齊丘在中受降城西北五百餘里的木剌山築橫塞城,並任命振遠軍使鄭縣人郭子儀為橫塞軍使。
  [3]夏,四月,咸寧太守趙奉璋告李林甫罪二十餘條;狀未達,林甫知之,諷御史逮捕,以為妖言,杖殺之。
  [3]夏季,四月,咸寧太守趙奉璋上告李林甫罪行二十餘條。狀子還未到達京師,李林甫已經得知,就暗中讓御史逮捕了趙奉璋,聲稱所上的是妖言,並杖殺了他。
  [4]先是,折衝府皆有木契、銅魚,朝廷徵發,下敕書、契、魚,都督、郡府參驗皆合,然後遣之。自募置騎,府兵日益墜壞,死及逃亡者,有司不復點補;其六馱馬牛、器械、糗糧,耗散略盡。府兵入宿衛者,謂之侍官,言其為天子侍衛也。其後本衛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隸;長安人羞之,至以相詬病。其戍邊者,又多為邊將苦使,利其死而沒其財。由是應為府兵者皆逃匿,至是無兵可交。五月,癸酉,李林甫奏停折衝府上下魚書;是後府兵徒有官吏而已。其折衝、果毅,又歷年不遷,士大夫亦恥為之。其騎之法,天寶以後,稍亦變廢,應募者皆市井負販、無賴子弟,未嘗習兵。時承平日久,議者多謂中國兵可銷,於是民間挾兵器者有禁;子弟為武官,父兄擯不齒。猛將精兵,皆聚於西北,中國無武備矣。
  [4]先前,府兵制下的折衝府都有木契、銅魚,朝廷如果要徵發府兵,就頒下敕書、木契和銅魚,經都督府和郡府檢驗,木契、銅魚都對合,然後才能發兵。自從招募了騎以後,府兵日益衰落,其中有死的,有跑的,官吏不再清點補充。府兵裝備的六馱馬牛、武器和乾糧也都消耗散盡。原來府兵入朝宿衛者被稱為侍官,意思是去保衛天子。後來宿衛的府兵多僱人頂替,軍官也像奴隸一樣役使士兵,以至長安城中的人以做侍官為恥辱,把他們作為戲笑時辱罵的物件。而被派往邊疆戍邊的府兵也多被邊將當做苦力役使,為的是這些府兵死後邊將可以吞掉他們的財產。所以那些應該當府兵的人紛紛逃亡,這時各折衝府已沒有兵員可交。五月癸酉(初十),李林甫奏請停止折衝府上下的銅魚和敕書,從此府兵只保留原來的官吏。又因為府兵的折衝都尉和果毅都尉多年得不到升遷,士大夫們都以做這類官為恥辱。招募騎的辦法,從天寶年間以後,也逐漸變化,並被荒廢,應募的人都是一些市中商販和刁猾之輩,未經過嚴格的訓練。當時天下太平日久,大多數人都認為中國可以裁掉軍隊,因此在民間禁止私人攜帶兵器,子弟做武官的,父母兄弟都瞧不起他們。唐朝的猛將精兵都聚集在西北方,而國內空虛,沒有任何武備。
  [5]太白山人李渾等上言見神人,言金星洞有玉板石記聖主福壽之符,命御史中丞王入仙遊谷求而獲之。上以符瑞相繼,皆祖宗休烈,六月,戊申,上聖祖號曰大道玄元皇帝,上高祖諡曰神堯大聖皇帝,太宗益曰文武大聖皇帝,高宗益曰天皇大聖皇帝,中宗諡曰孝和大聖皇帝,睿宗諡曰玄真大聖皇帝,竇太后以下皆加諡曰順聖皇后。
  [5]太白山人李渾等人上言說看見了神人,神人說金星洞中有玉板石記載聖主福壽的符命,玄宗就派御史中丞王往仙遊谷去搜尋,果然找到了。玄宗認為不斷出現的這些吉祥徵兆,都是因為祖先的福祿和威烈,六月戊申(十五日),上聖祖老子號為大道玄元皇帝,上高祖李淵諡號為神堯大聖皇帝,太宗李世民諡號為文武大聖皇帝,高宗李治諡號為天皇大聖皇帝,中宗李顯諡號為孝和大聖皇帝,睿宗李旦諡號為玄真大聖皇帝,高祖竇太后以下的皇后都加諡號為順聖皇后。
  [6]辛亥,刑部尚書、京兆尹蕭炅坐贓左遷汝陰太守。
  [6]辛亥(十八日),刑部尚書、京兆尹蕭炅因為貪汙錢財,被貶為汝陰太守。
  [7]上命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帥隴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兵,益以朔方、河東兵,凡六萬三千,攻吐蕃石堡城。其城三面險絕,惟一徑可上,吐蕃但以數百人守之,多貯糧食,積檑木及石,唐兵前後屢攻之,不能克。翰進攻數日不拔,召裨將高秀巖、張守瑜,欲斬之,二人請三日期查克;如期拔之,獲吐蕃鐵刃悉諾羅等四百人,唐士卒死者數萬,果如王忠嗣之言。頃之,翰又遣兵於赤嶺西開屯田,以謫卒二千戍龍駒島,冬冰合,吐蕃大集,戍者盡沒。
  [7]玄宗命令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率領隴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兵,再加上朔方、河東兵,共計六萬三千人,去攻打吐蕃石堡城,石堡城三面臨險,只有一條道路可上,吐蕃只有數百人守衛,貯藏了大量糧食,又堆積檑木和石塊,唐朝軍隊多次攻擊都遭到失敗。哥舒翰率軍進攻了數天,仍然不能攻克,於是就召來副將高秀巖和張守瑜,要殺掉他們,二人請求寬限三天,聲稱一定攻克。三天後果然攻下了石堡城,俘虜了吐蕃將領鐵刃悉諾羅等四百人,而唐朝計程車卒死了數萬,果然像王忠嗣所說的那樣。不久,哥舒翰又派人於赤嶺西部開墾屯田,並派遣了二千犯罪充軍計程車卒去守衛龍駒島。冬天結冰封凍以後,吐蕃大軍來攻,將守衛計程車卒全部消滅。
  [8]閏月,乙丑,以石堡城為神武軍,又於劍南西山索磨川置保寧都護府。
  [8]閏月乙丑(初三),唐朝在石堡城設定神武軍,又於劍南西山索磨川設定保寧都護府。
  [9]丙寅,上謁太清宮。丁卯,群臣上尊號曰開元天地大寶聖文神武應道皇帝,赦天下。、自今於太清宮聖祖前設位序正。
  [9]丙寅(初四),玄宗朝謁太清宮。丁卯(初五),群臣上玄宗尊號為開元天地大寶聖文神武應道皇帝,大赦天下。從今以後,進行、兩種祭祀時,在太清宮聖祖老子前按順序設定神位。
  [10]秋,七月,冊突騎施移撥為十姓可汗。
  [10]秋季,七月,唐朝冊封突騎施移撥為十姓可汗。
  [11]八月,乙亥,護密王羅真檀入朝,請留宿衛;許之,拜左武衛將軍。
  [11]八月乙亥(十四日),護密王羅真檀入朝,並請求留下來為朝廷宿衛,玄宗答應他的要求,並拜他為左武衛將軍。
  [12]冬,十月,乙丑,上幸華清宮。
  [12]冬季,十月乙丑(初四),玄宗前往華清宮。
  [13]十一月,乙未,吐火羅葉護失裡怛伽羅遣使表稱:“師王親附吐蕃,困苦小勃律鎮軍,阻其糧道。臣思破兇徒,望發安西兵,以來歲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至大勃律。”上許之。
  [13]十一月乙未(初五),吐火羅葉護失裡怛伽羅派遣使者上表說:“師王依附於葉蕃,故意困擾小勃律鎮兵,斷絕了他們的糧道。我想要打敗師軍隊,希望能夠發安西鎮兵來助戰,明年正月到小勃律,六月到大勃律。”玄宗同意。
九載(庚寅、750)
  九載(庚寅,公元750年)
  [1]春,正月,己亥,上還宮。
  [1]春季,正月己亥(初十),玄宗返回宮中。
  [2]群臣屢表請封西嶽,許之。
  [2]群臣多次上表請玄宗到西嶽華山築壇祭天,玄宗同意。
  [3]二月,楊貴妃復忤旨,送歸私第。戶部郎中吉溫因宦官言於上曰:“婦人識慮不遠,違忤聖心,陛下何愛宮中一席之地,不使之就死,豈忍辱之於外舍邪?”上亦悔之,遣中使賜以御膳。妃對使者涕泣曰:“妾罪當死,陛下幸不殺而歸之。今當永離掖庭,金玉珍玩,皆陛下所賜,不足為獻,惟發者父母所與,敢以薦誠。”乃翦發一繚而獻之。上遽使高力士召還,寵待益深。
  [3]二月,楊貴妃又因為觸怒了玄宗,被送回楊家。這時戶部郎中吉溫讓宦官對玄宗說:“楊貴妃作為婦道人家,見識短淺,違背了聖上的心意,但陛下為何要愛惜宮中一席之地,不讓她死在宮中,而要讓她在宮外丟陛下的人呢?”玄宗聽後,十分後悔,就派宦官把自己吃的飯賜給貴妃。楊貴妃十分感動,痛哭流涕地對宦官說:“我得罪了陛下,罪該萬死,而陛下寬宏大量不殺我,還讓我回家。現在要永遠離開宮中,不得與陛下相見,金玉等珍寶玩物,都是陛下賜給我的,難以獻給陛下,只有頭髮是父母所給與我的,把它獻給陛下以表示我的誠心。”於是就剪下一撮自己的頭髮讓人獻給玄宗。玄宗見後立刻派高力士把楊貴妃召回宮中,從此更加寵愛。
  時諸貴戚競以進食相尚,上命宦官姚思藝為檢校進食使,水陸珍羞數千盤,一盤費中人十家之產。中書舍人竇華嘗退朝,值公主進食,列於中衢,傳呼按轡出其間;宮苑小兒數百奮梃於前,華僅以身免。
  當時王公貴族、皇親國戚都競相向玄宗進獻食物,玄宗就任命宦官姚思藝
  為檢校進食使,所進獻的水中和陸地上所產的美味佳餚有數千盤,一盤的費用就等於中等人家十戶的財產。中書舍人竇華有一次退朝,正遇上公主進獻食物,列隊於街中央,傳呼騎馬的人,出入其間,數百名宮苑小兒舉著棍棒走在前面,竇華差一點捱了他們的打。
  [4]安西節度使高仙芝破師,虜其王勃特沒。三月,庚子,立勃特沒之兄素迦為師王。
  [4]安西節度使高仙芝打敗了師軍隊,俘虜了師王勃特沒。三月庚子(十二日),唐朝立勃特沒的哥哥素迦為師王。
  [5]上命御史大夫王鑿華山路,設壇場於其上。是春,關中旱;辛亥,嶽祠災;制罷封西嶽。
  [5]玄宗命令御史大夫王開鑿上華山的道路,于山頂上設定祭壇場。這年春天,關中大旱。辛亥(二十三日),華山上的西嶽祠遭受火災,玄宗下制書取消在西嶽祭天的打算。
  [6]夏,四月,己巳,御史大夫宋渾坐贓鉅萬,流潮陽。初,吉溫因李林甫得進;及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楊釗恩遇浸深,溫遂去林甫而附之,為釗畫代林甫執政之策。蕭炅及渾,皆林甫所厚也,求得其罪,使釗奏而逐之,以翦其心腹,林甫不能救也。
  [6]夏季,四月己巳(十一日),御史大夫宋渾因為貪汙鉅額錢財,被流放到潮陽。先前,吉溫因為李林甫的提拔而受到重用,後來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楊釗逐漸受到唐玄宗的器重,吉溫就背叛李林甫而投向楊釗,又為楊釗謀劃取代李林甫的計策。蕭炅與宋渾都是李林甫的親信,所以吉溫就專門尋求他們的罪證,讓楊釗上奏玄宗趕走他們,以翦除李林甫的心腹,李林甫也無法相救。
  [7]五月,乙卯,賜安祿山爵東平郡王。唐將帥封王自此始。
  [7]五月乙卯(二十八日),玄宗賜安祿山東平郡王爵位。這是唐朝的將帥首次封王。
  [8]秋,七月,乙亥,置廣文館於國子監,以教諸生習進士者。
  [8]秋季,七月乙亥(疑誤),於國子監中設定廣文館,教授國子監考進士的學生。
  [9]八月,丁巳,以安祿山兼河北道採訪處置使。
  [9]八月丁巳(初一),玄宗任命安祿山兼河北道採訪處置使。
  [10]朔方節度使張齊丘給糧失宜,軍士怒,毆其判官;兵馬使郭子儀以身捍齊丘,乃得免。癸亥,齊丘左遷濟陰太守,以河西節度使安思順權知朔方節度事。
  [10]因朔方節度使張齊丘給軍士發放軍糧不公平,軍士大怒,毆打了他的判官。兵馬使郭子儀用身體擋在張齊丘的前面,張齊丘才沒有捱打。癸亥(初七),張齊丘被降官為濟陰太守,朝廷任命河西節度使安思順暫時代理朔方節度使。
  [11]辛卯,處士崔昌上言:“國家宜承周、漢,以士代火;周、隋皆閏位,不當以其子孫為二王后。”事下公卿集議。集賢殿學士衛包上言:“集議之夜,四星聚於尾,天意昭然。”上乃命求殷、周、漢後為三恪,廢韓、介、公;以昌為左贊善大夫,包為虞部員外郎。
  [11]辛卯(疑誤),隱士崔昌上言說:“我們唐朝應該繼承周朝與漢朝,用土德代替火德。而北周與隋朝都不是正統的王朝,不應該用他們的子孫後代為二王后。”玄宗讓公卿們議論此事。集賢殿學士衛包上言說:“公卿們討論此事的那天夜裡,四象星聚集於二十八宿之一的尾宿,天意已經很清楚了。”於是唐玄宗命令尋求商朝、周朝和漢朝的後代為三恪,廢掉了北魏的後代韓公、後周的後代介公和隋朝的後代公。又任命崔昌為左贊善大夫,衛包為虞部員外郎。
  [12]冬,十月,庚申,上幸華清宮。
  [12]冬季,十月庚申(初五),唐玄宗前往華清宮。
  [13]太白山人王玄翼上言見玄元皇帝,言寶仙洞有妙寶真符。命刑部尚書張均等往求,得之。時上尊道教,慕長生,故所在爭言符瑞,群臣表賀無虛月。李林甫等皆請舍宅為觀以祝聖壽,上悅。
  [13]太白山人王玄翼上言說看見了玄元皇帝老子,並對他說寶仙洞中有妙寶真符。於是唐玄宗就命令刑部尚書張均等去搜尋,果然搜得。當時玄宗尊奉道教,羨慕長生不死之術,所以各地的人競相奉獻吉祥的符命,群臣也不斷地上表恭賀。李林甫等人都請求捐舍宅第為道觀,藉以祝福玄宗萬壽無疆,玄宗十分喜悅。
  [14]安祿山屢誘奚、契丹,為設會,飲以莨菪酒,醉而坑之,動數千人,函其酋長之首以獻,前後數四。至是請入朝,上命有司先為起第於昭應。祿山至戲水,楊釗兄弟姊妹皆往迎之,冠蓋蔽野;上自幸望春宮以待之。辛未,祿山獻奚俘八千人,上命考課之日書上上考。前此聽祿山於上谷鑄錢五壚,祿山乃獻錢樣千緡。
  [14]安祿山多次引誘奚人和契丹人,假裝設宴招待他們,讓他們飲用毒草莨菪浸泡過的酒,等醉倒後,就把他們活埋,一次常常達數千人,然後把他們酋長的頭顱裝進盒子中,獻給朝廷,前後有許多次。這時安祿山請求入朝,玄宗命令有關官員先在昭應縣為安祿山建起宅第。安祿山到了戲水,楊釗兄弟姐妹都去迎接,迎接的隊伍浩浩蕩蕩,以至車蓋似乎遮滿了原野。玄宗也來到望春宮等待安祿山。辛未(十六日),安祿山獻上奚族俘虜八千人,玄宗命令考察官吏政績時為安祿山記最高一級的上上考。以前玄宗允許安祿山於上谷起五爐鑄造錢幣,這時安祿山獻上所鑄錢的樣品一千緡。
  [15]楊釗,張易之之甥也,奏乞昭雪易之兄弟。庚辰,制引易之兄弟迎中宗於房陵之功,復其官爵;仍賜一子官。
  [15]楊釗是張易之的外甥,上奏玄宗為張易之兄弟平反昭雪。庚辰(二十一日),玄宗下制書援引張易之兄弟曾經在房陵迎接中宗為帝的功勞,恢復他們的官爵,並賜一個兒子為官。
  釗以圖讖有“金刀”,請更名;上賜名國忠。
  楊釗認為預卜吉凶的圖讖中有“金刀”二字,不吉利,請改自己的名,玄宗賜名為國忠。
  [16]十二月,乙亥,上還宮。
  [16]十二月乙亥(二十日),玄宗返回宮中。
  [17]關西遊弈使王難得擊葉蕃,克五橋,拔樹敦城;以難得為白水軍使。
  [17]關西遊弈使王難得率兵攻打吐蕃,攻克了五橋和樹敦城,朝廷任命他為白水軍使。
  [18]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偽與石國約和,引兵襲之,虜其王及部眾以歸,悉殺其老弱。仙芝性貪,掠得瑟瑟十餘斛,黃金五六橐駝,其餘口馬雜貨稱是,皆入其家。
  [18]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假意與石國約和,率兵襲擊了石國,俘虜了石國的國王和民眾返回,然後把其中的老弱病殘者全部殺掉。高仙芝本性貪婪,掠奪了碧珠十餘斛,黃金五六駱駝,其他的馬匹雜貨等不計其數,全部拿回家中,據為己有。
  [19]楊國忠德鮮于仲通,薦為劍南節度使。仲通性褊急,失蠻夷心。
  [19]楊國忠因為感激鮮于仲通,就推薦他為劍南節度使。而鮮于仲通性情急躁,不會安撫,失掉了蠻夷人心。
  故事,南詔常與妻子俱謁都督,過雲南,雲南太守張虔陀皆私之。又多所徵求,南詔王閣羅風不應,虔陀遣人詈辱之,仍密奏其罪。閣羅鳳忿怨,是歲,發兵反,攻陷雲南,殺虔陀,取夷州三十二。
  按照過去的慣例,南詔王要經常帶著妻子一起晉見都督,經過雲南,雲南太守張虔陀每次都要姦汙他們的妻子。又要求徵送財物,南詔王羅鳳不答應,張虔陀就派人辱罵他,還暗中向朝廷奏報他的罪行。羅鳳十分憤恨,這一年,發兵反叛,攻陷了雲南郡,殺死了張虔陀,並攻佔了原來歸附於唐朝的西南夷的三十二個州。
十載(辛卯、751)
  十載(辛卯,公元751年)
  [1]春,正月,壬辰,上朝獻太清宮;癸巳,朝享太廟;甲子,合祭天地於南郊,赦天下,免天下今載地稅。
  [1]春季,正月壬辰(初八),玄宗向太清宮進獻祭品。癸巳(初九),向太廟獻食。甲子(疑誤),合祭天地於南郊,並大赦天下,免除天下百姓今年的地稅。
  [2]丁酉,命李林甫遙領朔方節度使,以戶部侍郎李知留後事。
  [2]丁酉(十三日),玄宗任命李林甫兼任朔方節度使,而讓戶部侍郎李知留後事。
  [3]庚子,楊氏五宅夜遊,與廣平公主從者爭四市門,楊氏奴揮鞭及公主衣,公主墜馬,駙馬程昌裔下扶之,亦被數鞭。公主泣訴於上,上為之杖殺楊氏奴。明日,免昌裔官,不聽朝謁。
  [3]庚子(十六日),楊氏五家因為夜裡遊覽,與廣平公主的侍從爭過西市門,楊氏的家奴揮鞭打中公主的衣服,公主從馬上墜落下來,駙馬程昌裔下馬扶廣平公主,也被鞭打了幾下。廣平公主向玄宗哭訴此事,玄宗命令杖殺楊氏的家奴。第二天,又免掉了駙馬程昌裔的官職,不充許他再來朝見。
  [4]上命有司為安祿山治第於親仁坊,敕令但窮壯麗,不限財力。既成,具幄器皿,充其中,有帖白檀床二,皆長丈,闊六尺;銀平脫屏風,帳方丈六尺;於廚廄之物皆飾以金銀,金飯罌二,銀淘盆二,皆受五斗,織銀絲筐及笊籬各一;他物稱是。雖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上每令中使為祿山護役,築第及造儲賜物,常戒之曰:“胡眼大,勿令笑我。”
  [4]玄宗命令有關官吏為安祿山於親仁坊建造宅第,並下敕書說不管耗費多少錢財,越壯麗越好。宅第建成以後,又裝飾了各種幄帳,放置了許多日用器物,以至都放滿了宅屋。其中有帖白檀香木床兩個,都是長一丈,寬六尺;用銀平脫工藝製成的屏風,長寬一丈六尺。廚房和馬廄中所用的物品也都用金銀裝飾,其中有金飯罌兩個,銀淘盆兩個,都能裝五斗糧,還有織銀絲筐和笊籬各一個。其他器物還有許多。就是宮禁中皇上所使用的器物,大概都比不上。玄宗命令宦官監工,在建造宅第和製作屋中所用的器物時,玄宗常常告戒監工的宦官說:“胡人大方,不要讓他笑我小氣。”
  祿山入新第,置酒,乞降墨敕請宰相至第。是日,上欲於樓下擊,遽為罷戲,命宰相赴之。日遣諸楊與之選勝遊宴,侑以梨園教坊樂。上每食一物稍美,或後苑校獵獲鮮禽,輒遣中使走馬賜之,絡繹於路。
  安祿山住進新建的宅第後,設定酒宴,並請求玄宗下敕書讓宰相至宅第赴宴。這一天,玄宗原來準備在樓下擊,卻立刻取消了遊戲,命令宰相去赴會。又每天讓楊家的人與安祿山選擇風景優美的地方遊玩宴會,並讓梨園弟子和教坊樂隊陪伴。玄宗每吃到一種鮮美的食物,或者在後苑中獵獲了鮮禽,都要派宦官騎馬賜給安祿山,以至走馬絡繹,不絕於路。
  甲辰,祿山生日,上及貴妃賜衣服、寶器、酒饌甚厚。後三日,召祿山入禁中,貴妃以錦繡為大襁褓,裹祿山,使宮人以彩輿舁之。上聞後宮歡笑,問其故,左右以貴妃三日洗祿兒對。上自往觀之,喜,賜貴妃洗兒金銀錢,復厚賜祿山,盡歡而罷。自是祿山出入宮掖不禁,或與貴妃對食,或通宵不出,頗有醜聲聞於外,上亦不疑也。
  甲辰(二十日),安祿山生日,玄宗和楊貴妃賞賜給安祿山許多衣服、珍寶器物以及豐盛的酒菜食物。過了三天,又把安祿山召進宮中,楊貴妃用錦繡做成的大襁褓裹住安祿山,讓宮女用彩轎抬起。唐玄宗聽見後宮中的歡聲笑語,就問是在幹什麼,左右的人說是貴妃為兒子安祿山三天洗身。玄宗親自去觀看,十分高興,賞賜給楊貴妃洗兒金銀錢,又重賞安祿山,盡興而散。從此安祿山可以自由出入宮中,不加禁止,有時與楊貴妃同桌而食,有時一夜不出宮,宮外的許多人都知道這件醜事,而玄宗卻不懷疑。
  [5]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入朝,獻所擒突騎施可汗、吐蕃酋長、石國王、師王。加仙芝開府儀同三司。尋以仙芝為河西節度使,代安思順;思順諷群胡割耳面請留己,制復留思順於河西。
  [5]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入朝,獻上所俘獲的突騎施可汗、吐蕃酋長、石國王和師王。玄宗命加高仙芝開府儀同三司。不久,玄宗又任命高仙芝為河西節度使,以代替安思順。安思順暗中讓一群胡人用刀割掉耳朵劃破臉皮的方式請求留下自己,玄宗又下制書仍讓安思順為河西節度使。
  [6]安祿山求兼河東節度。二月,丙辰,以河東節度使韓休珉為左羽林將軍,以祿山代之。
  [6]安祿山請求兼任河東節度使。二月丙辰(初二),唐玄宗任命河東節度使韓休珉為左羽林將軍,由安祿山代任河東節度使。
  戶部郎中吉溫見祿山有寵,又附之,約為兄弟。說祿山曰:“李右丞相雖以時事親三兄,不必肯以兄為相;溫雖蒙驅使,終不得超擢。兄若薦溫於上,溫即奏兄堪大任,共排林甫出之,為相必矣。”祿山悅其言,數稱溫才於上,上亦忘曩日之言。會祿山領河東,因奏溫為節度副使、知留後,以大理司直張通儒為留後判官,河東事悉以委之。
  戶部郎中吉溫見安祿山受到玄宗的寵信,就又依附於安祿山,與他結拜為兄弟。並對安祿山說:“李右丞相現在雖然與你親善,但是一定不會推薦你為宰相。我雖然為他效力受他驅使,但終久得不到提拔。你如果能夠向皇上推薦我,我就向皇上上奏說你能夠擔當大任,我們聯合起來排斥李林甫出朝,你就一定能夠當宰相。”安祿山覺得吉溫的話很有道理,所以多次在玄宗面前說吉溫有才能,玄宗也忘記了過去所說的話。這時安祿山兼任河東節度使,就上奏吉溫為節度副使、知留後事,並任命大理司直張通儒為留後判官,把河東鎮的政事全權委託給他們。
  是時,楊國忠為御史中丞,方承恩用事。祿山登降殿階,國忠常扶掖之。祿山與王俱為大夫,權任亞於李林甫。祿山見林甫,禮貌頗倨。林甫陽以他事召王大夫,至,趨拜甚謹;祿山不覺自失,容貌益恭。林甫與祿山語,每揣知其情,先言之,祿山驚服。祿山於公卿皆慢侮之,獨憚林甫,每見,雖盛冬,常汗沾衣。林甫乃引與坐於中書廳,撫以溫言,自解披袍以覆之。祿山忻荷,言無不盡,謂林甫為十郎。既歸范陽,劉駱谷每自長安來,必問:“十郎何言?”得美言則喜;或但云“語安大夫,須好檢校!”輒反手據床曰:“噫嘻,我死矣!”
  這時楊國忠為御史中丞,正受到玄宗的重用。安祿山上下殿前的臺階時,楊國忠常扶著他。安祿山與王都為御史大夫,王的權位僅次於李林甫。安祿山看見李林甫時,態度十分傲慢。李林甫就假裝有事召來王,王見到李林甫時,態度十分謙恭。安祿山不自覺地有所失態,態度也恭敬起來。李林甫與安祿山談話時,總是揣摸他的心意,先說了出來,使安祿山驚訝歎服。安祿山對於其他公卿朝士都十分傲慢,有時還侮辱他們,但獨獨害怕李林甫,每當見到李林甫時,雖然是寒冬季節,也汗流沾衣。而李林甫卻把安祿引進中書省辦事的廳中坐下,用好言相慰問,並解下自己的披袍給安祿山穿上。安祿山十分感激,對李林甫無話不談,並稱李林甫為十郎。安祿山回到范陽後,劉駱谷每次從長安回來,安祿山一定要問:“十郎說什麼了嗎?”如果聽到李林甫讚揚他,就十分高興。如果聽到李林甫說:“告訴安大夫,要檢點一些!”安祿山就反手握著床說:“噫嘻,我活不成了!”
  祿山既兼領三鎮,賞刑己出,日益驕恣。自以曩時不拜太子,見上春秋高,頗內懼;又見武備墮弛,有輕中國之心。孔目官嚴莊、掌書記高尚因為之解圖讖,勸之作亂。
  安祿山一身兼任范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手握大權,賞罰由己,日益驕橫。自認為過去見太子沒有下拜,而如今玄宗年事已高,十分懼怕。又看到唐朝的武備鬆弛,有輕視朝廷之心。孔目官嚴莊和掌書記高尚又藉機為他講解預卜吉凶禍福的圖讖,勸他起兵叛亂。
  祿山養同羅、奚、契丹降者八千餘人,謂之“曳落河”。曳落河者,胡言壯士也。及家僮百餘人,皆驍勇善戰,一可當百。又畜戰馬數萬匹,多聚兵仗,分遣商胡詣諸道販鬻,歲輸珍貨數百萬。私作緋紫袍、魚袋,以百萬計。以高尚、嚴莊、張通儒及將軍孫孝哲為腹心,史思明、安守忠、李歸仁、蔡希德、牛廷、向潤容、李庭望、崔乾、尹子奇、河千年、武令、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阿史那承慶為爪牙。尚,雍奴人,本名不危,頗有辭學,薄遊河朔,貧困不得志,常嘆曰:“高不危當舉大事而死,豈能齧草根求活邪!”祿山引置幕府,出入臥內。尚典箋奏,莊治簿書。通儒,萬歲之子;孝哲,契丹也。承嗣世為盧龍小校,祿山以為前鋒兵馬使。嘗大雪,祿山按行諸營,至承嗣營,寂若無人,入閱士卒,無一人不在者,祿山以是重之。
  安祿山豢養了投降的同羅、奚和契丹士兵八千多人,稱為“曳落河”。曳落河,胡語就是壯士的意思。還有家奴一百餘人。這些人個個都驍勇善戰,一可當百。又畜養戰馬數萬匹,大量地聚集武器,分派胡商到各地去做買賣,每年輸送珍寶貨物價值數百萬緡錢。暗中製作緋色、紫色袍子和金魚袋等,數以百萬計。以高尚、嚴莊、張通儒及將軍孫孝哲等人作為自己的心腹,史思明、安守忠、李歸仁、蔡希德、牛廷、向潤容、李庭望、崔乾、尹子奇、何千年、武令、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阿史那承慶等將領作為爪牙。高尚是雍奴縣人,原來名叫不危,很有才學,青年時漫遊河朔地區,貧困不得志,常常感嘆說:“我高不危寧可幹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死,也不願貧窮一生吃草根而生活下去!”後來被安祿山引為幕僚,可以出入安祿山的寢室。高尚專掌草寫箋表奏疏,嚴莊專掌文書。張通儒是張萬歲的兒子。孫孝哲是契丹族人。田承嗣世世代代做盧龍地方小校一類的軍官,安祿山任命他為前鋒兵馬使。有一次天下大雪,安祿山去檢查軍營,來到田承嗣的營中,寂靜無聲,好似無人,而在營中檢閱士卒,沒有一人不在,所以受到安祿山的器重。
  [7]夏,四月,壬午,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討南詔蠻,大敗於瀘南。時仲通將兵八萬分二道出戎、州,至曲州、靖州。南詔王羅鳳謝罪,請還所俘掠,城雲南而去,且曰:“今吐蕃大兵壓境,若不許我,我將歸命吐蕃,雲南非唐有也。”仲通不許,囚其使。進軍至西洱河,與羅鳳戰,軍大敗,士卒死者六萬人,仲通僅以身免。楊國忠掩其敗狀,仍敘其戰功。閣羅鳳斂戰屍,築為京觀,遂北臣於吐蕃。蠻語謂弟為“鍾”,吐蕃命羅鳳為“贊普鍾”,號曰東帝,給以金印。羅鳳刻碑於國門,言己不得已而叛唐,且曰:“我世世事唐,受其封爵,後世容復歸唐,當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
  [7]夏季,四月壬午(疑誤),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率兵討伐南詔蠻,在瀘水南面被南詔打得大敗。當時鮮于仲通把八萬大軍分成兩路,分別從戎州和州出發,到了曲州和靖州。南詔王羅鳳派使者來謝罪,請求歸還所掠奪俘獲的物品人眾,築好雲南城而撤退,並說:“現在吐蕃大兵壓境,如果不充許我求和,我將歸附於吐蕃,這樣雲南就不會是唐朝的了。”鮮于仲通不答應,並囚禁所派來的使者。然後進兵到了西洱河,與羅鳳的軍隊交戰,唐兵大敗,士卒死了六萬餘人,鮮于仲通也差一點戰死。楊國忠卻掩蓋鮮于仲通的敗軍之事,仍然為他記敘戰功。羅鳳把唐軍士卒的屍體收斂起來,築成一座高大的山丘,供人觀看,於是向北臣服於吐蕃。蠻語稱弟弟為“鍾”,吐蕃就稱羅鳳為“贊普鍾”,號為東帝,並授給他金印。羅鳳於國城門口鐫刻石碑,說自己叛唐是出於無奈,並說:“我們南詔世世代代臣服於唐朝,受唐朝的封爵,後世還要歸附唐朝,到那時可向唐朝的使者指示此碑,知道我背叛唐朝並不是出於本心的願望。”
  制大募兩京及河南、北兵以擊南詔;人聞雲南多瘴癘,未戰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肯應募。楊國忠遣御史分道捕人,連枷送詣軍所。舊制,百姓有勳者免徵役,時調兵既多,國忠奏先取高勳。於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聲振野。
  玄宗下制書在兩京和河南、河北地區召募軍隊去討擊南詔。人們聽說雲南地方流行瘴癘這種傳染病,不及交戰,士卒就要死掉十之八九,沒有人肯去應募。楊國忠就派遣御史到各道去捉人,用枷連鎖起來送往軍營。按照過去的制度,有功的百姓可以免除兵役,而此時因徵兵量多,楊國忠就上奏請求只許功勞大的百姓免除兵役。被徵發的人憂愁怨恨,父母妻子都來送別,嚎哭之聲連天。
  [8]高仙芝之虜石國王也,石國王子逃詣諸胡,具告仙芝欺誘貪暴之狀。諸胡皆怒,潛引大食慾共攻四鎮。仙芝聞之,將蕃、漢三萬眾擊大食,深入七百餘里,至恆羅斯城,與大食遇。相持五日,葛羅祿部眾叛,與大食夾攻唐軍,仙芝大敗,士卒死亡略盡,所餘才數千人。右威衛將軍李嗣業勸仙芝宵遁。道路阻隘,拔汗那部眾在前,人畜塞路;嗣業前驅,奮大梃擊之,人馬俱斃,仙芝乃得過。
  [8]高仙芝俘虜了石國王后,石國王的兒子逃到了胡人部落,將高仙芝欺壓和貪暴的情況告訴了胡人。諸胡部落大怒,就暗中聯合大食國軍隊想一起進攻安西四鎮。高仙芝聽說後,親自率領蕃兵和漢兵三萬去攻打大食,深入大食國境內七百餘里,到了恆羅斯城,與大食軍隊相遇,兩軍對峙了五天,這時葛羅祿部落的軍隊叛唐,與大食軍前後夾擊,高仙芝的軍隊被打得大敗,士卒幾乎全部戰死,留下來的僅有幾千人。右威衛將軍李嗣業勸高仙芝乘深夜逃跑。因為道路狹窄,拔汗那部落兵在前面,人畜塞路,前進不得,李嗣業就奮勇上前,揮起一根大棍子亂打,人馬都被打死,高仙芝才得以透過。
  將士相失,別將陽段秀實聞嗣業之聲,詬曰:“避敵先奔,無勇也;全己棄眾,不仁也。幸而得達,獨無愧乎!”嗣業執其手謝之,留拒追兵,收散卒,得俱免。還至安西,言於仙芝,以秀實兼都知兵馬使,為己判官。
  將領與士卒都失去聯絡,別將陽人段秀實聽見李嗣業的喊叫聲,就大罵道:“躲避敵人而自己先逃命,是膽小缺乏勇氣;保全自己而丟掉士卒,是不仁義。就是有幸能夠逃回,難道自己不感到羞愧嗎?”李嗣業聽見後,握著段秀實的手錶示謝意,並主動留在後面抗拒追兵,收羅散卒,沒有戰死計程車卒才得以逃脫。回到安西,李嗣業把此事告訴了高仙芝,高仙芝就任命段秀實兼任都知兵馬使,作自己的判官。
  [9]八月,丙辰,武庫火,燒兵器三十七萬。
  [9]八月丙辰(初六),武庫失火,燒燬兵器三十七萬件。
  [10]安祿山將三道兵六萬以討契丹,以奚騎二千為鄉異。過平盧千餘里,至土護真水,遇雨。祿山引兵晝夜兼行三百餘里,至契丹牙帳,契丹大駭。時久雨,弓弩筋膠皆弛,大將何思德言於祿山曰:“吾兵雖多,遠來疲弊,實不可用,不如按甲息兵以臨之,不過三日,虜必降。”祿山怒,欲斬之,思德請前驅效死。思德貌類祿山,虜爭擊,殺之,以為已得祿山,勇氣增倍。奚復叛,與契丹合,夾擊唐兵,殺傷殆盡。射祿山,中鞍,折冠簪,失履,獨與麾下二十騎走;會夜,追騎解,得入師州。歸罪於左賢王哥解、河東兵馬使魚承仙而斬之。
  [10]安祿山親自率領范陽、河東、平盧三鎮兵六萬去討伐契丹,用奚族騎兵二千作為嚮導。過了平盧一千餘里,到了土護真水,遇到大雨。安祿山率兵晝夜兼程行軍三百餘里,來到契丹大本營,契丹十分驚駭。當時因為大雨連綿,弓箭和弩機的筋膠都因霖雨而松馳,大將何思德對安祿山說:“我們雖然兵多,但長途奔襲,士卒疲勞,戰鬥力不強,不如暫時休兵不要交戰,只與敵人對陣,這樣不過三天,敵人必定投降。”安祿山聽後大怒,要殺掉何思德,何思德請求願為鋒以效死力。何思德長像與安祿山相似,契丹爭著攻打,殺了他,以為已經殺了安祿山,所以士氣大盛。這時奚族也背叛了唐軍,與契丹合兵,前後夾擊,唐軍死傷殆盡。安祿山的馬鞍也被射中,還折斷了帽簪,丟掉了鞋子,僅與部下二十個騎兵逃走。因為天黑,追擊的騎兵鬆懈下來,安祿山才得以逃入師州城。安祿山把戰敗的罪過歸咎於左賢王哥解和河東兵馬使魚承仙,並殺了他們。
  平盧兵馬使史思明懼,逃入山谷近二旬,收散卒,得七百人。平盧守將史定方將精兵二千救祿山,契丹引去,祿山乃得免。至平盧,麾下皆亡,不知所出。史思明出見祿山,祿山喜,起,執其手曰:“吾得汝,復何憂!”思明退,謂人曰:“使早出,已與哥解並斬矣。”契丹圍師州,祿山使思明擊卻之。
  平盧兵馬使史思明懼怕,逃入山谷將近二十天,收羅散兵七百人。平盧守將史定方率領精兵二千救安祿山,契丹退兵,安祿山才得以逃脫。到了平盧城,部下計程車卒都已戰死,不知如何辦才好。這時史思明從山谷中來見安祿山,安祿山大喜,站起來握著史思明的手說:“我有了你,還有什麼發愁的呢!”史思明退出後對其他人說:“如果我早一點出來,就會與哥解一起被殺死。”契丹兵包圍了師州城,安祿山派史思明打退了契丹。
  [11]冬,十月,壬子,上幸華清宮。
  [11]冬季,十月壬子(初三),玄宗前往華清宮。
  [12]楊國忠使鮮于仲通表請己遙領劍南;十一月,丙午,以國忠領劍南節度使。
  [12]楊國忠讓鮮于仲通上表請求讓自己兼領劍南節度使。十一月丙午(二十七日),玄宗命楊國忠兼領劍南節度使。
  十一載(壬辰、752)
十一載(壬辰,公元752年)
  [1]春,正月,丁亥,上還宮。
  [1]春季,正月丁亥(初九),玄宗返回宮中。
  [2]二月,庚午,命有司出粟帛及庫錢數十萬緡於兩市易惡錢。先是,江、淮多惡錢,貴戚大商往往以良錢一易惡錢五,載入長安,市井不勝其弊,故李林甫奏請禁之,官為易取,期一月,不輸官者罪之。於是商賈囂然,不以為便。眾共遮楊國忠馬自言,國忠為之言於上,乃更命非鉛錫所鑄及穿穴者,皆聽用之如故。
  [2]二月庚午(二十二日),玄宗命令有關部門拿出糧食、布帛及國庫中的錢數十萬緡,把東西兩市中流行的劣錢換回來。先前,江淮地區質地惡劣的錢幣流行,王公貴戚和一些大商人常常用一個好錢換五個劣錢,然後帶進長安,市場難以承受這種弊端,造成混亂,所以李林甫上奏請求禁止,讓官方兌換,限期一個月,不交官者問罪。這一禁令使商人恐慌,不利於商業交換。許多人攔住楊國忠的馬訴苦,楊國忠因此告訴了玄宗,於是玄宗又下令,准許那些不是由鉛錫鑄成的錢幣和有孔的錢幣,繼續使用流通。
  [3]三月,安祿山發蕃、漢步騎二十萬擊契丹,欲以雪去秋之恥。初,突厥阿布思來降,上厚禮之,賜姓名李獻忠,累遷朔方節度副使,賜爵奉信王。獻忠有才略,不為安祿山下,祿山恨之;至是,奏請獻忠帥同羅數萬騎,與俱擊契丹。獻忠恐為祿山所害,白留後張,請奏留不行,不許。獻忠乃帥所部大掠倉庫,叛歸漠北,祿山遂頓兵不進。
  [3]三月,安祿山發蕃人和漢人步騎兵二十萬進攻契丹,想要報去年秋天的兵敗之仇。當初突厥阿布思來降唐,玄宗很重視他,賜姓名為李獻忠,連續升任朔方節度副使,賜奉信王爵位。李獻忠十分有才幹,不服安祿山,所以安祿山嫉恨他。這時,安祿山就上奏請李獻忠率領同羅數萬騎兵與他一起進攻契丹。李獻忠怕安祿山陷害他,就告訴留後張,請他上奏不與安祿山一同去作戰,張不答應。於是李獻忠就率領部下大肆掠奪倉庫中的物資,叛逃回漠北,於是安祿山停兵不進。
  [4]乙巳,改吏部為文部,兵部為武部,刑部為憲部。
  [4]乙巳(二十八日),改吏部名為文部,兵部名為武部,刑部名為憲部。
  [5]戶部侍郎、御史大夫、京兆尹王,權寵日盛,領二十餘使。宅旁為使院,文案盈積,吏求署一字,累日不得前;中吏賜賚不絕於門,雖李林甫亦畏避之。林甫子岫為將作監,子準為衛尉少卿,俱供奉禁中。準陵侮岫,岫常下之。然事林甫謹,林甫雖忌其寵,不忍害也。
  [5]戶部侍郎、御史大夫、京兆尹王受到玄宗的寵信,威權日盛,一身兼任二十多個使職。自己的宅第旁邊就是使院,案頭積滿了文書,官吏想要他簽署一下,等幾天都排不到。皇上讓宦官不斷地給他賞賜物品,絡繹不絕於門,就是李林甫也畏懼他的權勢。李林甫的兒子李岫任將作監,王的兒子王準任衛尉少卿,都在宮中作供奉官。而王準常常侮辱李岫,李岫總是讓著他。但王對李林甫還是十分恭敬,李林甫雖然妒嫉他受到皇上的寵信,但不忍加害於他。
  準嘗帥其徒過駙馬都尉王繇,繇望塵拜伏;準挾彈命中於繇冠,折其玉簪,以為戲笑。既而繇延準置酒,繇所尚永穆公主,上之愛女也,為準親執刀匕。準去,或謂繇曰:“鼠雖挾其父勢,君乃使公主為之具食,有如上聞,無乃非宜?”繇曰:“上雖怒無害,至於七郎,死生所繫,不敢不爾。”
  王準曾經領著自己的一幫黨羽經過駙馬都尉王繇的身旁,王繇望著他伏身下拜。王準拿起彈弓射中了王繇的帽子,折斷了玉製髮夾,作為戲笑。不久,王繇又設定酒宴招待王準,王繇的妻子永穆公主是玄宗的女兒,為王準親自下廚做飯。王準離去後,有人對王繇說:“像王準這樣的鼠輩小人,雖然有他父親的權勢,但你讓公主為他親自做飯,如果皇上知道了,豈不是不合適?”王繇說:“皇上就是知道了發怒也沒有什麼,而王七郎,對於我來說是生命所繫,所以不敢不那樣巴結他。”
  弟戶部郎中焊,兇險不法,召術士任海川問:“我有王者之相否?”海川懼,亡匿。恐事洩,捕得,託以他事杖殺之。王府司馬韋會,定安公主之子,王繇之同產也,話之私庭。使長安尉賈季鄰收會繫獄,縊殺之。繇不敢言。
  王的弟弟戶部郎中王是個兇險不法之徒,召方術之士任海川問道:“你看我有沒有當王的面相?”任海川懼怕,就逃走藏了起來。王恐怕此事被洩露出去,就搜捕到任海川,假託其他的事用棍棒打死了他。王府司馬韋會,是安定公主的兒子,王繇的同母異父兄弟,私下對人說了這件事。王知道後,就讓長安縣尉賈季鄰把韋會抓進監獄中,然後勒死了他。王繇不敢說話。
  焊所善邢,與龍武萬騎謀殺龍武將軍,以其兵作亂,殺李林甫、陳希烈、楊國忠;前期二日,有告之者。夏,四月,乙酉,上臨朝,以告狀面授,使捕之。意焊在所,先使人召之,日晏,乃命賈季鄰等捕。居金城坊,季鄰等至門,帥其黨數十人持弓刀格鬥突出。與楊國忠引兵繼至,黨曰:“勿傷大夫人。”國忠之密謂國忠曰:“賊有號,不可戰也。”鬥且走,至皇城西南隅。會高力士引飛龍禁軍四百至,擊斬,捕其黨,皆擒之。
  與王焊關係密切的邢與龍武軍萬騎營準備謀殺龍武將軍,率兵作亂,殺李林甫、陳希烈與楊國忠。事發前兩天,有人告發了這件事。夏季,四月乙酉(初九),玄宗上朝,把狀子當面交給王,讓他去捉人。王想到弟弟王焊可能在邢家裡,就先讓人把他叫了回來,到了天快黑的時候,才命令賈季鄰等逮捕了邢。邢居住在金城坊,賈季鄰等到了他門口,邢領著他的黨羽數十人手持弓箭刀劍邊走邊戰闖了出來。王與楊國忠率兵從後面趕到,邢的黨羽說:“不要傷了王大夫的人馬。”楊國忠的侍從暗中對楊國忠說:“叛賊有暗號,不能與他們交戰。”邢邊戰邊走,到了皇城西南角。這時高力士率領飛龍禁軍四百來到,攻殺了邢,並逮捕了他的黨羽。
  國忠以狀白上,曰:“必預謀。”上以任遇深,不應同逆;李林甫亦為之辯解。上乃特命原焊不問,然意欲表請罪之;使國忠諷之,不忍,上怒。會陳希烈極言大逆當誅,戊子,敕希烈與國忠鞫之,仍以國忠兼京兆尹。於是任海川、韋會等事皆發,獄具,賜自盡,焊杖死於朝堂,子準、流嶺南,尋殺之。有司籍其第舍,數日不能遍。賓佐莫敢窺其門,獨採訪判官裴冕收其屍葬之。
  楊國忠把情況告訴了玄宗,並說:“王一定參預了這一陰謀。”而玄宗認為王深受他的信任,不應該有叛逆行為,李林甫也為他辯解。於是玄宗特下令赦免王不問他的罪,但想要王自己主動上表請治兄弟的罪,並讓楊國忠暗示他,但王覺得不忍心這樣做,玄宗大怒。適逢陳希烈極力說王犯了大逆罪,應該殺掉他,戊子(十二日),玄宗下敕命陳希烈與楊國忠審訊王,並任命楊國忠兼京兆尹。因此任海川和韋會的案件都暴露了出來,證據確鑿,王被玄宗賜自殺,王焊被棍棒打死於朝堂,王的兒子王準與王流放嶺南,不久也被殺死。有關部門去查抄他的家,幾天都抄不完,王的部下都躲開怕受到牽連,只有採訪判官裴冕收葬了他的屍體。
  [6]初,李林甫以陳希烈易制,引為相,政事常隨林甫左右,晚節遂與林甫為敵,林甫懼。會李獻忠叛,林甫乃請解朔方節制,且薦河西節度使安思順自代;庚子,以思順為逆方節度使。
  [6]起初,李林甫認為陳希烈容易控制,所以推薦為宰相。陳希烈對朝中大事,常常聽李林甫的,但到了後來,卻與李林甫為敵作對,李林甫懼怕。適逢李獻忠叛逃,李林甫就請求辭掉所兼任的朔方節度使職,並且推薦河西節度使安思順代替自己。庚子(二十四日),玄宗任命安思順為朔方節度使。
  [7]五月,戊申,慶王琮薨,贈靖德太子。
  [7]五月戊申(初三),慶王李琮去世,贈諡號為靖德太子。
  [8]丙辰,京兆尹楊國忠加御史大夫、京畿·關內採訪等使,凡王所綰使務,悉歸國忠。
  [8]丙辰(十一日),玄宗任命京兆尹楊國忠為御史大夫、京畿及關內採訪等使,凡是王原來所兼領的使職,都歸楊國忠。
  初,李林甫以國忠微才,且貴妃之族,故善遇之。國忠與王俱為中丞,用林甫薦為大夫,故國忠不悅,遂深探邢獄,令引林甫交私兄弟及阿布思事狀,陳希烈、哥舒翰從而證之;上由是疏林甫。國忠貴震天下,始與林甫為仇敵矣。
  起初,李林甫認為楊國忠才能不大,並且是楊貴妃的同族,所以重用了他。楊國忠與王都是御史中丞,後來王靠李林甫的推薦任御史大夫,所以引起楊國忠的不滿。於是楊國忠深究邢的案件,並令案犯說李林甫與王兄弟有私交以及阿布思叛逃的事情與李林甫有牽連,陳希烈與哥舒翰也從中間證明此事,玄宗因此疏遠李林甫。楊國忠的權力威震天下,開始與李林甫相抗衡。
  [9]六月,甲子,楊國忠奏吐蕃兵六十萬救南詔,劍南兵擊破之於雲南,克故隰州等三城,捕虜六千三百,以道遠,簡壯者千餘人及酋長降者獻之。
  [9]六月甲子(疑誤),楊國忠上奏說吐蕃發兵六十萬增援南詔,被劍南兵打敗於雲南,並攻下了隰州等三城,俘虜敵人六千三百名,因為道路遙遠,挑選其中年青力壯的一千多人及他們投降的酋長獻給朝廷。
  [10]秋,八月,乙丑,上覆幸左藏,賜群臣帛。癸巳,楊國忠奏有鳳皇見左藏庫屋,出納判官魏仲犀言鳳集庫西通訓門。
  [10]秋季,八月乙丑(疑誤),玄宗又去觀看左藏庫,賞賜群臣布帛。癸巳(十九日),楊國忠上奏說在左藏庫的屋頂上看見了鳳凰,出納判官魏仲犀說看見一群鳳凰聚集在左藏庫西的通訓門上。
  [11]九月,阿布思入寇,圍永清柵,柵使張元軌拒卻之。
  [11]九月,阿布思帥領部下入侵,包圍了永清柵,被柵使張元軌擊退。
  [12]冬,十月,戊寅,上幸華清宮。
  [12]冬季,十月戊寅(初五),玄宗前往華清宮。
  [13]己亥,改通訓門曰鳳集門;魏仲犀遷殿中侍御史,楊國忠屬吏率以鳳皇優得調。
  [13]己亥(二十六日),玄宗命令改通訓門為鳳集門,將魏仲犀升為殿中侍御史,楊國忠的部下都因為說看見了鳳凰而得到優先升遷。
  [14]南詔數寇邊,蜀人請楊國忠赴鎮;左僕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國忠將行,泣辭,上言必為林甫所害,貴妃亦為之請。上謂國忠曰:“卿暫到蜀區處軍事,朕屈指待卿,還當入相。”林甫時已有疾,憂懣不知所為,巫言一見上可小愈;上欲就視之,左右固諫。上乃令林甫出庭中,上登降聖閣遙望,以紅巾招之。林甫不能拜,使人代拜。國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還,至昭應,謁林甫,拜於床下。林甫流涕謂曰:“林甫死矣,公必為相,以後事累公!”國忠謝不敢當,汗出覆面。十一月,丁卯,林甫薨。
  [14]南詔多次入侵唐朝的邊疆,蜀人請求派楊國忠前往劍南鎮。左僕射兼右相李林甫上奏玄宗,請派楊國忠往蜀地。楊國忠臨行前哭泣著與玄宗辭別,並說此行一定會被李林甫害死,楊貴妃也為他說情。玄宗對楊國忠說:“你暫時到蜀中處理一下軍政大事,我屈指計日等著你回來,然後任命你為宰相。”這時李林甫已重病在身,心中憂傷煩悶,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巫人告訴他說,看見皇上病情就可以好轉。玄宗想去看望李林甫,左右的人堅持勸阻。於是玄宗就命令李林甫從屋裡出來到庭院中,玄宗登上降聖閣遠遠地看他,揮起紅色的圍巾向他招手。李林甫已不能下拜,就讓人代他向玄宗下拜。楊國忠剛到蜀中,玄宗就派宦官把他召了回來。楊國忠到昭應縣,去見李林甫,拜倒在床下。李林甫流著眼淚對楊國忠說:“我活不長了,我死後您必定要當宰相,後事就拜託您了。”楊國忠表示感謝,並說不敢當,汗流滿面。十一月丁卯(二十四日),李林甫故去。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為天下無復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事於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絕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奸;妒賢疾能,排抑勝已,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足。凡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之寤也。
  玄宗晚年自認為天下太平,沒有可以憂愁的事了,於是居於深宮之中,沉湎於聲色犬馬,尋求歡娛,把政事都委託給李林甫。李林甫巴結討好玄宗左右的人,故意迎合玄宗的心意,以鞏固自己受寵信的地位;杜絕堵塞向玄宗進諫的門路,矇蔽玄宗,以施展自己的奸滑的權術;嫉妒賢能之士,排斥壓抑才能勝過自己的人,以保持自己的地位;多次製造冤假錯案,殺戮驅逐朝中大臣,以護大自己的權勢。皇太子以下的人,都畏之如虎。李林甫當宰相共十九年,造成了天下大亂的局勢,而玄宗還不省悟。
  [15]庚申,以楊國忠為右相,兼文部尚書,其判使並如故。
  [15]庚申(疑誤),玄宗任命楊國忠為右相,兼文部尚書,仍兼任以前的使職。
  國忠為人強辯而輕躁,無威儀。既為相,以天下為己任,裁決機務,果敢不疑;居朝廷,攘袂扼腕,公卿以下,頤指氣使,莫不震懾。自侍御史至為相,凡領四十餘使。臺省官有才行時名,不為己用者,皆出之。
  楊國忠為人爭強好勝,但性情浮躁,沒有威嚴的儀表。既為宰相,自認為大權在握,以天下為己任,處理國家軍政大事,剛愎自用,草率從事。在朝廷上常常捋起袖子,對王公大臣頤指氣使,以至人人驚恐。楊國忠從兼侍御史到任宰相,總共兼領四十多個使職。臺省中有才能和名聲的人,如果不聽他的話,就都想方設法將其貶為地方官。
  或勸陝郡進士張彖謁國忠,曰:“見之,富貴立可圖。”彖曰:“君輩倚楊右相如泰山,吾以為冰山耳!若皎日既出,君輩得無失所恃乎!”遂隱居嵩山。
  有人勸陝郡進士張彖去晉見楊國忠,並說:“如果去拜見他,馬上就可以富貴。”張彖說:“你們認為依靠楊右相就像泰山那樣穩固,但我卻認為是一座冰山!如果烈日高照,你們難道不怕冰山消融而失去依靠嗎!”於是就隱居於嵩山中。
  國忠以司勳員外郎崔圓為劍南留後,徵魏郡太守吉溫為御史中丞,充京畿、關內採訪等使。溫詣范陽辭安祿山,祿山令其子慶緒送至境,為溫控馬出驛數十步。溫至長安,凡朝廷動靜,輒報祿山,信宿而達。
  楊國忠任命司勳員外郎崔圓為劍南留後,徵魏郡太守吉溫為御史中丞,兼京畿、關內採訪等使。吉溫臨行前到范陽向安祿山告別,安祿山讓他的兒子安慶緒一直把吉溫送出境,併為吉溫牽著馬送出驛站大門數十步。吉溫到了長安後,對明廷中的一舉一動,都向安祿山報告,訊息兩天兩夜就可以到達。
  [16]十二月,楊國忠欲收人望,建議:“文部選人,無問賢不肖,選深者留之,依資據闕注官。”滯淹者翕然稱之。國忠凡所施置,皆曲徇人所欲,故頗得眾譽。
  [16]十二月,楊國忠為了收買人心,建議說:“文部選拔官吏,不管賢明與否,選擇有資歷的留下,依照聲望和功績任命一定的職位。”那些長期得不到升遷的官吏都贊成這一建議。凡楊國忠所施行的政策,都曲意迎合人們的願望,所以受到一些人的稱頌。
  [17]甲申,以平盧兵馬使史思明兼北平太守,充盧龍軍使。
  [17]甲申(十二日),玄宗命平盧兵馬使史思明兼任北平太守,併為盧龍軍使。
  [18]丁亥,上還宮。
  [18]丁亥(十五日),玄宗返回宮中。
  [19]丁酉,以安西行軍司馬封常清為安西四鎮節度使。
  [19]丁酉(二十五日),玄宗任命安西行軍司馬封常清為安西四鎮節度使。
  [20]哥舒翰素與安祿山、安思順不協,上常和解之,使為兄弟。是冬,三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於城東。祿山謂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類頗同,何得不相親?”翰曰:“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為其忘本故也。兄苟見親,翰敢不盡心!”祿山以為譏其胡也,大怒,罵翰曰:“突厥敢爾!”翰欲應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陽醉而散,自是為怨愈深。
  [20]哥舒翰素來與安祿山、安思順有矛盾,玄宗常常為他們調解,使他們結拜為兄弟。這年冬天,三人同入朝,玄宗讓高力士在城東設宴招待他們。席間安祿山對哥舒翰說:“我的父親是胡人,母親是突厥人,您的父親是突厥人,母親是胡人,我們的族類十分相近,為什麼不互相親善呢?”哥舒翰說:“古人說狐狸向著自己的洞窟嚎叫不吉祥,是因為忘本的原故。老兄如果能夠與我親善,我怎麼敢不盡心呢!”安祿山認為哥舒翰譏諷他胡人,極為憤怒,罵哥舒翰道:“你這個突厥竟敢這樣無禮!”哥舒翰正想要回罵,看見高力士用眼睛示意他,就沒有回嘴,假裝喝醉了酒而散席,從此積怨愈深。
  [21]棣王琰有二孺人,爭寵,其一使巫書符置琰履中以求媚。琰與監院宦者有隙,宦者知之,密奏琰祝詛上;上使人掩其履而獲之,大怒。琰頓首謝:“臣實不知有符。”上使鞫之,果孺人所為。上猶疑琰知之,囚於鷹狗坊,絕朝請,憂憤而薨。
  [21]棣王李琰有兩個孺人,爭風吃醋,其中一個暗中讓巫師寫了一道符放在李琰的鞋子裡,藉以討好。李琰與監視他們的宦官有矛盾,宦官知道了這件事,就秘密地向玄宗上奏說李琰詛咒皇上,於是玄宗就派人突然搜查了李琰的鞋子,果然搜到了符,心中大怒。李琰叩頭謝罪說:“我實在不知道這件事。”玄宗派人審問,原來是孺人乾的。但玄宗還是懷李琰知道此事,就把他囚禁在鷹狗坊中,不再讓他上朝請安,李琰憂憤而死。
  [22]故事,兵、吏部尚書知政事者,選事悉委侍郎以下,三注三唱,仍過門下省審,自春及夏,其事乃畢。及楊國忠以宰相領文部尚書,欲自示精敏,乃遣令史先於私第密定名闕。
  [22]按照過去的制度,兵部和吏部尚書如果兼任宰相,就把科舉考試的事委託給侍郎以下的官吏去主持,經過三項考試而透過的,才送給門下省審查,從春天一直到夏天,才能完畢。到楊國忠以宰相兼領文部尚書時,想要顯示自己精明能幹,就讓有關官吏先在自己的家裡暗中把名字確定下來。
十二載(癸巳、753)
  十二載(癸巳,公元753年)
  [1]春,正月,壬戌,國忠召左相陳希烈及給事中、諸司長官皆集尚書都堂,唱注選人,一日而畢,曰:“今左相、給事中俱在座,已過門下矣。”其間資格差繆甚眾,無敢言者。於是門下不復過官,侍郎但掌試判而已。侍郎韋見素、張倚趨走門庭,與主事無異。見素,湊之子也。
  [1]春季,正月壬戌(二十日),楊國忠召左相陳希烈及給事中、各部門的長官都聚集於尚書都堂,決定入選的人,只用了一天就結束了,他說:“現在左相和給事中都在這裡,就等於透過了門下省的審查。”所選的人水平差距很大,但沒有人敢於提意見。因此門下省不再審查被選為官的人,侍郎只主考判文而已。侍郎韋見素和張倚跑腿辦事,與吏部主事沒有兩樣。韋見素是韋湊的兒子。
  京兆尹鮮于仲通諷選人請為國忠刻頌,立於省門,制仲通撰其辭;上為改定數字,仲通以金填之。
  京兆尹鮮于仲通暗示入選的人請為楊國忠刻頌辭,立於尚書省門口,玄宗下制讓鮮于仲通撰寫頌辭,親自改定了幾個字,鮮于仲通用黃金填寫。
  [2]楊國忠使人說安祿山誣李林甫與阿布思謀反,祿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詣闕,誣告林甫與阿布思約為父子。上信之,下吏按問;林甫婿諫議大夫楊齊宣懼為所累,附國忠意證成之。時林甫尚未葬,二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子孫有官者除名,流嶺南及黔中,給隨身衣及糧食,自餘貲產並沒官;近親及黨與坐貶者五十餘人。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禮葬之。己亥,賜陳希烈爵許國公,楊國忠爵魏國公,賞其成林甫之獄也。
  [2]楊國忠派人勸安祿山,讓他誣告李林甫與阿布思謀反,安祿山就讓阿布思部落投降的人到朝廷,誣告說李林甫與阿布思曾經結為父子關係。玄宗相信了,就派官吏去調查。李林甫的女婿諫議大夫楊齊宣恐怕自己受到牽連,就按照楊國忠的意圖證明說有此事。當時李林甫還沒有埋葬,二月癸未(十一日),玄宗下制書削去李林甫的官爵,子孫中有官職者被罷免,流放到嶺南和黔中,只給隨身穿的衣服和所吃的糧食,其餘的財產全部沒收。李林甫的親戚和黨羽因這一案件被貶官的達五十餘人。又剖開李林甫的棺材,取出了口中所含的珍珠,脫掉金紫衣服,換上了一個小棺材,按照一般平民的禮儀埋葬了他。己亥(二十七日),玄宗賜陳希烈許國公爵位,楊國忠魏國公爵位,以獎賞他們揭發和處置李林甫案件一事。
  [3]夏,五月,己酉,復以魏、周、隋後為三恪,楊國忠欲攻李林甫之短也。衛包以助邪貶夜郎尉,崔昌貶烏雷尉。
  [3]夏季,五月己酉(初九),重新確定以北魏、北周和隋朝的後代為三恪,這是楊國忠故意要揭李林甫的短。衛包因為助長邪惡被貶為夜郎縣尉,崔昌被貶為烏雷縣尉。
  [4]阿布思為回紇所破,安祿山誘其部落而降之,由是祿山精兵,天下莫及。
  [4]阿布思被回紇打敗,安祿山乘機誘降了他的部落,從此安祿山的軍隊兵強馬壯,天下無敵。
  [5]壬辰,以左武衛大將軍何復光將嶺南五府兵擊南詔。
  [5]壬辰(疑誤),玄宗命令左武衛大將軍何復光率領嶺南五府的軍隊攻打南詔。
  [6]安祿山以李林甫狡猾逾已,故畏服之。及楊國忠為相,祿山視之蔑如也,由是有隙。國忠屢言祿山有反狀;上不聽。
  [6]安祿山因為李林甫的狡猾超過自己,所以對他十分畏服。到楊國忠為宰相,安祿山十分看不起他,因此二人有矛盾。楊國忠多次說安祿山要謀反,但玄宗不聽。
  隴右節度使哥舒翰擊吐蕃,拔洪濟、大漠門等城,悉收九曲部落。
  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率軍攻打吐蕃,攻克了吐蕃的洪濟、大漠門等城,降服了九曲的全部部落。
  初,高麗人王思禮與翰俱為押牙,事王忠嗣。翰為節度使,思禮為兵馬使兼河源軍使。翰擊九曲,思禮後期;翰將斬之,既而復召釋之。思禮徐曰:“斬則遂斬,復召何為!”
  起初,高麗人王思禮與哥舒翰都在王忠嗣的部下作押牙。哥舒翰為節度使,王思禮為兵馬使兼河源軍使。哥舒翰率軍攻打九曲部落,王思禮延誤了軍期,哥舒翰先想要殺他,不久又把他叫來釋放了。王思禮鎮靜地說:“要殺就殺,又把我叫來幹什麼!”
  楊國忠欲厚結翰共排安祿山,奏以翰兼河西節度使。秋,八月,戊戌,賜翰爵西平郡王。翰表侍御史裴冕為河西行軍司馬。
  楊國忠想聯結哥舒翰共同對付安祿山,就奏請玄宗任命哥舒兼任河西節度使。秋季,八月戊戌(三十日),玄宗又賜哥舒翰西平郡王爵位。哥舒翰上表奏請任命侍御史裴冕為河西行軍司馬。
  是時中國盛強,自安遠門西盡唐境萬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翰每遺使入奏,常乘白橐駝,日馳五百里。
  這時唐朝強盛,從長安城西的安遠門向西一萬二千里都是唐朝的領土,村落相望,桑麻被野,天下最富饒的地區都不如隴右。哥舒翰每次派使者入朝奏事,總是乘白駱駝,一天行五百里。
  [7]九月,甲辰,以突騎施黑姓可汗登裡伊羅蜜施為突騎施可汗。
  [7]九月甲辰(初六),朝廷封突騎施黑姓可汗登裡伊羅蜜施為突騎施可汗。
  [8]北庭都護程千里追阿布思至磧西,以書諭葛邏祿,使相應。阿布思窮迫,歸葛邏祿,葛邏祿葉護執之,並其妻子、麾下數千人送之。甲寅,加葛邏祿葉護頓毗伽開府儀同三司,賜爵金山王。
  [8]北庭都護程千里追擊阿布思到了磧西,寫信告諭葛邏祿,讓他接應。這時阿布思無路可走,就投向葛邏祿,葛邏祿把他抓了起來,連同他的妻子、兒子及部下數千人送交程千里。甲寅(十六日),朝廷加封葛邏祿葉護頓毗伽開府儀同三司,賜爵位金山王。
  [9]冬,十月,戊寅,上幸華清宮。
  [9]冬季,十月戊寅(十一日),玄宗前往華清宮。
  楊國忠與虢國夫人居第相鄰,晝夜往來,無復期度,或並轡走馬入朝,不施障幕,道路為之掩目。
  楊國忠的宅第與虢國夫人相鄰,因此二人晝夜往來,不用相約,有時竟並馬一起入朝,也不用障幕遮蔽,路邊的人都覺得羞恥而無法看下去。
  三夫人將從車駕幸華清宮,會於國忠第;車馬僕從,充溢數坊,錦繡珠玉,鮮華奪目。國忠謂客曰:“吾本寒家,一旦緣椒房至此,未知稅駕之所,然念終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極樂耳。”楊氏五家,隊各為一色衣以相別,五家合隊,粲若雲錦;國忠仍以劍南旌節引於其前。
  韓國、虢國和秦國三夫人將要跟隨玄宗前往華清宮,在楊國忠的家中相會,所跟從的車馬僕從,浩浩蕩蕩,佔滿了城中數坊之地,所穿的錦衣繡服和佩帶的珍珠寶玉,鮮豔奪目。楊國忠曾經對客人說:“我本出身貧苦人家庭,只是因為貴妃的關係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不知道以後會有什麼結果,但想到終究留不下好的聲譽,還不如及時行樂。”楊氏五家,每家為一隊,每隊都穿著一種顏色的衣服相區別,然後五家合為一隊,遠遠望見,燦爛如雲錦。楊國忠還讓劍南節度使的儀仗在隊伍前面領路。
  國忠子暄舉明經,學業荒陋,不及格。禮部侍郎達奚畏國忠權勢,遣其子昭應尉撫先白之。撫伺國忠入朝上馬,趨至馬下;國忠意其子必中選,有喜色。撫曰:“大人白相公,郎君所試,不中程式,然亦未敢落也。”國忠怒曰:“我子何患不富貴,乃令鼠輩相賣!”策馬不顧而去。撫惶遽,書白其父曰:“彼恃挾貴勢,令人慘嗟,安可復與論曲直!”遂置暄上第。及暄為戶部侍郎,始自禮部遷吏部,暄與所親言,猶嘆己之淹回,之迅疾。
  楊國忠的兒子楊暄考明經科,因為學業淺陋,沒有及格。禮部侍郎達奚因為畏懼楊國忠的權勢,就讓他的兒子昭應縣尉達奚撫先去告訴楊國忠。達奚撫趁楊國忠正要上馬入朝時,來到馬旁。楊國忠想他的兒子一定能夠中選,面露喜色。達奚撫告訴楊國忠說:“我家大人讓我告訴相公,您家郎君的答卷不符合程式,沒有考中,但是也不敢讓他落選。”楊國忠憤怒地說:“我的兒子何愁不能富貴,而讓你們這些鼠輩人物來賣弄!”說完催馬頭也不回地走了。達奚撫十分驚慌,就寫信告訴他的父親說:“楊國忠依恃權勢,口出狂言,實在使人嘆息,怎麼能夠與他論是非曲直呢!”於是達奚就把楊暄列入優等。及楊暄做了戶部侍郎,達奚才從禮部侍郎升為吏部侍郎,而楊暄與關係親密的人交談時,還嘆恨自己晉升太慢,達奚晉升快。
  國忠既居地,中外餉遺輻湊,積縑至三千萬匹。
  楊國忠因為身居要職,朝野內外向他送禮的人不絕其門,僅家中堆積的絲織品就有三千萬匹。
  [10]上在華清宮,欲夜出遊,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諫曰:“宮外即曠野,安可不備不虞!陛下必欲夜遊,請歸城闕。”上為之引還。
  [10]玄宗在華清宮想要夜晚出遊,龍武大將軍陳玄禮進諫說:“華清宮外就是野地,怎麼能夠不考慮安全呢!陛下如果一定想要出遊,請回城去。”玄宗因此回宮。
  [11]是歲,安西節度使封常清擊大勃律,至菩薩勞城,前鋒屢捷,常清乘勝逐之。斥候府果毅段秀實諫曰:“虜兵贏而屢北,誘我也;請搜左右山林。”常清從之。果獲伏兵,遂大破之,受降而還。
  [11]這一年,安西節度使封常清率兵進攻大勃律,到了菩薩勞城,先頭部隊多次獲勝,封常清就乘勝追擊。這時斥候府要毅段秀實進諫說:“敵人兵力弱而多次敗逃,這是引誘我們,請派兵搜查兩邊的山林。”封常清聽從了段秀實的勸告,派兵搜尋,果然有伏兵,於是大敗大勃律,受降而回。
  [12]中書舍人宋昱知選事,前進士廣平劉乃以選法未善,上書於昱,以為:“禹、稷、皋陶同居舜朝,猶曰載採有九德,考績以九載。近代主司,察言於一幅之判,觀行於一揖之間,何古今遲速不侔之甚哉!借使周公、孔子今處銓廷,考其辭華,則不及徐、庾,觀其利口,則不若嗇夫,何暇論聖賢之事業乎!”
  [12]中書舍人宋昱主持科舉考試,前進士廣平人劉乃認為科舉選人的方法並不合理,就上書宋昱說:“大禹、后稷和皋陶三位聖賢都在虞舜一朝做官,他們還說日日都要吸取人們九種美善的德行,用九年的時間考察一個人的能力。而現在掌管選人的官吏卻根據一篇判文就決定一個人的文字水平,根據一個作揖就判斷一個人的行為是否合乎禮儀,古今選官的快慢差距竟會這麼大嗎!假如讓周公、孔子站在今天的考堂上,考他們的文章,則比不過南朝的徐陵和庾信,看他們的口才,則比不過漢代的嗇夫,哪有機會論說聖賢的事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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